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寅年二十四节气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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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2-02-20 00:13:26 更新时间:2022-09-25 12:29:09

楼主:夜雨宿巴山  时间:2022-02-19 16:13:26
立春,正月初四。连日的雨总算终结,春日放晴。春意还未在柳绿桃红中见起色,只在梅花枝头可见风华。

平芜尽处是春山,出门多是探梅人。对于梅花立春时节的梅花,红梅已尽放,白梅也正次递渐开,绿萼梅还多是花骨朵,少见花影。

不过讲真,见了绿英,其他梅花的韵味顿时减半。也难怪范成大在《梅谱​》中有绿萼梅是“九疑仙人萼绿华”,而文震亨在《长物志​》更直言“绿萼更胜,红梅差俗”。







楼主:夜雨宿巴山  时间:2022-02-19 17:01:55
雨水,正月十九。雨水,不见润物细无声的雨,也不曾有东风拂柳,倒是西风依旧,春寒冻手。一早测完第四轮核酸,拿得出门条,去小区门口取“叮咚”的蔬菜投递。时下苏城疫起,虽不是封控区,快递不能进小区,只能送至门口。

见门口有一老婆婆在卖青菜苔,立春已久,十字科的蔬菜都已抽苔。这菜苔,我记得蜀中在春节前后就大量上市,是鸟年中的绿叶蔬菜的主角儿。江南的物候晚,这时节才开始陆续上市。只是疫下的寒天,路人比雀鸟还少,遂恻隐之心顿发:也不知她在料峭春寒中能何时卖完。询问其价,不过两元一斤。年过七旬的她们都是“拆一代”,时过境迁,已经城市化了的附近,早已无地可作。耕作一辈子的她们,不过是旧习难改地在边角地带偷偷种些菜蔬。这类菜品种单一,但多是时令菜,虽卖相一般,但比超市的蔬菜要新鲜得多。
打包称完她卖的三斤菜苔,劝其早点还家。把买的菜苔,掐尖取嫩。嫩菜心,蜻蜓点水般地过沸水,拌上蒜泥,醋,盐,红油等调料昨凉拌,是开胃口的爽口菜。余下的虽无枯黄,但毕竟食之塞牙,弃之可惜。沸水中焯过,切碎捏成菜团子。做到物尽其用。这菜团子可以下油盐炒食,也是一盘菜,可以用下浓稠的米汤作羹汤,略洒点盐,勾点猪油即可。米汤的甜,菜团的淡香,虽是不起眼的平常之物,素口回甘,甚于鱼肉之腻。还可以与冷饭炒食,油热下菜团一个,炒过后加冷米饭捣散,也无需多少调料,淡油盐即可。淡调味是为了不盖其素淡本味。这是小时候我从祖母手里学来,一蔬一米,当思来之不易,尽量物尽其用。边角废料,只要未腐坏,也可有妙味无穷。

时下苏城疫起,看一天不断更新的公告。疫情中的病例活动轨迹点越来越密。而对于生活暂时照旧者,都生怕被那如蜘蛛网粘附后,常规的生活将困顿不已。虽不是惊弓之鸟,但到底了理解了去年广陵,长安城中人的困顿之情。今年进园林探绿萼梅的约定将注定错过,到底人负了与花的约定。但年年花会开,来年再续。春寒甚重,但到底会寒去暖至。正如黄叶飘落,掩盖绿意,但到底枯黄之物,最终只作了绿色的生命力的肥料而已。

愿疫早结束,烟火如旧。








楼主:夜雨宿巴山  时间:2022-03-05 10:02:01
惊蛰


惊蛰,二月初三。夜中未闻惊雷之声,倒是在淩晨四点,就有春鸟的群鸣嘀欢。春天总是不经意间来临,似乎是一夜东风后,就春回大地。大地春色,尽着色于花木之间。最显眼者,当属树高枝长叶新的春柳。细看摆风春柳已上春色,这种春色新柳,是柳芽初缀,遥看似无,近看新cui的状态。与春分时节的烟柳,清明后的柳浪大有不同。这只是春意的开场白。
若俯察大地,除了春柳着新,也有极不起眼的阶前苔色露现春容。它们贴地而生,如针般的一现新芽,待春意更浓时,也要开出苔花。虽是“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高大者有争春色的权利,微小者,也有露春色的自由。
早梅已淩落满地,似雪如霜地回归树下。若经春阳春雨蒸晒,必将化作尘土,归根树土,这是生命轮回的归属。
惊蛰应有桃花开。去岁小阳春现象明显,今春的倒春寒也严重。春期延宕,花跚跚迟来的开放。桃色未见,玉兰偶露花容。这物种先花后叶,无绿叶衬的白花显得更为洁净惹眼。它别名望春,望春回,望燕来,望疫去,望人世太平。今春接连的糟心事让人怀疑人类的未来。疫起伏各地,乌东战火,彭城铁锁…
人世间会变好么?百年前梁济问过。
会变好的。百年前梁漱溟也这么回答过。
春天是日日有新意的季节,也是播重希望的时节。“人间务生事,耕种满田畴”。我是流浪城市的流浪客,观察春色只能着眼花木。记忆中故乡的惊蛰时节,应是
山已返青,早樱满林。平川坝上,菜花满地黄,水田如镜间中央。田间农事,皆是忙于种豆种瓜。









楼主:夜雨宿巴山  时间:2022-03-20 17:49:18
春分

春分,二月二十八。春到春分时节,也正该是惠风和畅,物和景明的时节。在中文中,江南两字与春最贴切。江南的春,应该是柔柳繁花,应该是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也应该是春笋烹菜,鳜鱼桃花。
二十四节气,惟春秋二季有分点之时。分是分半,分半春色与天地,标注时令至此;分半春色与人间,又迎一年美好时光来。春分是半分春分,也是半分阴阳,太阳的直射点回移到了赤道,昼夜均分。

春天的气候如调皮的娃娃,前一周气温蹿得如初夏,枝头繁花开得如万紫千红,叶间细芽兴奋得似要跑步入夏,似乎能立马可以秀青枝绿叶。

但一夜风雨来,料峭春寒,秒回深冬。春风如自然界撩拨人心的女子,撩得花心怒放。紫叶李花开了,虽其朵微,但到底花密。一树繁花,三两株就成花海。杏花开了,杏花邨头,杏花春,游人立此,也赏得春意三分,桃红开了,灼灼其华,海棠也开了,如春睡未醒,半寐半开,更别提满城的各类樱花…但百花都被这场雨捉弄了。一夜雨后,紫叶李还未风华尽展,便繁花落尽,桃花漂流于春水,花自漂零水自流。梨花带雨,虽未凋零,但也难以授粉。雨水冲洗花色,也凋零落叶。要在这时节完成新陈代谢的香樟,掉得满地黑果,那黑果似奶茶里的珍珠。行道上,车轮脚步一经碾踩,咳嗤咳嗤的声音,如老牙嚼冰糖般作响。碾压之后,有一股似酒香的樟香之味散开,又似化开了的黑巧克力般,粘粘地摊在路上。掉果还得掉叶,一夜风雨,落叶几重,闲人伤春悲秋,见花开花落。而环卫工人也愁,一眼愁眉的是一年中,他最忙累的时节又来了。

春分时节,花繁柳茂。花开不断,柳绵未起,正宜春门踏青赏春。初春是探春,春分是赏春,而春色平分至此,春本来就如短脖子,自不待人,过了此时节,只能惜春了。恨芳华刹那褪春晖。

但今年的春天,注定被疫所误。许多人因疫困守。人误春光,春光不误人。春光不只是寻花问柳,春光更是耕作最忙之时。家乡父老,在山乡田间忙着种玉米了。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无春种,秋收便无从谈起。
富贵闲人贾宝玉有句痴话“药气比一切花香果子香都得雅”。自年前抱恙以来,一直往返医院用中药调理,每回煎药,看着那些名远志,知母,当归,茯苓的实物,没那位公子那般觉得雅,只是觉得煎药太繁琐。少时,邻里也有乡间土医,川话里说的草药医生。常随其入山找药,虽不明医理,但也耳濡目染过几分药性。几味草药温寒寒凉大慨略知几点。比起煎药的繁琐,疫下时节进出医院更麻烦,麻烦的手续如进宫一般,更麻烦的是担心码变黄,酸变阳…

那日从医院回来,
路上,前面有两位买好菜的大妈,慢悠悠且喘着粗气地返回小区。一个拎着小白菜和鱼。白菜略带黄花,看来起苔了。鱼装在半黑半透明的袋子里。袋子口上有几点血斑,看来已在菜场kill好了。看个头,和在袋子里挣扎的状态,应该是鲫鱼。
同行的老太,用竹篮盛着春笋三个,五花肉约半斤。春笋带着润泥,五花肉三层分明,估摸着是为腌笃鲜而备。
拎着鱼的那位问:你女儿要二胎么?

提篮的答:不要了,不要也好,我给他们带不动了。
单是这一个就累得我这些年没自己的生活了。

你家会要么?

