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大力几次到文家替驼子催亲，都没得到回复。水仙去后，说了驼子一人生活诸多困难，同意年内给人。
当晚请志国择定喜日，写好“日子”。叫驼子带一桌鱼肉与“日子”，同媒人一起送去。
驼子畏难，说：“请别人送吧。”
“那不行。”志国说。他知道驼子害怕未来丈人。“你要成为他家女婿了，女婿是半粒之子，怕什么？为了自家女儿，他会喜欢你的。”
第二天，驼子从城里买来鱼肉，来到大力家，随大力一起来到文家。
文家翁接过“日子”，见红纸封面贴一张长红纸条，上竖写：
卜云其吉
抽出封内红纸，三竖行为：
苏才郭福
谨择古历辛卯年十月初六日为吉日大全
姬子彭年
看完，没挑剔日期，小声嘀咕：“太俗，新社会了，还来这么套旧格式。”
他不知道新格式该怎样写。
吃饭时候，主人陪大力喝酒。驼子只顾低头吃饭，不敢面顾左右。忽听对面问：
“驼子，答应女儿许你了，荷花就要是你家人了。”
是未来丈人声音，他心立刻蹦跳起来，担心老人给自己出难题，在这么多生人面前叫他下不了台。
“荷花从小伶俐，听话；家里家外事都做得上相。到了你家，你要好好待她；要是让她受了半点委屈——驼子，你听着——”
驼子吓得连忙放下筷子，低头看着桌面，不敢正视对方。
“就拿你是问！”
“大大，”荷花从房里冲出来，“他是老实人，别吓坏他了！”
“看，看这丫头，没进人家门，偏着人家了！”
说得荷花羞红脸，转身跑回房内。荷花娘接过话：
“你看你这老头子，荷花说的是实话：人家小家伙子头回上门来吃饭，你做上代的，不说些关照话，多谈谈心；开口大声训斥，胆大的也叫你吓破胆！”
“小家伙子”，称驼子。驼子近三十，老大不小了，他听了，先是脸一红，接着一种亲昵感代替尴尬。小时在父母身边，他不记得了；离开父母，从没有听人家这样亲热地称呼过他。他想：这就是“半粒之子”得来的半份“父母”之爱吧。一种温暖、甜蜜、幸福的感情油然填满心胸。
大力准备来调和，老翁自己作小结：
“不说了，算你们母女说的对，好了吧？”他一笑和解。
像有预感一样，驼子回家后，心里老是忐忑不安。第四天，大力送来话，说文家复“日子”，喜日推迟十五天。驼子心慌意乱起来，担心“夜长梦多”。他来到志国家，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志国没等他把话说完，明白情况，他安慰驼子：“这是常有事。”
春兰一旁插口：“看把驼子吓得！——你放一百二十四个心，荷花跑不了。这种情况有多种，多为姑娘每月的‘身上不方便’。”
驼子张着嘴望着春兰，似乎问：“什么是‘身上不方便’？”
春兰笑着补充：“别发呆了，荷花以后会告诉你什么是‘身上不方便’。”说得她自己脸上也现出一阵红晕。
荷花出嫁只有十天了，这些天，他心里在数着日子。几天前，他结束针线：家里和驼子每人做了一双布鞋。近几天，家族叔伯兄弟、村上好姐妹，先后争着请她吃待嫁饭。一个和她年龄仿佛，还没有婆家的大姑娘，好像暗暗羡慕她。起初，她觉得自己很幸福，对未来生活充满奇异又神秘的幻想。后来，想到自己要离开家，一种依恋，一种惜别深情开始时时烦扰她：走进菜园，看到自己小时载的香樟树，想起每年春天，折香樟头炒鸡蛋，香樟头炒鸡蛋端上桌，满屋飘香。