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清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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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8-06-30 02:18:41 更新时间:2021-11-29 05:08:14

楼主:zhilishu9  时间:2018-06-29 18:18:41

我读《清诗话》《诗人玉屑》



《诗人玉屑》在《孟东野贾浪仙》条下收录“僧敲月下门”的故事;《清诗话》之《全唐诗话续编》

也收录了贾岛与韩愈的故事,收录了与“鸟宿池中树,僧敲月下门”有关的故事。《诗人玉屑》、

《清诗话》都收载这一典故,还有除此之外的其它文章不断提及他们的趣事。这些都是在强调作诗文

要推敲,要錘錬。我们因此不能只当趣闻来读。写诗作文要推敲,要錘錬,不止《诗人玉屑》和《清

诗话》在强调,就连现在的小学中学的老师们对学生依然在强调。.

贾岛是一位苦吟诗人,有人认为他太过,这样苦吟反而不好。我们对此说暂置之一边,不论。《清诗

话》之《全唐诗话》的同一条中还有下面的文字,讲的依然是有关推敲的故事:

“元和中,(贾)岛尝跨驴张蓋,横截天街。时秋风正厉,黄叶可扫。(贾)岛吟曰:‘落叶满长

安。’求一联不可得,不知身之所从,因衝京兆尹刘栖楚节,被系一夕,释之。”

贾岛又是跨驴,又是在推敲,这回事情闹大了,撞到的不再是韩愈,于是被关押了。虽然如此推敲曾

留下莽撞,但积习不改,照旧是苦吟,他是用满腔心血在写诗呢!

前几年,我曾写过一系列《说驴》的文章,在这些文章中有一篇写贾岛,写贾岛跨驴推敲而冲撞到韩

愈的故事,但未提及贾岛跨驴推敲“落叶满长安”的故事。我的这些文字表达了对贾岛肃然起敬之

情!

《新唐书》把孟郊、张籍、皇甫湜、卢仝、贾岛、刘义列在韩愈之下,同为一传。韩愈不仅诗文冠一

世,他的政治主张,他的贡献,他与安国定邦的裴度关系,最早已在史书上铭刻。我在写《新唐书随

笔》裴度篇时,对韩愈景仰之情已肃黙酹觞。贾岛、孟郊这些人都是韩愈的弟子,韩愈的弟子们的政

治取向无疑同韩愈一样,都是正能量的,虽然坎坷困窘。《韩愈传》有关贾岛的文字好在极少,全录

如下:

“(贾)岛字浪仙,范阳人,初为浮屠,名无本。来东都,时洛阳令禁僧午后不得出,岛为诗自伤。

韩愈怜之,因教其为文,遂去浮屠,举进士。当其苦吟,虽逢值公卿贵人,皆不之觉也。一日见京兆

尹,跨驴不避,謼诘之,久乃得释。累举,不中第。文宗时,坐飞谤,贬长江主簿。会昌初,以普州

司仓参军迁司户,未受命卒,年六十五。”

这位在诗坛别树一帜的贾岛,只有这一点点文字为之作传,看来很是不公。

上面所说的“因衝京兆尹刘栖楚节,被系一夕,释之”的那一则故事,大概就本于《新唐书》此传,

这位京兆尹大概就是刘栖楚,而不是韩愈。既然如此,贾岛跨驴推敲而冲撞韩愈的故事又出自那里?

贾岛传记为我们又增添了一则推敲的故事,知道贾岛《忆江上吴处士》亦是推敲而来,其中的“秋风

生渭水,落叶满长安”的影响远比“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深远:宋词中的“渭水西风,长安乱

