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佐 《相逢来生少年时》60万字原创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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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1-12-15 21:43:27 更新时间:2022-09-25 12:57:20

楼主:ty_144574097  时间:2021-12-15 13:43:27
相逢来生少年时

第一回 金顶山下柳如烟 边陲浪子逐红颜 (1)


康熙四十三年,藏历木猴年,冬。

苍穹之下的玛布日山巅,布达拉宫巍然屹立,宫墙高筑,殿宇嵯峨。气势恢弘的白宫霸气横陈,将一座堂皇富丽的红宫怀抱在中央。红宫的歇山顶上,铜瓦鎏金,飞檐外挑,在万里碧空下金光熠熠,庄严华美。

玉琼卓嘎口中喃喃诵咒,双手合十,高高地举过头顶,向前行走一步;合掌于面前,再行一步;合掌至胸前,迈出第三步。

随后,她向前伸展双臂,膝盖跪地,跟着将全身展展地匍匐在地上,额头重重叩地。随后站起身来,仰望着面前的布达拉宫,双眼饱噙热泪,浑身战栗不已。

“阿爸阿妈,卓嘎要为你们在布达拉宫前磕下十万个长头,你们在西方极乐世界安息吧!”

她满脸泪水,再次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口中念诵咒语,一遍遍伏地大拜,一遍遍地向着布达拉宫虔诚地磕着长头。

从工布到拉萨,千山万水跋涉,她已经恍惚得记不清自己是怎样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了。身上的氆氇藏袍又脏又破,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腰间系着的邦典膝盖处被无数次的跪拜磨破了两个大洞;头上的一百零八根小辫,有的还顽强地保持着辫子的模样,大部分则早已散了,被汗水和雨水黏合了尘土,破毡败絮般顶在头上。

阿妈那么自信,还说她盘的辫子上抹了酥油,不会散开呢。

想到阿妈,玉琼卓嘎止不住心里一阵阵绞痛。

三个月前的那个夜晚,在家乡工布那间残破不堪的小屋里,昏惨惨的酥油灯下,她披散着一头黑漆漆的长发,跪在阿爸面前,阿妈则坐在她身后,精心地在她的长发上涂抹着酥油。

酥油灯忽明忽暗,灯芯上的小火苗像只垂死的猛兽,挣扎着在黑魆魆的四壁上投出狰狞恐怖的影子。墙上的怪兽仿佛随时都会破壁而出,将这一家三口撕扯成碎片,连皮带骨地吞噬殆尽。

阿爸蜷缩在墙角的卡垫上凄楚地呻吟了一声。玉琼卓嘎连忙俯下身,为他擦去额头上的冷汗,握住他的手,轻轻叫了一声“阿爸”,泪水却早已止不住了。

阿爸被次仁老爷毒打,受了重伤。

那天午后,次仁老爷让阿爸背着他,带着一队人挨家挨户催租子。阿爸背他淌过一条小河时,不小心脚下一滑跌倒了,将次仁老爷摔在河里。老爷大怒,当场用鞭子狠狠抽了阿爸一顿。之后还不解气,命人把阿爸押回去,吊在房梁上狠命地打。

阿妈和玉琼卓嘎得到消息匆忙赶到,阿爸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了。她们跪在次仁老爷面前,不停地磕头,痛哭着请老爷发发慈悲,放了阿爸。次仁老爷看到跪在地上的玉琼卓嘎,眼珠一转,一张胖脸上堆满奸笑,道:“放人可以,把卓嘎给我留下来!”

阿妈拼命地磕头求饶,直到把额头磕得血肉模糊,次仁老爷才同意让母女俩先带阿爸回家,但次日一早,必须把卓嘎送到老爷府上。

玉琼卓嘎的头发上已经浸满了酥油,阿妈麻利地为她辫起一根根小辫,长叹一声,道:“格桑花刚刚盛开,怎能让恶魔采摘!孩子,你今晚就逃走吧!”

阿爸喘着粗气,挣扎着道:“天上只有无主的雄鹰,地上哪有无主的奴隶。整个工布都是次仁老爷的,能逃到哪里去呢?”

阿妈在刚刚辫好的一绺小辫上系上红丝线,道:“恶狼来时不躲要遭殃,眼前有路不走要后悔。卓嘎,你逃得远远的,逃到拉萨去,拉萨住着五世尊者,我就不信次仁老爷的手能伸到那里去!”

“阿妈,我不走,要走就和阿爸阿妈一起走!”玉琼卓嘎转过身,扑在阿妈怀里,泪水顿时将她的前襟浸湿了一大片。

阿妈抚摸着她满头乌黑油亮的小辫子,柔声道:“傻孩子,都说看装糌粑的口袋高低吃饭,看水流缓急的情况过河。我们老了,你阿爸还受了这么重的伤,哪能走那么远的路,爬那么高的山呢?你放心走吧,次仁老爷不能拿我们怎么样。”说到这里,阿妈已是老泪纵横,她用树皮般粗糙的手捧起玉琼卓嘎的脸,仔细端详着她,边看边止不住地洒泪。

玉琼卓嘎刚刚满十九岁,正是碧玉桃李年华。一张鸭蛋般圆润白净的脸,两边颧骨上略现红斑,像是淡淡的抹了一层胭脂。两条又长又浓的眉毛宛如刻意勾画过似的,一双大眼睛清澈明媚,令人一看便要着迷。她的鼻梁高挺,薄薄的双唇嘴角微微上翘,透出天生的自信和倔强。即便在此生离死别,痛不欲生之际,仍然仿佛高原上盛开的格桑花一般,美丽而又坚毅。

一百零八根小辫子辫好了,分别的时刻也到来了。

阿妈强忍悲伤,哆嗦着双手帮女儿穿好氆氇长袍,腰间系好邦典。又在她头上别了一个银质的头饰,耳朵上戴了两颗镶着小小绿松石的耳珠,腕上戴了一个牦牛骨做的手链。最后,在她胸前挂上了两串念珠。

阿妈退后一步,打量着装束停当的玉琼卓嘎,看着看着又淌下泪来。

“孩子,你放心的去吧。山再高高不过天空,水再涨漫不过桥面,逃到拉萨,你就安全了。拉萨是五世尊者的领地,次仁老爷本事再大,也不能追到拉萨去抓你。”

玉琼卓嘎泪如雨下,长跪在阿爸阿妈面前。

阿爸艰难地从卡垫上歪过头来,看着她道:“孩子,你阿爸阿妈有一个毕生的心愿,看来是不能亲身实现了。你到了拉萨,能不能替我们在大昭寺和布达拉宫前磕十万个长头?”

