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中国棋》

人物

德奎、阿唐嫂、小红、杭夫人，李飞黄、扒儿张、小堀一郎、杭嘉和、汉奸杨、日本兵数人


【开场时李飞黄抱头坐在桌前，小红穿旗袍抚弄琵琶，阿唐嫂在擦桌倒水，德奎飞奔而进。
德 完了完了完了！前门后门，都给堵上了，来了一个班的日本兵。干娘，日本人说，这茶楼现在起只出不进，金仙还在等我回去呢！干娘，下一盘棋这个阵势，他们让不让回家了？
唐 我，我有啥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德 这……？！李、李飞黄，都是你让我来看热闹的，你现在把我带出去！
李 我自己也回不去了，只能在这里，杀头陪绑！
德 （冲上前揪住李的领口）你怎么不告诉我，下一盘棋要出人命！
李 是你自己要来看热闹的，我啥时候用枪逼着你了?
德 嗨，我就说这雨怎么下了三天，真是晦气！
唐 听说那个带头的鬼子军官叫什么小堀一郎，最喜欢打枪，杀人。诶，像这种挨千刀的，怎么偏偏还喜欢下棋？
德 哼，可不是，听说上周他去了杭家，是专程拜访杭先生想要切磋棋艺，正巧杭先生不在，他就让宪兵队把杭家翻了个便，竟然找到一张前朝老皇爷亲赐的《琴泉图》，二话不说就抄了。说请杭先生改日到咱轩弈茶楼来下棋，赢了拿画走，输了截两根手指，你说这不是欺人太甚么
李 你知不知道小堀为什么要找杭先生下棋？
德 你说
李 上周运河里淹死了一个日本宪兵！宪兵队抓了我们一个中国人，要求抵命。人是不是我们杀的，查无实据，他们凭什么开杀戒？结果最后人还是放了，听说是杭先生花了大钱，在政府里运作，好不容易才……这件事小掘后来知道了，暴跳如雷……
德 诶，杭先生怎么趟这浑水
李 哼哼，本以为下棋就是下它个乾坤清明呀，结果这世道，黑是黑，白也是黑
唐 明知这是浑水，你俩还特意跑来看棋，造孽啊……
【扒儿张不知哪里窜出来，一下子掀了李飞黄的帽子，露出李秃了顶的头，李想要抢，哪里有趴儿张敏捷，左右躲闪，一下子就窜到德奎那头，一脚踩在板凳上
趴 嘿嘿，这叫秃头带帽，遮羞！
李 （一手遮头，一手指趴儿）你！……把帽子还我！
德 （偷笑）趴儿，你怎么进来的？外边不是不让进人了么
趴 （趴一跳，直接做在德奎旁边）嘿嘿，我是飞檐走壁的胡孙儿，他们还能拦着我？
李 把帽子还我！
趴 还？嘿嘿，日本鬼子能抢画，却还不了喽。我看这棋呀，也下不成喽！
德 此话怎讲？
【趴一个劲得意摇头，一只手旋转帽子，不答话。李有些恼羞成怒，扑上前想抢帽子，趴儿一声“给你”，把帽子旋出几米外，正巧甩到刚上楼的汉奸头上，随后上来的还有宪兵队及小堀一郎
杨 八格牙路，谁，是谁拿帽子扔我！奶奶的，不想活了！（顺手把帽子戴自己头上）
【汉奸杨一边催赶众人“走走，都走开”，一边殷勤招呼小堀一郎。众人赶紧起身站到旁边，德奎闪得尤其快
杨 小堀司令请上座
【小堀司令正中居座，卸下一把军刀和一柄配枪，放到桌子上，环顾一圈众人及茶馆
德 （小声）呸，八格牙路，还中国人呢，走狗！
杨 （回头看众人）谁，刚才谁骂人！（目光最后落到贼眉鼠眼的趴儿上）
趴 你……你看我干嘛？狗儿
杨 你！叫我什么？
堀 （一摆手，呼唤汉奸）你滴，杨参谋！
杨 （立马转头，殷勤待命）嘿，司令请吩咐，！
堀 叫你办的事，有没有办好？
杨 （对小堀耳语几句）来，把杭嘉和老婆带上来。
【宪兵队随即押上一女子
堀 （迎上前）杭太太，真是委屈你了。（对杨）杨参谋，叫你们请杭太太来喝茶，你们怎么搞得！怎么这么对待尊夫人！
杨 属下该死！属下该死！
堀 杭太太，是我的属下太鲁莽，真是失敬失敬！来，请坐。
夫 （就坐）你想怎么样？