拎着鱼的老太喘着大气回答说:我是不愿意再带了,就这个就带得我累死了。再带老命都快没了。

看来人口大计的阻力,不只来是年轻人。
楼主:夜雨宿巴山  时间:2022-03-20 17:51:18











楼主:夜雨宿巴山  时间:2022-04-05 16:29:25
清明


清明,三月初五。今年清明难得未逢春雨纷纷,倒遇惠风和畅,春和景明。按《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载:“万物齐乎巽,物至此时,皆以洁齐而清明矣。”

气清物明,是清明的气相。今年清明又恰逢,前日是上巳,昨日是寒食,今日又是清明。上巳是古节,除了广西人当作法定节,对歌春唱以外,在其他地区如此隆重地过这节的,应该寥寥无几。寒食节源自先秦的晋国,《春秋》大义,已无人细说。倒是上巳成就了东晋永和九年的那场“兰亭雅集”。一文词皆妙的《兰亭集序》,其中的“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既有文词的美感,又有与宇宙对话的时空感,这是魏晋的文人士族风度。而寒食节呢,自秦之后,最有名者,倒是在北宋元丰五年的寒食节,因苏东坡的一副《寒食贴》而流传千古。这两个中国人文意义上的节日,除了《兰亭集序》和《寒食贴》本身的文章千古流传,更因书法地位而流传。一个是“书圣“的天下第一行书,一个是“宋四家之一”的“天下第三行书”。

我不懂书法妙趣,对上巳节,故乡直呼“三月三”,自小记忆中,故乡的上巳节也不曾能说得清这是要祭祀谁。在故乡的习俗中,三月三要忌务,农人在这天不必下地务农,更不可把野外的动植物带回家,否则不吉利,即使是一根绿色的杂草。

春天对于都市人,最宜当然是寻芳踏青,时至清明,春色渐逝。绿柳已成荫,柳绵渐起,待将满城风絮。晚樱满冠,春笋涌现,更有太湖沿岸,茶园里的采茶人忙得手忙脚乱。茶是时令性很强的物种,清明前是茶,是贵物,谷雨后就成草青了。同样物种,时令不同,口味和价位则有云壤之别了。采茶人昼夜忙碌地“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务茶卖茶更得趁年华,春茶不待人,一夜之间,嫩芽冒出,若不采摘,便老去春华。趁年华,更多是要为这一年的收入卖个好价钱。

清明节,除了草木的鲜嫩,还有河鲜的肥美。江南水乡,也是鱼米之乡。苏州人好明前螺丝。民谚有:“明前螺丝赛肥鹅”,螺丝在河湖如网的水乡并不值啥铜钿,在清澈透底的河边一捞一大网。捞出在净水里放几滴香油,养段时间以吐污物,再剪掉储污物的螺丝壳头。洗净后,佐以黄酒姜辣椒等辛辣之物,加入烈火烹油的锅中炒制。这种食螺的风气,遍布南方,湖湘人也好这口,除了更猛地辣,他们还少不了添以气味浓郁且可以除腥杀虫的紫苏。


烹就后的螺丝,饱含汁浓,口含舌吸,这是“口舌之争”后的肥美,与大快朵颐地嚼肉不同,螺丝的肉虽就那么点儿,无甚嚼头,比鸡肋还“食之无肉”,但好那口的人之觉得味儿浓肉鲜,更意味悠长。除了螺丝,肥美河鲜的清单中,塘醴鱼,春天的时令物。冬天潜水附土,春暖油菜花开时节,浮上水面觅食。所以苏州人叫它“菜花塘醴鱼”。杭州人命土步鱼,犹爱此物。清代的杭州人袁枚在《随园食单》里记“杭州以土步鱼为上品。而金陵人贱之,曰为虎头蛇,可发一笑。肉最松嫩。煎之,煮之,蒸之俱可。加腌芥作汤,作羹,尤鲜。”。这种鱼个头不大,至大不过半个巴掌大,通常也就指头半大小,或许是个头小,时令短,养殖者少,多为野获之物。苏州人喜欢将其处理后简单地与鸡蛋羹同蒸,蛋滑肉嫩,物鲜味美。也就这段时间才有,过时不候,人间美味,也就是美在不常有。

还有河豚,江阴人更有拼死吃河豚的传统,更有鳜鱼。唐诗里有桃花流水鳜鱼肥,苏帮菜也以松鼠桂鱼挂名榜首。如果松鼠桂鱼更多是对庖厨刀工的考验,那么徽州臭鳜鱼更多是需时间的等待。这鳜鱼能化腐朽为神奇,也是漂零四方的徽商,在数百年来,思乡时,能一解愁肠的故土风物。至于江鲜鲥鱼,你就别学张爱玲嫌其多刺,那是今天不可求的物种了。


在沦落到过节只问吃的今天,清明节的应季特色糕点中,流传性最广的当属“清明粿”。鼠曲草在清明时节遍开黄花地分布于四野之地。其入糕点,与嫩艾叶成就青团一样,不过异曲同工而已,清明粿是以鼠曲草为原料,加糯米粉蒸制或煎制的应时点心。各地工艺配方大同小异,口味可咸可甜,内馅可素可荤。简直随心所欲,不拘一格,苏州做成了芽麦塌饼,闽粤的客家人做成了清明粿,四川人做成清明粑。


清明的江南春色最浓,花繁绿茂。而巴山里的故乡也是山色如黛,雨润雾绕。云开雾散之后,平坝的油菜花尽谢金黄,山中梯田还有数行菜花金黄。虽无园林花木的雅气,但山中野花却不却芳华。野花之中自有桐花万里或映山红数丛,我一直自相情愿地认为当年李义山说的“桐花万里丹山路”是油桐花。同属秦巴地区的丹山,不缺油桐。而油桐花自带兰韵,比起梧桐花的细碎,泡桐花的粗犷,只有油桐花才能担当这份诗韵。

故乡有童谣:桐子开花李子结。暮春时节,桃李花谢,新果初缔。岂止桃李,菜园中,夏季该有的菜蔬中,豆已秀苗蔓,瓜已牵丝成网。这类蔓丝生藤的瓜豆(如豇豆,四季豆,丝瓜)就须插桩搭架,以利于它们攀伸向上,开花结果。农事无闲时,此时农人在数行菜畦中所忙的就是这些农事。

吾乡种菜,把豇豆四季豆类所攀缚的桩“名桟桟儿”。这类桟桟儿,不过就是指头粗细,不可名的杂木荊条而已。每至清明时节前后,就有乡下的农人把收拾利落的荊条或二十根,或四十根地,扎成捆的从乡间背负来集市来卖。

我祖母的兄长,每天春天就会来卖集市此物。平时在山间砍下的荆条,剔掉枝叶,只留光溜溜的空杆,数根成扎,用竹篾在上中下捆紧成捆,逢集时便赶几里山路背负而来。卖完后,便常来家中坐坐,同祖母话话家事农务。祖母知道这位披星戴月地赶早市而来的大哥,肯定是空腹而来,所以通常是赶紧下碗面条,窝个鸡蛋,听这位老舅公边吃边扯东扯西的闲谈。

有次闲谈间,老舅公无意说道:妹妹唉,昨日要是出了事,今天你就见不到我了。

祖母细问原由:老舅公道,昨天从山间砍好桟桟后,背着回家,穿行铁路遂道时。洞里漆面,我这老腿,腿衰无力,一脚踩空,背上的那捆桟桟,压得无力翻身脱困,我挣扎半天,好不容易啊才翻过来,正把那捆桟桟挪开轨道时,前面的火车就来了。我要是慢滴滴儿,我就被轧成渣了。(那时节的铁路并无网封闭,乡人为了抄近道,以免爬山越岭,多喜穿走铁路穿遂道。)

说者风轻云淡,听者心惊胆战。祖母转过灶间,听完用衣襟擦点点泪眼。忙劝道:大哥唉,你都过七十的人了,莫去弄这些要命费劳力的活了。

我那老舅公回应道:再奔几年…等我老俩口的大木(棺材)割好,不去了。我都七十了哇…还没准备好收这肉囊的棺材板都还没备好…顿时哽咽起来。

即使这场记忆过了二十年,时至今日,我还是不懂老舅公为何在意这幅棺材板。乡俗中:那代人的生活观念是:生要给儿子娶门亲,帮儿盖间房,给嫁出的女儿置套嫁桩,老死前要给自己置幅棺材板。我这老舅公前两项完成了任务,后面一项他觉得没达标…

祖母在第二年腊月间病逝而去,而比她年长十岁的老舅公,又活了十多年。以八十七岁高龄,在前几年无疾而终地老死而去,躺在他自己挣的那幅棺材板中,葬于其屋后山冈上。前些年,每年春节回乡,去探望他,他都泪目的念叨着:我那没享到福的妹妹哦,走得还是太早了…

我每次回乡,火车穿过那镇上那个铁路遂洞时,在黑暗中一闪即明,我总想起当年一鼓作气地于此求生的那位老舅公…

清明时节,东南风起数场,夏意已在酝酿。春至尾端,转瞬即逝。须惜春,光阴须惜,人世间的所有相遇都须珍惜。
















楼主:夜雨宿巴山  时间:2022-04-21 14:46:34
谷雨

谷雨,三月二十。谷雨这个节气,是春天的休止符。季风气候的区域,本来就四季分明,根植于农耕文明的中国,对四季更替中的花木虫鸟极为敏感,这种长期的敏感,积累了独特的节气文化,也总结出了节气中丰富的物候现象。“杨花柳絮随风舞,雨生百谷夏将至”。时至谷雨,无论此时的荼靡花开,还是楝花绽放,都是标志春花事了。我是觉得清明之后就该惜春,春不只是四季中的第一季节,也是植物生命周期的第一轮回,春更是世间万物陈潜新出的时节。在春天见证花开花落,也目睹过芽出叶新,但毕竟“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春天的终结,是为酝酿夏天的开始。留不住的那就送别,不必伤于春逝。只要生命不息,轮回不止。春天终究还会再来。


