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瑜珮》——彭嘉木事件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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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2-01-06 06:02:44 更新时间:2022-01-08 14:23:54

楼主:蘡薁  时间:2022-01-05 22:02:44


路灯已经亮了一阵,街道上的车辆开始稀疏起来,速度快些的车竟能在夜色中划出一条亮线。

倚在酒店房间窗边的彭朋,看着这一幕不禁感慨,虽然是同一个国家,自己所在的西北,天还亮着吧!昨天的这会儿,自己正坐在车里一边咒骂晚高峰的堵车,一边琢磨着吃点什么可口的晚餐。恍惚中,他觉得昨天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其实是分处于两个不同的世界,而这两个世界,既是真实的,也是虚幻的。

他这么想其实也无可厚非,自从那年高考结束,姜瑜来到长春,彭朋活的就跟在梦里一样,干啥都糊里糊涂的,糊里糊涂的上了个学,糊里糊涂的结了婚,然后糊里糊涂的离了。这一切在别人看来是自在潇洒,可随着年龄增长,他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潇洒,就是混日子,仿佛姜瑜离开自己,生活便没了目标,不知道干什么好。

丁满也是的,当初大家都是好朋友,可后来除了告诉自己姜瑜在东北结了婚,就再也没有其他消息传来,想腹诽几句,可这事儿也着实怨不了那胖子,谁让自己胆小不敢问?不仅是过去这些年不敢联系,就连现在到了姜瑜所在的城市,也是提不起勇气打那个电话。

他娘的,这叫什么事儿嘛!彭朋恨恨的掐灭手中的烟,鄙视了一下自己,这么些年没弄清姜瑜是怎么想的也就罢了,连自己怎么想都不知道,真是白活了。不过这么多年都没想明白的事儿,也不争这么一朝一夕,遇事不决骚扰胖子。想到这里,一骨碌就爬上床,抓起手机,给自己的死党好友丁满打电话。
听着手机里的呼叫声,彭朋才感觉脚丫子有些冰凉,东北果然冷的早啊,还得让他给寄些衣服过来。“喂!”等听筒那边厚重的声音响起,他又猛然想到,厚衣服其实可以在附近商店买的,于是干笑两声:“哈罗啊!亲爱的大白同志现在干嘛呢?”

“你又忘了什么东西?我明天寄去。”当彭朋开始胡言乱语,往往就是要丁满帮忙。远在西北的丁满,丁教授对自己这个朋友知之甚深,所以从不废话。

“我能忘什么?”彭朋开始不满意了,说好的看破不说破么。“我就是想你了,想把祖国东北的美好分享给你。要知道,现在外边的天已经黑了,五点钟我就吃了晚饭。不是因为饿了,而是习惯性天擦黑就吃。告诉你哈!这边的名菜锅包肉,那个肉字一定要读又,锅包又,哈哈!我以为多好吃呢,竟然是甜的,你能想象吗?肉是甜的……”

丁满很有耐心的听着手机那头的连篇废话,时不时的“嗯”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但身边的妇人却有些不满,这个彭朋总是没个眼力价,哪怕不在眼前也是一样。丁满眼前的粥喝的只剩半碗,却接了这个没完没了的电话,眼瞅着热粥变凉,妇人不耐起来,端起碗故意大声道:“老丁,我给你热热哈!”

声音传到彭朋这边,开启话痨模式的男人看了一眼手机,才明白自己又打扰了人家的晚餐,讪讪的将手机放回耳边:“呀!你吃饭这么晚啊!跟嫂子说个对不起哈!”说完便想挂掉。

“没事!你忘了什么东西?”丁满依然不紧不慢。

“我能忘什么?都说了,是跟你分享,分享你懂么?好东西要跟最好的朋友分享。”彭朋打着哈哈。

“哦!没有就好。我给你玉佩你记着戴,不戴也放在身边。”丁满嘱咐道。

“玉佩?什么玉佩?”彭朋一惊,大脑开始拼命转动,这个胖子什么时候给自己的?

“嗤~”电话那头传来轻笑,接下来毫不留情的揭露了彭朋。“中午送你去机场,放你包里的。估计你脑子里都是姜瑜,没注意吧!”

彭朋脑子里的时间线迅速调整到中午。是丁满开车送他没错,他上车的时候没有,一路聊天也没有,等他下车时,好像对方的确将一个什么东西塞在他的包里,而当时自己只顾着掏摸机票啥的,也的确没有留心。虽然是自己疏忽,可嘴里却是不能承认的:“那个小包里是玉佩?你不说我哪里知道?你说小包我肯定记着,说玉佩就不记得了。别冤枉人哈!”

“呵呵!记着戴就行。”丁满并不在意彭朋的狡辩,只要戴上就行。

“行了,大白!我这就去戴上。你也赶紧吃饭吧,回头嫂子埋怨我!挂了啊!”彭朋这边三言两语撂下手机,钻出被窝,开始翻腾自己的包,实在有些记不清放在哪个地方,只好把所有的东西都摊在地上,细细的找。心里感慨着,这丁满要是女的就好了,真会疼人,娶来做老婆杠杠的。

丁满这边放下电话,也感到有些哭笑不得,虽然过去了二十年,但当年的烙印还是那么清晰,一说起姜瑜,彭朋就开始脑子犯糊涂。

“什么玉佩啊?我怎么不知道家里还有这个?”妇人端着热好的满满一碗粥,回到桌旁问道。

“多年前的一个小东西。正好翻出来,就送给他了。”丁满像是没听出妇人语气里淡淡的酸味,接过碗边喝边说。

妇人坐在桌旁看着丈夫喝粥,常年坐办公室所以白皙的皮肤,加上自己照顾有方,的确像彭朋口中的大白,就连性格也有几分相似,总是能为朋友考虑的很周到。只是自己这个枕边人总是被忽略,这么多年夫妻,他竟连个像样的首饰都没送过。想到这里妇人便有些气闷,可是温婉的性格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低下头,看着自己因为经常洗洗涮涮,而弄的略显粗糙的双手,心中感慨,这样的手,还真不适合戴首饰呢!

“那个玉佩刻的是两条鱼,而且……,不适合你戴。”粥的温度很合口,丁满大口喝着,不忘安抚一下媳妇的情绪。忽然又停下筷子,抬头想了想:“后天是双休日吧?咱们去挑一件项链怎么样?过年的时候搭配你那件高领毛衣,肯定很漂亮的。”

妇人心中欢愉起来,可嘴里仍矜持的说:“我只是问问,又没想要首饰。再说,人家戴首饰是要保佑自己,光漂亮有啥用?”画蛇添足的解释听得丁满心里窃笑,脸上却一本正经道:“有我保护你就够了,你只需负责漂亮。”

丁满就有这个本事,简简单单一句就说的妇人满心欢喜,对送给彭朋玉佩的那点不满登时消散。接过丁满手中的空碗,欢快的收拾起其他碗筷。小心思没有了,八卦之心又起,手中动作不停,嘴也不闲:“你给彭朋的玉佩刻的是鱼?是不是说姜瑜啊?彭朋也是,离婚这么多年也不说再找一个,天天让人操心。姜瑜不是离婚了么?你说他俩能不能成?”忽地停下手中动作,望着正悠闲剔牙的丁满。“我说老丁,你告诉彭朋姜瑜的事,是不是就存着这个心思呢?还生怕他不明白,把玉佩给他?”