门前桂花树，也是多年前栽的，年年秋天开两季花，她喜欢采桂花熏茶叶，制成桂花茶，桂花茶清香，喝后余味无穷。她窗前那盆菊花，金秋时节，日日向她展露黄灿灿笑脸。以前，她进门叫一声：“姆妈，我回来了。”出门招呼一句：“姆妈，我走了。”现在，这一切都将成为过去。她爱驼子，同情驼子，愿意和驼子一起生活；但她不愿离开她娘，不愿离开她老子。她闺房充满温馨，充满梦幻，充满理想，是她无忧无虑少女生活的见证。想到要与这种生活告别，脑海里立刻闪出恐惧和忐忑不安。她常常暗地流泪。
她娘得空就跑到自己房内大声哭诉。邻居来劝，她哭声更大。山洼里风俗：女儿出嫁，娘作兴哭诉，哭得越厉害，娘家和婆家越发。荷花清楚，她娘哭诉是真情：“我荷花呀……我一把屎，一泡尿拉大你呀……你多听话呀……你要做人家人了啦……”
荷花想去劝说，走到娘面前，也忍不住跟着哭起来。她不会诉说，只大滴大滴地流眼泪。
荷花老子见母女俩哭，先很镇静，大声责骂，又像大声劝说：“你们这些妇道人家……”
话说出半句，也说不下去了，躲到一旁暗自流泪。
荷花是他掌上明珠。她孝顺他；他疼爱她。荷花要离开他，不能日日孝顺他了。这，无异于剜去他心头肉。
女儿待嫁最后几日，他一改常态：不再发号施令，不再独断专行。
荷花娘要求花轿迎娶。她说：“女儿出嫁一生世只这么一回，这回不坐，以后坐不到了。”荷花老子反对，认为新社会要行新风尚。荷花娘坚持己见，荷花老子给予默许。

十四、
接亲这天，驼子家出动大队人马。前面一帮吹打，后面轿夫和帮忙人员。媒人大力是主角，任务最艰巨。自任“月老”之日，就认定了这一天。其次挑“麻篮袋”。去时，麻篮袋装鱼肉和新娘衣物。衣服每只口袋放钱，叫“代代”有钱，去时不准哄抢。回来，麻篮袋装喜糖、喜烟、糕等，是沿途乡民闹喜事，哄抢的焦点和对象。挑“麻篮袋”要头脑灵活，随机应变。大家选定志家。还有个角色背“子孙桶”。“宁给新娘倒马桶，不给新娘背‘子孙桶’”，可见，它是最低下差事。向来是新郎官弟侄等年少辈小充当，驼子全无。后来选上聋子继儿结巴。结巴原是聋子堂侄，父母双亡，一人游荡多年。三太太没有生育，两年前聋子领回家收养。结巴十五岁，长成大人模样，却不改旧习，整天和八九岁小把戏一起玩耍。说要他背“子孙桶”，有吃，有玩，他欣然前往。
接亲队伍到文洼村口，吹打鞭炮同时响起。文家鞭炮随后接应。队伍来到文家大门前，大门关闭。大力没声没言，找块大石头坐下来。这是他预料的第一关。
屋内见屋外没动静，着急起来，主事人大声叫：
“让媒人出来答话！”
常言道：“低头讨媳妇，抬头嫁女儿”，娘家人比婆家人要高一个等级。听到娘家人有话，像下属见到上司，要洗耳恭听，惟命是从。
大力走上前，答：
“在这儿哩。”
屋内一片斥责声：
“不问你在哪儿；要‘四礼’！”
“四礼”：开门礼、厨师礼、梳头礼和帮忙礼。动身前，已装封好，每份有钱、香烟、糖果。志国按常规厚薄，分派好了。不能马上拿出来；马上拿出来，对方也不会马上开门。你拿三个，他要五个；你拿十个，他要十五，无止境。这是今天门内人权力。
内外出现冷战。
屋内不愿冷战。新娘今天必出嫁，到时门必开。冷战耽搁时间，达不到他们目的。
忽然，门内传出单响小爆竹声，拆散的一只小爆竹响声。
这是门内战术。
风俗规定：门内放一个，门外必放两个。
门内想由此消耗门外“弹药”。
门外响出两声小爆竹声。