谷雨,三月二十。谷雨这个节气,是春天的休止符。季风气候的区域,本来就四季分明,根植于农耕文明的中国,对四季更替中的花木虫鸟极为敏感,这种长期的敏感,积累了独特的节气文化,也总结出了节气中丰富的物候现象。


“杨花柳絮随风舞,雨生百谷夏将至”。时至谷雨,无论此时的荼靡花开,还是楝花绽放,都是标志春花事了。我是觉得清明之后就该惜春,春不只是四季中的第一季节,也是植物生命周期的第一轮回,春更是世间万物陈潜新出的时节。在春天见证花开花落,也目睹过芽出叶新,但毕竟“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春天的终结,是为酝酿夏天的开始。留不住的那就送别,不必伤于春逝。只要生命不息,轮回不止。春天终究还会再来。

江南有民谚“谷雨三朝看牡丹”,清代文人顾祿更在其《清嘉录》中直书牡丹花为“谷雨花”。百花丛中,牡丹最应谷雨节气。牡丹一向富贵雍容,自有大唐遗韵。天下牡丹名盛于洛阳,而牡丹风韵也散播于江南。除了在江南的园林里,即使在寻常巷陌,也能偶见家传数百年的牡丹花开,听到数代人护花养花的故事。


谷雨时节的花木,还有木香和蔷薇。这时节若能漫步于苏城旧巷,许多人家的门前和院中,都能见或黄或白的木香攀附得满墙满架,人过风起,花摇香气。而欣赏蔷薇,当首推“艺圃”。明代的文震亨在其《长物志》中,笔锋所指的花木,其皆好评雅论俗。不知是否是因为“文气熏染”,艺圃那架文家遗园中的蔷薇,真有不可名的非凡气质。


久困都市生活的樊篱,一向追慕于“松花酿酒,春水煎茶”的山中岁月。而真正好茗的茶客,更喜“雨前茶”。清明前的明前茶多是嫩芽,太淡也太贵。而雨前的二道茶,味道正好,价格也更亲民。茶对于好雅的文人来说是南方嘉木,喜尝新品鲜。而茶对于寻常百姓来说,不过是解渴之物,与油盐酱醋一样,日常生活所需而已。过平淡日子,性价比划算,方为首选之道。


江南春晚,蜀中春略早。见朋友圈,都在晒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绯红的樱桃,皮薄得似弹指可破,让人望而垂涎。入口之后,九分甜中一点酸,那种甜,不生腻,那点酸,酸得不糁牙,酸甜可口,回味无穷。樱桃是种过度水果,其果期短,短得如春脖子一般,谷雨一过,又该是枇杷,杨梅,桃,李…接连上市了。


而古人总结的:谷雨三候,有鸣鸠拂其羽,有戴胜降于桑,更有萍始生。鸠有恶名,喜占鹊巢。鸠又有美名,杜宇化身,即杜鹃也。其鸣之声,农人听为“阿公阿婆,割麦插禾”,这是敦促不误农事之音,而嘴馋的孩童,听到的是“碗豆苞谷”,而写朦胧诗李义山,更有用典,有就唐诗中的“望帝春心托杜鹃。”戴胜这鸟,羽有斑纹,如着花衣,头顶长冠,看似凯旋归来的长胜将军。别看其容貌气质非凡,其实其窝内却最是邋遢不堪…

萍是无根之物,与其说是萍水相逢,倒不如说萍是因水而生,随波逐流。城市化大潮下的今天,我们这些同是异乡人的外来者,更似那无根之萍,为了谋生,相逢于某城。在异乡的十多年,萍水相逢的朋友无数,有些成了多年的知心朋友,冷暖共知,喜乐同感。而有些短暂共事后,又随波逐流而去。萍聚萍散,皆从时代潮流而已。显微知著,或许窥察城市的走向,也可从这些城市的新移民的流向着眼,毕竟巨风起于青萍之末。

自今春以来,华东疫情未终。疫罩之下,无赏心乐事可谈,也无从可见园林中的春色几许。在医院困居病房的十来天,见的是病老衰疾,感受的是孤独与不安。我向来举轻若重,凡事喜作最坏的打算。人至中年,不喜“祥林嫂般”的吐槽。如萍的人生在时代潮流中,从无容易二字,正如网友戏谑:中年人活得不如狗.谁的生活都有痛苦和不堪。谁又不是把痛苦咽下,再笑对人生的风雨呢?当然咽下的痛苦,终结成了内心中的结石,时不时再巨痛起来,毕竟我们的肉身把它润不成珍珠,我们的修为也把它炼就不成舍利子。

楼主:夜雨宿巴山  时间:2022-05-06 08:04:24
立夏
立夏,四月初五。春天已然终结,夏日悄然莅临。送走似錦繁花的春日,迎来青秀成荫的初夏。时光荏苒,岁月辗转,又是一年春逝,进入孟夏。


夏日是长夏,太阳直射点自春分在赤道逐渐北移,日昼渐长,光照渐长,也使得万物疯长。孟夏的风,不似春天的风那么绵柔,也不似炎夏的风那么炙热。半暖半凉,微熏天地万物。孟夏的雨,不如春天的丝雨,那么淅淅沥沥,也不似仲夏的雨那么滂沱。立夏后,风雨勤来,浇灌疯长的人间草木。

蛰伏一冬的残荷,已新生新荷,浮出水面,露出尖尖角,花开在寒冬的枇杷,已结挂满熟果,金黄如丸;花开在春天的桃李梅杏,已蒂结青青嫩果,望梅止渴,见杏生酸。而有些草木,却花开在初夏,比如火的榴花;象牙色的含笑,开在晚风中,香甜如梦;米白的香橼花,香薰醉人,香得让人直摆脑壳,更有万紫千红的各品种的蔷薇花,满簇满架…。草木万种,生芽抽枝,开花蒂果,都是不同的生长进程,尽在这初夏一并展现。


阴历四月是梅月,也是槐月。有刺的洋槐,豆型的新叶已经覆荫,白花串串地悬于枝头。风过花摆,花香袅袅。曾经爱恋的人,犹喜此物,每到槐花开时,摘篮槐花,摘净花蒂,只留花瓣。流水冲洗后,与面粉拌匀,上锅蒸熟。名其曰“槐花饭“,入口之后,顿觉绵柔香甜。而记忆中,在小学时候的校园里尽种有成排的洋槐树,每到初夏时节,花开满冠,如雪覆林,小学时的晨读中,教室里书声琅琅,窗外花香扑鼻,至今回味,似童年的梦一场。


“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这是范石湖 笔下的江南初夏,此时吴地的菜圃中,正是蚕豆,碗豆和苋菜上市的时节。春天的菜蔬以鲜嫩叶芽见长,夏日的菜蔬却以新嫩瓜果为佳。在记录江南习俗的《清嘉祿》中有:立夏日,家设樱桃、青梅、穗麦,供神享先。名曰‘立夏见三新’的记录。但江南的习俗中,立夏的“三新”,并非拘泥不变于具体一物,细数起来:有地三鲜(是蚕豆、蒜苗、苋菜),树三鲜(香椿、梅子、樱桃),水三鲜(鲥鱼、刀鱼、河豚),三生万物,凡是应季成熟的新物,皆可尝新。这毕竟是大自然的馈赠,也是人间劳祿的成果。

嫩碗豆,甜可生食,老黄之后,可炖可焖
蚕豆剥荚,豆青色的嫩豆夹有一抹浅黄或黛色的胚芽,其芽也似妙龄少女的修眉。油爆或焖熟的新蚕豆,入口面软,回味豆鲜。苋菜杆青叶红,下锅后加蒜瓣,烈火翻炒几下,红汁渗出,浸染得白色蒜瓣也变绯红。在张爱玲笔下,曾以少女梦的笔调写到:我总是捧着一碗乌油油紫红夹墨绿丝的觅菜,里面一颗颗肥白的蒜瓣染成浅粉红。在天光下过街,像捧着一盆常见的不知名的西洋盆栽,小粉红花,斑斑点点暗红苔绿相同的锯齿边大尖叶子,朱翠离披,不过这花不香,没有热乎乎的苑菜香…


古人总结立夏有三候:蛙鸣,蚯蚓出,王瓜生。梅子将熟,青草池塘处,蛙鸣新曲。刚从蝌蚪蜕形的青蛙,一试新喉,其声短促,其因弱微,远不如盛夏夜的蛙曲,能说尽稻花香里有丰年;蚯蚓,蜀人名其为“曲鳝”。在童年时,最喜捉弄这柔软似无骨的物种,以它为钓饵,穿于钩上,悬竿于河流中的潭中滩上,不多久便能诱惑鲫鱼或鲤鱼上钩。至于王瓜是哪种瓜?带刺的黄瓜?消夏的西瓜?我也说不清。俗话说:夏瓜秋果,夏天是吃瓜的季节,多得让吃瓜群众也数不清…