一番话说得丁满手一抖,差点把牙床扎出血,赶紧止住妇人絮叨:“没那个意思,就是彭朋一个人到处乱跑,戴着保平安。”说罢起身抓起外套,逃命似的出门,丢下一句:“我出去走走。”

冷风一吹,丁满脑子清楚了许多,不禁感慨女人的直觉真是敏锐。他交给彭朋那个玉佩,还真有那么点撮合他俩的意思。如果当年不知道彭朋喜欢姜瑜,如果当年自己不是埋头学习,如果当年没有跟父亲保证不会分心……,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与其想那些有的没的,不如想想当下。这么多年没有姜瑜的消息,丁满也挺想知道的。

彭朋盯着玉佩有些愣神,满以为很漂亮的东西,实际却是这个样子。半黑半白不说,阴刻的条纹也不精致,直直交叉成菱形就代表鱼鳞,尾巴像扇子一样张着,不应该雕点浪花衬托吗?三角形的鱼头倒也罢了,嘴却张成“Y”型,两条鱼的下唇和下唇,尾巴和尾巴连接,形成一个圆形,中间用鱼鳍分割,空出的部分像个葫芦,上小下大。勉强能称道的大概就是颜色了,黑色多些的鱼眼睛是白色,而旁边那条白色多些的鱼,眼睛却是黑色。不过像是在土里埋了很长时间,整个玉佩干巴巴的,一点玉的润泽都没有。要是旁人送给彭朋,他肯定看一眼就丢掉,丁满给的就不一样了,情分在呢!不是么?只是怎么戴着才能好看些?就这样有些丢份啊!要不盘一下吧,慢慢来总会好看些。

丁满送彭朋这个玉佩,撮合他们当然不是主因。而是觉得这枚玉佩实际不简单,自己和彭朋以及姜瑜,可能有着很深的因果交集,不过这么多年除了那梦里的画面,他再也没有更多的线索,或许在彭朋手里能有意想不到的发现。

玉佩的来历很简单。那是丁满刚读博士的时候,导师交给他一个任务,让他协助考古队去发掘一处古墓,原本自己的专业与考古不搭边,不过古墓所在地毗邻蒙古,是冻土,只好找到导师寻求帮助,导师每天忙得一塌糊涂,这点小事自然就落在新进学生丁满身上。考古挖掘很顺利,仅一个多月时间,当时还不算胖的丁满就完成任务,准备打道回府,不过临行的前一天,考古队长郑重的交给他一个小包,里面放着这个玉佩和一张纸条,纸条上写:名称:双鱼玉佩;地点:内蒙古自治区哲里木盟(今内蒙古通辽市)奈曼旗辽陈国公主及驸马合葬墓。

队长交待的郑重,丁满就对待的认真,小包贴身收藏。只是路上一连串奇怪的梦让丁满觉得,这个玉佩有点邪乎。梦里的他或者是一个人在漫天飞舞的黄沙下龋龋独行;或者和大队士兵一起艰难前进,有意思的是,带头的竟是自己,旁边坐着彭朋。偶尔也有其他的,梦里的丁满穿着盔甲站在帐篷里,帐篷的缝隙处有只眼睛正在偷看,追出去就见一名少女跑开,面目依稀是姜瑜的模样。

等回到城市,丁满已经因睡眠不好弄的眼窝深陷,身形都有些消瘦了,看的导师连道辛苦,然后大笔一挥,奖学金、优秀学生等荣誉都给了他,后来的毕业论文也没有留难,两年顺利毕业,看的旁人羡慕不已。

考古队长交待,玉佩是要交给物理研究所。至于一件文物为什么让物理所研究,丁满才不管,没有梦境折磨,能睡个舒心觉才是他在意的。可后来跟其他教授没事八卦闲聊,尤其是一些喜欢周易八卦的学究谈论,忽然觉得当年的那些梦并不简单,因为送走玉佩,他就再也没做过类似的梦,不过玉佩已经不在身边,想继续琢磨也没有办法。而且,自己作为一个社会主义新青年,总不能满脑子封建迷信吧!偷偷想一下就算了。

缘分是很奇妙的。当丁满压下自己的好奇心,不打算琢磨梦境的事的时候,物理研究所的人忽然找上门来,将玉佩连同小包一起又给了他。当时的他心情很复杂,本不想接,但物理所的人说你交给我们的,我们当然要还给你。至于丁满问的,玉佩到底是什么东西,回答就更简单了,“以钙镁硅酸盐为主要成分的一种物质。”

就这样,玉佩又回来了,之后丁满又试验几次,不过结果仍是那几个梦,再无其他。要是不贴身带着,作息就恢复正常,也不会做那奇怪的梦,偶尔做梦也是醒来就忘的那种。既然没有其他突破,丁满就将玉佩放在一旁不再管了。至于交给考古所?他们要再说吧!

丁满不是没想过将玉佩交给彭朋,让他戴着试试,但那会儿这个闲不住的正满世界跑着挣钱,阴差阳错几次之后,丁满就给忘的干干净净。这次偶然得知姜瑜的近况,他心念一动,忽然又想起玉佩,于是不仅把姜瑜的事一股脑的告诉彭朋,还把玉佩串上绳也交给他,嘱咐他戴着,但没想到彭朋火烧屁股一样就走了,连自己的交待都没听进去,差点毁了丁满一番心血。

彭朋不领这个情,还吐槽丁满只知道弄根绳子,却不知道把玉佩刷干净,然后将绳子在手腕上绕几圈,跑到卫生间,用一次性牙刷开始卖力的刷。水流软化了缝隙中的泥垢,再一点点的被牙刷刷掉,玉佩逐渐润泽起来,黑色的那边如同浓墨,白色这边细如羊脂,刻痕中的细砂刷掉之后,彭朋发现其实雕工挺细致的,只是限于加工手段,无法做到如今这么精致罢了。可嘴上仍不服软:“神马玩意儿,给我一个月,也能做出来,要不是看在大白一片心意,我才不会戴。就是这颜色还不错。”说着用毛巾擦干,拎起来在胸前比划了一下,然后满意的钻回被窝。

丁满回到家里的时候,妇人已经躺在床上看书,听闻开门,便起身迎了过来,接过外套抖了抖,然后挂在旁边的衣架上。顺口道:“今天去哪儿溜达呢?这么晚才回来!”。

“哦!和杨教授聊了会儿天。”丁满关好门,转身拿出拖鞋准备换。

“物理系的杨教授?有些神叨叨的那个?”

坐在凳子上换鞋的丁满一愣,杨教授在妻子嘴里怎么成神叨叨的人了?见丈夫错愕,妇人解释道:“一个堂堂大学教授,研究理论物理的,平时却看些周易八卦、江湖风水,还没事儿给人算卦,跟跑江湖的一样,不是神叨叨么?”

丁满换好鞋站起身来,有些严肃的说:“西方科学进入中国不过两百年时间,这之前的中国不都是这些?这才是中国的科学,不能说西方人不承认,你就说他神叨叨的,这本身就不科学。以后不能这么说,也不能这么想。”

“我不是……”妇人想解释一下,忽然低下头改口道:“你说的对,我会注意的。”眼见丈夫向自己的书房走去,自己也转身回卧室,心里却琢磨,刚才丈夫说话很有气势啊,很有点……,再回头瞅瞅那个宽厚的背影,嗯!是将军的气势。丁满似乎有所觉,回头冲着妇人道:“今天不用给我泡咖啡了,你早点睡。稀饭喝的有点多。”

将玉佩挂在脖子上,冰凉的玉贴上肌肤,浑身一激灵,赶忙又摘了下来,想了想,如刚才般,将绳子在手腕绕几圈,剩余长度刚好令玉佩吊在手心,才将棉被又盖好。心里想着刚才手机上查到的盘玉方法。

盘玉分文盘、武盘和意盘,文盘是将一件玉器放在一个小布袋里,贴身而藏,用人体较为恒定的温度润泽,一年以后再在手上摩挲盘玩,直到玉器恢复到本来面目。武盘比较暴力,用旧白布包裹后,雇请专人日夜不断的磨擦,玉器磨擦升温,越擦越热,过了一段时期,就换上新白布,仍不断磨擦,玉器磨擦受热的高温可以将玉器中的灰土快速的逼出来,色沁不断凝结,玉的颜色也越来越鲜亮,大约一年就可以恢复玉器的原状。意盘是指玉器收藏家将玉器持于手上,一边盘玩,一边想着玉的美德,不断的从玉的美德中吸取精华,养自身之气质,久而久之,可以达到玉人合一的高尚境界。

彭朋没想到盘个玉还有这么多说道,一时没想清楚自己该怎么盘玩,忽一转念,不管怎么盘,都得用手搓,自己不就正在搓?而且以他的性格,要么不玩,要玩就玩最好的,这玉,必然要意盘。

彭朋收拾好自己脑中纷乱的念头,开始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上。指尖划过玉佩,一条条刻痕清晰的反应在脑中,边缘还有些锋利,有些像小刀刮过的感觉。圆润的部分是鱼眼,摩挲起来很舒服,估计是刚才洗刷的时候,在缝隙中还留着些水,搓了几下之后彭朋觉得指肚有些湿,而且因为有水的缘故,手指在玉上划过时,带着些微凝滞,细密的顿挫带着奇妙的韵律,令人感觉很是舒服,所以彭朋没有起身,而是继续盘搓着。渐渐的那股舒适的感觉由指尖传至手臂,继而传遍全身。彭朋就此沉沉睡去。

丁满坐在书桌旁,却没有什么心思看学生的论文。他今天遛弯的确是跟杨教授多聊了几句,不过妻子所说的话却勾起了他以前的回忆。那是他刚把玉佩送到物理所后不久,对自己奇怪的梦还耿耿于怀的时候。

