凤华不解，“既然鬼王被封在无人知晓的岛上，岛上又被加了封印，鬼王是怎么逃出来的呢？”

“鬼王被镇压了数百年，眼看即将魂飞魄散，关键时刻却逃了出来，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有人刻意将他放了出来。”

凤华更不解了，“数百年来都风平浪静的，人们又是怎么找到他的？”

“此事还不清楚，但鬼王重获自由是千真万确的。”红姑已经修炼千年，道行高深，鬼王从坛中逃出来的那一刻，天下阴气萌动，邪祟尽出，她第一个就感知到了。

“怪不得我来这里的路上，遇上蛇群昼出，这个时节，本不应该是它们出没的时候。”

“蛇是至阴之物，最能感受到来自地下的阴邪之气，鬼王出世后，邪气开始盛行，只怕往后将会滋长出更多的妖孽。”

“那人间岂不是又要遭殃了？”

“唉——”红姑长叹一声，愁眉紧锁，“鬼王残酷血腥，酷爱暴力，他在岛上被镇压了数百年，心怀怨恨，此番重新出世，必定要对世人痛下杀手，一泄多年的仇怨，只怕人间不日又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难道世人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办法还是有的，鬼王被镇压了这么些年，元气大伤，此时是最弱的时候，制住他应该不难。”

凤华想了想，“鬼王长什么样？”

红姑娓娓道来，“谁也没见过鬼王长什么样，他的本体一直都是个谜，与妖不同，他不需要凡人的皮囊，就可以轻而易举的附身到人类身上，通过操控凡人的魂魄，来实现他的意志。”

“那岂不是人人都可能成为他操控的对象？”

“据我所知，鬼王善于窥探人的弱点，意志薄弱的人更容易成为他操控的对象，但他若是想在人间掀起风浪的话，应该会选择一个对他最为有利的人作为宿体。”

“最为有利的人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他附身的这个人必须能实现他复仇的计划。”

凤华虽然还不确定鬼王的计划是什么，但从红姑脸上肃穆的神情，她就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红姑又道，“除了要找到合适的宿主外，鬼王如果要复仇，还有一件事是必须要做的，那就是找到他的法器。”

红姑讲述了这件法器的来历，鬼王被贬至地狱后，花了一千年的时间，收集了地狱的熔岩灰，加上埋藏在地底深处的幽泉水，还有最纯净的星曜石，修炼出了一件绝世法器，鬼王将它称为长生瓶，有了这件法器，鬼王可将成千上万死者的魂魄装入其中。

“将成千上万死者的魂魄装入其中又能如何？”

“如此他便可将那些魂魄从幽冥带到人间，然后重新注入尸体，使已经死亡的人重新复活，以达到操纵死尸的目的。”

凤华觉得难以置信，“死人还能复活？”

“这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复活，人有三魂六魄，死亡以后魄也跟着肉体一起消亡，而魂则散入轮回虚空。鬼王有了这个法器，就可以把魂装入其中，使其不散，找到死尸后，再将魂重新注入尸体，使其复活。”

“是不是类似于僵尸？”

“没错，鬼王的这个法器可以容纳成千上万的魂，就可以同时复活成千上万的死尸。”

联想到无数的死尸重新站起来的情景，饶是凤华见多识广，还是觉得头皮发麻，这些死尸哪里能称之为复活，充其量是行走的怪物。

“也就是说，有了这件法器，鬼王就可操控起一支千万人马的僵尸军队？”

红姑叹道，“将人间变成地狱，恐怕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

“可知那件法器现在哪里？”

“听说当初鬼王做出法器后，欣喜若狂，想将自己与法器融为一体，正在施法的关键处时，几位上仙适时赶到，联手将法器夺了下来，并将鬼王制住，后来鬼王被禁锢在净魔坛中，但法器的下落却是一直不明，也许只有当时那几位上仙才知道。”

“既然这件法器威力如此之大，留在世上终究是个隐患，为何不就此毁掉呢？”

红姑若有所思，“上仙之所以不肯毁掉法器，定有他们的考虑，或有不得已的原因也未可知，可惜当时我刚刚才修炼成人形，懵懵懂懂，对于前辈们的谈话也不甚在意。”对于这一段隔得太久的往事，红姑确实只记得这么多了。

红姑最后道，“所以咱们一定要在鬼王找到那件法器之前，率先找到它。”

凤华虽然对此事颇感好奇，但对于红姑的主意还是有些不以为然，毕竟鬼王出世，遭殃的是凡人，与她们妖类并无关系，鬼王法力再大，也操纵不了她们。

“姑姑，兽类并无三魂六魄，所以也无从操控，咱们已经修成了元神，也不怕鬼王附体，任他如何作乱，和咱们无关，再说咱们千年修行不易，又何必卷入其中呢。”

红姑深深地看她一眼，“千百年来，咱们与人类同生共存，如唇齿般相依相生，当初你不是也以能修成人形为傲吗，如今人间有灾殃，咱们怎么能袖手旁观？”

凤华脸颊发烫，不言语了，片刻后，又问，“那法器千百年来踪迹全无，咱们如何找得到，再说鬼王无影无踪，来去自如，每一个人都可能成为他的宿主，咱们往哪里去找？”

“这就是我找你来的原因，我准备离开桐阴县，除了打听长生瓶的下落，追寻鬼王的行踪以外，还想寻访青鸢的消息。”

青鸢是凤华的族兄，但是凤华从来没见过，他更象是一个传说，听说悟性天份极高，数百年前就修炼成仙，从此位列仙班，踪迹全无。

凤华家族虽然数目众多，但修炼成妖的寥寥无几，而成仙的唯有青鸢一个，所以不仅是家族中人，连别的种类的妖兽，也都以青鸢为楷模，一心想修炼成仙。

“青鸢虽然成仙多年，不知所踪，但我相信以我和他多年来的感应，还是能找到他的，如果能得到他的帮助，咱们打败鬼王就多了几分胜算。”红姑转向凤华，“我离开桐阴县的日子，一切就交给你了。”

“姑姑要去多久？”

“我也不知道，若有急事我会找鸟儿给你传信，我不在的时候，你必须要看护好桐云山，它是咱们家族的根基所在，千万不能出差错，还有仰赖桐云山过活的人，他们把咱们当成山神和土地，咱们也不能叫他们失望，当然还有云家，你更是要细心看护。”

凤华点头，关于这个云家，她自然是印象深刻，记得在她还未修成人形前，就和红姑，还有众多的兄弟姐妹一直住在云家的大宅子里。

宅子的主人姓云，是宫中的太医，除了行医外，云家老爷子还有一个喜好，就是养鸟，告老还乡后，就回到老家，在家中养兽弄鸟，凤华和红姑一家子很是受到过云老爷子的庇护。

桐云山上的树木长了一圈又一圈的年轮，云家的老爷子换了一代又一代，凤华也记不清他们的名字了，只记得到了一个叫云回的一代，家道已经明显中落，云回虽然还担着宫里的太医，但在外行游医的日子更多，而家中鸟雀的数量却日益庞大，养活他们成了云家一项很大的负担。