门内不答应，要多放。双方隔门发生口角。门外见门内上钩，选出几个口齿伶俐的轮番上阵，和对方舌战，拖延时间。
门内自知中计，很快传出一挂小爆竹声。门外回应两挂小爆竹。如此数回合，门内销声匿迹。
门内看到门外人嘴一张，口冒“青烟”；对上太阳，鼻孔有亮晶晶水珠反光。
门内有人大声喊：“牛大媒人，给一包‘红包’，我马上开门。看你，鼻子‘流泪’了，怪可怜的。”
外面，碧空如洗，初冬白亮的太阳照在人身上，发挥不出她原先那火热的威力。紧一阵，慢一阵寒风吹在人脸上，叫人寒噤不止。这些爬山越岭，远道赶来的人们，被寒风一侵，热汗变凉，由凉转寒••••••
天时地利助了门内一方。
大力看出自方阵容将乱，他鼓励大家坚守阵地。求开门，岂非举白旗投降？士可杀，不可辱。
门内看到门外一片狼狈相，开心极了。大力正愁无计可施，门内主事人出人意料，大发慈悲，鸣金收兵，大门“咣当”一声被打开。
门内关门不全为“四礼”多少，是借助今日权力，耍弄对方。对方出洋相越多，越叫热闹，喜事越被人称颂和赞扬。今天，他们大获全胜。
门内门外，有的沾亲带故，以后总有再见日子，看到对方受冻，谁能抹下脸面不顾？为热闹，适可而止。
进门拿出“四礼”，马上受热情招待。茶点早摆好，刚才败将，立时成为座上宾。媒人大力，是宾客首领。娘家主事人有许多事务要和他商谈，得到他认可方得实施。怕他躲避，逃跑，被扣下，作了“人质”。主事人叫用一根细绳，一头拴住大力一只胳膊，一头系在磨腿上。平日，大力轻轻一甩手，细绳即断；今天不行，他只能忍受屈辱，不能抗争。
主事人捉拿他，为“挟天子，以令诸侯”。
交接嫁妆，娘家搬一件，婆家须放一次爆竹。
娘家搬出一只衣橱，婆家放一挂小爆竹；娘家拿出一只瓷脸盆，婆家放三个小爆竹；搬出一副梳妆台，拿出一把梳子，婆家各放一个小爆竹。双方争执起来，主事人逼迫大力下令多放。带来的烟、糖、鞭炮数目限定，不能多放，大力无法，甘受处罚：叫敬礼，敬礼；叫磕头，磕头。
酒席间，上一碗菜，婆家放一次爆竹。同样，又为爆竹多少争吵起来。最后，大力被罚跪。
双方闹得不可开交，又来一帮村上人，吵着吃喜烟、喜糖。大力一口应承。拿出的与要价相差甚远。大力又受惩处。
要糖的一群里选出一个鼻涕流到嘴角上小把戏。往日里，他见到人高马大的大力，不是躲，就是跑；今天，他占着左右人威势，叉着腰，手指点着大力鼻子，说：
“给我学猫叫！”
大力看了看对方，强忍住笑，别出细喉嗓，发出：
“咪啊——呜。”
要烟糖的妇女堆里，走出一位年轻媳妇，有点文化，伶牙俐齿，平日和大力开惯玩笑。大力心里一阵紧张，心想：这个尖刻小泼辣，今日不会轻易饶过自己，一顿奚落逃脱不掉。
她走到他面前，一本正经地说：
“今天是你‘落难’日，我不‘落井下石’，不为难你。学声公鸡打鸣吧。”
大出大力所料，他松了口气，两手抱拳，向对方打躬作揖，表示感谢。然后伸长脖子，长鸣一声：
“喔喔喔——”
鸡鸣落音，要烟老人伴里，一个老头笑咧咧走出来。他是大力邻居，直指着大力说：
“别看你现在这副耸包样，到了那边，有头席等着你哩。——听着，不管你以后如何‘荣华富贵’，现在得听我的，我叫你向东；不得向西！”
大力也笑咧咧看着对方，意思叫他“刀下留情”；不然，“雪耻”有期。
“叫你学声驴叫给大家伙听！”
大力惨然一笑，无可奈何地耸肩，伸臂，憋足劲，使劲发出：
“喔——汪，喔——汪……”一串洪亮刺耳的鸣叫。
