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评介|读解小说《棋王》里的真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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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1-12-26 01:03:17 更新时间:2021-12-30 15:55:17

楼主:王栩的文字  时间:2021-12-25 17:03:17
文/王栩

(作品:《棋王》,阿城 著,收录于《棋王·树王·孩子王》,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6年3月)

阿城在小说《棋王》的结尾有这么一段话,“不做俗人,哪儿会知道这般乐趣?家破人亡,平了头每日荷锄,却自有真人生在里面,识到了,即是幸,即是福。衣食是本,自有人类,就是每日在忙这个。可囿在其中,终于还不太像人。”阿城借小说里“我”的心绪,对人生的真义做了一番总结。这话听着玄,就跟这篇小说似的,初读之下,好看,却透着玄奇的色彩。待到细细品来,咂摸之余,方可悟到,好看的故事大多讲了一个浅显的道理。

道理不是说教,也不是什么金科玉律。阿城没想让自己对人生的识见成为唯一、标准的指导性原则。再者说,如同王朔对阿城的评价那般而言,“阿城是懂得十分,却只说二分。”这就将余下那八分抛给了读者去探询阿城在文字里所导引出来的人生经验。这让读者捡了个大便宜,终于不用在读小说的时候跟着作者的思路走了,毕竟谁都不愿他人来代替自己思考。在小说里做到了这一点的阿城,滑头至极。

所以,《棋王》可将其看作一个滑头讲得关于活着的故事。故事里那些玄之又玄的道禅之说,不过是障眼法,不如此谈禅说玄,人生真义又当如何自现。这些障眼法正是写作技巧在《棋王》这篇小说里的体现,它们成为造势的契机,让虚构的故事生长出繁密的根茎,牢牢扎根在那片叫做平凡的沃土上。

唯有在这平凡的沃土,才有属于平民的故事。故而,对故事里那些寒苦的、平民出身的知青们来说,他们才会自然的更看重王一生。因为王一生的平民身份,使得他对生活的本质看得更为平实。生活就是吃饭,满足了生活的这一基本要求,即为知足。超过了知足的获取,就是馋。馋是王一生的呆话,在“我”看来,也有些道理。小说里的两个人物,“我”与王一生在对吃饭的探讨下基于互相信任和同情相识在去插队的火车上。两人的相识有着宿命式的缘份。王一生一人孤坐在座位里,“我”也无人前来送行。阿城的文字不见悲凄,只有一份气度。气度是王一生对此行的目的地简单的概括,那毕竟是个有饭吃的地方。

当时代的神圣不经意地消解在故事的进展中,作为平民的个人其独有的“神性”也就自然的浮现了出来。可这样的“神性”因为囿于对平民身份的识见而有着众所周知的异类因子,它让充满“神性”的王一生得到了大家所认同的呆子这一外号。或许,一个外号并非来自众人的恶意,阿城也看得明白,它只不过是一种区分,区分集体里独特的个体和他人的判别方式。这让“王一生简直大名鼎鼎”成功抓住了读者的视线而削弱了对小说时代背景的关注。

对王一生的介绍就在这“大名鼎鼎”中展开。阿城用了“寻佚闻鄙事以快言论”的形容概述了一番王一生的呆事。这让那些以王一生为主角的传闻在言论的支配下显得较为无奈。不过,随着王一生棋呆子的名号越叫越响,有一点毋庸置疑,“只可惜全国忙于革命,否则呆子不知会有什么造就”。这样说,可能是对王一生专注于象棋的一种认可。虽然语气里透着不加掩饰的憾意,那也是生活层面仅此而已的感触。