但云回并没有嫌弃，还特意为数量日渐增加的鸟雀建了一处园林供他们玩耍，并美其名曰咻啁园，云回从来都不给鸟雀们设牢笼，深受恩惠的鸟雀们将这里当成了固定居所，每年冬天都到云家为他们筑好的园子里过冬，春天再飞回桐云山去。碰上刮风下雨，或在外面受了伤，鸟雀们也会飞到云家寻求帮助。

数年之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云回从宫中回到了老家，连日常的生活都开始捉襟见肘起来，但云回还是勉力把咻啁园保留了下来。

再往后的事，凤华就不太清楚了，那时的她已经开始脱胎换骨，距离修成人形还差了一些火候，于是前往桐云山深处修炼，后来又去了别处的名山大川，这一去就是几百年，人间的迭代变换如白云苍狗，一朝回首，已不知今夕是何年。

但这么多年来，红姑一直留在这里，凤华觉得，红姑很可能是因为云家的缘故才留下来的。

红姑道，“先人们早已作古，云家的香火一代代延续至今，算来云家现存的子嗣，应该喊云回为高曾爷爷了。”

云家后继有人，一脉香火一直没有间断，凤华也是颇感欣慰。

“可惜云家后人子嗣稀少，到了这一辈，只剩了一个三代单传的独子，别的旁族兄弟大都零落在外，云家彻底衰落下来。”

红姑沉思片刻，似乎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中，片刻后抬起头，正色道，“云家于咱们有大恩，不管过了多少年，咱们都不能忘了这个恩情，我离开桐阴县的日子，你可不能让他家的独苗出意外。”

红姑对云家这位独子介绍了一番，这位公子名叫云彻，作为家中的单传，父亲云纪对他家教甚严，从小逼着他刻苦读书，希望他能有朝一日能继承家业，光耀门楣，不想云彻是个不爱读书的，平时只爱养花弄草，斗鸡溜狗，或是钻研奇技杂术之类，根本无意于学习医术，云纪怒极，几次将儿子痛打几乎至死，却又因他是云家的独苗而终究不舍。后来云纪被召到都城丰都当太医，就让云彻在家中好好念书。

云彻，好熟悉的名字，凤华记得那个被自己误伤的男子好象自称为云彻，也不知道是不是他。

凤华心虚，不敢把自己伤了云彻的事告诉红姑，只点头答应着，“姑姑放心去好了。”

“这个云彻生性有些痴顽，若是他惹了什么麻烦，你还需多帮衬他才好。”

凤华心下一沉，看来那个云彻就是姑姑所说的云彻了，凤华虽然和他接触了一两回，对他的性子已经知道了几分。

“还有，最近你也留意着点，鬼王即出，天下很快就会出现异动，你若能帮得上忙，也需尽一份力。”

凤华点头，表示记下了。

红姑又交待了她几句，诸如常加修炼，不要消耗无谓的法力，不得借着法力干预人间的事务等等。

从红姑处回来后，凤华有点不安心，决定去云家走一趟，看看云彻的伤怎么样了。

自从上次她找人把云彻抬回去后，就再把此事丢到了脑后，若不是自己误伤了他，凤华根本不会多看他一眼，能找人将他送回家中，还顺带给了他几包药材，已是破了她的例了。如今想来，幸亏这个云彻没出意外，否则她就没法向红姑交待了。

凤华还是记得云家的地址的，历经百年，云家搬迁过几次，但都是在桐阴县的地界上，凤华找到了旧府，发现这里已经盖起了新楼，主人则改成了一家姓牛的，询问了几个路人后，都说不知。问到一个上了年纪的，才说云家几十年前就搬迁了，听说搬到了桐云山的山脚下。

凤华又循着路过来，找到了云家后不禁失笑，这里正在红姑的住所附近，两下隔着一条小河，遥遥相望。她早该问一下红姑的，说到底还是她有些心虚，怕被红姑责骂。

和记忆中相比，现在的云家当真是寒酸了许多，朱户高楼不见了，曾经的咻啁园也不知去向，只剩了几间草屋，屋前几间菜园子和一个花圃。

寒酸归寒酸，这片远离市镇的宅子到也热闹，门口的鸟儿、鸡鸭之类的鸣叫得正欢，牛羊散落在田间，花圃里也是明妍鲜艳，茶花，海棠之类开得正旺，而且品种繁多，有一些甚至醉红楼里都没有。

凤华绕着屋子转了两圈，屋子的大门开着，她径直走了进去，庭院里空荡荡的，连个仆人也不见，里屋的门也大都敞开，只有南面一间屋子关着门。

凤华估摸着云彻在那间关着的屋里，她走过去，透过窗户看去，里面只有一张案几，几张竹椅，几张坐席，乍看之下还以为是到了红姑的草屋，尤其是席上那一架瑶琴，样式古朴，凤头玉腰，连纹理也和红姑的那架一模一样。

天下竟然还有两架一模一样的瑶琴？也许是从同一棵上砍下来，制作而成的吧。

凤华觉得红姑和云家之间有一些她所不知道的故事。

西边一间屋子里传来说话声，隔着一个院子，凤华听得一清二楚。

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说，“公子，你慢点喝药。”

“凤姑娘的药太管用了，喝了三天，浑身一点都不疼了，觉得精神比以前还好，过两天应该能下地了。伍叔，你赶明儿把药钱带给凤姑娘，再替我谢谢她。”这是云彻的声音。

“公子，你不是说你在醉红楼摔伤的吗？她送你回来，又赠你那些个药是应该的，咱们没让他们赔就不错了，还送什么药钱啊？”

“又不是凤姑娘把我推下楼的，这份情应该要还她才是。”

“不是她，那是谁把你推下楼的呀？”

“这个？”云彻也说不清楚，那天他一直都是稀里胡涂的。

“要不是她干的，她能特意找人把你送回来？再说了，公子受了这么重的伤，咱们本来还找不到人说理，你还要给人家送药钱，哪有这样的道理呢。”

“我这不是没事吗？”

咳咳，伍叔禁不住咳嗽起来，“公子，咱们家就剩几间草房，几亩薄田了，可禁不起你这么折腾了。”

凤华走到窗边，见云彻躺在床上，气色已经大好，床边站着一个须发半白的老者，看打扮应该是家里的老仆人。

云彻问，“怎么好几天没看见红婶了？”

“她去丰都找她儿子了，恐怕要一年半载才能回来。”

凤华知道，他们口中的红婶应该就是红姑，很多年前，红姑就化身成老婆子的模样，在云家充当仆役，这些年来，云家一直承她的护佑，才能平安地走到现在。

云彻有些伤感，“仆人们走得走，散得散，如今就剩下你和简叔了。”

“公子有没有想过去丰都找老爷，云老爷一个人在丰都当太医孤零零的，肯定也很想念公子。”