玉琼卓嘎紧紧握住阿爸瘦削的手,泣不成声,频频点头答应。

夜深了。她离开养育了自己十九年的阿爸阿妈和住了十九年的小破屋,混在几个从外乡到拉萨朝圣,路过工布的人中间,向着拉萨的方向出发。她几步一回头,直到小破屋里昏暗的酥油灯光和阿妈站在屋前的身影完全看不见了,才抹干眼泪,跟着人群继续前行。

天亮的时候,玉琼卓嘎讨了一小块糌粑,一碗酥油茶,胡乱吃了,躲在离大路很远的一个高大的玛尼堆后歇息。秋日正午的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她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重。昨晚一夜未眠,又走了那么多山路,真的累坏了。不知不觉便在玛尼堆后睡着了。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仰面望去,穹顶之上繁星点点,环顾四周,远山横黛巍然肃立。夜幕下的高原,空旷寂寥,只有玛尼堆上那些不知被多少虔诚的信徒缠绕了不知多少圈的经幡卷着夜风,在头顶啪啪作响。

玉琼卓嘎呆呆地坐了半晌,方才醒悟过来自己身处何地,一瞬间无尽悲凉涌上心头。长这么大,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工布,离开阿爸阿妈。她真想嚎啕大哭一场,又怕哭声招来野狼,只能小声地啜泣。哭了一阵,她站起身来,久久地望着家乡的方向,然而夜色正浓,她什么也看不到。

夜色越发深沉,玉琼卓嘎迈开双腿,借着满天星光,辨识了路径,继续向拉萨的方向行进。天快亮的时候,她赶上了一小队去拉萨朝圣的人。她跟着人群走了一段山路,向人家讨了一块糌粑,一碗酥油茶,躲到路边的一座玛尼堆后吃喝了,然后靠着石堆打盹。

就在似睡非睡,半梦半醒之际,忽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疾风骤雨般由远而近,玉琼卓嘎惊得跳将起来,霎时间困意全消。她小心翼翼地扒着玛尼堆上的石头向大路上望去,只见三匹马疾驰而过,扬起漫天的尘土,为首的正是次仁老爷家的顿珠大管家。她吓得赶快缩回头来,将后背紧贴在玛尼堆上,屏住呼吸。直到马蹄声渐渐远去,听不见了,她的一颗心仍在狂跳不止……

不知不觉,玉琼卓嘎走了将近一个月了。拉萨越来越近,家乡越来越远。刚开始,她还格外警惕次仁老爷的追兵,躲过五六次之后,再也没有见到顿珠管家追来。兴许他们已经打消了抓她回去的念头,玉琼卓嘎一颗紧绷的心慢慢放松下来,也敢在白天混在一队队朝圣的人群中上路了。有时接连几天碰不到一个人,她就只能忍饥挨饿,将就着采几颗野果果腹,捧几口山泉解渴。

好在正是高原的秋天,西藏最好的季节。
楼主:ty_144574097  时间:2021-12-16 09:21:15
从工布到拉萨,大地被五色斑斓的浓墨重彩层层叠叠地渲染得华美无比。秋日的天空一碧如洗,天边连绵的山峰披着终年不化的积雪,圣洁得让人心颤。山峰下面,成片成片的胡杨林在耀眼的阳光下摇曳着金色的树叶,翠谷之中,望不到头的灌木丛像是一团团炽热的火焰,一直燃烧到天际。行走在黄金地毯铺就的草地上,忽然会发现一面湖水,像是佛陀遗落在大地上的一块晶莹剔透的翡翠。美景如此奢华,玉琼卓嘎像是行走在梦幻之中一般。

可是,她已经整整三天没有见到过一个人,没有吃过一口东西了。终于,她饿的一步也走不动了。她仰面瘫倒在软绵绵的草地上,感觉自己快要饿死了。一只秃鹫似乎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展开宽大的翅膀,好像被钉子钉在她头顶的天空中,一动不动,只等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秃鹫身边,缓缓游走的白云一会儿变成狮子,一会儿变成羊群。玉琼卓嘎双眼无神地看着那些云彩,神志渐渐模糊,虽尽力强撑,眼皮却还是沉重得越来越不听使唤。就在迷迷糊糊之际,她看到天边一朵云,竟然幻化成一个打坐的僧人模样,他端坐在炫丽的彩云莲台之上,身披万丈霞光,双眼半睁半闭,嘴角似笑非笑,既庄严又慈祥。她痴痴地凝望着那个僧人,只听他的遥远的声音从天际徐徐传到她耳边:“玉琼卓嘎,你怎么不走了?你不是发愿要来见我,还要在我的座下磕十万个长头吗?”她激动得无法自持,拜伏在地,委屈地失声痛哭道:“尊者!不是卓嘎不想走,我实在是饿得走不动了啊!”那朵云化成的僧人微笑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爱怜。玉琼卓嘎感觉他的手轻抚在她的头上,柔声哄她道:“别哭,卓嘎不哭。” 刹那间,无法名状的的幸福感从她头顶的每一根发梢浇灌到脚下的每一粒脚趾上。她一阵眩晕,跟着便失去了知觉。

等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有三个男人站在她周围。只听一个沙哑的声音问道:“她死了吗?”

另一个男人重重地在她肋骨上踢了一脚,她痛得抽搐了一下。那人笑起来,道:“她没死,只是饿晕了。”

随后,她被从地上拎起,两个男人一边一个,将她双脚离地架到顿珠管家面前。

顿珠的两个小眼睛眯成了两条缝,他用马鞭的木杆托起玉琼卓嘎的下巴,盯着她看了半晌,冷笑道:“天上的鸟飞得再高也飞不过雪山,地上的野兽跑得再快也快不过弓箭。你这个下贱的奴隶,竟然跑得比藏羚羊还快,害得老爷我追了你一个多月才追到。你倒是再跑啊, 看看能跑得出老爷的手掌心吗?”

玉琼卓嘎一言不发,恨恨地盯着顿珠,盯得他心中火起,扬手抽了她两个耳光,吩咐道:“给这个贱奴隶灌上几口酥油茶,免得她饿死了。我们也歇一歇,然后把她栓在马后面拖回去!”

两个男人将她架到一块大石头前放下来,让她背靠石头坐下。其中一个男人从马背上摘下一个皮囊,取出一只碗,从皮囊里倒出一碗酥油茶,另一个男人扳开她的嘴,往嘴里灌了几口。

肚子里有了食物,玉琼卓嘎脸上渐渐有了一点血色。

一个男人死盯着她看了半天,道:“这个贱奴隶长得还怪俊俏的呢,怪不得次仁老爷命令我们一定要把她抓回去。”

顿珠斜睨了他一眼,道:“强巴,你想要她吗?”

那个叫强巴的男人咽了咽口水,道:“可是次仁老爷吩咐……”

顿珠打断他道:“别管什么次仁老爷,你到底想不想要她?”

强巴道:“想是想,但是要给次仁老爷知道了该怎么办?”

顿珠冷笑道:“我们谁都不说,次仁老爷怎么会知道?”说罢转头望着另一个男人,道:“还有你,桑吉,愣着干什么,还不一起上?”