在五一长假的“黄金周”出现之前,我辈曾体验过“农忙假”。乡下孩子,早年都是家里农活的帮手,那时每年此时节,学校都会放假一周,让孩子们回家帮忙。春末夏初,正是故乡农事中,最忙的“双抢双收”的时节。农事最怕误时,趁天光晴照,抢时间,收已熟的冬麦和油菜籽。新粮晾晒后入仓,滕出的空田地,趁雨水灌满,赶紧载稻秧。风调雨顺,倒还好,若时久雨成无晴照,必定会让夏粮霉变,或是天旱无甘霖,也无法耕田栽稻秧,愁苦农人,又是一年瞎忙…

今年因疫,很多人深拘春闺,无缘赏春,这个春天如无痕的一场春梦。夏日已来,但愿人间雨调风顺,烟火如常。








楼主:夜雨宿巴山  时间:2022-05-22 10:04:11
小满

小满,四月二十一。立夏才过,夏意虽浓,但暑热未起。对于小满,各种版本归根结底地解读为“小得盈满”。具体的“满”,从何处得见?北方人从土地中得见:因阳光的逐渐强烈,温暖的东南风,薰得小麦逐渐饱满。而南方人从江流河湖中得见:因南风频入,夾裹的水气带来,夏雨渐频,大量雨水的注入,让江河水位小有增幅。


二十四节气,根源于对物候的观察总结。我们的文明根植于农耕文明,对根植于土地中的一花一草,一蔬一果都总是有更深的情结。


小满时节的植物,有花开,有果熟,还有物种的青黄不接。游走在城市中,花开正盛的是“广玉兰”。花开如白莲,花骨朵似玉兰。在这乔木之上,花有清香,叶绿如cui。而它不同于先花后叶的白玉兰,这广玉兰,叶是常绿,并在花开时节换叶。白花浮缀,新叶初生,枯叶簌簌坠落,这物种这时节完成生命的轮回。


比起白如脂的广玉兰花,如火的榴花更加耀眼,红花衬绿叶,各显其魅力。它从立夏就开始点燃夏意的盛情,夏意欲浓,榴花更红。更有草本绣球,数朵花聚集如球,花色錦绣,红白绿紫,在古籍中,文人们称呼其为“紫阳花”。除却显眼之处的名花乔木,而若细心察看,那些从不招人待见的荒蒿野草,也在这水满光足的时节,尽情地绽放出花朵来,比如那“一年蓬”,花开如菊,其朵似阳光强烈的小太阳。


江南有谚:“小满枇杷半坡黄”。苏州是枇杷的盛产地。这时节在西郊的太湖沿岸,无论山坡茶园,还是人家庭院,都能见满树如金丸的枇杷。而你如果游走古城的街头,也能见到果农们正担筐而来,叫卖着枇杷果。苏州人吃物产,向来较真是否“道地产物”。太湖沿岸是他们心底认可的“果篮子”。他们说起东山的枇杷是“白玉”,甜汁如蜜,论起“西山”的青种,甜中带丝酸意,甜能解渴,酸可生津。枇杷已经熟透了,而杨梅正是半红半青,似乎在夏日中尽情地酝酿着,正应了苏东坡那句“卢橘杨梅次第新”。


鱼米之乡的苏湖地区,向来也是丝织重地。蚕这天虫,嚼尽桑叶,吐尽丝线,并“作茧自缚”。巧夺天工的人类,剿茧抽丝,织就了錦衣绣袍。在小满时节的江南,就有祭蚕神的传统。即使如今种桑养蚕的人家逐渐稀少,但小满祭蚕神的传统,在苏南浙北的苏湖嘉地区,还能一见。这是对蚕这“天虫”的感恩,也是对农桑文明的一种敬畏。


《礼记.月令》中记有小满的三候“苦菜秀,靡草死,麦秋至”。对于苦菜的具体所指物种,向来说法不一。西北人爱在春夏之交,挑食苦苦菜。将其洗净后,可凉拌,可熬粥,可剁馅…在那片黄土中生活的人们,既嚼得苦菜根,也能做得大事情…


阳光之下的野草,有欣欣向荣,也有枯靡衰老。万物之中,生命的枯荣往往是同时进行着。不过都生命的常态而已。百谷之中各以初生为春,熟为秋。不同于其他谷物,冬生的小麦,历经霜雪的磨练,春雨的润生,方在这初夏时节成熟。风吹麦浪,满地尽黄。麦田边的守望者,在掐指算着何时可以挥镰,让麦粒归仓,陇西的麦客们,正筹划着何时出门,入关中,挣这一季的汗水钱…


有人在二十四节气里较着真:暑,寒,雪,皆有大小之分,独只有“满”是“小得盈满”。或许深信“满招损,谦受益”的古人深知:万事至极则必生变,小满才是最完美的状态,正如明日圆月行于未央处,也正如花的含苞待放时。











楼主:夜雨宿巴山  时间:2022-06-06 19:20:26
芒种

芒种,六月初八。这是夏季的第三个节气,江南地区也都步入了气象意义上的夏天。从字面意义上解读“芒种”,不过是意指带“芒”的谷物类,在此时节宜“种”和尽“收”而已。“芒”从麦上来,麦芒尖长如针,而麦粒却裹藏在芒端的芒囊中。芒也在稻粒上,微细的芒刺,布满稻壳周身。锋芒毕露是它们防虫蚁的自我保护,也是它们经风燥日晒后,自我个性的一种张扬。

起伏的麦浪,经入夏后的数场热风的吹薰,麦粒从“小满”时节的欲将饱满,成熟为“芒种”时节的全熟待收。对于在土地中耕耘的人来说,芒种最是“农忙”时节,在北方的芒种时节,正是麦秋之际。挥镰割麦,颗粒归仓。而在南方,南风携来的不只是六月微燥的热度,还有也大量水气。这团团水气化作云雨,到了岭南是龙舟水,到了两湖是端午汛,到了江南正是梅雨时期。

初夏的湿热,从来都让“都市客”生厌。而对于种稻的“老农民”来说,正是种稻的好时节。正是这丰富的水,滋生了稻秧的分蘖;正是这如“蒸煮”中的热,滋养着稻秧的拔节。没有这初夏的湿热,就无盛夏的稻花香,更无秋天的千重稻浪。农时从不待人,作物的生芽,开花,结果自有天时,从来耽误不得。所以芒种更是“忙种“,这是与作物时令的争分夺秒。

物候学中,芒种时节有三候。一是螳螂生。二候鵙始鸣。鵙是指伯劳鸟,三候反舌无声。意指一种能够学习其它鸟鸣叫的鸟,在芒种后慢慢停止了鸣叫。伯劳鸟是何种鸟,我未辨清。鸟鸣之声,自然各有不同。鸽子是腹语,咕咕自鸣;喜鹊是咋咋呼呼;乌鹊虽颜值不行,但鸟声清脆;燕子低飞绕梁,声音是叽叽喳喳;白鹤振持高飞,闪翅蹬腿,其音尖锐,直破九重天。

唐诗里说的“芒种看今日,应是螳螂生”。螳螂这物种,身材清廋,臂腿修长。谐趣的“庄子”,以其企图挡车的行为,妙寓人类自不量力的行为。除了这修长的长臂,螳螂还有双绿色的羽翅。振翅一飞,可上高树,扑捉高树上的鸣禅。若它运气不好,只怕自己也为成为黄雀的口中食。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故乡的方言中,将螳螂名“猴山”。或许是就其身材和动作的形象化而已。不知何时起,就在乡人的谬传中有种说法:螳螂腹中有条筋,其力大无比,可缠断牛腿。在童年时听闻如此传说,正如鲁迅在“百草园”听长妈妈讲《山海经》那般。如此传说,一经大人严肃地道来,顽皮的孩童就不再敢随意捉弄这螳螂了。

芒种节在《红楼梦》中又有“饯花节”的说法。在“大观园”的世界中,花朝节迎花神,芒种节送花神。这是大观园的贵族女孩们,在如花年华中对花的敬畏,也是对青春年华的挚情。其实花有万种,花开四季,不只是春花迷人。芒种时节,也有百花盛开。如有经不住雨打的金丝桃,也有得雨润而生的玉簪花;有香得“痛痛快快”的栀子花,也有水香清幽的出水莲花,更有红白杂间,成簇成林的夹竹桃。它叶似竹,花如桃瓣,花落又花开,桃红映水,落英随水流。

一丛幽草也好,一树香花也罢。沐浴了热烈的阳光,饱饮了丰足的雨水,植物便在夏天绽放出生命的活力。生命的顽强也应如夏花般煊烂。

芒种即是忙种,它不只是一个节气,也是我们的一种生活态度。为生活的美满而忙碌着,为未来的收获而耕耘着。
楼主:夜雨宿巴山  时间:2022-06-21 17:08:33
夏至


夏至,五月二十三。夏至此时,长夏过半。岁时到此节气,光阴过半。自春分时起,阳光的直射点自赤道逐渐北移,直至夏至,北移到了北回归线。这是阳光直射点在北半球的最高点。


夏至之意:正是夏至此时,夏至极点。北半球的这一天,白昼最长,光影最短。阳用最豪放的光芒照耀大地,雨水用最饱满的热情润养万物。有了足够的光和水,生命得以尽情放纵,绿树覆荫,夏花绚烂,蝉鸣白昼,蛙闹夏夜…