云彻把头摇得象泼浪鼓，“到了丰都，老爷子肯定又要逼着我学医，万万不能去。”

伍叔知道劝不动，只得叹一口气，住了嘴。

凤华朝屋里打量，这间真够寒酸的，除了一张床，几个木箱子外，没有什么别的家具，杂七杂八的东西到是不少，各种瓶瓶罐罐的物件，除了摆放花草奇石外，大概是养蛐蛐蝈蝈之类的。

墙上还挂着一幅画，画的是一位托腮而坐的女子，女子长得姿容卓越，风鬟雾鬓，头上插一支七彩羽毛。

凤华心中一跳，若不是这幅画的画布已经泛黄，一看就知道有些年头，还以为画上的人是自己呢。

难怪那日在醉红楼时，云彻说自己是画儿成了精，当时还以为他在胡言乱语，原来天下竟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屋子里头，云彻也正看着墙上的那幅画，说，“伍叔，你说画儿时间放久了会不会成精？”

“公子，你就不要成天想这些没用的了，今晚杀只鸡给公子补身子可好？”

云彻对伍叔的建议置若罔闻，呆呆地看着画儿，“不对，不对，她们应该是两个人，只是长得相似而已。”

“当然不可能是同一个人，这幅画儿是祖爷爷画的，距离现在算来快有三百年了。”

“她们的神情不一样，”云彻自顾自地说，“画中的女子眼神中有一股脉脉温情，而凤姑娘看上去冷多了。”

伍叔站起身来，“我得去杀鸡了，公子少乱想，多休息。”

凤华没有进屋，既然云彻已无大碍，她也就放下心来，至少红姑那边交待得过了。若是云家唯一的子嗣折在她的手上，自己也过意不去。

回去的路上，她走得不疾不徐，观看沿途的景色，天色已晚，山林中显得静谧幽深，凤华呼吸吐纳，更觉惬意。

桐云山虽然算不上名山，没有高耸入云的山峰和险壑的峡谷，但四季草木葱翠，溪流密布，山中鸟兽众多，奇花异草不可胜数，常有当地的猎人进山来采药狩猎，外人进山则常因道路复杂，终年迷雾而迷失在山中，所以这里不常有人来，平时很是幽静。

凤华在这里修炼过数百年，对每一个山头，每一处草木都了如指掌，这么些年过去，桐云山没有什么改变，除了这几年干旱，少了几条淙淙溪流外，还是一如继往的美丽。几只鸟雀见了凤华，飞过来停在她的肩膀上，对她啁鸣一番，对她的到来表示惊喜。

山中突然传来一声虎啸，震得树叶簌簌作响，凤华熟悉桐云山，对各种兽语更是了然于胸，这一声虎啸带着示威恐吓之意，只有在遇到闯入者时，才会发出如此啸声。

果不其然，接着就听到有人发出一声尖叫，接着是从山坡上滚落的声音，凤华暗道奇怪，山中的老虎在红姑的示意下，一向很少伤人，不知今日为何发怒。如此想着，她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向发声处而去。

一个村民仓惶地在林中奔跑，离他不到三丈远的地方，一只吊额白睛虎紧追不舍，那村民还算机灵，在密林间左绕右晃，几次老虎眼看快追上他，又被他绕开了去，老虎几次撞在树干上，震得树叶簌簌而落，老虎怒吼一声，低伏下来，准备作势一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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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华发出一声鸟鸣般的轻哨，老虎浑身一震，紧绷的虎躯松懈下来，不情不愿地晃了晃脑袋，抖抖身体，朝凤华吼了一声，然后调转身子，消失在山林中。

虽然凤华离开桐云山多年，但对如何驾驭野兽并不陌生，即使威风如百兽之王的老虎，还是一样得听命于她。

在红姑的管理下，桐云山的野兽一向本份，很少有主动攻击人类的，也许是红姑离开了桐云山，失去了束缚的野兽开始野性大发，蠢蠢欲动起来，所以这只百兽之王展开了主动攻击。

村民见老虎走远了，才战战兢兢从地上站起来，发现身体已经完全虚脱，一跤又摔坐下来。

凤华见无事了，正要转身离开，村民远远地瞧见她，喊道，“你可是来寻人参的？”

听到人参两字，凤华停下脚步。

村民恢复了些许力气，扶着腰走过来，“你是哪家的姑娘，怎么看着这么眼生？”

为了方便行事，凤华出门时换了身农妇的打扮，将头发用麻布束起，布衣草屦，到也不引人注目。

她随口道，“我是邻村的，进山来采草药，刚才路经此地。”

“你刚才可曾见到一只老虎？”

“我只听见了它的叫声。”

“幸亏你晚来片刻，否则今天你就小命不保了，”村民渐渐有了精神，说话也利索起来，向凤华吹嘘道，“你不知道，刚才那只老虎足足有两头牛那么大，一对吊额白睛，胡子跟钢针似的，尾巴那么一扫，一棵碗大的树齐生生折断。”

凤华默然不语。

“它从山上就追我，一路追到这里，好几次它的爪子快抓上我的衣服，被我左躲右闪地躲了开去，还叫它撞在了一棵大树上，那老虎怒得直吼吼，却干着急、一点办法也没有，要不是我一时匆忙，把砍刀掉在半路，否则它岂能是我的对手……”

村民还在絮絮叨叨地吹牛，凤华打断道，“这么晚了，你还来山上干什么？”

“我这不是想来找人参娃娃吗？”

凤华皱眉，“人参娃娃？”

“你难道还没听说？”村民讲了来龙去脉，原来几天前有个猎户进山打猎时，在树林里发现了一个小娃娃，长得粉嫩可爱，一见到人就咯咯笑个不停，猎人还以为是谁家把娃儿弄丢了，想上前去抱，小娃娃往泥土里一钻就不见了。

猎户大为奇怪，在小娃娃消失的地方深挖下去，找到了一支比手指还粗的人参。猎户回去后逢人就说自己撞见了人参娃娃，不到半日，村民们都知道了此事，于是大家都前往山上来找人参娃娃，可是这人参娃娃只有晚上才出现，所以他现在才进山，走迷了路，没想到碰见了老虎。

“这可是个大宝贝，人家都说，谁要是挖到了人参娃娃带回家去，种在院子里，就会长出数不尽的人参，所以大家这几天全往山上跑，我今天来得早了点，还有那半夜上山的人，现在还没来呢。”

凤华暗忖，桐云山上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就是山鸡多下了一个蛋也有多嘴的鸟儿来告诉她，什么时候出了个人参娃娃，她竟然一无所知。

“后来他们找到人参娃娃了吗？”

“还没有，据说那娃娃十分机灵，很难抓到。”

凤华临走前说，“以后天黑后不要再进山。”

“你一个姑娘家怎么也这么晚进山？”

村民说着捡起地上的背篓，发现四周已经没人了。

凤华一边往山上走，一边念感着四周的异常，随着深入密林，她明显感受到了一种异样的气息，那是妖的气息，而且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妖。