一屋人，顿时哄堂大笑。
大力学叫逼真，得到宽大处理，被请上宴席。
一位厨房师傅叫喊：
“牛媒人饿过头了，不能吃硬饭；盛一碗锅底软绵饭！”
“是——”
大力真的很饿，以为师傅真好好款待他，耐心坐在那里，手握筷子等候。
一个跑服务的，笑吟吟端来一个大碗，往大力面前一放，一碗热烘烘锅底柴灰。

十五、
送嫁鞭炮响起，吹打齐鸣。荷花房内一片哭声。
人们兴奋起来，一起向屋外拥来。大门前停放一顶花轿。花轿四脚落在一只窝匾里，不沾土，不给新娘带走娘家土之意。一阵骚乱，荷花哭得泪人一般，由她哥哥背到花轿前，站在一只筛子上，手抓一把筷子，从肩向身后丢给哥哥，称丢衣饭碗。边哭边唱《十把筷子》：
一把筷子光溜溜，
留给哥哥建高楼；
金作柱子银作梁，
楠木架厅玉砌墙。
二把筷子一头方，
留给侄儿进学堂；
满堂学子数第一，
念完大学去留洋……
荷花唱词竭尽恭贺，曲调凄凄切切。
在喜气洋洋锣鼓和唢呐声中，荷花哭哑嗓子；她娘，在家眷、村邻们搀扶下，哭倒在堂屋。
旧规矩：出嫁姑娘在本村不准抢闹；出村后交接亲方负责。
花轿出村不远，遭遇一群本村青年，蜂拥而上，抢新娘搭脚糕。搭脚糕是整条不打刀印雪片糕。有人好不容易从新娘绣花鞋下，夺出两条裹着梅红色纸搭脚糕。拆开一看，和雪片糕同样大小的长方木块。一群人调头尾追背“子孙桶”和挑“麻篮袋”。
结巴很快被抓到，大声装哭：“我，我……不……不能，吃的。”
他把子孙桶往地上一放，一屁股坐在子孙桶盖上。哭声很大，没有眼泪。
子孙桶里有花生、鸡蛋、白果，生的，不能吃；也有能吃的，看势头，一毛不拔不行。大力叫结巴拿出一条糕。
看到结巴装孬的娃娃相，一伙人丢下他，去围截挑“麻篮袋”。
志家早突出重围，捷足先登，爬上文洼对面大山，拿出智取来的搭脚糕，等大力去补吃中餐。
花轿逢村过店，鞭炮、锣鼓、唢呐齐鸣。喜事，越热闹，“喜”的气氛越浓。村寨、小店，人众场所，哪能不热闹一番。由此，给背“子孙桶”和挑“麻篮袋”带来磨难。
结巴总结出一绝招——哭。哭，成了他遭磨难挡箭牌，让他一路平安。
喜糖、喜烟，是吉利物。同是商店买来的糖果、香烟，带上喜事人家“喜”字，成为喜糖、喜烟。人们争抢喜糖、喜烟，一为热闹，二为吉利。志家“麻篮袋”里喜糖、喜烟，要是路上被抢光，回到华洼一无所有了，村上人要责骂他办事无能，永远被人耻笑。他混过多年江湖，花枪、虚棒，都会使一点。逢到向他围攻人众，抓一把糖果或一包香烟向空中抛去，乘机潜逃。被拿获，装出懊丧样子告诉对方：“喜糖、喜烟全在前面撒了。”叫人家快去抢。就这样，他使用声东击西，金蝉脱壳等计策，过关斩将，顺利闯过一路关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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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娘家哭成一泡脓，婆家喜庆满堂红。
接亲队伍踏上泉水塘，响起鞭炮，通报主人家：新娘子到！
走马灯楼前震天的鞭炮接应。
天傍黑，老远看到驼子家大门口，雪亮汽灯下，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花轿在鼓乐声中，步步向村内移动。一群半大小子围住花轿，像前来迎接的护卫队，簇拥着花轿，大叫：