杨 八格牙路，你怎么对太君说话的！
堀 （摆摆手示意杨下去，笑）来来，茶水的倒上。
杨 倒茶！太君说倒茶！听到没
【阿唐嫂赶紧上前，给两人倒茶
堀 杭夫人，听说您丈夫，当地茶商的有名，还是苏杭一带棋王的有名，了不起。（竖起大拇指）前几日冒昧叨扰贵府，真是失礼了！
夫 我丈夫不是棋王。
堀 您太谦虚了，您丈夫，棋王，我调查的清清楚楚。还有这家茶楼，也是你们家的产业，是不是？哈哈哈哈，杭先生这两天，回来了没有？
夫 他……回来了，不过……昨天又出门置货去了。
杨 放屁！我们早调查清楚了，杭先生昨天刚回来了，怎么刚回来又……
堀 （大声）杨参谋！（杨毕恭毕敬鞠躬，说一声“嘿”）我在和杭夫人说话，你可不可以不要擦嘴巴？
杨 （鞠躬）嘿！（帽子掉到地上，连同假发也掉了，露出个光脑袋）
李 （众人掩口偷笑）小鬼子口吃，狗腿子光腚
杨 （奸笑）嘿嘿嘿，被我逮到了吧！
【汉奸用帽子敲几下李的脸，又给他戴上，调节一下
杨 恩，呦西呦西，不错，刚刚好！（指指宪兵队）你们，把他给我捆上
【宪兵队上两人，押着李走到另一旁
德 （想要上前拦阻）李大哥，你们
唐 （赶紧拉住）德奎，别胡来
杨 嘿嘿，告诉你们，今天要是杭嘉和不来这，你们一个都走不出去，一把火烧了这茶楼，你们都得陪葬。
【琴声骤然停止，小红吓得哭泣起来
趴 （哭腔）完了完了完了！今儿俺这小命可算玩完了！
德 你……你个怕死鬼，胆小如鼠的鼠辈！
唐 （哭腔）诶，杭太太，我的少奶奶啊，您真受苦了啊！
【忽然，小堀拿手枪一拍桌案，往天上放了一枪，众人哭腔骤停，茶馆一片安静
堀 吵死了。谁再哭的，我就毙了他。弹琴的，给我继续弹。弹《十面埋伏》
【小红哭腔渐止，开始弹奏《十面埋伏》。此时杭嘉和一遍鼓掌，一遍笑容镇定上场。
杭 哦呦呦，是谁这么雅兴，点了《十面埋伏》。
【杭进过宪兵队时，被宪兵队拦住，被杭夫人唤了一声：嘉和
堀 （立刻起身）哦，原来是杭先生，你终于来了
【杭对李点点头，示意自己已明白。继续往前走
杭 原来是小堀太君啊，幸会幸会，是什么风把您大驾吹来，今天怎么有雅兴来鄙馆喝茶呀？（对小红）小红，这曲子太悲，换首《梅花三弄》
红 好嘞，杭少爷！（改弹《梅花三弄》）
堀 （起身想要握手状）杭先生你好，久闻大名！
【杭假意与小堀握手，从一边穿过，走向德奎与其握手，仿佛小堀如透明人一般
德 杭先生，你终于来啦
杭 不好意思，连累你们了
趴 杭先生您好！我是……
杭 （微笑）你是趴儿张，你道我不知道你大名是不？哈哈，我家那副《琴泉图》是不是你偷的（趴儿手足无措）他们说是宪兵队给抢去了，这怎么可能呢。（转头微笑瞧小堀）太君是何等人物，怎么会做这下作的事呢！哈哈
【杭又走到妻子身旁，妻子唤声 “嘉和”，杭摇摇手，微笑点头会意。然后坐在小堀对面
堀 （有些尴尬的手收回，也慢慢坐下）杭先生，真不好意思。《琴泉图》的确是我拿的，只是想欣赏几日，就还给贵府。可是，没想到……
杭 诶，区区一副字画，太君要是喜欢，杭某送与你便是！只是，不知今日您的宪兵队，扣押我夫人，这是何意啊？
堀 哈哈，哪里，哪里。这不是扣押，是邀请
杭 哦，此话怎讲
堀 是这样。我自幼下棋，对围棋十分痴迷。久慕先生的棋艺，想让先生指点一二。这次请贵夫人来此，就是想大家一同品茶观棋么！就是这样，您看，能给我这个薄面吗？
杭 诶呀，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您看上我家内人，要来“强占他人妻”，所以才心急火燎匆匆赶来。原来，是一场误会！哈哈
堀 哈哈哈哈，怎么可能。您妻子，是美人，但她是你的，我不会强占。您放心！我只想和您下一盘棋
杭 （突然正色道）恩，我妻子你不强占，可你们强占中国的土地，这样就可以吗？