这种气息并不强烈，时有时无，这个妖应该刚刚化生不久，初具人形。

凤华在一片树林旁停下，气息更加强烈了，同时她听到了一阵咯咯的笑声。

在树林旁的一片土丘上，凤华看见一个两、三岁大的小娃娃，头顶扎条小辫儿，支着两条粉嫩嫩的小腿坐在地上，嘴里啃着手指，朝着她嘻嘻地笑。

“哪里来的小娃娃？”凤华慢慢地走过去，故作惊奇状。

“妈—妈—”小娃娃咧开小嘴，奶声奶气地说话。

“跟我回去，我带你找妈妈。”

凤华蹲下来，作势要抱，娃娃并不反抗，伸出胖嘟嘟的手，还是笑得天真无邪，可就在凤华抱住他的瞬间，娃娃脸色就冷了下来，张开嘴巴，往她颈间咬去。

“我岂能被你个小娃娃骗过？”凤华冷笑一声，反手扼住他的脖子，提了起来，小娃娃被扼得脸色通红，手脚乱蹬乱抓。

“你这身皮囊哪里来的？”

凤华话刚说完，觉得手上一松，那娃娃已经缩了下去，象条蚯蚓一样又细又长，从凤华手间滑落下来，往土里一钻就不见了。

凤华不料他还有这个本事，愣了一愣，伸手往土里去抓，扒了一段时间的土，挖出一个一尺多深的坑，还是不见娃娃的踪影。

“我找不到你的元神，还找不到你的本神吗？”凤华知道，娃娃在此现身，他的本神必然离这里不远，只要找到了本神，接下来的就好办了。

这片土丘不大，凤华很快就找到了那棵还开着花的植物，五瓣手掌状的叶片，这是一颗人参，长得极为粗壮，在它的四周则是一片焦黄的土地，寸草不生。

凤华抓住枝叶，把这棵植物连根拔了起来，底部是一株粗大的人参，有头有身，四肢俱全，连五官都依稀可辨，活脱一个迷你的小人，只不过人参已经变色，呈现一种乌黑的颜色。

真是可惜，本来应该是一支异常难得的千年人参。

凤华施展法力，手掌紧紧握住人参，再张开手掌时，掌心只剩下一堆灰烬。

很快凤华就听到了啼哭声，就在距离土丘不远的地方，小娃娃又出现了，失去了本神的他，灵力大大受损，已经近乎失智，他趴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不停抓起泥土往嘴里塞。

看见凤华走近，小娃娃挣扎着爬过来，要咬她的腿，凤华抓住脖子提了起来，小娃娃很快就停止了哭泣和挣扎。凤华再把他放下来时，手里的小娃娃只剩了一副薄薄的皮囊。

附近隐隐传来腥臭味，凤华循着气味走过去，在土丘附近发现两具已经腐烂的尸体，一具尸体是成人的，一具是婴孩的，而婴孩的那一具已经被剥下了人皮。

尸体旁边有竹篓，镰刀，还有一些干枯的草药，估计是他们几天前进山来采草药时，被人参妖杀死，并且剥下了人皮。

凤华略施小技，林间的树叶和尘土被风卷起，又纷纷扬扬落下，落在那一堆尸体和皮囊上，筑起了一个小土坟，这是凤华能为他们做的唯一的事了。

大家节日愉快

凤华回到醉红楼的时候，发现河边聚集了一大群人，跟赶集似的，而且有越聚越多之势，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其实还在几里开外时，借助风力，凤华就听到了一些支言片语，“大家快去看呐，河里打捞上来一个死人。”

“这应该是几天以前就淹死的吧，脸都已经泡肿了。”

“大家都看看，有谁认识吗？看他穿着绸缎衣服，应该是个有钱人。”

“这不是胡财主家的公子吗？”

胡家是桐阴县最富庶的人家，财大气粗，他家的公子在河里找到很快成了桐阴县的大事，人们都赶着来看尸体，凤华冷看观看，除了来看热闹的百姓，县官带着捕头和衙役也来了，另外还有两个道士，也挤在人群中指手划脚。

凤华轻哼一声，这种阵仗她根本不怕，查到谁也查不到她头上来。她朝人群看了一眼，头也不回地走进醉红楼的大门。

那两个道士老的叫玄空道人，来自丰都，曾经拜在黄天师的门下，还有一个是他新收的徒弟，名字叫木真子，虽然才十二岁，但十分机灵。两人打着黄天师的名号，四处游历，这日正好来到桐阴县，听说河边打捞上来一具死尸，便来看热闹。

县官让人验完了尸，喝令人群散开，带着手下人要走，玄空拦住道，“依大人看此人是因何而亡？”

县官被人拦住很是不高兴，何况对方还是个不入流的道士，他挥了挥袖子，“失足溺水而亡。”

“不知大人有何根据？”

“他身上的钱物一样没少，可以排除被人劫财，经仵作验身，他身上也没有伤口，不是失足溺水是什么？”

“溺水之人都是肚腹涨满，而且口鼻中多有泥沙，此人却腹部扁平，身上十分干净，根本不象是溺水而亡。”

县官把眼一瞪，“依你说，他是因何而亡？”

玄空摸了摸胡须，“我看此地有妖气，或许此人是被妖物吸食了精血而亡。”

“简直是胡说八道，本官治理下的地方，哪里会有妖？”县官一甩袖子就要抽身离开，玄空道，“大人先别急着走，我这里有几贴符箓，只要我一施法，保管能让妖怪现出原形。”

一个捕快扬了扬腰间的刀，喝道，“再不快让开，信不信第一个先让你现原形？”

玄空吓得一哆嗦，立刻让开了道。

见没热闹可看了，人群逐渐散去，玄空一抬头，见不远处醉红楼的门口，一个披着面纱的女子过来，眼波朝这里一扫，娉娉婷婷地走进了醉红楼。

玄空一个激灵，拦住一个路人问，指着醉红楼的大门，“那里是什么地方？”

路人给他一个鄙夷的神情，“天下闻名的醉红楼也不知道，你是刚来的吧？”

路人走后，看着瞪着醉红楼大门发呆的玄空，木真子拉了拉他的衣袖，说，“师父，你难道也想去那里吗？”

玄空回过神来，一掌拍在木真子脑门上，“臭小子，瞎想什么，为师是去那种地方的人吗？不过你小小年纪，怎么也知道那种地方？”

“那你盯着那里干什么？”木真子揉揉被拍疼了的脑袋。

“你刚才看见那个女子了吗？我觉得她身上有妖气。”

“妖气我没看出来，我只是觉得她很漂亮，不知道面纱下的样子是什么样的。”

玄空道人又是一掌拍过来，“小小年纪不学好，竟想些乱七八糟的，为师平时是怎么教你的。”

红黄双拼，并蒂花开

这回木真子被打疼了，眼泪都出来了，又不敢流下来，怕师父又要骂他没出息，说，“你平时不是一直说小孩子从小要讲真话，不要撒谎吗，我说了真话你又要打人。”