“新娘到了，吃喜糖啊——”
他们并不哄闹，有秩序地跟着花轿前进。
花轿在大楼前徐徐停下。
大楼前，聚集了全村男女老少，黑压压一片。驼子家喜事，给全村人带来喜悦。
初冬梦幻似的天空，被抹上一层苍茫暮色。泉水塘、塘下梯田、隐没在青灰色暮霭中群山，一起默默窥视这座灯光奇异的大楼。神秘静穆天幕上，开始有几颗晶亮星星在闪烁，像为大楼里喜庆点起的天灯，以效微薄之劳。
志家打开麻篮袋，散烟，散糖。这里人们在等看新娘，精力和视线集中在花轿门前，无暇顾及“麻篮袋”。志家把糖、烟送到他们手里，无人争多论少。
主婚人志国站在轿前，轿前地下铺着麻袋。轿门打开，伴娘搀出新娘。新娘在伴娘和主婚人引导下，沿着麻袋，一只一只往前走。主婚人高声吟哦：
一代传百代，
百代传千代，
千代传万代，
万万代！
新娘红盖头罩脸，人们只见到身段，看不见脸面。一个个不绝声地称赞新娘身条匀称。
新郎倌驼子和伴郎站在大门前迎接新娘。
一对新人在伴郎伴娘搀扶下，并肩走入大门。
堂屋内红烛高照，喜联生辉，人们脸上充满喜庆气氛。
水仙走到驼子面前，小声说：“马上拜堂了。”
驼子紧张起来，拉住水仙问：“我怎么做？”
水仙笑着答：“听主婚人的，叫你怎么做，就怎么做。”
驼子今天穿戴齐整：头戴灰礼帽，身着灰长衫，脚穿荷花做的黑布鞋。先前红黑的脸上，今天泛着红潮。他和瘦瘦高高的荷花站在一起，一般高，配上方方正正脸盘，还算般配。但他站在她身边，总是别别扭扭，露着一脸羞赧的笑。
主婚人高叫：
“拜天地！”
屋内骤然肃静下来，新郎新娘被伴郎伴娘领到屋中央，面对大门外。
“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主婚人声音威严、悠扬、动听，带有一种神秘色彩。它是喜庆。
主婚人又一声高叫：
“拜家堂！”
伴郎伴娘叫新郎新娘转身面对中堂。
又是三鞠躬。
“姆妈，我看不到！”
一个小女孩被挤在大人们身后，拼命叫喊。
几个半大小子起哄：“驼子做大人了！看啊——”
这里把结婚称“做大人”。结婚标志“拜堂”。“拜堂”后，男子成“大人”了，女子成“妇人”了。“拜堂”是人生最神圣，最幸福时刻。此时驼子成了全村最羡慕的人。平日看惯驼子，今日争着看驼子；今天驼子不是平日驼子，在“做大人”的驼子。
最后夫妻对拜，新郎新娘互鞠三躬。
室内笼罩在蜡烛余烟和人们呼出水气混合成的雾气中，新郎新娘像披上一层婚纱，两人迷离的倩影，给婚礼增添了烂漫色彩。
驼子鞠躬比荷花快，像不倒翁，倒下即直起。人常说：驼子作揖，起手便是。今天驼子鞠躬快捷如作揖；新娘慢慢鞠下，缓缓直起，与驼子动作极不协调。驼子粗壮，荷花瘦高。粗对瘦，快对缓，一一对应，又显得那样和谐而统一。
人们不知道新娘“庐山真面目”。新娘被送入洞房，洞房堵得水泄不通，都想先睹新娘玉颜为快。
小小秤杆乌溜溜，
我给新娘挑盖头。
洞房内传出主婚人有节有拍的吟咏：
盖头挑起，
有柴有米。
盖头落床，
稻米满仓。
盖头落帐，
子孙兴旺。
村上早传说新娘荷花生得标致。
人们推测，想像：驼子那模样，配上个无疤不麻的脸，不瘪不豁的嘴，不呆不痴的眼睛，封王拜相了。
新娘盖头被揭，围观人呆了一般，一个个看傻了眼。那“水汪汪一对大眼睛，一下摄去周围所有年轻男子的魂。他们第一次感受到年轻女子眼神的魅力。