强巴和桑吉听到顿珠吩咐,早已按捺不住,扑上来便撕玉琼卓嘎的长袍。袍子被撕扯开来,强巴和桑吉伸手在她胸前乱揉,两人迫不及待,都想先上,互相推搡着,不时发出狂喜的怪叫声。

玉琼卓嘎此时哪有半分的反抗气力,桑吉和强巴将她的衣裳剥下,两人还在争执谁先谁后,顿珠在一边冷笑着旁观。她紧紧闭上眼睛,眼泪无声地流淌下来,心中已如槁木死灰一般。

突然,就在他们不远处,传来一阵铺天盖地的声响。这声音仿佛暴雨将至时天边滚滚而来的闷雷,又像雅鲁藏布江汹涌磅礴的飞瀑,由远而近,一时充斥在天地之间,整个高原都被震得簌簌颤抖。

玉琼卓嘎睁开眼睛,刚好看到顿珠满面错愕地盯着大路的方向看,方才的奸笑还没来得及收回,仿佛凝固在脸上一般。

她顺着顿珠的目光看过去,顿时被震撼得瞪大了眼睛。
楼主:ty_144574097  时间:2021-12-16 13:58:52
大路上, 出现了一支队伍。漫天尘土中,一面面旌旗遮天蔽日,一匹匹战马气宇轩昂。队伍前面的战士们披坚执锐,头盔上一杆杆簪缨高高飘扬,衣甲上一颗颗铜钉闪闪发亮。队伍中间,十几匹健壮的骡子拉着一辆华丽的大车,车子周围密密麻麻地簇拥着守卫的士兵,一个个高视阔步,威风凛凛。在大车后面,还有无数的士兵,骑马排着整齐的队列迤逦而来,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玉琼卓嘎一看便知道,这是大皇帝的军队。小时候,邻居曾住过一家做藏药生意的汉人。这家人非常喜欢她,常常带她玩,给她东西吃。跟他们在一起,玉琼卓嘎很快就学会了汉话。虽然她不认识汉字,但可以确定,眼前这些旌旗上的字必是汉字无疑。

强巴和桑吉停住了手,两人拎着脱了一半的裤子,傻呆呆地望着眼前这突然出现的天降神兵。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和勇气,玉琼卓嘎突然一跃而起,顿珠三人还在发愣,她已经窜上大路,径直冲向那支队伍。

她浑身上下光溜溜的,边跑边高扬着双臂,用汉话大声叫道:“大皇帝救命!大皇帝救命!”

正在行进的队伍冷不防被人拦住,前排的士兵勒住战马,马队一阵轻微骚乱,几十把弩立时瞄准了玉琼卓嘎。她扑通跪倒磕头,大声叫喊道:“大皇帝救命!”

士兵们剑拔弩张,原本以为有刺客袭击,却不料眼前突然出现了个赤条条的少女。即便他们久经沙场,却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队伍停下来了。过了一会儿,从后面的大车上下来一个人,被十几个部下前呼后拥着来到玉琼卓嘎面前。

玉琼卓嘎看那人,大概三十岁的样子,蓄着一把大胡子,生得魁梧雄壮。他头上戴着一顶官帽,帽子顶上镶着一颗鲜红的宝石,身上穿着一件蓝色的官服,胸前绣着一只叫不出名的鸟儿。

玉琼卓嘎心想,这人想必就是大皇帝了。她忙用手遮住胸,道:“大皇帝,请救救我!”

那人听了,愣了一下,问身边一位老者道:“严先生,这藏人丫头刚才叫我什么?”

那老者大概五十多岁的样子,戴着一顶瓜皮帽,穿着一件家常的布袍。他躬身轻笑道:“将军,她刚才叫您大皇帝。边疆牧民没见过世面,看您仪表堂堂,器宇不凡,便把您认做 了。”

那人听了,仰面哈哈大笑,声音震得路旁树木上的树叶萧萧而下。笑了一阵,那人道:“小丫头看着脏乎乎的,嘴巴倒是灵巧得很!头一回听人叫我年羹尧大皇帝,哈哈哈!有趣有趣!小丫头,看你这么聪明伶俐,本将军今天高兴,就来当一回包龙图。严先生,你来问问她,到底有什么冤屈。”

那位严先生对着年羹尧躬身一揖,吩咐身边一个少年道:“之珩,快把你的袍子脱下来给这姑娘披上。”

那少年答应一声,忙脱下自己的布袍,走过来披在玉琼卓嘎身上。玉琼卓嘎感激地看了看他,小声称谢。严先生看她遮好了身体,才上前来询问。玉琼卓嘎便将阿爸被次仁老爷毒打,自己逃亡又被顿珠管家抓住,三人对她欲行不轨的经过讲了一遍。

年羹尧闻言大怒,一掌将路边松树上的一根树枝劈断,道:“竟有这种混账的事情!丫头,那三个人现在在哪里?”

有个军士道:“将军快看,那三个人跑了!”众人闻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顿珠三人匆匆上马,正打马往小道上仓皇逃窜。
楼主:ty_144574097  时间:2021-12-16 17:33:18
年羹尧从鼻孔里冷笑一声,道:“想跑,没那么容易!”说罢一摊手,道:“拿我的弓箭来!”

立刻有军士捧上一把硬功,年羹尧接弓在手,搭上雕翎箭,将弓拉满,略微瞄一瞄,一连三箭,弓弦响处,三匹藏马应声而倒,将顿珠三人掀翻在地。

众军士齐声喝彩,欢声雷动。年羹尧得意地将弓扔回给军士,道:“来人,去给我把那三个奴才抓过来!”

不一时,顿珠三人便被抓了回来。三个人灰头土脸,被军士一脚一个踹得跪在年羹尧面前。

年羹尧眯缝着眼睛,上下打量着顿珠,道:“你就是财主的大管家?你认得本将军吗?”

顿珠抬起头看着年羹尧,滴里嘟噜说了一串藏语。

年羹尧皱了皱眉,问玉琼卓嘎道:“他说什么?”

玉琼卓嘎道:“他说西藏有西藏的法度,连大皇帝都要礼敬几份。抓捕逃奴是西藏天经地义的规矩,将军不应该管。”

年羹尧冷笑一声,道:“放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西藏是我中华的地方,岂能是法外之地?今天,本将军偏要管管!你说,那个什么狗屁财主把这丫头的父母怎么样了?”

顿珠一扭脖子,一言不发。年羹尧笑道:“好一个大管家,倒是挺硬气的啊!”说罢转头对强巴道:“他不说,你说!”

强巴跪在地上,偷眼望了望顿珠,默不作声。

年羹尧赞许地点点头,道:“是条汉子啊!”他突然目露凶光,叫道:“来人,给我砍了他!”