“我这叫棒喝，只能算调教，不算打人。我觉得这个醉红楼里有问题，保不定和这具溺亡的尸体有关系，咱们先找人打听打听。”

师徒俩决定到镇上的酒馆里去打听情况，玄空大踏步在前面走，木真子落在后面，不满地咕嘀道，“成天喊捉妖，到现在也没见捉过一个，还整天说自己是黄天师的传人，分明是为了卖他的那些符纸……”

“快点过来，在后面磨蹭些什么？”玄空转身，把木真子叫了过来，换上一副语重心长的语气，“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

“我是怕你意志不坚定，中了妖怪的蛊惑，跟你讲个秘密，妖怪都是长得很漂亮的，尤其是女妖怪，长得更是天姿国色，知道妲已吗？”

“嗯。”木真子眨着大眼睛点头。

“她就是狐狸精变的，长得国色天姿，所以把纣王迷得神魂颠倒。”

“哦，醉红楼门口那个女子也很漂亮，所以也是妖怪变的？”

“当然不是仅仅因为她长得漂亮，她抬头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了一股妖气，以我的修为，还有什么妖怪能从为师的眼皮子下面逃脱？”

木真子将信将疑的看他，“可是师父，我怎么一次都没看见你捉到过妖怪呢？”

“那是你跟随我的时间还不长，想当初，落在我手中的妖怪没有数千，也有数百，当年的我可谓是叱咤人间，令无数妖魔鬼怪闻风丧胆，可惜后来在一场和千年狐妖的战斗中受了伤，元气大损，为师只得在深山又修养了四十年，才恢复了当年的功力，江湖上却再也听不到我的名字了。”

“原来如此。”木真子恍然大悟，可是仔细想想又不太对，他收自己为徒时，明明说他才五十岁，他在深山修养了四十年，难道他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收伏了很多的妖怪？

木真子没把疑问说出来，哦了两声，玄空摸摸他的脑袋，“反正你只要记住，师父是很厉害的人物，否则黄天师也不会让我做首席大弟子。”

这到也是，虽然木真子信不过玄空，但黄天师的名号他是知道的，这位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破魔祖师，别说能成为他的门人，就算能亲自见上他一面，就已是极大的福气。

镇上的酒馆不少，玄空挑了一家最大的走进去，要了一壶酒，几个小菜，当地靠近山林，野味丰富，小二给他们上了一大盘的麂子肉，师徒两人一边吃，一边听着别的客人拉家常。

今天最大的消息当然是胡大公子溺亡的事，几个食客说，“胡公子花天酒地了大半生，不料最后一跤摔在河里，可惜了万贯的家财没人继承。”

有食客问，“那条街是通往醉红楼的吧？胡公子少说也走了几百个来回了，怎么那天就偏偏掉进去了呢？”

“管他是怎么掉进去的，反正上个月听说他把新来的小妾沉到河里淹死了，没想到没过多久他自己也走了这条道。”

“那个新买的小妾是他从醉红楼买的吧？”

“没错，这回也正好是他从醉红楼出来的时候失足掉进河去，搞不好是他的小妾阴魂显灵，把他拉进河里去的。”

玄空走到几个食客的身边，行了个礼，问，“贫道问一句，不知醉红楼最近可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

食客们将玄空打量了一番，问，“你是哪里来的道士，打听醉红楼干什么？”

“我是丰都来的道士，游历天下，专门捉妖降魔，为民除害，途经醉红楼时，见附近有妖气弥漫，所以特此一问。”

一食客道，“有没有妖气我不知道，但骚气肯定是有的。”众食客都大笑起来。

玄空沉下脸来，“你们知道贫道的名号吗？”

几个食客互相看了看，又将玄空仔细打量了一番，见他身穿道袍，背上一柄木剑，腰间几个褡链，穿着到是与道士一般无二，只是长得实在是难看，既没有道士的白须白发，也没有那股子仙风道骨，一对暴突眼，下嘴唇外翻，露着两颗黄黑的大龅牙，看这长相和妖怪也差不离了，还降妖除魔？

见几人拿鄙夷的眼光看他，玄空昂首道，“贫道玄空是也。黄天师门下首席大弟子。”

“原来是黄天师的弟子，失礼了，道长勿怪。”食堂们一听黄天师的名号，纷纷肃然起敬，站起来向玄空行礼。

玄空得意地向那头的木真子抛了个眼色，那意思是说，知道为师的名气大了吧。

一食客道，“那个，空空道长——”

“贫道名号玄空。”

“玄空道长，你刚才问醉红楼附近有没有奇怪的事，对吧？我想起一件事来，前几天，有人说看见醉红楼附近有一大群蝙蝠飞过，黑压压的一片，不知道这算不算奇事？”

玄空捻着两根山羊胡子，“这就对了，胡公子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我当时就觉得他的死因很可疑。敢问几位，附近可有蝙蝠洞之类的地方？”

“这到不知，不过往东南方向十几里，有一座桐云山，山高林深，里面有很多的鸟兽。”

玄空谢过几位食客，坐到木真子对面，往嘴里夹了一大块肉，“我知道那个女子是什么妖变的了。”

“是什么变的？”木真子睁大了眼睛。

“蝙蝠变的。”

不象啊，木真子在心里嘀咕，蝙蝠那么丑的东西，变成人的话至多变成象师父那样的，不太可能变成那么漂亮的姑娘吧。

不过他可没敢把心里话说出来，只是趁麂肉还没被师父全吃完，赶紧抓几块塞在嘴里。
“吃饱一点，咱们下午就去醉红楼捉妖怪。”

一听说去醉红楼，木真子有点兴奋，他长这么大，别说花街柳巷，连女的都没见过几个，想来醉红楼里面漂亮的姐姐妹妹应该不少，这下可以一饱眼福了，但转念又有些担心，“师父，你会不会看走眼，万一人家不是妖怪呢？”

“为师的岂会看走眼，我说是妖怪就是妖怪。”玄空瞪他一眼。

“万一你打不过她怎么办？”

“区区一个女妖，怎么会是我的对手，再说我有这么多黄天师的符箓，任他是蝙蝠精还是别的什么妖怪，都得在我的符箓下乖乖现形。”

凤华刚回醉红楼，秦妈就急匆匆地找了过来，“凤姑娘，你可听说了胡公子的事？”

“知道，醉红楼门口不是正围着一群人吗。”阿离端了茶上来，凤华轻啜一口。

“看你说得轻飘飘的，好象死了的是一只猫似的，他可是胡公子，桐阴县首富胡财主的独子，县官都过来亲自验尸了。”秦妈这回也急了，不等凤华把茶喝完，就一口气把心里话倒了出来。

“跟咱们有关系吗？”凤华还是不紧不慢地喝着茶。

“如果我记得不错，他最后出现的地方可是咱们醉红楼。”秦妈的着急不是没有道理的，今天县官把她传唤去了县衙，问她最后一次看见胡公子是在什么时候，秦妈回答得小心翼翼，咬死了说那天看着胡公子走出醉红楼的，还说醉红楼的姑娘们都能作证，当然她最后也没忘了给县官送上几个金元宝。