荷花面对一张张陌生面孔，一点不害羞，笑嘻嘻地看着大家。从今以后，她将生活在这些人中间；从今以后，这些人将成为她村邻，或成为她好友。

驼子的命运很苦的！！！！进入第二章会更精彩。

十七、
新娘侄儿文军送嫁。文军十岁，爷爷不放心，伴孙子来了。宴席上他与聋子同桌。
聋子说话大声叫喊，以为别人和他一样听不见。他端起酒杯，向荷花大敬酒：
“亲家，高手啦？”
“五十，亲家。”他们互称亲家。
“高手啊？”聋子竖起耳朵，伸长脖子又问。
“五十。”荷花大伸出一只手。
“长我……六……岁。”他跷起一手的拇指和小指。嘴里嚼着一块汆鱼，鱼刺刺着舌头，他的话被截成断断续续。
新郎新娘来敬酒。
驼子能有今日，首先答谢长辈们垂爱；感谢媒人大力和众乡邻帮忙。敬到每一位，他都是一口一杯，不吃菜，荷花担心他喝醉。今天到新家第一天，当着众多人面，她不好说出口。
聋子用筷子点着大鱼：“亲家，吃海鲜；大肉里有毛笋干，没吃头。”
新郎新娘一走，两亲家又唠叨起来。
荷花大说：“毛笋干，我们家是土菜；到北方，人家把它当山珍。那年，我跟部队到河南，在一个老乡家吃到毛笋干。吃到家乡菜，感到亲切，不觉珍奇；人家却是作山珍招待我这个贵宾的。”
荷花大话，聋子一句没听到。他接着自己话题自顾往下说：“挖退笋，有的笋肉变黄，生了笋蛆，快腐烂了，也挖回家，煮熟，切成片，晒在地上，人踩，牲畜踏，说有多脏有多脏；晒干后，扑去尘，包装一下，送到城里，成山珍了。那是人家不知道它身世。”
荷花大接过话：“酱坊更糟：一排排大缸满黑不溜秋稀糊。到晚上，那里是老鼠世界，少不了撒入老鼠尿，屙进老鼠粪。掉入死老鼠也是常有事。到了商店，人们买酱板，用干净荷叶包着带回家，遇到上档次菜，才拿来做作料。这叫‘眼不见，为净’！”
“眼不见，为净”，荷花大说得声音很大，聋子听到了，连连点头，称是。
忽然，他像想起什么，用筷子指着对方问：“说你扛过枪？”
“扛过。”
“什么军？”
“新四军。”
“是嘛？好哇，我们是战友哩！”
两人大呼大叫，聋子全听清。他高兴得像孩子一样，几乎得意忘形了。他放下筷子，一把握住对方手，像久别重逢的战友，多半天不松手。
“我耳朵是‘皖南事变’大炮震坏的。”他自我介绍，也是自我夸耀。
他又高声叫：“驼子呢？给我把驼子叫来！”
驼子喝了不少酒，歪歪倒倒走过来，站在桌边洗耳恭听。
“驼子，”聋子用筷子点着他鼻梁，大声说，“今天当着你丈人面，告诉你——”
驼子脸霎时红到耳根。他以为自己什么时候做了错事，这样场面，在丈人面前告他状，是多么丢人事啊。
“以后不要再说‘我在荣彪家’了！你今天日子，不是你‘在荣彪家’累来的；是我和你丈人、无数革命前辈流血征战，夺来的！”
驼子听明白了。想起自己说过这样话。想解说几句，酒力作用，头脑不作主，昏沉欲睡，强打起精神，连声回答了几个“是”。
“十年前，元旦刚过，”聋子接着说起“皖南事变”，“天气特别冷，寒风刺骨，滴水成冰。我们从经县云岭出发，准备北上抗日。大部队到达茂林，突然遭到不知何方敌军埋伏。我们被迫还击。战场四面山连山，岭垛岭，陡坡、石壁像城墙。我们只有拼杀，没有退路。呵呀呀，双方打得天昏地暗，枪炮震天响，战士们对面听不见说话，只顾朝前冲。呵呀呀，我们朝着子弹射出的方向冲。子弹射出的方向有敌人。呵呀呀，杀得敌人尸首遍野，血流成河••••••