夏至时节的花,有些是芳香醉人的。如纯白的茉莉和栀子花,行人路过,似香气粘身,又如象牙白的白玉兰,风吹而来,甜香似醉。江南地区的人喜在此时节将这些香花,佩戴于身。在苏州街头,卖花婆婆们将半开的茉莉花的花骨朵,用银白的小铁丝串成手串,或用红丝线将白玉兰两三朵地串起,用软糯地吴语走街串巷地叫卖着茉莉花,玉兰花。江南女子,茉莉花环戴于腕上,玉兰花串佩于胸前,花随人移,香附于身。


如果说这些说浅色的香花,让人在燥热的夏天心静神宁。那么那些丹红似火的花,令人会意到,生命应如“生如夏花之绚烂”。爬上高墙的凌霄花,花形似喇叭,似乎宣告盛夏光年的到来。还有和它相似的炮仗花,红花开满架,随后花落满庭。它似乎要尽洪荒之力去绽放芳华,即使随后如炮仗般碎屑满地。也在所不辞。更有蜀葵,花似尽染朱砂后的绢纸,一杆之上层层红花,难怪它还有别名“一仗红”。

红花之中,魅而不妖的是红莲花。映日之下,除了花是别样红,还有热浪之下,藕花莲叶所散发的缈缈水香。在荷塘目之所及:碧叶芃芃,红莲耀目。古人对于莲花比较较真,将莲花未开者称为菡萏,已开者叫作为芙蕖。菡萏有天真之态,芙蕖多亭亭之仪。对于半开的荷花还有说法:半开的荷花是昼开夜合。清代苏州人沈复在《浮生六记》中有记:其妻芸娘在傍晚时,将绿茶叶放入荷花中,再用丝线缠绕。晨起解线,从荷花中取出薰香一夜的茶叶。这茶叶有莲花所赋的水香气。细微之处,可见吴人风雅,也见“浮生中的诗意”。


除了花在夏至时节纵放生意,菜圃的中菜蔬也是尽现活力。瓜结蒂,豆满架。纺垂型的苦瓜,悬于瓜架。吊于丝瓜藤下的长条丝瓜,有风来,瓜亦随风摆。而敷上霜的冬瓜,肚圆饱满,瓜藤满地蔓延,瓜也随藤四处安放。更有攀缚于满架的长豇豆,色如润玉,形似韭叶般的细面条。这物种伴随着整个长夏,结完一茬又一茬。

夏至时节,还有杨梅荔枝次第新。这时杨梅当市,这味无壳藏肉的水果,采来后,用淡盐水略泡杀虫去污,洗净后,一颗入口,浆汁绯红,甜酸爽口。而博得妃子笑的的荔枝,剥去红壳后,可见果肉白白胖胖,壳内蜜汁饱满。入口后甘甜沁脾,直至心底。更有藏于冰箱的西瓜,一刀剖瓜,凉意十足,富含甜汁的瓜囊,让人望而生津止渴,似乎这夏至时节正是忘了身处于燥人的炎夏。


民谚有云:冬至饺子夏至面。夏麦新收,新制的面入口尝鲜。面条不只是北方的主食,也是南方的日常食点。单就面条本身来说,当然以秦晋为最好。但各地总有办法,或用汤水,或用拌料,或用浇头,将面做到“面面俱有味道。”处于江南的苏州,犹有晨起食面的饮食传统。漫步苏州街巷,随处可见的必有“苏式”面馆。苏州人做面,肯在浇头上下工夫,成就“苏式面”的别样风格。历来恪守“不时不食”的苏州人。在这碗面的浇头上,心里自有其特定“时令表”。到了夏至时节,湖荡河浜里的河虾最为肥美,所以当以“三虾面”最合时宜。所谓三虾,即河虾的虾仁,虾籽,虾脑。苏州人用绣花的功夫将这“三虾”剔出来,有技巧地炒制成浇头,用以拌面。这等鲜物入口,觉对是满口生鲜,用苏州话说,简直是鲜得无法言表,胜似鲜得掉眉毛。

古人总结夏至有三候:鹿角解,半夏生,蝉鸣始。鹿是温柔的动物,也是中国人寂意于能有“禄”的祥瑞之物。半夏是中药,于此时应时,生于湿润之畔。似乎召示:天生万物,各有时令。蝉鸣之音是夏天最有代表性的符号,夏天的绿荫中蝉鸣如奏,而天越热,蝉鸣的音调越高,蝉音越躁,而这却越显得夏日正午时的绿林越静宁。

阳光至于顶点,但大地还未到至热之时。它在蓄热待放,待大小暑再上蒸下煮。尽管夏是长夏,夏是燥夏,夏是苦夏。但春夏秋冬,各有不同,哪一环节都无法错过。逃避不了的,我们就该面对。春生夏长,熬过了苦夏,我们也见证了生命的成长。
楼主:夜雨宿巴山  时间:2022-07-07 17:41:19
小暑

小暑,六月初九。值此盛夏时节,正是一年最热的时节。阳光依旧热烈地炙烤着大地,而大地也将蓄积已久的热量尽力释放开来。正如民谚所云:大暑小暑,上蒸下煮。


气候的湿热,从这时节持续已久的光照和不时的滂沱大雨而来。夏间的草木因得益于这份湿热的滋养,而释放出生命的光彩。荷花,当然是夏花的主角。似乎天越燥热,而那莲花荷叶丛中所散发的水香气却越浓。闻着荷风送来的这分水香,顿时可解三分暑热,让人心静神宁。小暑时节的荷塘,藕花次第开放,或白或红,未开如桃状,半开现天真,全开又如灿烂笑颜。而那早谢的荷花,已经结蒂莲蓬。


除了荷花,还有呈 白红粉 各色的木槿,这木槿花是朝开暮谢,正如白居易所言:朝荣殊可惜,暮落实堪嗟。其生命光彩不过一日光阴,但生命的光彩不在于时效的长短,绽放过,光彩过就值得。


还有花期漫长的紫薇花,它的花期可从初夏可持续到深秋,花色多种,微花成簇。若有闲情,可学古人在夏日的傍晚,独坐黄昏,静观紫薇。人与花互相参悟,似有人解花寂寞,花引人思索。更有满地萱草,花开如喇叭,黄红杂色。其科属中有俗名的黄花菜,那是煲鸡汤的美味,也有被雅名的“忘忧草”,这物历来被寓意高堂慈母。“儿行千里,母忧难却”,这是人之常情。一株忘忧草,让人即使行于千里之外,也要常念慈母忧。


盛夏光年中,生命的奔放除了外草木间,还有虫鸟。春鸟虽已热得屏息无音,但夜暮时节,常可听见回归暮林的白鹤声。它们飞行如雁群,领头的一声鹤鸣,其音尖呖,可传省于九霄云外。而蝉音是林间的“主旋律”,蝉自从夏至开唱以来,音愈来愈躁。正如古人说的“蜩螗欢喜,草木嘉茂”。但若静听蝉音,却有差异。幼蝉音腔未满,初鸣音响,其音节单一,音声低微,并无节奏感,好像还没学会换气一样。倒是那些音腔饱满的蝉,其音更响,吱地拖声长音,换气后又迅速接上吱吱的长音,似乎在告白着知—了,闹林中的蝉声把这燥热的天气,闹得让人更加烦躁。


酷夏让人追慕清凉。寻个清凉地儿,消却盛夏暑。空调是今天都市人消夏的必须品。而在童年时,空调是少见的奢侈品。那时节的清凉多从大自然中来,或幽谷,或清涧,或碧潭,或幽竹丛中。小时候的暑假,都是在外婆家度过。那农家小院傍于溪流边,从山间而来的流泉,汇成这条溪涧,溪面宽不过两步而已,常年流到此处的溪流,冲出一个几尺开外的水潭,潭水深度仅可没膝。潭上有一棵半歪于溪涧之上的李子树。童年时节盛夏的正午,多在这潭溪水中消磨。或在清凉的溪水中泡澡,或捉指甲盖大小的爬来爬去的山螃蟹,或见碧绿色的竹叶青蛇,幽绿如草色,嗖地一下现身忽又消失于坎上的草丛中。要是水中泡乏了,便爬上李子树。摘得一篮熟透了的李子,将竹篮浸泡于冰凉的溪流中。大致可意会到古人说的“沉朱李于寒水”。


沉李浮瓜是消夏的良品。而要说消夏的饮食,那就多了去了。在荷塘里,把采得的莲蓬掰开,用指甲轻轻剥开嫩绿色的莲子壳,便可得白嫩的鲜莲米。这时的莲米,嫩浆饱满,而又不觉有莲心的苦味。入口生嚼,甜香润喉。而若投于砂锅中将熟的白米粥中,稍焖片刻,莲子所赋于的淡淡的水香让这平淡无奇的白粥别有风味。而采得的荷叶,无论做粉蒸肉,或叫花鸡,还是珍珠糯米肉圆,其荷叶清香可解油腻,可添清香。而荷叶梗,中通外直。用流水冲洗后,可做吸管。若用于饮酒,便是《山家清供》所记的碧筒酒,宋人的风雅,于此可见一斑。