王一生并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生发出来的诸多感触。他对生活的要求除了吃饱肚子,就是下棋。前者在阿城笔下是基本目的,后者当属于境界层面的东西了。阿城看来,能将基本目的和境界二者和谐统一起来的,唯有天性。所谓“‘为棋不为生’,为棋是养性,生会坏性,所以生不可太盛”一句,点明了小说的主旨,也容纳了王一生质朴、平和的性格特点。更为重要的,它观照了一个关乎人生处世的态度。基本目的的满足,亦即有了保障。在此种保障的基础上,如同王一生认识到的,生活中没有什么忧,顶多有些不痛快,何以解不痛快,唯有象棋。这就是养性的说法。知足而乐,涵养天性。这里的知足是满足了基本目的后的知足,象棋只是养性的一个载体。它具现出懂得十分的阿城,只说二分的那份心思,余下的八分交由读者于认知层面去领会养性的载体在人类精神活动的领域内所包罗万象的无穷尽的内容。

上述所言是《棋王》这篇小说多重象征的着眼点。理解了它,也就理解了何为真人生。真人生不是一个具体而实在的概念,在“我”与王一生的交往中,“我”渐渐悟到,它是对生活的感悟以及建立在此般感悟上的处世方式。从养性这个角度来讲,对于吃的基本目的满足了之后,不懂得知足,还要好上加好,那就是馋,是会坏性的生。这就违背了阴阳的平衡。生不能太盛,太盛则折,道家的思想在小说里导引出平实的智慧,在同样平实的王一生身上得到象征性的体现。

知青们插队的农场吃喝不愁,活着的基本目的倒是得到了满足,却不够好,又活不出个大意思来。生活以具体的形式呈现在阿城笔下,它让养性成了一个奢望。这个奢望对倪斌而言,无可厚非的成了他调动工作的努力。出身于象棋世家的倪斌,因为受不了农场的罪,找到地区管文教的书记,用家传的乌木棋,通了一些关节,既助力了自己的调动,又为王一生争取到了参加地区运动会象棋比赛的资格。没人觉得倪斌此举有何不妥,就连阿城也用“生活太具体了”为倪斌开脱。因为这个人物代表了现实一种,浪漫化的屏蔽了生活的坚硬和不堪。

失去了养性这一风骨的倪斌仍然是个好人,一个囿在生活中忙乎个不停的不像人的人。阿城也没怎么对这个人物多加褒贬,相反,文字里深切的同情反映出他那令人生怜的精神气质。这个气质里有着太多柔弱的成分,契合了太弱则泻的谶言。这个弱符合一个世家子弟在生活层面的张罗。为了离开农场,原本棋路就生疏了的倪斌不惜将家传信物舍予他人,以求得期待中的调动。弱中所蕴含的妥协尽管与现实合拍,可在王一生的认知里,这种同生活妥协的方式表现出来的合拍性总是欠缺了点儿什么。

王一生对倪斌的好心表示出感谢的同时拒绝了以自己作为交易的这种参赛方式。他以一人之力挑战地区象棋比赛决出的前三名,并且爽快的接受了围观者中来自他人对自己的挑战。这就有了九局连环、车轮大战的惊心动魄的场景。在王一生用盲棋对局九个人的明棋的场景里,阿城叙述出了一种很古的东西。通过模糊了时空的看,“我”看见“平时十分佩服的项羽、刘邦都在目瞪口呆,倒是尸横遍野的那些黑脸士兵,从地下爬起来,哑了喉咙,慢慢移动”。看见即为“悟”的表达,无论沙场争战,还是战局纵横,决定最终胜利的从来就不是少数个人,而是广大而平凡的普通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称谓,平民百姓。他们就像棋盘上的兵和卒,只知前进,不会后退。这些兵卒,移动缓慢,却步履坚定,英勇地朝向一个单纯的目标奔赴着。

若将天下比做棋盘,那些黑脸士兵就是“天下人”的指代。他们教会了王一生的棋道,在平凡中孕育出对境界的追求和体认。这个境界在于,人这一生,除了吃喝,总要有点源自精神上能净化心性的东西。坚持目标,坚守心志,在一片呆气的论断声里矢志不移的前行,就算做不成平民里的英雄,至少活出了一个人样。

(全文完。作于2021年1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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