左右军士“喳”的答应一声,抽出刀来,寒光一闪,强巴的脑袋便被劈了下来,咕噜噜滚出老远。

年羹尧转向桑吉,狞笑道:“你呢?你是说还是不说呢?说出来可以饶你不死。”

桑吉早已吓得体若筛糠,尿了一裤子,颤声道:“老爷饶命,我我我我我,我说。次仁老爷见卓嘎跑了,就剜掉了她阿爸的双眼,砍掉了他的双手双脚丢到河里了;卓嘎的阿妈被活活剥了皮……老爷,这都不关我的事,都是老爷和管家干的,老爷饶命啊……”

玉琼卓嘎“嗷”的一声惨叫,当场昏死过去。饶是年羹尧并众军士这帮从死人堆里拼杀出来的魔王,听了桑吉这番话,也不由惊得毛发直竖,不寒而栗。

年羹尧大怒,吼道:“来人,把这个管家的手脚都给我剁掉,再把他的眼珠挖出来,鼻子、耳朵都割下来!”

军士们答应一声,一拥而上。只听顿珠连连惨叫,瞬间变成了一个血人,蜷缩在地上不住地嚎哭。

年羹尧铁青着脸将目光转向桑吉。桑吉早已魂飞魄散,浑身瘫软,趴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饶。

年羹尧冷冷地道:“本将军言而有信,说过饶你不死,就不杀你。你赶快给我爬起来,把这个管家背回你那财主老爷家,告诉他,再敢胡作非为,本将军活活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桑吉听到不杀他,立刻来了精神,磕了几个响头,爬起来背了地上气息奄奄的顿珠,一溜烟地逃走了。
楼主:ty_144574097  时间:2021-12-17 08:34:49
年羹尧的大军开拔了。等玉琼卓嘎从昏迷中苏醒过来,身边只剩下那位严先生、那个把自己的长袍披在她身上的年轻人,还有两个牵着马匹的军卒。

她缓缓地坐起身来,目光呆滞地环视了一圈众人,心中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严先生轻轻抚着她的肩,道:“年将军已经替姑娘报仇了,人死不能复生,姑娘节哀吧。”

那位年轻人捧过一堆衣物,道:“这是姑娘的袍子和靴子。我还拾到了一条手链,应该是姑娘的。那边地上散了一地的珠子,想是串念珠的绳断了,再串不起来了,我就没有捡……”

玉琼卓嘎强忍心中悲痛,道:“两位大恩大德,卓嘎永世不忘。敢问恩人尊姓大名,卓嘎将一辈子铭记在心。”

严先生道:“姑娘言重了,大恩大德实在不敢当。老夫名叫严鸿逵,是年羹尧将军帐下的师爷。这位是我的学生,名叫卞之珩。”

玉琼卓嘎伏身下拜,道:“严阿爸,卞大哥,今生今世,卓嘎当日日在佛前为恩人祈福,祈求佛祖保佑恩人一生平安。”

严鸿逵忙扶住她,道:“既然你叫了老夫一声阿爸,我就把你当亲闺女一般看待。孩子,你孤苦伶仃的,往后有什么打算呢?”

玉琼卓嘎道:“我要去拉萨,在大昭寺和五世尊者住的布达拉宫前替我死去的阿爸阿妈磕十万个长头,帮他们完成心愿。”

严鸿逵愣了一下,道:“五世尊者?孩子,你还不知道吗? 他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圆寂了。”

玉琼卓嘎吃了一惊,道:“阿爸,你说的是真的吗?怎么我家乡的人都不知道?”

严鸿逵道:“这也不怪你们。五世阿旺罗桑嘉措圆寂之后,第巴一直秘不发丧,瞒着所有人,也瞒过了当今皇上。一直过了很多年走漏了消息,他实在瞒不住了,才公布了实情。”
楼主:ty_144574097  时间:2021-12-17 09:03:12
玉琼卓嘎道:“第巴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欺骗大皇帝呢?”

严鸿逵道:“第巴是总揽西藏政务的首席大臣,也就是西藏的大总管,他的名字叫桑杰嘉措,是五世最信赖的人。桑杰嘉措之所以瞒着五世圆寂的消息,是怕一旦被蒙古人知道,他们会扶植一个只听蒙古人话的转世尊者,从而威胁到第巴的地位。”

玉琼卓嘎听不懂,问道:“西藏不是大皇帝在管吗?第巴只管听大皇帝的不就行了,为什么要害怕蒙古人?”

严鸿逵道:“这就说来话长了。”他蹲下身子,从地上捡了四块石子,摆好方位,指点着石子道:“卫拉特蒙古分为四大部,其中和硕特部和准噶尔部势力最大。西藏本来是没有蒙古人的,五世为了驱除噶玛噶举教派的敌人,请来和硕特部固始汗的兵马进入拉萨。谁知请神容易送神难,敌人是被赶跑了,但是蒙古人却赖在拉萨不走了。如今,和硕特部的首领是拉藏汗,他仗着手里有兵,在拉萨一手遮天,连皇上都不得不任命他协助管理西藏政务,那第巴桑杰嘉措就更加奈何不了他了。”

玉琼卓嘎听着听着就走神了,她喃喃自语道:“阿爸阿妈要我在五世尊者住的布达拉宫前磕十万个长头,可是五世尊者已经圆寂了,我该怎么办呢……”

严鸿逵听到了,道:“五世尊者是圆寂了,可是他还有转世灵童啊!”

玉琼卓嘎忽地眼前一亮,问道:“阿爸,你是说……六世尊者吗?”

严鸿逵点点头,道:“对!他现在就住在布达拉宫,他的名字叫仓央嘉措。”

“仓——央——嘉——措”玉琼卓嘎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
楼主:ty_144574097  时间:2021-12-17 13:45:07
布达拉宫前,磕了一天长头的玉琼卓嘎疲惫不堪。她席地而坐,从腰间的囊袋里摸出一小块糌粑慢慢地嚼起来。

和严阿爸他们分手的时候,他留给她一小袋牦牛肉干,一小袋糌粑,还有一小皮囊的青稞酒。严阿爸说,如果不是军中不便带女子同行,他就带她一起去拉萨了。她目送他们骑上马去追年羹尧的大军,之后就独自上路了。翻越米拉山口的时候,她差点儿丧命。一路上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到达了拉萨。

三个月前,在家乡工布的那间小破屋里,她哪能想到,有朝一日她会来到拉萨,来到布达拉宫前?如今,这座神圣的宫殿就立在面前,她抬头仰望着,心里默默地想,那一个个数不清的窗户后面,哪一间才是六世尊者仓央嘉措住的房间呢?