那天丁满听到杨教授跟一位哲学系的老师讨论佛洛依德,于是站在边上听了好久,也明白了梦是人的潜意思表现这一观点,但对丁满自己,这个解释显然不足以解释那个奇怪的梦。于是谨慎的问:“如果一个梦境逼真到和真实人生一样,那怎么解释呢?”。

“怎么可能?”那位哲学系的老师惊诧,然后追问道:“你做过这样的梦?”丁满总觉得自己的事是不能乱说的,情急之下答道:“吕洞宾的黄粱一梦不就是吗?”那哲学教授哈哈一笑,“只是民间传说而已,不必信。”

但杨教授却不认同,他解释道:“这个世界并不是我们眼见的那么简单,而是无数世界混杂在一起的,不过我们只能认识到其中的一小部分。佛家说三千大千世界,物理讲平行世界等等,都是这个意思。”哲学教授说这是唯心,拂袖而去,留下丁满和杨教授讨论了许久。虽然很多东西胖子并不明白,但能理解的就是,振动频率划分了一个大的宇宙框架,当一个人的脑波振动频率达到其他宇宙的频率,并能和谐共振,就可能到达另一宇宙,而人在睡梦中,脑波不受控制,是最有可能实现穿越到另一世界的。梦的光怪陆离,有可能是脑波不稳定,将几个世界的事情组合在一起,而像“黄粱一梦”这种,就是脑波稳定在那个宇宙的频率,就像过着另一个人生。杨教授还举了个例子:印度著名的数学家拉马努金,据说他的很多数学公式,都是在睡梦中由他信仰的神告诉他的。

丁满有些后悔刚才没问杨教授,如果一个人的脑波长期处在另一个频率,也就是说他是在另一个世界,过着另外一个人生,是不是在这里世界里,那个人就会成为植物人那样的存在?抑或是,这个人就死掉了?想到这里,胖子忽然有些害怕,觉得把玉佩给彭朋不一定是个好主意,如果和自己一样,仅仅是做个梦还好,如果成为植物人或死掉,那自己就是凶手。

丁满抓起电话,准备问问杨教授,可拨弄几下又犹豫了起来,倒不是怕暴露自己的隐私,而是关于这个问题,他不知道该怎么问。而另一边已经沉沉睡去的彭朋,手指还无意识的搓动那块玉……。
楼主:蘡薁  时间:2022-01-07 01:33:17
一、 借尸还魂

虽然还没有正式宣布投降,但日本人战败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街头巷尾,百姓们一扫阴霾,开始变得有活力起来。

南京城里,一名少妇穿着合体的旗袍,正行走在一处街道,腰肢轻快的扭动,连带步伐也摇曳起来。露出的些许肌肤,引得路人侧目。忽然一声唿哨冲这边响起,少妇用眼角瞟过去,想着是个帅气青年多好?自己不妨娇羞一笑,若是浪荡子,那就赏他一个卫生球。却不知哪里冲出个半大孩子,将她撞了个趔趄,那孩子也不道歉,直冲冲的跑了,倒是唿哨响起处一个声音响起:“还想提醒你一下,倒让你分神了。抱歉!”少妇这才看清,果然是个儒雅帅气的青年,心里暗恨那孩子坏了自己的事,忿忿且低声骂道:“哪里来的混小子,赶着奔丧啊!”抬眼寻去,见那孩子果然钻进一家药铺,不由脸色一变。这么着急跑,搞不好家里真有急重病人,自己乱讲话,可是要遭报应的。当下“呸”了口唾沫,也顾不得身后的帅气青年,急急的踮着碎步走掉。

街对面的那家药铺已经开了不少年,附近居民有个头疼脑热都在这里买药,老掌柜兼着坐堂医生,此刻正安慰着一个面露愁苦的中年妇女:“我说彭鹏妈,孩子这些天不见起色的话,就换个医生给看看!我听说西洋的医生挺厉害,多重的伤都能医好。再不济,也能用个叫什么糖的玩意儿,吊一吊性命。”

听老掌柜这么说,称药的伙计白了一眼,哪有把生意往外推的道理?可那是掌柜的,自己就是一个伙计,翻翻眼皮已经是他最大的抵抗了。彭鹏妈却没有注意伙计的动作,抽泣了一下道:“您老医术高明,咱这儿的街坊都是知道的,不求您还能找谁啊?!西医孩子他爸也打听了,这药咱用不起啊!”

伙计听这话来了底气,干脆瞪了掌柜的一眼,意思说:看!那你当冤大头了不是?掌柜的只当没看见,仍要再劝,忽然门“哐当”一声打开,冲进来个胖乎乎的愣头小子,眼睛一轮便拉着中年妇女道: “彭婶,彭鹏醒了!”

妇女一听,“啊!”的惊叫一声,拉住孩子就要走,刚走两步又回过头给称药的伙计鞠了一躬,道:“孩子醒了,这药就先不拿了。麻烦你们了!”然后对着掌柜的合十:“都是掌柜的妙手回春!”这才又拽着孩子,嘴里连珠炮的问话,脚下不停的出门。

伙计等彭婶跟着那孩子出门,这才一边收拢着刚称出来的药材,一边埋怨掌柜:“她就是图咱这儿的药便宜,别人我也不说什么,他彭家祖上也是大户,孩子被雷劈的没了半条命,还这么抠搜?”掌柜的把眼一瞪,训斥道:“你懂什么!他们彭家祖上富裕过,可抗战几年捐钱捐物的,家里也没剩多少,没看把房子都卖了么?”

伙计有些不信:“不能吧!都说人做了坏事家里才遭报应,他们家要是一心为善,怎么孩子就能被雷劈?”

老掌柜罕见的骂道:“狗屁!这些年你见过几个好人有好报的?”这句骂完有些意兴阑珊,挥挥手接着说:“把药先收拾起来,彭婶家孩子既然醒了,这副药就不大合用,我重新写个方子,你一会儿按方抓药,给彭婶家送去。”伙计答应一声继续归拢药材,嘴里问:“那这药钱?”掌柜的舔好笔,正准备重新开方,闻声想了想道:“他给你就接着,不给你也甭要。”说罢摇摇头,感叹一声“这彭婶也是个苦命人。”手里却是笔走龙蛇,飞快的写出一个方子,交给伙计。

彭家祖上是个富户没错,白墙灰瓦的,大门也是两扇,庭院不大,边角处还能看到浮雕的墙砖,不过时间久了,有些辨不清内容。庭院布局有些奇怪,按说左边应该有个厢房或者跨院,但现在却是种着些丝瓜,遮出一点阴凉,拨开叶子能看到后面的墙是新砌的,与其他部分的砖明显不同,右边就正常了,是个厢房。里面一个男人正坐在床上抱着一个半大孩子喂水,

等着彭鹏妈跟着胖小子急急的回来,男人赶紧走出屋来,手指竖在唇边,待妇女安静了些才轻声道:“刚喂了些水,现在又睡过去了。嫂子别急,估摸再有一个时辰就能完全清醒。您先熬些粥,看醒过来能不能喝点,能喝就没事了。”女人轻手轻脚的走进屋内,果然见床上的孩子脸上有些红润,胸前起伏不大,但也能看的清楚,这才又走到门口,对男子道:“真是麻烦他丁叔了。家里忽然摊上这事,若没有您帮衬,我们两口子可怎么办啊!”说着,忍了三天的泪水终于止不住,哗啦啦的流了出来。

女人一哭,丁叔立马有些慌了神,忙扶了一把,然后扯过一旁的小胖子,让他接手,自己去屋里拿过两张小凳,让女人坐下。这才接上刚才的话茬:“嫂子快别这么说,要不是丁满招惹,彭鹏也不能有这一难,我们出力是应该的,只盼嫂子看在小满还只是个孩子的份上,千万别计较。所幸彭鹏无碍,我们心里也好受些,后面还有什么差遣,您尽管说来就是,我刀山火海也给哥嫂办利索。”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到让女人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念叨:“这怎么行!”心里对这叔侄的一点怨念,也就烟消云散了。