堀 这……
杨 你他妈什么东西，姓杭的，敢和小堀司令这么说话，活腻烦了
杭 （微笑）哦，这位……大人，怎么称呼啊？
杨 （牛逼哄哄状）哼，我姓洋，是太君的参谋官
杭 哦，我看你还是改姓狗算了，一副狗奴才的样
杨 你，杭嘉和！
堀 杭先生，你到底敢不敢下？
杭 太君，下棋可是见清净的事，我自然可以和您下。只不过……
堀 这么说您答应下了！好好，您说条件
杭 只不过这里太吵，有条烦人的狗儿。要是这狗儿在这里，我可下不安稳
杨 妈了个巴子的，杭嘉和你真是给脸不要脸……
【只听“啪”一声，汉奸右脸一个巴掌。
堀 八嘎，杭先生的尊讳也是你能叫的吗？赶紧给杭先生赔礼
杨 （一手捂脸）太君！那……那杭嘉和……欺人太甚
【堀站起身，接着又左右开弓，打了4,5个耳光
堀 给我滚一边去，自掌100个耳光。再敢多一句嘴，（拿枪威胁）我毙了你
【杨抱头鼠窜到后头，自掌（开始动作大些，之后逐渐变小，停止，只捂着脸观望下棋）
堀 杭先生，这样可好。我们可以下棋了吗？
杭 好，好，太君真是爽快！唐嫂，把棋具给我拿来，再给我拿副中国象棋。（轻声对妻子说）你也到一旁观棋吧。（妻子起身站到后边）小红，弹《奔马》（小红改弹《奔马》）
堀 （搓手，兴奋地跃跃欲试）好，杭先生，我们可以下了吗
杭 那边还有位我的朋友！
堀 （对宪兵队）那个人，放了（宪兵队松绑李，李回归原位）
唐 棋盘已经摆好了！（阿唐嫂给桌旁二人斟茶）
【杭起身，顾自在看一副象棋
杭 乌木棋子，金线篆字，好一副象棋啊！小堀司令，您可懂中国的象棋？
堀 不懂
杭 这围棋，就像浅浅的龙茶清茶（闻了闻，抿了一小口）尽管清香，但味儿太清淡
堀 今天我们下的是围棋，不是象棋！杭先生，棋盘就在你面前。请问谁执白啊？
杭 （打开棋盒，抚摸了棋子）可这象棋，就不同了。无论牺牲多少个子，只要把王将给杀了，就赢了。
堀 （皱眉）杭先生，你要执白，还是执黑？
杭 我不执白，也不执黑。
堀 不执白，也不执黑，请问杭先生究竟什么意思？
杭 小堀司令。我想问您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喜欢下围棋啊？
堀 围棋就像国家之间打仗，历来世界上的资源与国土，就是你争我夺的游戏。
杭 好见解!那您又知不知道，战争还是你死我活的游戏，就像中国象棋。
堀 那是当然
杭 那么，既然如此，输了可是要命的事。
堀 您的意思是
杭 小堀司令，既然您下棋是觉得它像打仗，要真是打仗，输了可要掉脑袋的。您明白吗？
堀 您的意思是……赌命。这……这怎么行？
扒 （开心鼓掌）哈哈，太君怕输棋，太君怕掉脑袋！
堀 八格牙路，给我抓起来！
【宪兵队抓住趴儿，阿唐嫂一边喊着“你们干什么，放人，放人”，一边推搡拉扯宪兵队，被宪兵队员用枪兵敲击后脑，晕了
德 你们……你们也太霸道了！
堀 （点点德奎）这个也给我抓起来！都带过来。
杭 小堀司令，你我下棋，抓人干什么！
堀 哈哈，杭先生，听说你们中国人都不怕死，我想见识见识
扒 呸！你个乌龟王八羔子！中国人没有孬种！有种把老子毙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堀 （拔出手枪，顶在趴儿脑袋上）哟西呦西，今天就成全你！（笑眯眯看着趴儿，又看看低头不敢作声的德奎，忽然枪口掉转，向德奎方向漂移）不，还是先成全你？
德 （抖如筛糠）我……我也没笑您。太君，你还是毙了这贼偷儿，他坏得很
趴 嘿嘿，德兄，你还真仗义！
德 你这鬼东西，光棍汉一个。你死了算个屁！老子一家五口人，都靠我养活！
堀 （对德奎）你，不仗义，我先杀你
德 不，不……太……太君老爷，我可是好人！从，从来没说过小日本一句坏话