玉琼卓嘎一边吃着糌粑,一边数着布达拉宫的窗户。突然,她本能地感觉到,有一双眼睛盯在她的身上。一路上的担惊受怕让她无时无刻不在警觉之中,她微微侧目,果然从眼睛的余光里瞥见一个人。

她的心“怦怦”狂跳起来。虽说已经到了拉萨,谁知道次仁老爷会不会派人一直追到这里抓她呢。她竭力遏制内心的慌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将剩下的糌粑放回囊袋里,慢慢站起身来,假装弯腰整理衣袍,偷偷看了那个人一眼。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看起来和自己年纪相仿,衣着华丽光鲜,正倚在一排一人多高的转经筒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一瞬之间,玉琼卓嘎心中闪过好几个念头。她想拔腿就跑,可明知自己磕了一天的长头,早已筋疲力尽,此刻哪里能跑得动。她往四下里看看,远远地有三四个身披红色袈裟,头戴黄色鬃脊僧帽的格鲁派喇嘛正聚在一起争辩着什么。于是,她不动声色地慢慢朝那几个喇嘛走过去,一边走一边偷眼窥视着那个年轻的男人。

果然,她刚一迈步,那个男人便跟了上来,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偏偏在这时,远处那几个喇嘛一起往前走了,他们转过山脚,居然一下子就不见了。

玉琼卓嘎心里“咯噔”一下,慌得脸色煞白。后面那个男人越跟越快,她可以清晰地听到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把心一横,猛地转过身来,那人措手不及,差点一头撞到他怀里来。

玉琼卓嘎横眉立目,怒气冲冲地盯着那人道:“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那人忙不迭地站定。两人面对面,她看清楚了,那是一张晒得微黑的年轻脸庞,浓眉下一双黑亮的眼睛目光炯炯。他咧开嘴笑嘻嘻地看着她,牙齿整齐洁白,像一排闪亮的贝壳。

玉琼卓嘎道:“你是什么人?你想对我做什么?”

那少年笑道:“你不要误会,我没有歹意,只不过是想跟你做个朋友。”

玉琼卓嘎“哼”了一声,道:“长着黄金的嘴巴的人,必有利斧般的心肠。你如此轻佻,一定不怀好意。你说,是不是工布的次仁老爷派你来的?”

少年莫名其妙,道:“我可不认识什么次仁老爷。我不是歹人,我真的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而已。”

玉琼卓嘎见他似乎没有什么恶意,这才放松下来,仔细打量起这个少年。

他穿着一件白色对襟高领的丝绸内衫,衣襟和领口边都镶着华贵的金边,外套一件宝蓝色的锦缎无袖外衫,上面绣着一朵朵妙莲的图案;一件缝制精细的绛紫色氆氇长袍被一条由红、绿、青、蓝、紫等鲜艳的颜色织成的大花带子围在腰间,长袍的领口、下摆都用斑斓的虎皮镶着边;下身是一条白色的丝绸裤子,裤缝上也镶着金边,脚上穿着一双皮底金丝锦缎短筒藏靴。

他头上盘着辫子,辫子里精心加编进了红色和绿色的丝线,辫股上套着象牙圈,头上缀着一个巨大的宝石制成的头饰,两只手上戴了五六个镶嵌着绿松石和红宝石的硕大戒指。

玉琼卓嘎长到十九岁,从未见过哪个人身上戴着这么多珠宝,不由心里暗暗称奇。阿妈曾说过,马贵不在鞍鞯,人贵不在财富。那些拥有巨大财富的人,往往是像次仁老爷那样的为富不仁的坏人。她立刻对这个少年心生了强烈的鄙夷。
楼主:ty_144574097  时间:2021-12-18 13:22:31
少年看到她盯着自己看得发呆,便笑道:“我知道你的名字,你叫玉琼卓嘎。”

玉琼卓嘎心里一惊,忙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少年得意洋洋地道:“拉萨城里,哪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玉琼卓嘎听得不由笑了,道:“你什么都知道?你以为你是转世尊者吗?”

少年的眼睛里灵光一闪,拍手道:“我比转世尊者还要厉害,我还会作诗呢!我现在就做一首诗给你,你来听听哦。”说罢低头略一思索,念道:“佳人浅笑皓齿白,诱惑少年费心猜。若是云英春情动,且请发誓表心怀。○1”

玉琼卓嘎听得一怔,脸不由得红了,随即嗤道:“呸!谁想诱惑你了?我不是你想象中的轻浮女子,你还是离我远一点,赶快走吧!”说罢转身便走。

少年紧跟上来,道:“卓嘎,你不要生气,我真的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绝没有轻薄你的意思。”

玉琼卓嘎头也不回地道:“买马要看看牙口,交朋友要摸摸心底。你和我根本不是一样的人,你赶快走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少年急道:“你要到哪里去?”

玉琼卓嘎边走边道:“我要回家了,我阿爸阿妈还在等着我呢。”

少年叹了一口气,道:“卓嘎,你不要骗我了,你在拉萨根本没有家,你也没有阿爸阿妈。我知道,你每天晚上就睡在布达拉宫山后的林卡里。我真的不是坏人,只是想帮帮你罢了。”

这句话戳到了玉琼卓嘎的痛处,她转过身,对着少年怒吼道:“我不要你管!我喜欢住哪里就住哪里!”说罢转身就跑,留下那少年一个人呆呆站在原地。

玉琼卓嘎一边跑,眼泪已经夺眶而出。只听那少年在身后喊道:“布达拉宫下面的雪城里有一个酒馆,你去找店主央宗阿妈,就说是达桑旺波叫你来找她的!”

……

楼主:ty_144574097  时间:2021-12-18 13:26:09


楼主:ty_144574097  时间:2021-12-18 13:26:38
作者自绘插图
楼主:ty_144574097  时间:2021-12-19 17:46:45
“哎哟!这是哪来的叫花子!又臭又脏,还不赶快滚!”

玉琼卓嘎站在布达拉宫脚下一家小酒馆的台阶下,心中强压着怒火,听着台阶上一个打扮得格外妖娆的年轻女子谩骂着自己。

布达拉宫山前被宫墙环绕的巨大的院子叫做“雪城”,山后的园林叫做“林卡”。达桑旺波要玉琼卓嘎去找的那间酒馆就在雪城里面。来到拉萨之后,玉琼卓嘎举目无亲,饥一顿饱一顿,晚上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她实在是万不得已,才找到这里来了。

那个妖艳的女人用手掩着口鼻,皱着眉头呵斥道:“喂,臭叫花子,你听到没有?我叫你赶快滚呢!”

玉琼卓嘎恨不得抢上前去狠狠抽她两个耳光。她咬紧牙关忍住了,冷冷地道:“我不是找你要饭的,我是来找央宗阿妈的。”

那女子轻蔑地瞟了她一眼,道:“央宗阿妈认得你是谁啊?臭叫花子!你再不滚,我叫人来赶你了!”

玉琼卓嘎此时已忍无可忍,她“噌”地窜上台阶,扬手就打,那女人惊叫一声,忙不迭往后退。眼看玉琼卓嘎就要一个巴掌扇在她脸上,忽听酒馆里一阵脚步声,跟着有人高声道:“拉姆,你在嚷什么?”