但她心里始终不安心，那日胡公子突然不见时，她就有疑心的，姑娘们明着不敢说，背地里的流言可不少，如今他突然溺亡，即使不是她醉红楼做的手脚，只怕今后的生意也要大受影响。

凤华说，“那天他不是自己从这里走出去的吗？”

“是，是啊，可是有人说还看见了很多蝙蝠。”

“那天晚上的事只有蛾儿最清楚，你问过她了吗？”

“蛾儿说她那天被胡公子打得晕晕乎乎的，什么也没看见。”

“那不就行了吗，也许是胡公子那日心虚，跑出醉红楼后看见那么多的蝙蝠吓坏了，一不留神就掉进了河里。”

“姑娘也是这么想的？那就对了，我也是这么想的。”秦妈见凤华胸有成竹的样子，加上这套说辞也说得过去，顿时觉得安心了不少。

凤华放下茶杯，“妈妈尽管放心，胡公子的死查不到咱们头上，这两天把门看好了，别随便放人进来就是。”

秦妈走后，阿离替凤华梳理着头发，篦子的齿梳滑过油光水亮的长发，留下一道道细腻如缎的纹理，很多年来，她一直这样替凤华梳头，今天她有点心虚，手下格外地轻柔。

上次她召唤来蝙蝠，把胡公子杀死后扔进了河里，本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胡公子的尸体被人发现、打捞了上来，还引得县官来醉红楼查案，看来遭凤华数落几句是免不了了。

凤华看着镜中的自己，“知道你惹了麻烦吧？”

阿离讪讪地笑，“不就是一群蝙蝠吗，谁也没见着它们把胡公子怎么样了，就算姑娘们有几个多心的，我看她们也不敢多嘴。”

“我今天看见门口有两个道士，别人都不足为虑，但那个年老的道士不太一般，很可能看出了一些门道。”

“我看他们八成又是打着捉妖降魔的旗号，实则尽是鸡鸣狗盗之辈，以咱们的法力，还怕他们不成？再说了，那个胡公子完全是咎由自取，这些年折在他手上的人命还少了？没有听外头那些看热闹的人也在暗暗拍手称快吗？”

“红姑交待过，尽量少惹纷争，尤其不要与道士起冲突，你都忘了？这次如果不是有秦妈打点，万一县官带人进醉红楼来查案，你以为姑娘们都能帮着咱们说话？万一谁说上一两句闲话，到时咱们两个都逃不了干系，这醉红楼以后还要不要呆了？”

阿离嘻嘻地笑，“我知道他们进不来，不是有姐姐罩着吗？”

凤华正色道，“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可再乱施法力。”

小翠从窗口飞了进来，停在梳妆台上，凤华喂了她几颗山葡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阿离知道这事就算过去了。

其实凤华的担心是完全有理由的，今天她和那个丑陋的道士打了个照面，四目短暂相对时，她竟有了一丝不安。

虽然她是妖，与道士水火不容，但一来这些年她大多是在深山修行，很少与道士有碰面的机会，二来她从未做过为害人间的事，心情好的时候偶尔还为与人为善，所以从未和道士有过交手。但从刚才那个道士的眼中，她嗅到了火药的味道。

以她将近千年的法力，她相信那个不入流的道士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但目前她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自己竖立一个敌人总不是一件好事。

阿离转移了话题，“你见过姑姑了？”

凤华将鬼王出世，以及红姑暂时离开桐阴县的事说了，阿离吃惊道，“原来关于鬼王的传说都是真的，我以前还以为只是一个故事。”

“知道这个传说的人原本就不多，若是说出去，恐怕没人会相信。”

阿离担忧地问，“照姐姐所说，只要鬼王愿意，那些死去的人是不是都会变成僵尸？”

“暂时还不必担忧，鬼王先要找到寄生的宿主，然后再找到长生瓶，才能大规模的操纵死尸。”

阿离不甚明白，“世上的凡人多得是，他随便找一个附身不就行了吗？”

凤华摇头，“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简单，当年女娲和伏羲为了造福人类，除了塑造出肉身外，还将三魂五魄也给予了人类，这才有了他们的七窍通透，五根聪慧，但每个人的悟性不一样，普通人的体质和灵气有限，即使鬼王控制了他的肉身，于他也没有什么帮助。”

“姐姐的意思是，鬼王会去找一个各方面资质都上乘的人？”

凤华点头。

“那鬼王会找谁呢？”

两人都默然了，天下人都是应气而生，天赋各异，各有专长，有的身强体壮但心智愚钝，有的才思敏捷但体弱多病，还有的悟性极高却心浮气傲，也有人本性质朴但性格坚韧，不一而足，谁知道鬼王会找什么样的人作为他的宿主？

阿离道，“其实要我说，鬼王就算真的找到了宿主，拿回了法器，也不过是在人间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与咱们妖族有什么关系，人妖鬼并不相通，他的那些法力并不能控制妖族，红姑又何必如此较真呢？”

“我也是这个想法，但是红姑坚持要阻止鬼王。”

阿离给凤华梳完头，最后给她插上了一枝钿头凤钗，“姑姑不在了，桐云山的事姐姐可要多费心了。”

“若非如此，我岂会管那些村民。”凤华将今日从老虎口中救下一人，又消灭了参妖的事说了，阿离说，“这可奇了，桐云山从来没有化生过这种妖怪，这个参妖是怎么来的？”

“也许和我那日见过的蛇群有关吧，它们当时遁入的就是那片山丘，也许是阴邪之气促使了人参的黑化。天地之气有阳有阴，有正有邪，虽然都有可能使生物精变，但这些生物因所受的精气不同而不同，若接受了邪祟之气必然化生出妖孽。”

“鬼王出世后，邪气聚集，只怕世上又要生出很多妖孽。”

“别的咱们管不着，只要管好桐云山即可。”

“桐云山的村民们好福气，他们平时只知道拜山神，却不知道其实他们平时受的都是我们家的恩惠。”

凤华让阿离打发小翠去桐云山，让她遍告山中的鸟雀，如山中发生什么要事，就飞来醉红楼告之。

论传话，没有比鹦鹉更能说会道的了，论速度，它们也是兽类中的侥侥者，虽然受限于智力，它们能表达的内容并不多，但简单的陈述还是没有问题的。

小翠很快就从桐云山回来了，她唧唧喳喳地向凤华讲叙山里发生的趣事，直到秦妈在外面敲门，“凤姑娘，我能进来吗？”

“进来吧。”凤华转过身，点了一下小翠的脑袋，小翠扑楞两下翅膀飞走了。

秦妈边走边笑，“凤姑娘，我和你讲一件趣事。今儿早上来了一大一小两个道士，说我这里有妖气，要帮我捉妖怪。”