见女人有些恍惚的坐着,知道那是悲喜交加弄的有些失神,便任她坐着,冲着正用衣服擦汗的小胖道:“去!把你彭叔喊回来!”。孩子登时眼睛发直,自己跟着彭鹏妈一路跑回来,累的够呛,刚想歇歇又要跑?婶子还好,药铺的位置自己知道,这彭叔去哪里找医生,他又哪里知道?男子见丁满不愿动弹,起身拽起胳膊走到门口,弯腰在孩子耳边道:“你在巷子口等,不出小半时辰,你彭叔就回来了,你们一起回来就行。这个时候你不卖些力气,将来叔叔婶婶的脸色可不好看。”丁满见推脱不得,只好垂头丧气的去了。男子扬声冲院内喊了声:“嫂子,您坐着。我先回屋,有事您言语一声。”也不管对方是否听到,转身回到隔壁,自顾自的回屋休息。

彭鹏再次睁开眼睛,只见到一张大脸横在面前,脱口道:“丁满!”大脸的主人高兴的哈哈一笑道:“你醒啦!”随即又垮了下来,唉声叹气的说:“生疏了,生疏了!好好的兄弟你竟然叫我名字?”闻声赶来的彭父彭母顾不上嘴里碎碎念的胖墩,只是看着自己的孩子,没注意那胖墩忽然道:“难道你不应该叫我胖哥吗?”说着挥手向彭鹏肩膀拍去,最后进屋的丁叔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丁满,拖到一旁训道:“彭鹏刚醒,你再拍出个好歹来。总是这么没轻没重的就回老家去,”

床上的彭鹏此刻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见唯一熟悉的丁满委屈,立时开口嚷:“不管他事,是我拉着他去玩水的。”彭鹏觉得自己是在嚷嚷,可身体虚弱,声音只有最近的父母听到。那边丁满早被自家叔叔拽走。彭鹏看着剩下的两人,冲口喊了声:“爹!娘!”然后又昏过去。丁叔抢在前面用手摸了摸彭鹏脉搏,回身道:“这次是着急说话,气冲了脑袋,缓一下就好。”说完还瞪了胖子一眼,怪他没轻没重。

彭鹏的父母真正见到了孩子醒来,还说了话,总算将几日来拎着的心放到肚里。彭鹏妈嗔了一句:“他丁叔,别总这么说孩子。总是彭鹏自己该着遭这番罪过。”然后急急的去厨房熬粥,等孩子醒来能吃几口热乎的。彭鹏父亲有些嘴笨,只说一句:“劳烦他丁叔。”就出门了。两人离开,屋里只留下丁家叔侄和躺在床上的彭鹏,不过有些话还是回去自己屋子才好说,丁叔摸摸胖子的脑袋,已经比自己肩膀还高了,应该能明白自己的苦心吧!

原来是彭父喊二人去吃饭,因为彭鹏终于醒了过来,彭父还特意买了半只盐水鸭,沽了些酒,一方面庆祝,另一方面这两天对这叔侄的态度的确不大好,方才听了彭鹏言语,才醒悟自己有些冤枉了人家,所以一起吃个饭就算道歉了。彭鹏父亲晚上还要照顾孩子,丁叔这边也是浅尝辄止,一壶酒竟连一半也没喝完,半只鸭子却连一丝儿肉都没剩下,除了两个男人下酒撕了些,剩下全进了丁满的肚子。见彭母有些疲倦的从屋里出来,叔侄俩这才告辞而去,临走前嘱咐,让彭鹏多出来晒太阳,理由是身子虚,补补阳气,实际却是为了驱散身上的死气。

回到自己屋子,丁叔这才算长出一口气,若是那彭鹏真的醒不过来,这地方就没法住下去了,还得另寻地方,那才是件麻烦的事。不过粗通面相的他也有些奇怪,看面相彭鹏还真是早夭之人,彭家两口也一副无人送终的模样,如今彭鹏醒了,难不成自己学的错了?但这些不算重要,那胖子要是因此恨上自己,以后就不好带了。想到这里,望着大喇喇的坐在床沿,两手撑在后面喘气的胖子道:“这几天总是说你的不是,有没有怨气?”

胖丁满扭头“嗤”了一声:“您拦在前面说我,彭叔彭婶就不好意思再说,这是为我好。还真当我不知道啊!没怨气!不过那雷是真厉害,若不是彭鹏推我一把,我俩就真的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男子哈哈大笑:“嘴上没个把门的,胡说些啥!不过这事儿你倒看的明白。这三天跑来跑去的,累坏了吧?!”丁满这下有些忍不住,就势躺在床上滚来滚去,嘴里嚷着:“累死了!累死了!”忽然又双手撑着从床上做起,问道:“你咋知道彭叔一会儿就回来?能掐会算啊!教教我呗!”

彭鹏毕竟不大,身子恢复的很快,第二天就能下地,第三天就要在院子里写字。尽管丁满大一岁,但俩人竟是一个班上学,作业也是一样,此刻铺好本子,就要写作业。彭鹏脑子还不大清醒,除了丁满、自己父母这三人,其他街坊邻居需要费半天劲儿才能记得,有些甚至干脆想不起来。这会儿就有些泛迷糊,在本子上写自己名字,竟写的是彭朋,丁满瞅见开始嘲笑他写错字,彭鹏却有些纳闷,他觉得自己就应该是这个名字,而且写着挺顺手,于是不满的看着旁边的胖子。丁满没有觉悟,兀自捧腹道:“是男人怎能少了那个鸟?”

彭母在屋内听得真切,心里有些别扭,想着要不要出去说两句,丁满的声音又传了进来,“有了那个鸟,就是大鹏展翅。好男儿志在千里,只有展翅,才能实现哦!”彭母长吁一口气,看来是自己会错了意。彭鹏不服,“朋字也很好啊!孔夫子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有朋友多好?”彭母这才明白,自家孩子连名字也写不对了,本来聪明伶俐的孩子,就出去玩了个水就成了这样,以后若是真的痴痴傻傻,可怎么办呦!想着想着,眼泪“噗噗”的又掉了下来。

院里的孩子哪知道屋里有人在哭,还在争论不休,一个说有志向能成大事,一个说有朋友能成大事。终于,彭鹏有些累,不打算争下去,于是道:“那好吧!你说志向,那你的志向是什么?”丁满挺胸突肚,两手叉腰道:“我要做个将军,带兵打仗。”说着感觉气势不够,还用力的一挥手。然而就在下一刻,他气馁的道:“可惜,现在日本人投降了,没仗打了。”彭鹏刚才争的有些急,脑子这时又开始迷糊。闻言直觉不对,顺嘴答道:“不会啊!还有的打,得打四年呢。”丁满一脸错愕:“你怎么知道还会打仗?”忽然反应过来叫道:“才四年?那怎么行?我都赶不上啦!”说着就要回去找叔叔,准备游说着让自己参军,一转头看见汉子手里拎着东西,黑头黑面的站在院口。

“小孩子不知轻重的胡乱说话。兵凶战危,不详之事,以后不许说。”丁满还沉浸在不能当兵的遗憾里,闻言准备抗辩,见到男人那黑如锅底的脸,立即将话咽进肚里,顺着对方道:“我们就是瞎说着玩儿。”

“这是能瞎说的吗?”男人有些气急败坏。屋内的彭母听见动静,赶紧抹了把眼泪,出来瞧瞧。男人见状,脸色松动,堆出一丝笑意,只是有些僵硬,丁满看在眼里不禁想笑,却被男人一眼瞪了回去。见此情景,彭母和彭鹏都有些迷糊,有些不知所以。男人将手中布袋递给彭母道:“常吃大米寒凉,对彭鹏身体不好,我搞了些面,你给做些面条,煮的软烂些,好消化。”另外又从身后拎出一只鸡。“这个也炖了。给孩子们吧,正长身体呢!”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一卷毛了边的钞票递过去。一连串的动作让彭母有些反应不过来,放下布袋,接过钞票也没细看,而是疑惑的问:“他丁叔,你这是干什么?”

叫丁叔的男人道:“我看药铺掌柜的方子是不错,但药材差了点,放了许久,效用差多了。所以想去采些新鲜的回来,这些天就麻烦嫂子照顾一下我们家丁满。”

“那也用不了这么些啊!几顿饭的事儿,无非添双筷子。”彭母不高兴了,自家虽算不得什么高门富户,但彭家祖上就在这南京城住,也算过的去的,即便这些年兵荒马乱,自家已经远不比当年,可眼下只是多了张吃饭的嘴而已,实在算不了什么。

丁叔笑道:“我家丁满吃的多,要不能长这么胖?再说,这钱也不大好花,远没看着那么多,只是时间紧,没办法换成好用的,只好让您担待了。”说罢瞟了眼攥在彭母手中的钞票。彭母这才细看,原来是一卷边币,紧忙揣进怀里,觉得不合适,又拿出来在手里攥的紧了些,然后折进屋里找地方藏。男人站在当院嚷道:“嫂子,您先忙着,我这就动身了。”再冲丁满指了指,把手指竖在嘴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转头离开。等彭母再出来已经是院内空空,只留下两个半大孩子愣神。

当夜,彭家两口子已经熄灯睡觉,女人将白天的事跟丈夫学了一遍,然后问身边的男人:“你说丁家叔侄是什么来路?拿着边币,是那边来的吧!平时说自己是采药的,我还真信了。”男人咕噜一声:“睡觉吧!钱咱不动就行了,管那么多干嘛?”