玉琼卓嘎忙将挥到一半的手掌收了回来。随即从酒馆里走出一个女人,她看到玉琼卓嘎,稍稍愣了一下,上下打量起她来。玉琼卓嘎也看清了她的模样。

这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眉眼间尽显精明强干,脸上还依稀可辨年轻时的秀美容颜。她上身穿一件齐腰短衣,披一条缀绒披肩,下穿一条红黑相间的十字纹毛裙,腰间围着一条色彩鲜艳的邦典。她看看玉琼卓嘎,又转头看看那个年轻女人,道:“拉姆,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叫拉姆的女人带着哭腔道:“哎哟,央宗阿妈啊!这个叫花子一大早就站在酒馆门口,又臭又脏,弄得客人们都不愿意进来了。我想让她走开,她居然冲过来打我!哎哟……”

央宗阿妈不耐烦地打断拉姆,道:“哭什么,又没有打着你!”然后问玉琼卓嘎道:“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玉琼卓嘎昂首道:“我不是叫花子,我是来找央宗阿妈的。是达桑旺波叫我来的!”

央宗阿妈一怔,道:“是达旺少爷叫你来的?哦,我知道了,你是……玉琼卓嘎!啊呀,达旺少爷早就告诉我你要来的,你怎么现在才来啊?”

玉琼卓嘎吃惊道:“央宗阿妈,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央宗阿妈满脸笑意,上前便挽了玉琼卓嘎的手,拉着她往酒馆里走,边走边笑道:“慢慢熬出来的茶味道好,慢慢讲出来的话才能讲清楚。你先别问那么多,等阿妈慢慢告诉你。”

拉姆像是被冻僵了一般张大了嘴站在原地,看到央宗阿妈亲热地拉着玉琼卓嘎进去了,才如梦方醒一般追进去,边跑边叫:“央宗阿妈,她是个骗子!达旺少爷不会认识这个又脏又臭的叫花子的!”

央宗阿妈皱了皱眉,回头对拉姆道:“你啰嗦什么,还不快去准备热水,让卓嘎好好洗一洗。你看这身上,都脏成什么样了!”

央宗阿妈的酒馆不太大,共有四个套间。每个套间里都摆着一张矮桌,矮桌周围是一圈坐垫。酒店的布局小巧而明净,所用的酒具器皿也都格外精巧雅致。

当玉琼卓嘎披着一头湿漉漉的散发,穿着一身干净的半新长袍重新出现在央宗阿妈面前时,她“啧啧”地咂着嘴,连声道:“真是好马须得好鞍鞫,美人还要好衣冠啊!看看,多美的姑娘啊!”

玉琼卓嘎腼腆地微笑着向央宗阿妈道谢。央宗阿妈道:“谢我做什么?要谢就谢达旺少爷吧!骏马是好是坏,翻山越岭时才能看出,人心是好是坏,经历坎坷时才能够知道。达旺少爷可真是菩萨心肠的好人啊!”

拉姆在一旁狠狠地剜了玉琼卓嘎一眼,道:“我才不相信她认识达旺少爷呢!等他今晚来了,当面揭穿这个不要脸的骗子!”

央宗阿妈不理拉姆,对玉琼卓嘎道:“卓嘎,从今天开始,你就留在阿妈酒馆里做当垆女,和拉姆一起服侍客人吧。你可以在这里吃住,但是没有工钱。”

玉琼卓嘎忙躬身致谢,道:“阿妈能让卓嘎在这里吃住,卓嘎已是千恩万谢了,哪里敢向阿妈要工钱。”

正说话间,门口一阵脚步响,几个蒙古军士大声笑闹着走了进来。央宗阿妈赶快上前,满脸堆笑着把他们让进一个套间,又叫拉姆和玉琼卓嘎去招待。玉琼卓嘎忙胡乱扎起头发,跟着拉姆仔细地学着她斟酒、布菜,收拾台面。不一会儿又来了一拨客人,玉琼卓嘎将他们请进另一个套间,一阵手忙脚乱,打翻了好几碗青稞酒,被客人好一顿训斥,害得央宗阿妈亲自过来陪笑告罪,最后总算应付了下来。

好容易送走了这一拨客人,玉琼卓嘎满身是汗,坐在卡垫上不停地喘着粗气。拉姆送走了蒙古军士,离她远远地坐了,端着一只精致的小碗喝着酸奶。她对着玉琼卓嘎翻了翻白眼,道:“喂,我让你坐着了吗?还不快去收拾!”玉琼卓嘎回瞪了她一眼,站起身来去整理客人留下的杯盘狼藉。

正在拾掇着,忽听门外拉姆娇滴滴的声音道:“哎哟,达旺少爷,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来啊?”
楼主:ty_144574097  时间:2021-12-19 18:34:40


楼主:ty_144574097  时间:2021-12-19 18:35:08


楼主:ty_144574097  时间:2021-12-20 08:39:31
玉琼卓嘎的心一阵乱跳,她低下头擦桌子,不料碰到了桌上的酥油灯,她忙不迭地去扶却没有扶住,酥油灯灭了,屋里顿时漆黑一团。她去摸那盏灯,却将一个茶碗摔到地上,砰地碎成几瓣儿。方才听拉姆说过,那是一种名贵的瓷碗,她脑袋里“嗡”地一响,急忙弯腰去捡碎碗,却又将整个一张矮桌拱翻了,桌上银的酒碗、瓷的茶碗,还有各种各样的杯盘纷纷掉在地上,一时间乒乒乓乓,乱糟糟响成一片。

狼狈不堪之际,屋里忽然亮了起来。她抬眼一看,央宗阿妈手里举着一盏酥油灯,满面惊愕,拉姆则幸灾乐祸地站在一旁;而站在她们中间的翩翩少年,脸上带着调皮的笑容定定地看着她,正是达桑旺波。

玉琼卓嘎此时正撅着屁股趴在地上,一只手里握着那盏熄灭的酥油灯,另一只手里捉着半只残破的茶碗,被门口站着的三个人一览无余,一时间窘迫得无地自容。好在央宗阿妈道:“卓嘎,快把那破碗扔掉,当心割了手。”又吩咐拉姆道:“你愣着干什么,还不过去收拾干净!”拉姆一听便跳将起来,叫道:“是这个臭叫花子闯的祸,应该她来收拾,凭什么让我去?”央宗阿妈不容置疑地道:“我让你收拾你就去收拾,卓嘎还要侍候达旺少爷呢!来,卓嘎,快把达旺少爷领到最里边那间屋去,那屋里桌上的玉碗,是达旺少爷专用的,这回可千万不要摔坏了……”
楼主:ty_144574097  时间:2021-12-20 11:36:19
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玉琼卓嘎跪在矮桌边的卡垫上,不敢抬头看坐在面前的达桑旺波。她知道此刻在明亮的酥油灯下,他正在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那双波光流动的黑眼睛里,一定满是顽皮和揶揄。她心里一阵阵忐忑,说不出究竟是害怕还是激动,但那天在山脚下初见时对他的厌恶感觉,竟已荡然无存了。