“后来知道，是蒋介石派部队剿我们。老蒋不搞团结，搞分裂；不去抗战，挑内战；不打东洋鬼子，打自家人……”
聋子越说越兴奋，他当时从报纸上学来的新名词儿脱口而出。他低头看左右，见驼子伏在酒桌上，脑袋歪在左手上，在一片喧闹和猜拳行令声中，打着响亮呼噜，遨游梦乡了。

感谢楼上们的支持！

谢谢菡萏姐姐。
请多支持多指教！

“十年前，元旦刚过，”聋子接着说起“皖南事变”，“天气特别冷，寒风刺骨，滴水成冰。我们从经县云岭出发，准备北上抗日。大部队到达茂林，突然遭到不知何方敌军埋伏。我们被迫还击。战场四面山连山，岭垛岭，陡坡、石壁像城墙。我们只有拼杀，没有退路。呵呀呀，双方打得天昏地暗，枪炮震天响，战士们对面听不见说话，只顾朝前冲。呵呀呀，我们朝着子弹射出的方向冲。子弹射出的方向有敌人。呵呀呀，杀得敌人尸首遍野，血流成河……
上面出错了，变成乱码！

十八、
婚宴结束，婚礼进入高潮——闹洞房。
胡子醉醺醺第一个跨进洞房，扯起沙哑嗓门唱起来：
来到洞房看嫁妆，
嫁妆都是鲁班装。
龙凤柜里盛元宝，
虎豹箱里装绸缎。
胡子，满脸络腮胡子，独身一人，没有结过婚。丢三十，说四十了，和他人说话还是疯疯傻傻，半真半假。他爱玩爱闹；人们也愿和他玩闹，和他玩闹能让人快乐。
歌声传到堂屋，引来一帮也是醉醺醺的小青年。他们早盼望这一时刻到来。各家各户，白天劳动，天黑上床睡觉，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单调日子，无聚会，无娱乐。他们渴望乐，从闹中取乐。歌声是召唤，他们来到洞房，油腔怪调和唱：
金漆牙床中间放，
绫罗帐子挂四方。
紫金帐钩两边吊，
鸳鸯枕头摆中间。
一伙人拥到床前，争着靠新娘床。靠了新娘床，以后做事腰不痛。新娘被挤到花床一角。三四个五大三粗身子，穿鞋和衣倒在床上翻滚。像顽皮牛崽跑进一口浅水潭，任性打滚，斗闹，耍尽疯狂，发泄无处施放的野性。很快，平展干净，散发着肥皂香味的白底红花床毯，揉磨得一塌糊涂。肥皂香被泥土味和树汁臭取而代之了。
新娘安静地坐在一边，欲言又止。
村小卜老师从人堆里挤到新娘面前，伸手要烟。新娘见周围人叫“老师”，看看是个文明人样子，嫣然一笑，答：“没有。”要糖，又是一笑，答：“没有。”他提出叫她尴尬，也是在场人从未听说过得要求：
“接个吻。”
新娘忸怩不动。
卜老师嘲笑她：
“‘五四’运动三十多年，新娘还是老封建。”
卜老师二十二岁，师范学校毕业，一年前分来华洼村小。
荷花听说过，如今读书人思想解放。在校男女同学一起逛街，手拉手跳舞。握手，是平常事；接吻，没听说过。要她和一个陌生小伙子亲吻，她不敢，也不愿。
卜老师试着凑上脸，出人意料，新娘没有躲让。卜老师不好意思起来，在她额前作了个亲吻动作。
周围立刻爆发出肆意大笑。
“过瘾，小伙子们，一人来一下！”冷落一旁的胡子兴奋起来，唆使靠在床上的小青年。小青年们一个个站起身，红着脸，钻进人堆。他们没见过世面，不敢那样“放肆”。
“没出息的土包子，早叫着要对新娘这样，那样；新娘在面前了，吓痿了。尽嘴操屄！”
他推开左右，向新娘走去：
“我也来个荤的！”
新娘吓得躲到一边，缩成一团。
他冲到新娘面前，伸出粗大右手，朝新娘屁股摸去，轻轻捏了一把。
“做田要做白泥土；讨老婆要讨大屁股。”