消夏的饮食除了尽用荷香的清凉,还尽可做些“凉食”。煮得八分熟的面,拌上熟油,用风吹冷却后,拌些调料便是“凉面”,这种凉面苏州在面馆里是风扇面。在川渝地区,还有种凉面是将熟后的面条,过冷水凉却后,拌调料即可。这就是四川人说的水凉面。或许古诗里的“冷淘面”的遗物。更将煮后过冰水,再拌以复杂的调味,便是受人亲睐的“朝鱼羊冷面。”


解暑的凉食不只凉面,还有凉粉凉虾。用碗豆粉,土豆粉,红暑粉等各类淀粉入锅熬搅拌熬煮成粘稠状,冷却定型便是凉粉,切成条状拌以开胃爽口的各种调料,便是消暑的开胃品。还有一种取自富含胶质的植物的翡翠凉粉,将其柔搓出胶质,并融于水,再加入用滤净后的草木灰水。这富含钾元素的草木水,如点化豆腐的卤水一般,神奇般地让这胶其迅速成形。大自然间的草木,因为偶相遇,成就这款人间美味。家乡人把这仙草做成的凉粉名扳指凉粉。大慨因其碧绿色,如翡cui扳指。这碧绿的凉粉,色带清凉,柔糯爽滑,正适合消夏。


而将糯米粉熬煮成浆糊状,迅速过漏勺入凉水定形。将如虾状的米粉制品,浇入冰凉的红糖水,佐以西瓜粒或葡萄干等干果,便是四川人消夏的“凉虾”,而在关中地区,还有类似品,却别名“鱼鱼儿”。凉虾清凉润喉,果干又有颗粒感,让口感更有层次感。


前人总结的小暑时节有三候。其一温风至,再是蟋蟀居宇,三则鹰始鸷。烈日阳光之下,风是如火的热风,当然不再清凉,而蟋蟀是秋虫,其音是秋夜的主旋律。人类用尽其文明,将自身的肉体与自然空间渐生隔阂。而虫鸟却一直以身贴近于自然,它们对自然变化的敏感性远胜于人类。所以人类多从观察草木鱼虫的变化,来侦察物候的变迁。对于蟋蟀,古人曾将这细微地观察记录到《诗经》: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因为历法的变化,周历的八月如同今天阴历的六月)。人类用发达的文明成了自然界的胜利者,但人类也别得意忘形,因为自然界也是人类“认清自我”的导师。

小暑已来,大暑将至,正是一年最热时。暑热过了,秋凉就来。暑来寒往,四季变迁,年年如此。说起来,人不过是四季轮回的过客而已。
楼主:夜雨宿巴山  时间:2022-07-07 17:42:51
暑夏荷塘


楼主:夜雨宿巴山  时间:2022-07-23 12:45:41
大暑

大暑,六月二十五。大暑是夏季的最后一个节气,也是北半球在一年中至热之时。在二十四节气中,春秋有平分之时,寒暑则有大小之别。如果是小暑是阳光发威地“上蒸下煮”,那么正值“伏天”的大暑,则是烈日灼心般地炙烤地上万物。


寒暑天是一年中最难过的的时节,对于至冷的寒,人类用智慧的方式主动地用以“驱”;而对于至热的暑,人类畏其如猛虎,只能被动地一以“避”之。


炙烤之下,暑热难挨。烈日之下,柳风不起,柳叶尽是垂眉搭眼地蔫着。即使是耐暑热地荷花,也是躲藏于莲叶丛中。似如在宋诗中杨万里所见的“荷花入暮犹愁热,低面深藏碧伞中。”

而树荫之下,惟有蝉鸣高唱,这“夏季歌唱家”似乎是在用呐喊的方式,抗议这暑热过盛,炎夏难挨。目及远处,稻田里的秧苗正在卯足了劲地抽穗扬花。稻花香里,蜻蜓低飞,双目比头大,两翅透明如乌纱的它们飞倦之后,便歇于叶面之上。在蜻蜓的歇息之处,自有三五个不愿午睡地孩童,手执在长竹竿,竹竿顶端装有缠缚蛛丝网的竹篾圈,蛛丝是补飞虫的利器。这些孩童秉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让长竹竿贴近飞虫。更及远处,在河湾深潭,总有几个不惧“严厉家教”的孩童,趁家长午眠入梦,偷偷溜来这清凉世界,划水畅游。互比高下:谁的潜水时间长,谁的游速快,谁能于最高处跳入深潭。惬意舒爽过后,又忧愁若这白净的肌肤,若被家长识出其中缘故,必定遭受一翻身痛地“庭教”。于是再耍些聪明手段:到河岸上滚些尘土,在阳光之下暴晒十来分钟,用晒出的汗流浃背,来消灭下河玩水的证据…这是我记忆中在童年时光的大暑时节。


而记忆中最热的大暑是2003年在重庆,山城是火炉,其暑夏的热早已盛名在外。结束了高考,刚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我,蒙亲戚照顾,趁暑假到重庆打一份临工,以图挣点生活费,能为家里分一点负担。所谓的工作便是为一家公司推销代理产品。白天于烈日下奔波于山城各地。细数起来:渝中半岛的朝天门,七星岗,沙平坝的天星桥,小龙坎,江北的大石坝,五里店,山城的犄角旮旯几乎都曾涉足过。曾记得有次在动物园门口上了一趟无空调的公交到鹅岭,下车步行几步,脚底似有软泥。再仔细察看,原来是鞋底被烫软了…


每天夜暮时分,再挤那趟惟一的公交回到机场附近的住地。所谓的宿舍,无空调可见,惟有两个贴壁风扇嗡嗡作响。即使如此,晚来的我睡在夹间间,无从分享一丝风凉。白日的疲惫不堪也终可在热夜中缀入梦乡,即使晨起时睡席上的汗印昭然可见。十来岁的我,如无头苍蝇般地在山城的夏天去接触和认识社会,更多地是精神的彷徨和迷茫。苦心人天不负,两个月的煎熬最终还是有些许业绩。拿到定单的那个傍晚,我立在华兴街头的天桥上,久久地看那恶毒地暑日慢慢沉陷于枇杷山上。落日余光映红了山城高低错落的楼宇,嘉陵江的清水,带着几丝凉风从山谷吹来,浇却那灼人的暑夏。


古人总结大暑有三候:一候腐草为萤,二候土润溽暑,三候大雨时行。大暑的热常聚漫天的云团,团云化雨泻于土中,这种湿热溽暑很让人生厌,但也令农作物“生意”十足。正是火热和溽暑的淬炼,才有金秋时节的成熟。大暑时节的雨,多是暴雨如注,雨势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风从东南起,自海上狭裹大量水气而来。云团兜不住便就地泻雨,蜀人名其“偏东雨”。家想的大暑时节,正是黄豆玉米等作物的收获时节。夏日的庭坝中,铺满晾晒的黄豆玉米,常在午间遇到这“偏东雨”。旦见风起云聚,农人或慌忙丢下饭碗,或一跃而起,老老少少抢在雨来前,将晒着的粮食收获于避雨之处。有时刚刚收完,雨便来,便心生窃喜,若雨只是虚张声势并不现滴雨,便埋怨天捉弄人,有时收粮的动作慢于雨的节奏,左邻右舍出手相助,手忙脚乱地帮忙抢收…


莹火虫是童年时见的暑夏风景。小时候在外婆家院门在的溪谷中常见。经常晚饭后,坐在溪石上,脚置溪水中,冰凉溪水濯足,那丝丝凉意从脚趾间流过。看莹火虫飞舞不停,书上说“莹囊”照明那是不切实际的,也是有些残忍的。但莹虫于夏夜忽闪忽闪,如同夜空上的星河,那是童年所畅想奇异世界,也照耀了童心的梦想世界。
楼主:夜雨宿巴山  时间:2022-08-07 15:40:31
立秋

立秋,七月初十。时至立秋,二十四节气已经过了一半。若从节气上说,立秋是秋季开始了,夏天结束了。但从气候意义上讲,即使立秋,但夏暑的余威仍存,带着暑气的秋老虎,还将发威些许时光。


古人总结立秋有三候:一候凉风起,二候白露至,三候寒蝉鸣。立秋时节,午热如夏,但凉风多起于早晚间。这丝风凉,比起暑夏里的热风,只不过是略有凉意。久滞于空调间的人们,多难以体会到这丝秋意的莅临。因为久坐寒室,对这丝自然间的风凉,自然豪无会意。但栖露于林木间的蝉,它更能体会到早晚间的这些许凉意,给它的切肤之爽。你若细听,蝉音不再高亢,似乎略有低沉了,好像它们从躁热中,已转向秋夜里的凄切。


早晚间的凉意,让水气凝结成露。成珠于草丛叶尖,正如唐诗里说的“露似珍珠月如弓”。若从草丛间穿行,夜露如水,湿身裤腿。草丛间更热闹的是秋虫,那吱吱的响音是蟋蟀,其音短促,也正是其名“促织”的由来,叮叮的清脆之声是金铃子,音如金石,清脆悦耳。还有各种不知名的虫音,共同奏响这秋夜曲。这秋虫的夜曲,与春天晨间的鸟啼,夏日午间的蝉噪,冬日黄昏间的鸦嚎,共同组成了一年四季的自然之音。