掘 （发怒，把枪顶住德奎脑袋）八格牙路，你说日本皇军是什么！（作势欲开枪）
德 （吓得用双手蒙上眼睛）
扒 哈哈哈哈哈
堀 （怒）你笑什么？！
趴 我笑太君脸上有麻子！麻子下围棋，一盘乱麻子。麻子黑，麻子乱，怕输棋，怕丢命。麻子花，弹琵琶。麻子麻，弹琵琶；琵琶弹到天，他就做神仙；琵琶弹到地，他就做土地；土地娘娘轰隆一个屁，麻子弹到茅坑底，茅坑底！哈哈哈哈……
【小堀轰笑声中拔出汉奸腰间手枪，一枪射中扒儿。
堀 （吹吹枪口）斯米马赛……实在抱歉！
众 扒儿！
【扒儿倒地，从怀中取出《琴泉图》。
杭 我的《琴泉图》？
扒 杭先生……我把画偷回来了。他叫小堀一郎，你让他大哭一场！
杭 扒儿，你安心去吧。我做不到让他大哭一场，但我保证会让他笑不出来！（转头对小堀）我和你下吧，没你们的事儿，（对众）你们先走吧！
【众人欲下，日兵拦阻。
堀 （狞笑）哟西，何必敬酒不吃吃罚酒呢！本来手谈一下，不是很好么？请吧，杭先生！
杭 （归位）呵呵呵，（把象棋放到一边，观察棋盘）金角银边草肚皮！
堀 哦，看来杭先生很精通围棋啊！
杭 鄙人卖弄了，你知道草肚皮也能开出鲜花么？
堀 你们中国那个叫吴清源的高手，曾经初手下在天元上！下边角是为取实地，下中心是为取势，不过，实战效果看来，多取实地才是致胜之道。天元一手，看似奥妙，实际只是湖心映月，故弄玄虚
杭 小堀先生见识不凡！不过你还是错了。
堀 杭先生的高见，在下愿洗耳恭听！
杭 天元就是中土，是心脏，是我国的君王之都。（轻蔑冷笑）呵呵，而你们日本只是一个岛国，是附属，是永远不能领会这个道理的
堀 哈哈哈，杭先生，我有个不情之请，请你展示一下先手下天元的功力好么？
杭 正有此意。不过，先手下天元是不礼貌的！
堀 没事的，本来就想要开开眼界
杭 那么，杭某失礼了！——将！
【杭在棋盘天元位置点下了一颗象棋的将。
堀 杭先生，你下错了！我们下的是围棋，不是象棋。
杭 （轻声）我说的是将——
堀 你（略有醒悟）在开玩笑吧？
杭 （加重）我说的是——将！
堀 （恼羞成怒）你在耍我？！
杭 我说的是
众 将！
堀 （怒）八嘎！
【小堀勃然大怒，站起拔刀，高高举起。
堀 杭嘉和，你这下的叫什么棋！
杭 我下的，叫中国棋！（怒拍桌案）
堀 （压住怒火，把刀按在杭手指上）杭嘉和！你输了！
杭 谁赢谁输，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小堀，这是你我的对决，请不要再为难其他的人！你要的，我给你！不必麻烦你来动手啦！
【杭按下架在自己手上的军刀，手指应声而断。大屏显示鲜血散。《奔马》到达高潮
堀 （惊魂未定）中国棋？……中国棋……（边说边下）
【出大屏画面。众下。
旁白 这一盘围棋，仅仅下了一手。杭先生以失去了一只手指的代价，保住了这座茶楼，也保住了在场的其他中国同胞的性命。第二年8月，日本宣布投降，小堀一郎陪同他的上司来到杭州富阳的宋殿村，向中国方面投降。这个搭起了受降台接受日军投降的村庄，日后就改叫了受降镇。那个秋天，小堀一郎并没有回国。他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套上一件中国长衫，带着战败的沮丧来到西湖，租了一条船，在小船行到湖心的时候，他纵身跃入西湖（音效 落水声）此时，杭州满城都是勃发的桂香，把一湖秋水，染成了一盅泛着淡淡涟漪的桂花茶。




2020.11.24 陈铮修改版


（该剧已经上演过。此本子是我第六稿修改版，作为练习用。仅供展示和分享，版权所有，违者必究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