叶,空忆诗情宛转”,元曲中的“伤心故园,西风渭水,落日长安”,都是本于此。

《清诗话》一连收载两则有关贾岛推敲的故事,我很高兴,因为,我也赞同作文作诗要推敲,要錘

錬,不能率意而为,而且是一位寒士跨驴来推敲,就别有异趣。

说起读《清诗话》《诗人玉屑》,又想到学生时代。一九六二年父亲被下放了,由工人变成农民,全

家由有大江有大山的县城来到既无河流也无山峦的老家。那个年代就是这样的政策。我由有大山有大

江的县城第一中学转入老家县城的第一中学,因为初中只有几名学生住宿,我被分配到与高中二年级

的大哥哥们住在一个寝室。这一住,就住到他们高中毕业,我初中毕业。他们待我非常好,爱护我,

关心我,我与他们十分和谐融洽。这些师哥学习非常用功,然而又非常活泼,他们兴趣广泛,每晚自

习后回到寝室,还在各抒己见,讨论问题。他们有时讨论语文教材里面的文章,尤其对古典文学讨论

很热烈,惹得舍务老师常来敲门制止,怕影响睡眠,影响明天学习。每逢讨论到古诗词,他们必定说

出一点点古人的诗话词话为据,来证明自己的观点。我当时想,这些师哥们真是多闻,什么时候我也

能买一本两本这样的书来读读那该多好。

唠唠叨叨地说出这些,是因为,尤其是近二十年来的学生宿舍,恐怕再也不会出现讨论诗词的场景

了,那闲情雅趣,那浓烈的气氛,已然成为历史。现在的孩子们被一切向钱看的大潮裹挟着,眼睛紧

紧盯着那一条高考独木桥呢,况且大都成了演艺明星的粉丝,一有点闲暇就去崇拜那些明星们,他们

对古典诗词还哪有闲情逸致去讨论?

一九八二年,已经参加工作十多年了,我买到丁福保所彙辑的《清诗话》。这部请诗话上下两册,上

海古籍出版社出版。《清诗话》是规模很大的诗话类丛书,收集了大量清代诗话著作。郭绍虞先生评

价道,《清诗话》“系统性、专门性和正确性,比以前各时代的诗话,可说更广更深,而成就也更

高”。我很赞同郭绍虞先生的观点。我在一篇文章里回忆道:当年买到这部《清诗话》很不容易,如

果不和新华书店的负责人走后门是不会“分配”给我的。与买到《清诗话》同时,还买到也是上海古

籍出版社出版的《诗人玉屑》一部。那时候工资少,一双儿女小,这样的花销够是慷慨奢侈的了,好

在妻子没有责怪我。有了这些书,对读诗词很有帮助,书里记述的与诗词有关的故事,对那个物质生

活很困窘的我很管用,带来不少乐趣,于是读诗读词的兴趣更浓了。

《清诗话》收有王夫之撰著的《薑齋诗话》。王夫之,字而农,别号薑齋,明朝灭亡后隐居于湘西的

石船山,所以学者称其船山先生。船山先生论诗,重在开启人们如何去读诗,如何去领悟诗,他是围

绕着诗的功能,围绕着如何调动读诗者的兴观群怨来论诗。虽然如此,他并不是一概反对作诗之法及

诗之格调,他所批评的是浅陋的那些所谓的作诗之法之格,他所反对的是那些老学究拘泥于法拘泥于

格调的东西。船山先生提出“意”与“势”的概念,所谓“意”,即情与景,他强调景中生情、情中

生景,情景交融自然,他认为,这样才具备了诗之势,才产生了诗之神韵。

会读诗了,领悟诗之境界与神韵了,久而久之也就步入如何作诗之门槛了。这是船山先生从读入手来

教你作诗。不读,不学习,不积累,就觉得自己也能作诗,而且比他人作的好,而且相互谬赞,一

来一往,偶尔忘乎所以说什么可与唐诗宋词相论,这样的人是见到过的,在网上见的。那是自欺欺

人,那是异想天开!