“可他们是那边的人啊!咱们和他们走的近了,这将来怕不得脱身啊!”顿了顿见男人不吭声,自己也就安静了下来,不一会儿又道:“哦!我明白了,现在小日本投降了,听说两家准备平分天下,这不就没事儿了么?所以你才不担心。”男人“哼”了一声,算是回答。女人觉得自己想的没错,就安静下来,片刻忽然惊叫道:“不对啊!要是真的平分天下,他们现在还遮遮掩掩的干什么?”男人终于忍不住低吼:“你个婆娘一个劲儿瞎琢磨啥?闲的没事给孩子煮碗面条去。好好补补,把脑子补好,你这个娘他认得清,我这个爹到现在还认不清爽。”女人“噗嗤”一乐道:“谁让你总是忙工作,不着家,孩子跟你不亲,当然不认你。”男人郁闷的将脑袋用枕头压住,女人也终于消停。于是鼾声四起,一夜无话。

安徽与江西交界处,是一片大山。这里虽没怎么遭鬼子荼毒,却因交通不便,人们生活依然困顿。男人们出去讨生活,或被抓了做民夫,或与人争斗而惨死异乡,出去十个,回来的竟连半数都不到。留望村便是如此,村名是老杨头取的,意思就是这里的人都是留着盼望男人回来的妇女,男人不是没有,可要么是孩子,要么是好吃懒做的地痞混混。

老杨头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反正忙碌的女人们是不关心的,但每次来都扛着不少柴火,然后看谁家水少,就给挑满,剩下的时间就逗弄村里的孩子玩,实在无趣就蹲在田头逗弄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女人们虽然面红耳赤,可也不曾真正恼恨,反而冲淡了对自己男人的思念,所以就由得老头在村里胡混,还时常的做些米粿送给他吃。村头的李寡妇家是老杨头最常去的,他喜欢逗弄李寡妇家儿子,还说这孩子跟他有缘,李寡妇也不知道是什么缘,反正有人帮他带孩子,自己正好做些其他营生,好歹能填补家用。

这天老杨头带着几个光屁股孩子在溪边烤鱼,吃的孩子们一个个油光嘴滑的回来,自己却靠在门边不走,从腰里抽出烟袋,倚着门框慢慢吸。眼见天色将晚,即便对方是个老头,可黑灯瞎火的也会被人说闲话,李寡妇便从屋里摸出一个米粿塞在老头手里,推搡着让他离开。哪知老头看着干瘦,可两三下竟没推动。老头将米粿含在嘴里叼着,磕磕烟袋,缠好重新别在腰中,再拿下塞在嘴里的米粿才道:“等等,等等。一会儿就走。”李寡妇推搡不动,气急败坏的回到屋里,“呯”的关紧门。

不多时,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村里不少人家都探出头,希望是自家人回来,就连李寡妇也在窗边露着半张脸。可那马蹄声来到近前,却没有半点稀疏,众人知道是路过,失望的缩回屋里。老杨头大声的咳嗽一声,马上那人看见,赶紧勒住缰绳,跳下来就要下跪,却被老头拦住道:“走,路上说。”然后径自跳上马背,任来人牵着马,悠然离去。李寡妇看在眼里,没想到这个糟老头子还认识外面的大人物,于是飞快的从米缸里摸出一样事物,开门追出去嚷着:“老杨头,来客人了?给你拿着,别怠慢了。”老头其实也没走远,寡妇几步就追了上来,双手举着。老头看也不看的接过揣进怀里,牵马的汉子却看得明白,两个鸡蛋。

一人一马无言的走,直到看不见村里烟火,来人才问:“师傅!那家人也不富裕,两个鸡蛋你也拿?”

“她给我就拿,不拿倒让她疑神疑鬼的。倒是你,丁典,不好好的当保姆跑来找我,遇到事儿了?”老杨头不知什么时候又把旱烟叼在嘴里,打火点烟。电石火光间映出来人的面庞,正是丁满的叔叔。

“确实遇到点事,原本不想来麻烦您老人家,不过弟子愚钝,实在参不透其中关键,只好来了。不过,师傅怎么知道我做……。”给人看孩子是实,可做保姆这个词儿实在不好听,丁典不愿提起。

“你小师弟一年前来过,跟我提起的。”

天已经全黑了。老杨骑在马上,微弱的红光一闪一灭,看不清脸色如何。没等牵马汉子问,老杨继续说道:“给人看孩子又不丢人。再说,现在看来还是个好事。你们师兄弟下山就罢了,还叫上山里的其他人,现在看看?还剩几个?你呀!就老老实实把那孩子带大,调教好,好歹能保条性命。”

“弟子明白,现在除了帮着传递些消息,就是看那孩子了。那孩子跟他父亲一样,不愧将门虎种。”说起丁满,丁典打心眼里高兴,这孩子有担当,而且为了掩人耳目,还跟了自己姓,说起来自己脸上也有光。

“要我说,连消息都不要传,啥事儿都别理,一门心思带孩子是要紧。”

丁典嘴上说着话,脚下也不耽误,不多时就到了一处破败道观前,老杨跳下马背,施施然进去,丢下剩下的半句:“万一事发,牵扯到孩子,你该如何自处?”汉子想跟着解释,可拉着马匹不好进门,只好在旁边找棵树,将马拴好,急急跑进道观,却不见了师傅踪影,正四下看,正殿的一角亮起微光,这才寻到。

老头在殿内一角铺了些稻草,就算是床铺,此刻已经盘腿坐那里,旁边点着油灯。丁典蹲在旁边,说道:“以前的确不妥,但现在国共两党准备谈判。何况我只是传递消息,没啥事的。”

“幼稚!”老头掏出自己啃过的米粿递给这个徒弟,嘴里骂道。“一山岂能容二虎?表面笑嘻嘻,背后掏刀子的事大家都在做,越是这时候,传递消息的人越危险。既然将军信任,将孩子托付给你,这就是第一要务。别光想着自己建功立业。”

汉子心里一惊,这倒是跟彭鹏说的一样。当下撇开这个话题道:“师傅,说起来,这才是我来找您的正事儿。满儿和邻居家的孩子玩的挺好,前段时间去河里玩,邻居那孩子竟给淹死了,但那老彭家几代单传,就是不信邪,非要当活人治,谁想真的给活了过来。”

老杨头听到这里,也不表态,只将怀里鸡蛋取出来,分一个给汉子,另一个敲破,直接将生蛋液喝下肚去,然后砸砸嘴。

汉子继续道:“我看那孩子面相,的确有一大难,其父母也是命中无儿养老的相貌,这孩子能活过来就有些出乎意料。但那孩子前些天忽然说还要打仗,并且说打四年,就有些不可思议了。联想孩子醒来后的奇特处,我就赶紧过来,想问问您,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东西借了这副躯壳?”

听到这里,老头才算有些兴致,问:“你有这孩子的八字吗?”

汉子羞涩低头:“只知道是辛未年的。”

“还有什么奇特处?”

汉子认真想了想:“孩子醒来就和父母生疏了,街坊邻居也认不得,倒是和满儿似乎更亲近些。写字也与以往不同,一些字写得极简单,可他写着很习惯的样子。有人说是魂魄不稳,我倒看着像是住了其他人。”

老头示意汉子先吃点东西,这才慢悠悠道:“听你说是借尸还魂没错,可这里也有个讲究。若非自己魂魄,借尸极难,即便借到也活不长久,只了了生前事便走了。若是借自己尸,那魂魄便是过去未来人,难不成这魂是个未来的?这倒有点意思!”

汉子三口两口将米粿吃完,学着老道将生鸡蛋咽进肚子,这才鼓着眼睛问:“还有这等事?未来事尚未发生,如何借得过去尸?”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老头笑了。“尤其这未来借过去尸,只能怀疑,却难验证。我怀疑诸葛亮、袁天罡这等人物便是。”

汉子有些不可思议道:“师傅可有证据?”