对于人间草木,秋是成熟,秋是衰老。秋风过稻田,千重浪涌,稻禾是绿波,稻穗尖那几个金黄的稻粒,正如绿波中镶嵌的金粒,那是秋风送来的一份礼物,暗示成熟的季节将要来临;秋风吹过菜圃,夏天的黄瓜豇豆,熬尽酷夏,藤叶渐枯,风起,便有萧索之声。瓜豆已老,老黄瓜青春已褪,尽显本色;干瘪的秋豇豆悬吊吊的,枯廋吊索。而苦瓜也不再是半生瓜,全熟之后,瓜裂如花,丹籽红囊,于生命终期作最美的绽放。


秋风若临江南河湖,正是莼菜鲈鱼味道最美之时。西晋人张季鹰便起莼鲈之思,顿生退隐江南之意。松江的四腮鲈今已难见,但太湖的莼菜倒仍是家常菜。在江南水乡的立秋时节,水鲜的物种还有红菱和鸡头米,红菱壳朱肉白,煮糖水甜糯生津。至于鸡头米那是苏州的地产货,此时的苏州市井巷弄,多有剥鸡头米卖的摊贩,这是立秋时节的苏州市景。


故乡的立秋,秋稻未熟。但玉米,高梁和黄豆正是收获时节,而且这些作物多是套种于山间坡地里。高过人身的玉米林或高梁林正如青纱帐中。立秋时节,仍在暑假中。通常在晨曦时便出门下地劳作,那时东方既白,星月未落,草木尽是露珠。人隐其中,但闻人语响,难见其身影。只能听见青纱帐里咖吱地瓣玉米棒子的劳作之声。而黄豆矮丛,须挥镰贴地而割。密丛中闷热,且不透风,待一垄地割完,早已汗流满面,汗浸湿衣。

记忆中的立秋时节,除了收割豆菽,还有贮麻。麻这古老织物,虽自元朝之后早已被棉替代,其作织物运用的范围已大副缩小,但麻仍有诸多妙用,比如织做透气性极好的夏布,编麻绳,纳鞋底,织麻袋…而且麻这物种,是不需怎么花费精力,便可收获数次的物种。初夏收头麻,立秋收二麻,霜降时还能再收一次。头麻产量低,尾麻韧性差,只有这熬过盛夏的二麻质量为最好。故乡人在边角坡地种有贮麻,或作家用,或变卖后贴补家用。连杆带叶的麻收割后,抽去空心的麻杆,剥出青麻的皮,投水中浸泡后。再用麻刀嗤嗤地刮掉青麻皮,便是玉白色的麻纤维了。晾晒干后或可售卖,或捻线成绳作家用。祖母在时,通常用麻线纳布鞋底。鞋底用碎布一层一层地用浆糊粘成,用姆指上套的铜顶针,一针穿过鞋底,再用力呼呼地拉过麻线。一阵一线,密密麻麻地纳结于鞋底…

秋风带来的是成熟,也有萧索。秋风秋雨愁煞人。闻秋风而落舞的梧桐叶,旦见一叶落,便知肃秋始。西风渐起,杀肃草木,秋临人间,愁缚胸怀,正是“秋”上心头便有愁。“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人为动物,惟物之灵,百忧感其心。”一千年前的欧阳修,夜闻秋声,愁绪便起,悲秋而作《秋声赋》。


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许多人在今年的春天被“困住了”。今年的夏天是有史以来最酷热的炎夏,我们“熬”过来了。但愿这个秋天是“无事之秋”。愿秋来人间万物熟,愿这是个我们都能有收获的秋天,而不是秋上心头便多“愁”的秋天。

楼主:夜雨宿巴山  时间:2022-08-23 15:08:09
处暑


处暑,七月二十六。处暑是秋天的第二个节气。按照《月令七十二候集解》的解读:“处,止也,暑气至此时而止矣",如果说立秋不过是人们对秋意的意念向往而已,而处暑则是人们对秋意有实实在在的了肌肤之亲,这时节应该是暑气消停,夏间的三伏天也终于结束,这是正常年分里的处暑节气。

但在今年的长江流域,从长江头的川渝地区,到长江尾的苏沪省市,人们的感受是:今年的极端天气,却并非遵循于旧有的经验规律。这盛夏的暑气,自小暑时来袭,到大暑时立威。并在立秋之后,仍挟持“秋老虎”的余威,炙烤着天地万物。即使到了处暑,也仍无从会意到一丝秋凉。今年的处暑,真像是藏在秋天里的暑天。

虽然天气仍固执于暑夏,但时令毕竟已行至于秋天。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草木在秋天的主色调当属 黄色。塞北秋来早,草木尽先凋。枯黄的草木是秋意显示的肃杀之气。而在江南,即使到了秋天的尽头,草木也仍未现凋谢之意。


秋意到了江南,倒是尽显芳华。最先染得秋色的栾树,数朵金黄色的微花,聚于花枝,花枝成簇,秋华满冠,于秋天中甚为灼灼耀目,远远望去的栾树林冠,似铺金毡,其气势比秋桂的碧树洒金更为豪放。而遇经一场风雨之后,这栾树又落花簌簌,满地金屑。花开花落是常态,如果没有华丽的凋谢,哪有果籽的存续?芳华尽放是证明生命的活力,花落铺地是不过是为了生命的延续。


栾树芳谢之后,便是秋桂登场。这枝秋芳,正如李清照所说的“暗淡轻黄体性柔”,其微花洒金于碧树,但只凭借其“情疏迹远只香留”,就远胜栾树的秋时耀目,成了“花中第一流”。更有深秋时节的黄菊,即使有“重重恶”的秋霜欺凌,也耐何不了它的花开如旧。

秋天毕竟是成熟的季节,待熟的还在秋意中韵酿,该熟的已经吸引着人们去品尝。若在这时节,游走深山,可见新核桃已经张牙裂嘴,在绿皮白肉中一露现褐色的核果,拿板砖一砸,咔嚓一声。掏出核内的果肉,剥去褐色的肉衣,便见像牙白的核桃肉,这初熟的果肉,略带浆水,有香脆的口感,有成熟的甜意…林中新熟的秋果,除了核桃,还有不甘于包裹的新板栗,其满刺的果囊在初秋已经开裂,拿根竹竿一捣,囊果满地。剥去刺囊,取得些许栗果,掷于火堆中,经火炙得的栗香迸出栗壳,闻者生馋,更不管不顾地斗胆于火中取栗。

若泛舟江河湖海,禁漁期已经结束,秋捕已经开始。在江南水乡,水鲜里的秋藕,菱角已经成熟,甜糯非常,太湖里的鲈鱼,白虾,正是肉肥味美。秋蟹还没经历完脱壳的程序,它们非得要经历了胎换骨的刻骨之痛,才能换得来膏肥黄鲜的至美之味。遨游于海的梭子蟹已经肥美,毕竟在苦咸水泡大的,见识过惊涛骇浪,它们比在平淡的湖水里长大的大闸蟹要早熟得多。


处暑三候:一候“鹰乃祭鸟”。久居江南,成群的燕雀那是寻常之物,但孤鹰唳鹤,确实少见。无从在现实见过鹰祭鸟的现象。二候天地始肃,这时节若看荷塘,便可略见秋天带来的肃杀之相。这时节的荷塘,荷叶已从盛夏时的“接天连叶无穷碧”,渐失欣荣,慢慢变成枯荷,荷花漂零,水香渐无,纷纷坠落于泥潭。结蒂的青莲蓬,已褪去青春的色彩渐入枯老。我想荷花不会抱怨时间的无情,因为它的生命曾在无情的时间中,莲叶尽显过的青春色彩,莲花的袅袅水香,即使最终变为枯蓬,也有肃杀之后的孤寂美感。


三候“禾乃登”。江南的物候晚,收稻要在深秋时节的“霜降”之后,而在故乡巴山里的处暑时节,待西风起时,稻田遍是金浪千重。比起盛夏时稻花香里只是“说说而已”的丰年,这种看得见摸得着的丰收更为实在。这时节的故乡,无论是坡间梯田,还是平坝田川,到处都有农人忙着挥镰割稻。

在没有脱粒机的时代,传统脱粒的方式多为用磙石完成。磙是一种加工成圆柱体的石物,两端留有小方凹孔。孔内塞上木塞支头,在支头上搭上木框架后,一头系绳于牛身,一头系于磙石,牛走动牵动起磙石的滚动。这石磙重似千钧,所碾压过处,谷粒尽可脱离于禾穗。巴蜀地区将稻谷脱粒的这种传统方式叫作“打磙”。从田里秋收回的稻束铺陈于石地,通过牛拉动石磙这重物碾压稻束上,使其脱粒。一面脱粒完成,再翻覆稻束于另一面。一场结束,再续接下一轮。秋时的巴山多绵绵细雨,秋收须争抢天时,否则秋粮会霉变。这类抢收的工作须要数家协作才更有效率,通常壮汉赶牛套磙,妇孺翻场扬场,每到秋收时,打磙的农家院落通常彻夜灯火通明地忙于抢收。从春种的一粒粟到秋收的万颗子,除了赖于天时的风调雨顺,更需有农人一年的辛苦耕耘。只有脚踏实地在耕耘中流过汗,才会深刻体会到碗中的粒粒稻米,皆来得辛苦。