其实,我对王船山的诗话,读来的兴趣并没有读他的《读通鉴论》的兴趣大,只不过是先读他的诗

论,之后两年才读到他的《读通鉴论》而已。

《清诗话》收录了王士祯撰著的《渔洋诗话》。王士祯,字贻上,号阮亭,自号渔洋山人。王士祯的

《渔洋诗话》影响很大。王士祯与王夫之一脉相承,王士祯论诗鲜明地提出“神韵”二字。其实在此

之前的唐宋时已经有人提及。清人论神韵,不止王士祯,例如,标举“肌理说”的翁方纲也论神韵,

但他们都不及王士祯论述得完备深透。

早在南梁钟嵘的《诗品》及唐朝司空图和宋朝严羽那里,对神韵之说就有了一步深于一步的阐述。王

士祯在《渔洋诗话》中说道:“余于古人论诗,最喜钟嵘《诗品》,严羽《诗话》”,于此看出他对

神韵说的标举。

《清诗话》没有收录王士祯的《带经堂诗话》。《带经堂诗话》论诗,直接步入神韵之说,涉及面

广,要好于他的《渔洋诗话》。他在《带经堂诗话》记述道:“神韵二字,予向论诗,首为学人拈

出,不知先见于此。”王士祯这样说,是在读到他人所言“…清远兼之也。总其妙在神韵矣”之后的

事了,“神韵”之说早就出现,没有系统论述,只有王士祯标一脉相承,标举力倡,自成体系耳。

王士祯在《带经堂诗话》中说道,“七言律联句,神韵天然,古人亦不多见。”又说道:“表圣(司

空图)论诗,有二十四品,予最喜‘不著一字,尽得风流’八字”。王士祯对严羽十分推崇,多次提

到严羽的“盛唐诸人,唯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

色,水中之月,镜中之相,言有尽而意无穷”。从他这些宣言中,看出他在竭尽全力在旌扬神韵说这

面大旗呢。

清人论诗,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他们各抒己见,今人读读很是必要。与王夫之、王士祯诗论不同

的是叶燮、沈德潜等人。叶燮,字星期,号横山。《清诗话》收有他的《原诗》。沈德潜,字确士,

号归愚。沈德潜是叶燮的弟子。《清诗话》收有沈德潜的《说诗晬语》。

叶燮与沈德潜都是标举格调说的。叶燮的弟子沈德潜等人发扬其说,使格调说自成系统。沈德潜论

诗,讲格调强调格调的同时,且阐发温柔敦厚之说,使二者成为一体。如果说神韵之说有些疏阔,之

后袁枚的性灵说有些浮泛难以掌控捉摸,那么格调说就好以理解了。格调说着重强调“诗之为道,可

以理性请、善伦物、感鬼神、设教邦国、应对诸侯,用如此之重也”,这是沈德潜在他的《说诗晬

语》中开宗明义,开篇即交代的。《说诗晬语》有一段话,他说,“有第一等襟抱,第一等学识,斯

有第一等真诗”。沈德潜的论述,是很有道理的。他又说,“诗贵性情,亦需论法”,看来他还是强

调作诗之法的。但是又说“诗不学古,谓之野体。然泥古而不知通变,犹学书者止讲临摹,分寸不

失,而己之神理不存矣。作者积久用力,不求助长,充养既久,变化自生,可以换却凡骨也”。沈德

潜的这一论说,证明他推崇汉唐并不是泥古。关于写情写景,沈德潜亦有卓见,留待下文来说。

沈德潜编有《唐诗别裁集》、《明诗别裁集》、《清诗别裁集》,沈德潜还编有《古诗源》。他在这

些编选的诗集中,都遵循了他的自己的主张来选诗的。他提倡学古,且提倡温柔敦厚,他一贯遵循

之。《唐诗别裁》、《古诗源》三四十来来不离左右,必在床边,以之陶冶性情,蹉跎岁月,亦是好

事一桩。

《清诗话》没有收选袁枚的《随园诗话》,但收有袁枚的《续诗品》。关于袁枚的论诗,袁枚的性灵

说,我已有一文《读随园诗话》来简介。袁枚论诗与沈德潜很是不同,他们是对抗者。此处不再赘

谈。

不管是神韵说也好,格调说也好,还是性灵说也好,他们的论说都强调了诗之与情与景的关系,以及

情景二者之间的关系。我们择录几条如下。

王夫之在《薑齋诗话》中强调,“‘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尽矣”。他在此基础上告

诉人们写景抒情在诗词创作中的作用。他例举写景写情的方法,择录如下:

其一:“‘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

乐。”

其二:“兴在有意无意之间,比亦不容雕刻。关情者景,自与情相为泊芥也。情景虽有在心在物之

分,而景生情,情生景,哀乐之触,荣悴之迎,互藏其宅。”

其三:不能作景语,又何能作情语邪?古人绝句多景语,如‘高台多悲风’,‘蝴蝶飞南园’,‘池

塘生春草’,…皆是也,而情寓于其中矣。”

提倡神韵说的诗话强调情与景之间的关系,力倡格调说的理论家又是怎样说情与景的?