老头气极,冲汉子后脑一个巴掌道:“有证据还叫怀疑?”然后起身向外走去。嘴里继续道:“事有反常必为妖。诸葛亮山村野夫,竟能造出木牛流马、诸葛连弩等利器,何时所学?何人所授?翻遍典籍也找不到。袁天罡《推背图》,推演中华两千年,若无经历,怎可如此?还有那鬼谷子,门下弟子各个英才,搅动战国风起云涌,每门学问穷你一生之力都不可能做到,他却做到了,如何解释?”

丁典虽不知老道要干什么,但也起身跟了出去,但见老头身披道袍,还真有点仙风道骨的意思。走出大门,老头用手摸着马鼻,然后冲汉子说道:“将军的孩子,听你所说是能成器的,一会儿给你本书,带回去教他。另外那孩子,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但人家既然回来,必然有自己的事,不一定能如你所愿。我们修道之人讲究的是,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一家一国更是如此。你若想从他那里窥天机,走捷径,那就失了道心,最终什么都得不到。”讲了一大堆,老道忽然住嘴,他觉得提点到这里就可以了,说多了反倒不好,于是转回来话头:“安魂的药我恰好还有些,原本是给你们师兄弟准备的,现在看也用不到了,你拿去吧!”说完拍拍马颈,转身又回道观,不多时拎出一个小包,交给汉子。

汉子原想在这里住一夜,休息之余也能多陪陪师傅,谁成想这就被赶走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老头却道:“依你所说,孩子命相不好,这魂魄怕也不好安稳,你早些回去,将药给他喂下,应该就没问题了。”

“药铺掌柜开得一个方子,我看了下还不错,虽说药材差了些,但能有些效果,晚一些回去不要紧。”汉子其实一路赶来,着实有些疲乏,而且自从日军侵华,自己师兄弟号召山里数百人一同下山抗敌,就再也未亲近过师傅,不在身边想不到,可见面之后,是真有点舍不得就此离开。

“你懂什么,普通药方只能治些小儿惊厥之类,哪能安的了魂魄?只有这道家丹方才可以,而且药材也非药铺里那存放多年,药效尽失的草根可比。”老道示意汉子上马,然后又叮嘱一句:“切记我刚才所说,以后只管带好孩子,其他事不要参与了。之前外敌欺负咱,你们帮忙我不拦着,可如今咱们自家人闹起来,可不许你们参合。”说罢转身离去。

汉子听得分明,知道自己留不下来,于是不再留恋,忍着疲惫拨马掉头沿来路走了。

等汉子走了,老杨头才喃喃道:“竟蒙蔽了天机过来,少不得要见识一番!”
楼主:蘡薁  时间:2022-01-07 21:01:44
再续前缘
汉子走了,杨老道又回到以往悠闲的日子,每天担些柴禾去留望村,撩拨一下大姑娘小媳妇,再带一帮孩子玩,一连十余日都是如此。李寡妇有些犯嘀咕,原盼着老头认识个大人物,不说给自己家带些什么好处,起码给孩子一个好的前程,可老头白拿两个鸡蛋,却跟没事人一般。不过看看院里正和自家孩子在地上乱画的老头,又觉得自己想的有些过分,毕竟只有两个鸡蛋,若是教书先生的话,起码要二斤猪肉吧?这些日子孩子也学会了不少字,还会写自己名字,已经很好了。

“蹬、蹬、蹬”的马蹄作响,寡妇习惯性抬头看去,没见到上面坐着人,正奇怪,院里蹲着的老杨头长身而起,跑过去一把拉住缰绳,高兴的摸着马颈道:“好马!好马啊!”这正是那天驮丁典离开的马儿,不知被老道用什么法子又给弄了回来。寡妇的儿子还小,不过四五岁光景,这时跟在后面,被老道一把举起,放在马鞍上。孩子倒也不怕,第一次坐在这么高处,看周围景象竟变成另一番境地,不由地咯咯笑起来。那边却把寡妇唬的急急冲将出来,生怕孩子被这老头拐走。老道没回头,嘴里说着:“莫怕莫怕!等孩子大些,我再回来,好歹给他个前程。”寡妇这才站住。看着老头拉着那马原地转了几圈,然后再将孩子抱下,自己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走掉,寡妇心里不知是空了一块还是有些踏实,一时懵在那里。

九月份的南京,依然有些酷热,可学校已经开始上课了。丁满原本就不大喜欢学习,加上不耐热,此刻无精打采的将脑袋放在桌上,瞪着同样动作的彭鹏发呆。彭鹏原来并不这样,学习起来专注,玩起来很疯,很少能闲的住,不过在丁满看来,还是身体没恢复。任谁昏迷三天,每天除了被喂些稀饭,其他全是药也受不了啊!起码丁满自己不行,他哪知彭鹏其实是对周遭的一切忽然就没了兴趣。刚醒过来的时候还不清楚是为什么,在吃了丁叔带回来的药后,彭鹏除了身体不再虚弱,脑子也清楚了许多。他隐隐感觉,自己其实是有什么事情要做,可到底是什么事情?该从那里着手?这些都毫无头绪,令彭鹏很是郁闷。落在别人眼中,就是这孩子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透着那么生疏。

教室的门“砰”的被人推开,一个孩子站在门口嚷:“门口来了好多女生,要来咱们学校上学啦!”里面不多的几个孩子呼啦一下就精神起来,丁满更是一马当先,拽起旁边的彭鹏就冲了出去。彭鹏还纳闷,不就是有女生来吗?有什么激动的。他哪知那时节女孩子上学的本就不多,还都集中在女校。即便有学校男女兼收,又有几个女孩敢来?如今这里来了女生,可不就跟稀罕物一样。

丁满他们出来的晚,操场上已经满是人,好在有老师维持,不然这些秃小子一拥而上的围着,好容易来的几个女孩吓也吓跑了。丁满仗着力大,很快挤在前面,后面彭鹏不费劲儿的站在旁边。来的女孩不多,就七八个的样子,前面两个十分泼辣,跟在老师后面雄赳赳的走着,后面跟着的就有些害羞,低着头,眼睛只看前面人的脚后跟,最后还有一个竟有些害怕的站在那里不肯动。丁满忽然指着中间一人笑道:“你看那个,羞的脸都红了,跟猴屁股一样。”瞬时周围的孩子哄笑声响起,那孩子的脸更红了。

彭鹏顺着手指方向,看到的是一抹嫣红,如同待嫁的新娘,头上盖着红布,虽看不清面目,可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她点燃,浑身热烘烘的极为舒服。忽然想起刚才丁满的形容,心里有些埋怨对方的粗俗,也有些羞耻他的不学无术,竟用那个词来形容这样的女孩。恍惚间看见那女孩忽然站住,抬起头冲这边喝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吗?”,哄笑声戛然而止,像同时被掐住了脖子。稍顿片刻,一个孩子觉得失了面子,跟着嚷道:“正是没见过。”却被眼尖的老师一把拧住耳朵,往训导处拖去,其他孩子还想留恋着,可被这一吓,再被老师轰撵,只好泱泱的回自家教室。

丁满一路兴奋的和同学讨论,哪个女孩漂亮,自己班里又能来几个,猜测着哪个能来,并没注意彭鹏两眼直勾勾的正在运气,只顾祈祷那个脸红的女孩能来自己班里,“嗡嗡”的声音直到老师进来才渐渐停止。班主任将学生都赶到教室的一侧,另一侧留下两张桌子,中间留下宽阔的走道,这才招呼新生进来。分到他们班的女孩有两个,一个剪发头,另一个梳着辫子,约略做了介绍,安排好座位,就开始上课,可这些孩子哪有心思听?下课了,老师刚出教室,男孩子就分成几堆开始窃窃私语,时不时瞥一下那边,令两个女孩十分尴尬,梳着辫子的女孩好像胆小些,拉住剪发头女孩的胳膊,想寻一些安慰,而那剪发头也习惯性的脸红起来,准备和小辫子一起出去躲躲,恰在这时,丁满忽然道:“咦?是猴屁股?”