玉琼卓嘎从低垂的眼帘下看到,达桑旺波用戴满了大戒指的手指在那只玉碗边上轻轻抹了一点酥油,她忙端起银壶,往碗里斟满了青稞酒。即使是用两只手把住银壶,她的手仍旧有些发抖,将几滴酒洒在了桌上。她小心翼翼地捧起玉碗,躬下身子,小声道:“达旺少爷请饮。”只见达桑旺波伸出一根手指,用指尖在酒中沾了一沾,优雅地对空弹指,如此连沾三下,连弹三次。随后,他接过玉碗,饮了一大口。玉琼卓嘎忙端起银壶将酒添满,达桑旺波又饮了一口。玉琼卓嘎再次添满,达桑旺波一仰头,将满满一碗青稞酒一饮而尽。

这番“三口一碗”的饮酒程式,是玉琼卓嘎刚刚跟拉姆学会的。虽然还不熟练,好歹勉强应付了过去。接下来便是难堪的沉默。玉琼卓嘎跪在地上,始终不敢抬头和他对视,慌张得几近不能呼吸,汗水浸透了她的后背。

许久,只听达桑旺波悠悠地吟道:“一见伊人已倾心,长夜难眠睡意轻。只因日间未遂愿,情思恹恹到天明。(2)”

他的声音格外动听,吟起诗来像是唱着一首婉转的歌。玉琼卓嘎听得心里怦怦乱跳,她把头埋得更低,却感到达桑旺波那火一样炽热的目光拂过她的脸颊,让她面红耳赤。对这个风流倜傥的少年,她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是感恩,是仰慕,还是喜欢……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忽然间手上一热,不等她回神,那只手已被达桑旺波轻轻攥住了。她想抽回,试了一下却抽不动。

达桑旺波一只手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的指尖轻轻滑过她的手背,一瞬间,她只觉得从手背到心尖一阵酥麻,不由打了个寒颤。达桑旺波的手慢慢游动,停留在那串牦牛骨做的手链上。

他轻轻地抚摸着每一粒牦牛骨磨成的串珠,喃喃地道:“多么精巧的手链,一定是你阿妈亲手做的吧?这才是无价的珍宝啊!”

玉琼卓嘎听他提起阿妈,悲从心生,不由抽泣起来。她越哭越伤心,迷迷糊糊中不知怎的就被达桑旺波搂进了怀里,那好听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地道:“卓嘎不哭,卓嘎不哭……”他双手捧起她的脸,为她擦去面颊上的泪水。低声吟道:“愿得意中小娇奴,相伴一生心意足。宛如万丈沧海底,觅得稀世夜明珠。(3)”泪眼朦胧中,她看到他低下头来,对着她的嘴唇吻过来……
楼主:ty_144574097  时间:2021-12-21 09:18:56
第二回 偶遇雪城当垆女 红妆二八花正妍

玉琼卓嘎猛地惊醒,一跃而起,将达桑旺波一把推倒在卡垫上。达桑旺波吃了一惊,双手支撑着卡垫坐起来,睁大眼睛惊讶地望着她。

她抹了抹眼里的泪水,整了整衣裙,冷冰冰地道:“达旺少爷,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轻浮女子,请你自重!卓嘎告退了。”说罢一转身出了套间,却和正贴在门边偷听的拉姆撞了个满怀。

接下来的几天里,玉琼卓嘎白天到布达拉宫山前大拜,晚上回到央宗阿妈的酒馆里做当垆女,然而从那天起,达桑旺波就再也没有出现在酒馆里。

拉姆刻薄地讥讽她,说达旺少爷不来,就是因为被她得罪了。央宗阿妈虽然没有埋怨她,但是却对她不像刚来时那么亲切了。从她的眼神里,玉琼卓嘎分明感觉到了些许不快。

其实这些日子里,她也常常自责,有些后悔不该那么决绝地把他推倒在地。凭着少女的敏锐,她料定达桑旺波绝对不是个坏人。虽然他外表轻浪浮薄,但当她注视着她的时候,那双黑眼睛像婴儿的眸子般清澈;当他给她吟诗的时候,每一句都像蜜一般浸润着她的心田。然而,她那颗农奴家女儿卑贱的心时时刻刻在提醒自己,你不过是一只微不足道的小山雀,无枝可依,随时会被风雪吞没;而他却是展翅翱翔的雄鹰,壮志凌云,万丈蓝天才是他的归宿。你和他之间,岂止隔着十座喜马拉雅山,十条雅鲁藏布江啊!
楼主:ty_144574097  时间:2021-12-21 12:19:55
@ty_144533454 2021-12-21 11:39:48
这是架空在清朝的言情小说嘛?感觉语言手法有点偏像现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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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说的对,这是我第一次写小说,谢谢您的指教。
楼主:ty_144574097  时间:2021-12-21 13:20:39
每天晚上,玉琼卓嘎迎来一拨又一拨的客人,她既盼着达桑旺波突然出现在他们中间,又希望他永远不要再出现。长夜来临时,她躺在角落里的卡垫上,睁大眼睛看着漆黑一片的屋顶,想念死去的阿爸阿妈,感叹自己苦难的命运。而达桑旺波那笑盈盈的脸庞,则常常浮现在她眼前。他那双明亮的眼睛,总是在黑暗中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她。

天渐渐冷了。拉萨迎来了新年的第一场大雪。

达桑旺波终于来了。

他的出现给小酒馆的三个女人带来了一阵小小的骚动。拉姆尖叫了一声,央宗阿妈喜出望外,赶忙迎上帮他掸去身上的雪。玉琼卓嘎则怯怯地躲在黑影里,偷偷地从另外两个女人的背后看着他。

央宗阿妈转过身来,看到玉琼卓嘎远远地缩在角落里,不悦地斥责道:“卓嘎,你在做什么?还不过来侍候达旺少爷!”

多少个夜晚,她曾无数次梦想过眼前这一幕。再次见面,我该怎么面对他火一样的热情?他如果再来吻我,我要不要让他吻……她一遍遍地想象着,在那些幻境中,有时她把他狠狠地推倒在地,有时却又忘情地迎合他深长的亲吻……这个情窦初开的姑娘就这样在漫漫长夜里被痛苦和幸福折磨得辗转反侧,愁肠百结。

央宗阿妈连连催促,玉琼卓嘎心里突突乱跳,磨蹭着来到达桑旺波面前,躬身道:“达旺少爷请……”

万万没想到,达桑旺波冷冷的目光掠过她的头顶,居然像没看见她一样。他一把搂住拉姆的肩膀,道:“拉姆,今晚你来侍候我!”