“哦，后来呢。”凤华饶有兴趣的样子，她早就听到了门外的动静，但懒得动弹，这种小事根本就用不着她出手。

“我说我这里干净得很，根本不用他捉什么妖，他却非赖着不走，还要硬往里闯，我就找来打手把他撵出去了，可笑那个道士还自称道法高深，是什么黄天师的入门弟子，却被一个打手打得毫无招架之力，一看就是个江湖术士，专门骗钱的。”

听说黄天师三个字，凤华心头突得一跳，她当然知道这个人，此人的名声远播三界，当然如果在人界是名声赫赫的话，在妖界就是臭名昭著，折在他手里的妖怪不计其数，这些妖修炼成人形实属不易，数千年的修行，只要被他撞上，可怜最后都落得个飞灰烟灭的下场。

妖物们虽然恨得牙关痒痒，但也无可奈何，一来妖怪虽然众多，但妖与妖之间互相并不通气，反而时常为了争夺地盘相互仇杀，二来妖怪之间没有血脉传承，也没有子承父仇，父仇子还之类的传统，被人灭了便是灭了，也不会有人去找黄天师报仇，所以黄天师愈多杀一个妖，名号就越响亮，他的名号就象一柄悬在头上的利剑，让妖物们闻之不寒而栗。

听说黄天师的法器是一把镇魂伞，此伞一出，可将妖物们的本神吸引出来，黄天师再出手将本神诛杀，本神一死，元神剩下的就只是一具皮囊了，黄天师再略施小技，将元神抓住，一旦妖物被捉，黄天师将他们剥皮抽筋，断骨碎肉，总之不将妖物们粉身碎骨绝不罢休。

凤华虽然不知道以自己的修为，能不能逃过黄天师的镇魂伞，但此刻听见这三个字，还是略觉心慌。

秦妈还在絮絮叨叨，“还有那个小道士，一双眼睛骨碌碌地直往里面瞧，我看他们就是打着来除妖的名，进来占便宜的，小小年纪一点都不学好。那老道士临走前给了我几张符纸，还说这些东西价值不菲，要是试过有用再去找他。”

秦妈伸手从怀里掏出几张符纸，红红绿绿的，画着字不象字，画不像画的符号。

凤华伸手接了过来，略翻了翻，脸色不变，然后把符纸撕成了碎片，“以后再看见此人打出去。”

看着符纸在凤华手中化做漫天飞舞的纸片，秦妈彻底放下心来。

“还有一事，”秦妈看着凤华的脸色，“有个珞公子，斗花大会那日就专门从丰都赶来，仰慕姑娘已久，一直想见姑娘一面，姑娘你看——”

凤华哪里有这个情绪，一挥袖子说，“不见。”

见秦妈站着不动，凤华有点不悦，“怎么，妈妈还有话说？”

珞公子的那一锭金子在秦妈怀里攥着热乎，秦妈是说什么也不肯再还回去的，珞公子说得很清楚了，只要能见上凤姑娘一面，这锭金子就是秦妈的。

“这位珞公子长得那叫一个一表人才，气宇不凡，我见过的人也不少了，还没见过这么帅气的，而且出手阔绰，出手就是一锭黄金，他还说如果姑娘肯见他的话，他将献上一份大礼。”

“妈妈就这么喜欢黄金？”凤华对着镜子，解下头饰，那意思是准备上床睡觉。

“那玩意儿谁不爱呢？”秦妈满脸堆笑，她还想做最后的努力，“这位珞公子，可不是一般的富家纨绔子弟，不仅气度非凡，而且见多识广，听他说自己刚从东海回来，讲起那些奇闻逸事来，当真有趣得很。”

东海？

凤华手上一滞，红姑说过，鬼王就是被镇压在东海上的无极岛，这个珞公子也许听说过什么消息也不定。

“让他进来吧。”

“姑娘好眼光。”秦妈答应一声，扭腰摆臀地就出去了。

论长相，这位珞公子确实可算是人中翘楚，星目剑眉，唇若丹朱，外加身披锦袍，头戴玉冠，一走进屋，屋里顿时有了飘逸之感。

“在下珞成，见过凤姑娘。”珞公子向凤华行个礼。

凤华对镜而坐，她从镜子里看了他一眼，脸上依旧是淡漠的神色，指了指屋里唯一的一张凳子，“坐。”

珞公子见过无数的美人，皇后妃嫔也不在少数，还没见过这般高傲的，但他也不在意，在桌旁的凳子上坐下。他不知道的是，凤华请人坐下过的，至今为止不超过三人。

“公子从哪里来？做什么营生的？”凤华边对着镜子梳头，一边不紧不慢地说话。

“在下从丰都来，做珠宝玉器生意，途经此地，听说了姑娘的盛名，所以特地来拜会。”

“妈妈说你带了一份大礼，拿上来看看。”

珞公子失笑，这位凤姑娘未免也太直来直去，凡是身份高贵一点的姑娘都是端着架子，再怎么着也得拿捏着矜持，哪有上来就问人要礼物的。

心中存了些鄙夷，表面上却并无显露，珞公子从兜里掏出一只锦盒，走过来递上。

凤华转身，将锦盒拿了过来，打开盒盖，见是一根金簪，样式简洁，头部镶着颗通红的珍珠。

“这枝簪子看似普通，实则可不一般，它是当年帝后女英用过的东西，死后随女英一起陪葬，后来不知怎么被人挖掘出来，重现于世。”

“哦，是吗？”凤华捻起簪子看了看，算来女英去世至今约有一千年了，作为千古一帝的皇后，她用过的东西自然意义非凡。

珍珠并不少见，但红色的珍珠却是稀罕物，凤华用手摩挲着，它还是那样的温润，透着含而不露的光泽。

她不是第一次见到它了，曾经在很久以前，她就见过这颗珠子，当时她正是贪玩的时候，到处在人间游访，一日她经过一间当铺时，见一个破衣烂衫的男子对着掌柜苦苦哀求，凤华通常并不关注这些凡人，不经意的一瞥，看见了他手中的这颗珍珠，莹亮透红。凤华当时停住了脚步。

她见过的宝贝也不少了，但从来没见过这种色泽的珍珠，拿来把玩应该不错。

男子道，“掌柜的，能不能再多给几文钱？”

“五十文钱已经很多了，要不是看在它颜色还算稀罕，一般的我只给二十文钱。”

“看在我为了给母亲治病的份上，再多给十文怎么样？”

“你这珠子虽然颜色奇特一点，但个头太小，比起夜明珠之类的差太多了，给五十文已经很多了。”

“这颗珍珠是我杀了家中那只养了二十年的鼋龟后得来的，若不是这几天来它一直不吃不喝，我才狠下心来把它杀了，否则我根本不忍心杀了陪伴我这么多年的龟兄。”

“说了五十文就是五十文，你要不乐意就别卖。”

凤华走进去，对男子说，“我这里有一锭银子，卖给我吧。”

男子初时还不相信，接过凤华递过来的银子，看了又看，确定不是假的后，千恩万谢地走了，掌柜看着好好的一桩生意让凤华给搅黄了，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嚷嚷着把小二叫过来，要把凤华打出去。