剪发头勃然大怒,刚才进校门就隐约听到有人这么说,只是人多看不清是哪个,现在可算找到了。冲上几步,却在离丁满还有些距离的地方站住道:“你才是猴……”剩下两个字实在有些说不出口,只能气哼哼的看着这个胖子,丁满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可在女孩面前又不想丢了面子,只好左顾右盼,只盼有人能拯救一下自己。彭鹏在一旁看那女孩脸红,立即认出正是自己期盼的,欣喜自己的愿望实现之余,头脑也瞬间清楚起来,赶紧接上话:“我兄弟是想夸赞你的,只是学问不到家,形容不恰当。”

女孩这才看见胖子身边还有个瘦小白皙的孩子,本想扭头离开,忽然又想逗弄一下这个比自己矮些的小孩,于是挑衅的问:“那怎么形容才恰当?”哪知这孩子飞快的答道:“可以说灿若朝霞,也可以说好似通红的宝石一般,晶莹灿烂。可我觉得恰似熟透的红苹果,还沾着些许朝露的形容最恰当。”女孩从没听过这么肉麻的赞美,从开始戏谑的表情转为惊讶,最后羞的脸庞快要滴出血来,慌忙拉着小辫子跑出教室。刚跑出不远,就听后面能将房顶轰塌的巨大声浪响起。

丁满一把将彭鹏搂住,就差哭出来,道:“你救了我的命啊!”装模作样一番后感叹:“这女孩厉害,以后惹不得。”最后才仿佛刚认识彭鹏一般,上下看了半天:“没想到你这么能说会道,啥时候学的?还是天生的?”

彭鹏自己还有些懵,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出那番话,看那女孩跑出去心里纳闷,难道自己的形容也不对?忽然想起,还不知道那女孩姓名,刚才只顾低头祈祷,根本没听老师的介绍。于是转头问丁满:“那女孩叫啥?”丁满夸张的动作忽然停止,一脸的不可置信:“刚才老师介绍过啊,你都干嘛了?不告诉你,自己问去。”

后面一个叫王海的同学笑嘻嘻的凑过来道:“跟你说话的那个叫姜瑜,旁边那个小辫子的叫康敏。彭鹏啊,刚发现你这么能说会道,啥时候传授一下呗!”其他同学跟着围过来,七嘴八舌的起哄“还有我!”“算我一个,可以交学费哦!”

丁满不满意了,将众人撵开,双手叉腰:“要教,我也是头一个,你们都靠边站。”这胖子在班里年纪最大,又壮些,其他孩子都有些怕他,这时只能远远的调侃,却不再靠近。

代表上课的铁片敲击声音响起,两个女孩才回到教室,剪发头的姜瑜没有马上坐下,而是跑到离胖子不远处,寒着脸说:“不学无术!”然后看着旁边的彭鹏甩出一句:“油腔滑调!”这才回到自己座位,安安稳稳的坐着,等待上课。

女生们的到来,就像石头扔进了水塘,一开始激起了浪花,不久便复归平静,但学校氛围还是有了些微妙的变化。男孩子们旺盛的精力不再用来打架闹事,而是开始琢磨着展示自己,或用于对女生的恶作剧。变化最大的还是丁满和彭鹏,丁满被“不学无术”四个字打击到了,开始认真听课。彭鹏却不像以前专心学习,现在的他觉得自己生活最大的意义,就是有事没事看姜瑜。能看见就心情愉悦,看不到就无精打采,彭鹏这个样子弄得丁满心烦意乱,只当他脑子被雷劈坏了,于是下学也不忙回家,而是带着这个小兄弟先四处玩耍,希望能让他开心些。这天在离家不远的一处巷口,恰好看到一个走江湖变戏法的,于是拉着去看。

这个变戏法的人估计是年纪大了,懒洋洋的蹲在那里,面前铺着块脏兮兮的布,旁边摞着一叠碗,看见两个孩子才提起些精神,招呼他们走近些。彭鹏心不在焉的看了一阵,觉得无聊就要走,那老汉大概觉得自己被人小看,有些不满意了,叫住两个孩子道:“不忙走。这次我拿这块糖来跟你们玩个游戏,你们猜着这糖在哪个碗里,就算你们赢,猜不到算输。”说着还从旁边拿过三只碗,扣着放在布上。

老头举着的是块饴糖,用高粱做的,软软糯糯,甜的很,彭鹏和丁满还是过年才能吃一回。此刻见到,有些嘴馋,可脑子还算清楚,四只眼睛盯着那块糖,嘴里说:“我们没钱。”老汉似乎刚想到这个问题,有些懊恼的垂下手,但看四周稀稀落落的人,如果让这两个孩子都走了,就更不会有人来看,于是咬牙道:“那这样吧!你们输了就回答我一个问题,赢了糖给你。怎么样?”

两人听不用钱,干脆的答应下来。老头大喜,将糖放在布上,用一只碗扣住,然后双手穿花绕树般的飞快移动,将三只碗推来换去,最后停下看着两个孩子,“你们猜猜,在哪只碗里?”丁满和彭鹏对视了一下,彼此看到的都是不确定,不过胖子素来大大咧咧,伸手指着中间那只碗道:“在这。”,老汉伸手翻开,里面没有,但并不扣起,只是留着剩下的两只碗不动,让彭鹏猜。彭鹏原本看着那装着糖果的碗最后是转到中间的,此刻没有,便有些迷糊,实在不知道该猜左右那只,犹豫了一下,闭着眼睛随便一指,老汉哈哈笑着翻开,仍是空空如也。丁满不高兴了,嚷着:“你这老头,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把糖藏起来了,这三个肯定都是空的。”说着伸手将最后的碗也翻开,里面赫然躺着那粒糖。

两个孩子这下来了兴致,都靠近蹲了过来,想看的仔细些,老头却不忙变戏法,开始问:“第一个问题,你们都叫什么名字啊?”待孩子们说了,这才开始将那碗继续扣在糖上,再将另外两只也扣了过来,大喝一声:“看好喽!”双手开始飞快移动,两个孩子四只眼睛紧紧盯着开始扣着糖果的碗,刚刚停下便同时伸出手去,按住老头右手的那只碗叫道:“在这里。”老头翻开,依然是空的。两个孩子惊讶之余,又有些泄气,明明这次看的很仔细,却仍没猜对。老头却笑眯眯的道:“你们两个人,已经猜了一次,可以再猜一次,谁来?”彭鹏泄气道:“你来吧!”丁满不忙猜,而是抬头思考,仿佛要将刚才的过程回忆一遍,半晌才有些不确定的将手按在中间,但还是没猜对。老头得意的笑着问:“嗯!那我问问你们,家里有几口人啊?”

彭鹏没什么心眼,听到问题刚想回答,就被丁满拦在前面道:“问这个干什么?想去我们家里偷东西?还是想做什么其他坏事?”老头倒是一愕,没想到这胖乎乎的看似没心机的,警惕性还挺高,当下道:“好好好!那我问问别的,你们俩可有兄弟姐妹?”丁满嘻嘻笑着搂过彭鹏:“我们不是兄弟,胜似兄弟!”老头被这胖子逗乐了:“这可不算回答。”哪知胖子一仰脖:“你问我答,又没说必须要按你要求回答,反正我答了。”老头又气又笑,看着彭鹏道:“那你跟他回答就一样了呗?”彭鹏有些搞不清状况,但丁满说什么他就跟什么,当下使劲点头。

第三次将碗转完,堪堪停下,丁满双手立即伸出,死死按着自己面前的两只碗,嘴里催促彭鹏:“赶紧翻那只。”彭鹏依言翻开,还是空的。丁满这时装着重心不稳,身体晃了一下,然后高兴的翻开一只碗,叫道:“在这里了。”果然见到碗下面躺着那枚糖果。彭鹏为自己哥们猜中欢呼,老头却暗赞这胖子机灵。他看的分明,那丁满开始死死按住碗,不让老头有机会使手段,然后借着身体一晃,手里将碗轻轻动了一下,里面有东西就会碰到碗壁,手里必然能感觉到。

老头将糖果递给丁满:“你猜着了,给你。他没猜中,我还要问问题的。”彭鹏听了刚才丁满的言语,知道家里的事是不能随便告诉陌生人的,于是说:“问我家里的事我可不答你,问我自己的事才行。”“可以!”老头无所谓的道:“那你什么时候出生的。这总可以说吧!”彭鹏想了想,点头报出自己的生辰八字。

老头的把戏被识破,糖果也被赢走,意兴阑珊的缩回墙角,不再理会两个孩子。丁满和彭鹏得了奖励,自然也不愿继续呆在这里,高高兴兴的往家走,到巷口,丁满回头见那变戏法的仍缩在那里,便拽着彭鹏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彭鹏还在纳闷,丁满已经停住,将糖纸剥开,把糖分成两半,一半递给彭鹏,另一半扔到自己嘴里,正要把糖纸扔掉,彭鹏一把抢过,把自己手里的半颗糖果细细的包起,然后放在书包里。丁满嚼着饴糖,嘴里黏黏的有些吐字不清:“以后你自己悄悄的吃,省的我看见眼馋。”两人搂着换了条路回家,彭鹏被这一打岔也忘了问胖子,为啥不直接回家,还要兜个圈子?