在酷热中熬了数月的长江流域,期待甘霖润泽。据闻秋雨将来,但愿这场秋雨,能止暑热,能来秋凉…

望天待雨,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盼天凉好个秋!
楼主:夜雨宿巴山  时间:2022-09-08 09:15:12
白露

白露,八月十二。白露是秋天第三个节气,时至白露,秋到中点。夏天的暑热渐褪渐远,秋天的凉意愈来愈浓。白昼间苟延残存的热气,与夜间气势正盛的凉气在这时节彼此交缠。得势的凉气,终在秋夜将饱满的水气凝结于草尖叶面,便成了朝露。

苦短如人生的朝露是无根之水,剔透晶茔,明澈如珠。到了白露时节,更是露重如霜华,善于观察的古人便将“白”这无华的素色赋色予露,这也是二十四节气中惟一标有颜色的节气名。


秋风几重,那早已染得秋色的栾树,花开且花落。自树冠之上的黄花飘落之后,便有薄如脆纸,形似铜钱的果荚结于树冠之上。这果荚里孕育着那粒微小的种子。待秋色更浓,金风渐重,果荚随着水分的减少,逐渐从牙白色过度到咖啡色,最后变成朱红色。在寒风的摇撼下,朱红色的枯荚沙沙作响,最终带着种子簌簌地归根于土地。待春来时,再延续新生。


栾树的秋色倒底是循序渐进的来,而隐伏于林下灌丛中的石蒜,则是平地惊雷的突现秋花。似乎它是在秋天的凉风中惊醒之后,一夜之间便涌出地表。它以朱红花色为主色,明媚灼目。花柱修长,花被柔卷,至多不过六朵,最少也有四朵的红花共聚一株。这种一株散开数朵的花,被富有想象力的人联想于佛陀中的“蔓珠莎华”。而也被人浅白地视形如龙爪,将其直白地称呼其“龙爪花“。不同于寻常物种,红花和绿叶需要互相映衬。这物种的花和叶,如星宿中的参与商,世世永不相见。好事者便将其想象于人与鬼的阴阳永隔,将其称呼为“彼岸花。”


科学的说,这其实不过是这物种的花和叶,各自对温度的敏感点不同而已。它在秋天花谢之后,如韭叶的绿叶再萌生,直到来年夏天。到夏尽秋来时,叶又再凋枯,只让花开。它的花和叶,似乎不屑于寻常物种的互助映称,只倾心于互相成全。

石蒜除了朱红的主色,这物种还有名“忽地笑”的腊黄色花朵。忽地笑,不正形像的点明了:这物种平时隐身不现,在秋天又忽地笑于林下的特点么?


春开百花,夏有凉风,冬飘白雪,秋悬朗月,说起来四时都是好时节。今年的白露近于中秋,这是秋月最为明朗之时。虽然说月不过是这浩瀚的宇宙中,围绕地球自转的一个卫星而已。但自古以来,月在中国文人心中却有足够的分量。李白见月思故乡,杜甫见月,知是月在故乡明,苏东坡见月的阴晴圆缺,会意人世的悲欢离合。


月是苏东坡的笔墨中寄情最多的天体。悼亡妻,是那明月夜的短松冈;念手足兄弟,于中秋明月夜把酒问青天。于秋月夜游赤壁,感知人生不过是寄于天地空间中的蜉蝣而已;闲步于承天寺,在寻常月夜中,用闲心见得了不寻常的风景。这种“妙趣闲情”在文人中传承,以致五百年后还有“痴人”张岱,漫天飞雪中雇舟游湖,满腔痴情地于"湖心亭"看雪。


白露时节有三候:一候鸿雁来。秋鸿南来,是年年秋来的音讯。塞外雁阵,自北而南飞跃千里,直至潇湘。以至为衡阳赚得了“雁城”的雅名。二候玄鸟归。玄鸟,即小燕子也。秋雁传秋讯,春燕带春音。这两类候鸟的南飞北返,也是秋来春返最为明确的物候。这年年南北飞返的候鸟,与我们这些为谋稻粱而浪迹西东的游子也算是“殊途同归”吧?三候群鸟养羞。即为将来的冬天作食物储备而已。

鸟犹知筹物过冬,对于久困于疫的人们来说,寒意十足的冬意大家早有会意,是不是更应该为度寒冬而准备着呢?

纵有他乡当头月,不抵家山一盏灯。




楼主:夜雨宿巴山  时间:2022-09-23 19:25:31
秋分


秋分,八月二十八。春夏秋冬这四季的变化,皆因地球围绕着太阳的公转而起。太阳与地球之间的距离远近,决定了四季中的寒热温凉。秋分这天,太阳在地球的点直射点自春分之后,又南回到了赤道。秋分是平分昼夜,是平分凉热,也是平分秋色。时至秋分,秋天渐入深处,秋意愈浓。


金风染就秋色,秋色见注于草木间。江南秋晚,秋霜未降,秋分时节的草木毫无凋零之意。秋风生就的凉意,惊醒了沉睡中的秋桂。那从桂树丛中绽放出的桂香简直沁人心脾,而这份浓郁的秋香也告示着秋天真的来了。

按花色之分,桂花有金桂,银桂,丹桂及四季桂诸多品种,李清照说的“暗淡轻黄体性柔”,那是金桂;而淡白如月色,那是银桂;色赤如朱砂的,那是丹桂。无论花色如何,但都有“情疏迹远只香留”的香韵。桂花的这份秋香,与春天时兰花飘缈深远的幽香,冬天里梅花清冷通灵冷香,夏天时荷花平爽的水香,共同组成了四时的草木芳香。


虽然李清照说“何须浅碧深红色”,但丹桂的确在桂花的族群里更以色取胜。若论起香味来,在桂花族里,银桂香气最浓郁,金桂次之,丹桂略逊,四季桂最逊。看来上帝造物是公平的,世上哪有十全十美之物,在这桂花族群里也是如此。

秋风不只惊醒了桂树的秋香,也点染了木芙蓉的秋色。芙蓉这锦葵科的物种,在秋时开花,瓣如绢纸,花团锦簇般地缀于锦绣堆丛。而且传说这花在一日中,随着光照和温度的不同,花色从粉白到青白最后到丹霞的渐变。木芙蓉这花色的变化的心机,正可吸引有昆虫的授粉。而醉心于花木的深情者,将其花色的变化,形象的称作“醉芙蓉”,一个醉字,妙趣横生。看这花色似美人酒醉后的颜颊,也似乎这秋花正沉醉于这迷人的秋色中。


历史上最醉迷于芙蓉的,当是五代十国时的后蜀的花蕊夫人。以致孟昶这沉迷于美人的皇帝为博美人笑颜,令在城墙广植芙蓉。秋时花开,锦绣十里。也为历史上的成都博得“蓉城”的别号。虽是锦绣花色,但终是花期不长,孟昶最终亡了后蜀的江山,那“花蕊夫人”也终被赵匡胤俘获。虽然男人亡了国,女人的命运注定不堪。但这位血性女人,从容写就的那首“大王城头竖降棋,妾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短短四句,却铿锵有力地骂得让后来的须眉们直汗颜。


秋天开花的草木,除了这些宅前园内名花香韵,还有山间野地里的野芳。那伏地蔓延的斑地锦,匆匆的过客们是从来不屑于关注这道旁似野草的物种。但深情于人间草木者,会放慢脚步,细细观察这叶有斑纹的物种,它在叶腋间花出密密麻麻地红色花朵,便是微花成簇,如地毯般地铺陈于这秋色大地,锦绣大地也有这微草的一份染就。


而那山间的野棉花,在秋天绽放花颜,满山满谷地,或素颜雪白,或大红大紫地开于微雨秋雾中,虽是野芳,但其风度并不逊于那些名卉。地头的鱼秋串,开出菊朵的秋花,它在故乡的巴山,也只有它的秋花才会在草莽中标注出它的身份,花谢之后,它又“万人如海一身藏”。但在江南,它是在春天时人们最喜欢采食的马兰头。晚秋将至,寒冬会来。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间的草木深知必须得在秋光中开花散种,以便在来年春天里延续生命的新生。


秋色润染了草木,秋色也为秋水添媚几分。秋水在溪泉,秋水一改春泉的咕咕,夏泉的轰鸣,变得呜咽低鸣。秋水在江河,江流不再是滔滔急流,变得川流缓缓,天得秋色以清,水得秋色以澄。临于川上,观这秋水,它与暮色中的秋山,共画就这江山秋色。


秋水在湖泊,秋光临照,湖波粼粼,满舟肥鱼熟蟹的漁舟晚归,若含情脉脉地注视于这秋水,看西际的夕霞与秋水共长天一色。隔着茫茫湖海,似也能望穿这清澄无边的秋水。


秋分不只平分秋色,也分得人间别离。今秋以来,几位朋友已经或将要出走。大家为了各自的未来,去闯出各自的人生之路。虽然这种未来,多会是一种迷茫。但毕竟人生的方向多是在迷茫中探寻得来。坐以待毙终无出路。人生中所遇的朋友,因缘际会而萍水相逢,又因各自探寻的岐路随波起涌流分离于江湖。在这斜晖散影的秋阳之下,目注于秋水柔波,望远山长亭,默默祝愿分别的朋友们,他们的未来天地广阔,坦途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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