凤华笑嘻嘻地说，“本来只想借你一锭银子使使，你既然这么不识好歹，就别怪本姑娘不客气了。”

凤华走了以后，掌柜横竖都觉得不对劲，这个姑娘透着一股子邪气儿，他跑去卧房，打开自己的枕箱，这个枕箱里藏着他从客人那里克扣下来的银钱，每天晚上他都要拿出来看一看，摸一摸，晚上睡觉才安稳。

他一打开枕箱，就一跤跌坐在地上，枕箱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也一钱碎银都没给他剩下。

后来那颗珍珠是怎么处理的凤华记不太清了，毕竟时间太长，有些小事经历过就忘了，依稀她把那颗珍珠把玩了一段时间后，就送给了一位美丽的朋友，她和那位朋友之间好象也是有些经历的，但不管凤华怎么回想，就是想不起来。

为什么自己的记忆中会有这么一段空白？凤华百思不得其解。

凤华还在回忆着往事，珞公子继续说，“我和掌柜的相熟，他才给了我五百两的优惠价，姑娘要是觉得还过得去，就拿着戴吧。”

凤华把簪子放回锦盒，“簪子手艺不错，难为他模仿得如此逼真，那颗珍珠颜色也特别，十两银子还是值的。”

“姑娘真是会说笑，”珞公子的笑变得很难看，“这个可是货真价实的古董。”

“能够仿造得如此逼真的，丰都应该只有方冶子一个人吧？”

凤华一开始看到这支簪子时，就知道是仿造的，凡是陪葬的明器，在地下埋了数百年后，都会有一股阴寒厚重之气，，可现在除了那颗红色的珍珠经历了多人之手，变得更加温润外，这支簪子上却什么都感觉不到。

凤华虽然近年足不出户，但大江南北，塞北寒漠，很少有她没去过的，论阅历远超过珞公子，各个地方的名士高人，她知道得一清二楚。这支簪子雕琢精美，恐怕丰都城只有方冶子一人能有这个手艺。

珞公子这回不说话了，这支簪子确实是他在丰都一家店铺买来的，当时他问掌柜近来有没有新货，掌柜拿出来一根簪子，推到珞公子面前，“有有，珞公子，你这回又是要去哪里风流啊？”

“丰都遍地都是绝色佳人，何必要舍近求远，到外地去风流？我不过是奉家父之命出去打听消息。”

“那是那是，珞公子，你看这个簪子怎么样，它可是帝后女英的陪葬之物，货真价实的古董。”

“你少来诳我，我听说女英的墓早就被盗空了，大都落入黄天师手中，哪里论得到你？”

掌柜哈哈一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珞公子，刚才我是和你开玩笑的，实话告诉你吧，虽然这枝簪子不是女英之物，却是方冶子按照女英的原物仿造的，那颗珍珠也是上好的货物。”

珞公子拿出簪子看了看，“方冶子的手艺越来越好，已经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多少银子？”

“一百两银子，一钱也不能少。”

珞公子拿出两个银锭，拍在桌上，“我买了。”

掌柜的拿红布小心地把簪子包好了，递给珞公子，珞公子想了想，“再给我拿个锦盒，要最好看的那种。”

“再加一两银子。”

见珞公子面露尬色，凤华说，“比起簪子，我到是更喜欢这个盒子。”

她拿起盒子，红色的缎面上用青色的丝线绣着一只喜鹊，探头伸尾的，很是活灵活现。

珞公子的尴尬转瞬既逝，很快就大笑起来，“凤姑娘果然名不虚传啊，不仅人绝美，心思玲珑剔透，还有什么事是你不知道的？”

“既然说开了，我就直说了，珞公子只怕不只是生意人那么简单吧？”

“哦，何以见得？”

“花钱来妓馆的生意人我见得多了，都不过是送些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的俗物，公子送的女英之簪，姑且不论真假，仅这份见识就不是常人可比，而且公子身上有一股贵气，完全不似满身铜臭味的商人。”

这话听得珞公子心里舒坦，“那姑娘猜我是谁呢？”

“据我所知，当今太尉大人膝下有一位小公子，单名一个珞字，生性风流侃傥，爱四处游历，应该就是珞公子你了吧。”

凤华虽然近几十年未曾到过丰都，但常在醉红楼这种鱼龙混杂之所，对天下大事也是有所了解的，当今天子名叫城父嬴，多年前以武力一统天下，建立霸业，取名为武朝，自称武帝，后来又改名为至尊圣武皇帝，意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圣帝之尊。黄天师就是他最宠信的臣子，而城父诚是武帝的舅舅，刚才他自称单名一个珞字，应该就是城父诚的小儿子了。

珞公子收了笑，先前的轻视也是一扫而光，向凤华拱手道，“原来凤姑娘还有辨人的本事，在下佩服之至。”

凤华把他叫来可不是为了拉家常，她直奔主题道，“听说你刚从东海回来，想必见识过不少奇人逸事，说几件来听听。”

“要说现如今最大的奇闻逸事，当属武帝派人寻找不死药之事了。”

“哦，”凤华总算放下梳子，转过头，直视诚父珞，“说下去。”

“姑娘也许不知道，武帝他年事已高，近年来缠绵病榻，汤药不断，因此一心想修炼成仙，数月前，他听从黄天师的建议，派了数千精兵，外加童男童女三百人，驾船前往东海寻找不死药，可三个月过去了，这艘船踪影全无，黄天师掐数算出，不死药已经被人找到，只是此人隐匿了起来。天子大怒，怀疑私藏不死药的人是他派遣的使者栾氏兄弟，于是又派人出海前去搜寻，奇怪的是一连派了几支人马，一支都没有回来，几天后，有人在海边陆续找到了那几支船的遗骸，人却是一个人也没有找到。”

凤华双目微敛，“然后呢？”

“我刚从东海边回来时，听当地人流言纷纷，都说栾氏兄弟拿到了不死药自己吃了，已经成了仙，甚至还有人说曾在下马川一带见到过他们。”

凤华眉角一挑，若真的象他所说，栾氏兄弟重新出现，很有可能鬼王已经附身在他们身上，看来此事得尽快告诉红姑才行。

珞公子见她低头沉思的时候眉头似蹙非蹙，神情似笑非笑，粉面含威，桃腮带怒，柔弱中带着一股英气，即使是宫中，这样的女子也是见所未见。

诚父珞心里痒痒，走上两步，借着拿簪子的机会，想摸凤华的手，口中道，“凤姑娘，这个礼物若不合姑娘的心意，下次我再另带一份厚礼过来。”

凤华突然站起来朝门外唤了一声，诚父珞扑了个空，讪讪地把手收了回来，阿离端着茶盏走了进来，“姑娘有什么吩咐？”

“珞公子远道而来，肯定没有尝过我醉红楼的名茶，仙客饮，你给他倒上一杯。”

阿离将茶盏搁在桌上，端起精致的铜壶，倒满了茶杯，一股凛冽的香气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