拉姆发出一声奇怪的尖叫,一头扎进达桑旺波怀里,幸福得差点昏死过去。二人半搂半抱,相拥嬉笑着往最里面的套间走去,根本将站在面前的玉琼卓嘎视若无物。

央宗阿妈惊异地张大了嘴巴,玉琼卓嘎则像被人当头敲了一棒,懵得一脸茫然。一群蒙古兵裹挟着雪片涌进酒馆,大声吆喝着,她全然没有看到听到,直到央宗阿妈使劲推了她几下,她才回过神来。
楼主:ty_144574097  时间:2021-12-22 12:12:29
她领着蒙古兵们走进套间里,像个木雕的人偶一般面无表情,对蒙古人的责骂呵斥充耳不闻,帮他们斟了酒便退了出来。她站在柜台后面,呆呆地望着达桑旺波和拉姆的那个套间,酥油灯金黄色的柔光从里面透出来,还有他低沉的说话声和她放肆的浪笑声。

玉琼卓嘎苦笑了一下,暗暗自嘲道:“卓嘎啊卓嘎,你好可怜啊!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人家怎么可能爱上你这个卑微的奴隶呢?唉!走吧,你还有脸在这里呆下去吗?妄自情深一场,不过一厢情愿而已。”想到这里,她抬手慢慢扯下头上央宗阿妈送给她的银饰,随手扔到柜台上,最后环视了一圈这个即将再也不属于她的地方,抬脚向门口走去。

正当她推开酒馆的门,一只脚已经迈过门槛时,忽听拉姆尖声叫她的名字:“玉琼卓嘎,你死到哪里去了?达旺少爷叫你来斟酒哪!”

玉琼卓嘎心里的怒火“腾”地窜了起来。她转身回到酒馆里,大踏步冲向最里面的套间,来到门前一把掀开布帘——眼前的景象立刻让她惊呆了。

酥油灯下,拉姆跪坐在卡垫上,披散着长发,上身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短衫;而达桑旺波则躺在她怀里,外面穿的袍子解开了,里面穿的短衫也解开了,上身几乎赤裸着。看到她站在门口,他只是斜睨了一眼,便把头转过去,对着拉姆笑嘻嘻地道:“温香软玉裹锦衾,天真令我最倾心。疑她爱意全是假,欲骗少年万两金。(4)”

拉姆怀里抱着达桑旺波,顺手从他的手指上撸下一颗硕大的宝石戒指,戴在自己手上,娇嗔道:“我不但要你的财宝,我还要你的人!”说罢从矮桌上端起达桑旺波的玉碗,将一口青稞酒含在嘴里,然后弯下腰用自己的嘴盖住达桑旺波的嘴唇,往他的嘴里喂酒。

两人当着玉琼卓嘎的面,嘴对嘴地喂了几口酒。拉姆发现玉碗里已经空了,便大声叫道:“玉琼卓嘎!臭叫花子跑哪里去了,还不赶快添酒——啊——”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拉姆被扯着头发揪到地上,玉琼卓嘎跳到她身上,骑在她胸脯上左右开弓,狠狠地往她脸上抽打,痛得拉姆杀猪般狂叫。玉琼卓嘎还不罢休,将她的短衣扯得稀烂,用指甲将她脸上身上抓出一道道血痕。拉姆从短暂的懵溃中迅速清醒过来,死死掐住玉琼卓嘎的脖子,拼命扭动赤裸的身体,挣扎着企图翻身将她压在自己身下。
楼主:ty_144574097  时间:2021-12-23 11:54:52
达桑旺波惊呆了,他跳起来站在一边,好奇地看着地上两个翻滚在一起撕斗的女人,不知所措。这边的叫喊声惊动了隔壁套间的客人,十几个喝得醉醺醺的蒙古兵跑进来,围着地上的两个女人齐声拍手喝彩。

拉姆躺在地上一眼瞥见人堆里带头拍手叫好的蒙古人,便大声叫道:“巴特尔!吃你妈的死人肉!你的女人被人欺负,你不来救,还站在那里看笑话!”

一群蒙古兵被逗得哄堂大笑。那个叫巴特尔的十夫长揉了揉醉眼,这才看清被压在下面的女人是谁。周围的蒙古兵对着他起哄,让他狼狈不堪。他涨红了脸,从腰间解下皮鞭,凌空抖了一个响亮的鞭花,对玉琼卓嘎喝道:“你,给我下来!不然我抽死你!”

此时,地上的两个女人激战正酣,互相卡着对方的脖子,纠缠得难分难解。蒙古兵们对着巴特尔一阵乱吼,齐声怂恿他快快动手。巴特尔恨恨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扬起长鞭用力抽了下去。

皮鞭呼啸着往玉琼卓嘎头上打下,千钧一发之际,一旁的达桑旺波忽然闪电般窜过来,一把将玉琼卓嘎抱在怀里,双臂紧紧护住了她。巴特尔的鞭子重重地抽打在达桑旺波的头上,顿时鲜血飞溅,鞭梢掠过他的脸,立刻从右边的眉梢到左边的嘴角隆起一道高高的血楞子。

一时间,套间里所有的人都怔住了。玉琼卓嘎在达桑旺波怀里仰面看他,见他头上脸上不断冒出鲜血,她想帮他去擦,却被他紧紧抱住,动弹不得。

玉琼卓嘎心尖上一阵发紧,忍不住搂住他的腰哭了起来。拉姆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自己衣不蔽体,对巴特尔恶狠狠地尖叫道:“给我打!打死这个臭叫花子!打死这个下贱的奴隶!”

巴特尔盯着拉姆裸露的上身,咽了口吐沫,转过身对达桑旺波狞笑道:“这位少爷,我的女人让我打这个贱奴隶,你再不闪开,我可连你一起打了啊!”

达桑旺波一只眼睛已经被鲜血糊得睁不开了,他用另一只眼睛镇定地盯着巴特尔,道:“鞭子在你手里,打不打还要找我商量吗?”

巴特尔冷笑一声,便要举起鞭子。突然间,只见套间里的蒙古人噗通噗通,纷纷跪倒在地。玉琼卓嘎心中不解,从达桑旺波怀中探出头来,却看到巴特尔脸上刚才还是骄横得不可一世,瞬间却已被吓得惊恐万状。顺着他惊悸的目光看去,只见十几个全副戎装的蒙古武士,簇拥着正中央一位五十岁开外的汉子,像座灵塔一般矗立在门口。

那汉子头戴着一顶栖鹰冠,身穿一袭白色的团龙蟒袍,腰间系着一条玉带。他的脸庞像刀刻的一般,小眼睛里射出冷冰冰的目光,仿佛能将所有扫过的物事瞬间冻结。

巴特尔扔掉鞭子,跪倒在地,磕头道:“拜见大汗!”

玉琼卓嘎马上明白过来,门口站着的这个人,竟是严鸿逵阿爸说起过的和硕特蒙古王拉藏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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