这变戏法的老汉,正是丁典的师傅杨老道。老道本在山中修行授徒,好不自在。结果日寇入侵,弟子们大多血气方刚,一股脑的要去教训鬼子,老道原本恬淡的心思也被小日本的残暴行径弄的火大,要不是自己年纪大了,说不得跟着一起下山,结果几年下来,自己徒弟死伤不少,连带鼓噪着一起下山的人,也没剩几个。叹息之余,只有见到一个便叮嘱一番,爱惜自己,莫惹是非。丁典不是最伶俐的徒弟,但是最忠厚的。那晚来提起这彭鹏借尸还魂,他并不是很上心,反倒啰嗦了半天莫惹事。不过要是能从这借尸的人嘴里探得些未来事,或许能帮徒弟们筹谋一番,结果丁典粗心,没有彭鹏的八字,老道只好亲自下山来看看。另外还有寻寻弟子,了解一下西学的心思,那就不必对人言了。

老道蜷在墙根,默默掐算了一下彭鹏的八字,的确如丁典所说,是早夭的命数,可里面还存着一丝生机,这却是从面相上不好看出来的,只是不影响大局,仍是命运多舛,寿数不长的命,而且还不得与父母亲近。倒是那个丁满,不愧是将军的种,重情重义又机灵权变,是个有成就的,可惜被彭鹏扰乱了天机,前途有些晦暗不明,若是能拿到他的八字,自己不妨帮着化解一番,可那胖子耍了个小聪明给混了过去,也算他该有此一劫。

老道心里算计清楚,这两人与自己无甚缘分,也就作罢,低声叹:“世人都说神仙好,可惜那心结躲不掉!”抓起包袱晃晃悠悠走了,几天后,不知怎么混进了国立中央大学,做了个普通杂工,静静的等那李寡妇带孩子来寻。

“叮叮叮~~”的铁片敲击,学生跟那出笼的鸡鸭一般,一哄而散,彭鹏还不紧不慢的收拾书包,丁满耐着性子等他,可刚出校门,彭鹏又捂着肚子要去茅厕,挥手让他先走。胖子气的暗骂屎尿多,可走了一阵,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靠在路边等,时不时回头往校门处张望,谁知却看到彭鹏鬼头鬼脑的站在校门口左右看看,然后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丁满纳闷起来,不知这彭鹏甩开自己想做什么,于是远远的跟在后面,就见彭鹏拐过学校,顺着小路狂奔,再到大路的时候,就开始躲躲藏藏的放慢步子,最后竟站在一颗树后不动,探头向外看。丁满顺着彭鹏看的方向望去,发现那里站着两男一女,女的是姜瑜,一个男的自己认识,是班里同学叫李志杰的,另一个大一些的就不认识了,正跟姜瑜说着什么。这一幕令丁满有些生气,原来那彭鹏丢开自己,是跑来寻姜瑜的,这个见色忘友的混蛋,以后不跟他玩了。想到这里,狠狠的又看了一眼,就打算转身离开,可这一眼却看到姜瑜的脸似乎又红了起来,像是激动又像气恼的说着什么,不过自己离得远,实在听不清楚,但彭鹏听得真切,忽然就从树后蹦出去,冲到近前推搡那个大些的孩子,但被李志杰一把拽住扯开,还顺便伸出脚,将彭鹏绊倒在地。彭鹏在班里本来个头就小,加上平时很少出来厮混,对打架是一点经验也没有,这一下摔的躺在地上半天没起来,本来站着的姜瑜赶紧过来搀扶。

丁满这会儿倒不能离开了,这明显是英雄救美的戏码,自己以前在村里听说书的和唱戏的里面都有,只是自己这兄弟不大行,还得自己亲自上阵,戏文里说过,那些英雄都是讲义气的,不管兄弟做了什么错事,都是要救上一救的。于是将书包拎在手中,觉得分量不够,又捡了块石头攥在另一只手里,大步走过去道:“咋回事啊彭鹏?咋摔地上了?”嘴里问着话,眼睛却盯着两个男孩。李志杰了解这个胖子,虽然来班里晚,可是年龄比他们都大些,身体也扎实,平时玩闹就没一个是对手,要是真打起来,自己和身边这个伴当加起来也打不过,但这里自己又做不得主,只好不吭声的看那大些的孩子。那孩子见过些世面,见丁满混世魔王般的过来,于是堆起笑容道:“碰见阿杰的同学,没事聊聊天。看样子你们不大喜欢,咱改天再聊哈!”边说边退,见丁满站在彭鹏身边不再前进,这才转身离开,转过街角才道:“阿杰,你说的这个小姑娘果然不错,尤其脸红起来,真漂亮。”说的时候脑子里不知想到什么,竟笑了起来。李志杰有些讨好的说:“还是季少爷眼光好,就是那彭鹏、丁满讨厌,坏了事。”被叫做季少爷的孩子却道:“不急,慢慢来。”

彭鹏听到丁满的声音,就羞的赖在地上不起来,姜瑜扶了几下都不起来,把女孩吓坏了,还以为这一下摔的出了问题,看丁满还是慢悠悠的走,着急的道:“你朋友被打了,还不快点。”胖子仍不着急,见那两人拐过街角,这才蹲在兀自赖在地上的彭鹏身边道:“快点干啥?让他得个教训。”说完嘿嘿的笑。

姜瑜不知道俩人在搞什么鬼,但知道彭鹏没事,自己也放心不少,可想起刚才季少爷的满口疯话,总想着能出口恶气,于是瞟着那个逗弄彭鹏的胖子说:“他们刚才还胡说八道的欺负我。”满以为眼前这人能一怒而起,冲过去将那两人打的满地乱滚才解气,谁知胖子根本不抬头,只蹦出一句:“关我屁事!”

姜瑜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天真,可对方回绝的话还是让她有些生气,但不管怎么说,若不是这胖子,自己还不好摆脱那俩人,尤其是那自称季少爷的纠缠,说话也不能太过,只好忿忿丢下一句:“你咋是这样的人?”就准备走。还躺在地上装死的彭鹏看姜瑜要走,赶紧一骨碌爬起来嚷:“等等!”手在书包里开始掏摸,很快拿出那半块饴糖,顾不得胖子在旁边看,脸红脖子粗的递给姜瑜:“给你吃。”

姜瑜接过,见皱巴巴的纸里包着半块糖,有些纳闷。彭鹏在旁边解释:“那个…,嗯!本来是一块的,我俩分着吃。嗯…,我的留给你。……,是用手掰开的。”一番话说得磕磕巴巴,额头也是紧张的青筋暴起,让丁满看的可气又可笑,但当着女孩的面,又不好让自己这兄弟没面子,于是打趣道:“哈哈!你也成猴屁股啦!”

一句“猴屁股”勾起了姜瑜不愉快的回忆,恨恨的瞪着胖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天天就会给人起外号。我才不吃这糖。”说着将那半块糖扔向胖子,恨不得能砸他个满脸开花。

丁满一把抓住,不屑道:“还不稀罕给你吃呢!外号叫着亲近,是吧?麻杆!瘦猴!…”嘴里一连串的胡言乱语,另一手搂着彭鹏,眼睛却看着姜瑜挑衅。姜瑜心里并没真的生气,此刻听胖子胡言乱语倒来了些兴趣,问彭鹏道:“那你给他起的啥外号?”

彭鹏见姜瑜丢回那半块糖,心里有些失落,此刻听对方问起,没精打采的回答:“没起外号。”胖子得意的接过话头:“他叫我胖子,胖哥,大饼脸。”

姜瑜心里鄙视,果然是不学无术,这外号起的离不开体型,看那《水浒传》的外号,一个个多好听?“及时雨”宋江,“豹子头”林冲,当然也有不好听的,“母大虫”就不好听。她害怕这胖子给自己起个什么不好听的外号,赶紧提醒:“你可不许给我乱起外号。”

不说还好,一说反让胖子来了精神,嘴里念念有词:“姜瑜?又是姜又是鱼的,小生姜?臭鳜鱼?……”

彭鹏听到这里,生怕再说出什么不堪的外号,怯怯的说:“灿若云霞咋样?”

丁满不满的叫:“哪有那么好?”

姜瑜也跟着叫:“这就不是外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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