择录沈德潜《说诗晬语》如下:

其一:“诗不可不造句。江中日早,残冬立春,亦寻常意思,而王湾‘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

经錘錬,便成警绝,宜张九江悬以示人”

(张九江,即张九龄。其诗《望月怀远》有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其二:“写景写情,不宜相碍。前说晴,后说雨,则相碍矣。亦不可犯复,前说沅灃,后说衡湘,则

犯复矣。”

沈德潜这位大理论家,标举格调的大学者,也是十分注重写景写情。

薛雪的《一瓢诗话》亦有关于写景写情的论述。薛雪,同沈德潜都是叶燮的弟子,是格调说的力倡

者。薛雪在《一瓢诗话》中强调,“温柔敦厚,缠绵悱恻,诗之正也。慷慨激昂,裁云鏤月,诗之变

也”。他同样对写景写情有独到的见解。他说:

“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作者得于心,览者会其意,此是诗家半夜传衣

语,不必举某人某句为证。”

至于主张性灵说的袁枚,更不必说,他在《清诗话》没有收录的《随园诗话》中,亦有精彩论述。

《随园诗话》有一则可以概括出他主张的情景与意的关系:

“诗有干无华,是枯木也。有肉无骨,是夏虫也。有人无我,是傀儡也。有声无韵,是瓦缶也。有直

无曲,是漏卮也。有格无趣,是土牛也。”

在他的这些文字中,关于景与情亦隐约可见。旁不赘述。

诗词中写景写情,是当今必要提及的。赋比兴,只有赋,何以成为诗文?现在作诗词者,读读有关此

类文章是大有益处的。

《清诗话》有大量关于诗词入门的《诗话》,有关《声调谱》、《五言诗平仄举隅》之类,无需赘

述。

《清诗话》并不是清人论诗之全部,还有大量的真知灼见散于其外。然而读读《清诗话》,还是很有

必要。

我的文章大都是与古人有关,或有泥古之讥。有就有吧,只要正能量即可。

写罢此文,吟诗一首,名曰读《清诗话》:

灯下清诗话,茶中鲁道人。沉吟拈一字,长啸动三邻。

格调拥松柏,性灵唱晓春。风声詹夜雨,明日写精神。

注:鲁道人:即鲁卑陬,楼主支离疏9也。

格调:沈德潜的格调说;性灵,袁枚的性灵说。

詹:取自《庄子》“大言炎炎,小言詹詹”。詹,嘀嘀咕咕、絮絮叨叨的意思。

2018-6-27



楼主:zhilishu9  时间:2018-06-30 15:29:34
@钱才1985 2018-06-30 10:38:01
受益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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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光临!共同学习!
楼主:zhilishu9  时间:2018-07-01 06:20:59
《清诗话》一连收载两则有关贾岛推敲的故事,我很高兴,因为,我也赞同作文作诗要推敲,要錘
錬,不能率意而为,而且是一位寒士跨驴来推敲,就别有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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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粉儿 2018-07-01 00:24:54
我觉得不必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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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岛是一位苦吟诗人,有人认为他太过,这样苦吟反而不好。我们对此说暂置之一边,不论”。

感谢首版指导!我的一些文章是很不讨好的,所以尤其感谢光临!
楼主:zhilishu9  时间:2018-07-01 06:23:49
@关粉儿 2018-07-01 00:22:26
拜读
老先生您这排版太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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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求改正!谢谢指导!
楼主:zhilishu9  时间:2021-11-26 16:17:13
@薛依云 2021-11-26 11:55:29
致意问好 @zhilishu9 感谢你在拙文涂鸦之作【书画与诗话】留言提到这篇【我读《清诗话》】,最近才抽空细读,深感兄台毕竟是文学科班出身,功底深厚,严谨治学,值得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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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依云 谢谢先生!先生谬赞了,向你学习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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