跟着解释：“白泥土肯长稻；大屁股会生子。新娘屁股不大。”
新娘脸臊得通红。
卜老师说：“屁股不大，苗条。如今作兴苗条；苗条，漂亮。”
“那是城里尺码。漂亮管屁用？漂亮不能当饭吃。”胡子抢着说，“山洼里人上山，下田，靠人；没有人，谁干活？‘多子’才‘多福’嘛。”
他拿出一枝香烟，叫新娘点火，想再戏弄一下新娘。
他说话粗鲁，不顾人面子，新娘恨他。
头几次划燃，被胡子吹灭。胡子高兴地咧嘴哈哈大笑。
“别笑，大叔，再给你点。”新娘故意发出娇滴滴声音。
听到娇柔甜美称呼，他心里甜蜜得几乎晕了过去，眼睛笑成一条缝，又一次把衔着香烟的嘴凑近去。新娘仰着脸，对着他笑，趁他眯眼当口，快速划燃火柴，瞄准对方，猛地向络腮胡子一凑，“刺啦”一声，胡子双手蒙住脸，手缝里冒出一股难闻的毛油焦味。人们最忌讳男人胡子被女人烧，晦气。
胡子恼羞成怒，找新娘算账。周围人责骂他“老不正经”、“活该”。众怒难犯，他只得忍气吞声退下场去。
洞房内人退去，驼子被人搀扶着进来。他喝醉了，没哭，没嚷，倒上床，像死去一般睡去。
今晚驼子喝得太多，他要喝的。这是喜酒加答谢酒，他多喝一杯，心里就踏实一些，越醉越觉得舒服。
初冬下旬月升起来。白天晴朗的碧空，夜里多了几块浮云。月亮穿行在浮云间，像顽皮少女捉迷藏，使奇幻的夜空，变得迷离恍惚，叫人猜不透，看不明。东北方向吹来阵阵寒风，冲撞在院墙篱笆上，“呜呜”鸣叫，像巨兽耐不住夜寒，发出的战栗。村庄另一头，传来几声犬吠。是山中小兽路过大路，惊动谁家院内看门狗。
新娘洞房在二楼，卜老师和几个青年闹过洞房，躲在洞房外走廊窗下。他们谋划洞房内算计驼子花招，驼子醉了，未能付诸实施，让他避过“磨难”。他们不甘心，在洞房外守候，偷听他和新娘夜间秘密。等拿到“真凭实据”，日后好去责问他，嘲弄他，不拿出“犒劳”，抓住那“辫子”不放，随时随地念那“紧箍咒”，叫他听指使。
洞房人退尽，剩下驼子和新娘。驼子和衣倒在床上，打着有节奏闷雷似鼾声。
月亮渐渐升高，不时从云块中探出头来，窥视大地，窥视洞房内这对新人。
新娘走到驼子身边，轻轻推了推，没有反应。又推了推，驼子醒了，坐起身，“哇”一声，从床上到床沿，到地下，溅满驼子吐出的酒菜混合物，夹杂少量中午吃下未消化的饭粒，污浊不堪。新娘一点没嫌弃，不慌不忙，先打水给驼子洗脸，洗脚；扫地，换床毯。驼子要喝，忙去倒茶；给驼子脱衣，扶驼子上床。驼子再次鼾声雷动，她自己脱衣上床。
房外卜老师看呆了。
驼子头次相亲，荷花闭门不见——后来又答应了；再次约会，又吹灯相躲；今日，初到新家，这样专心诚意服侍人家，实在令他费解。
他没有接触过女性，不了解女人世界。有人说：秋天的云，少女的心。有人说：女人一旦认定某人，就死心塌地投身于他。女人是一个迷，是一个叫男人猜不透的迷。
月亮还在云块间捉迷藏。卜老师触景生情，想起胡适的《洞房考妻》：
天上风吹云破，
月照我们两个。
问汝去年时，
为甚闭门相躲？
谁躲！谁躲！
那是去年的我。
胡夫人回答，好像叫卜老师想通了一些女人中事情。

十九、
第二天会亲，新女婿邀请丈母娘家亲眷来聚，认门户。不然，已是亲戚了，不识门庭，往后如何往来？
驼子醉后睡得很香，第二天一大早，起床去邀客。
邀来的都是女眷，诸如岳母、舅母、大妈、婶子、嫂子、堂姐等，一大帮。荷花在这些亲眷中辈分最低，年龄最小。驼子要跟荷花称呼，这些客人中，也成了最小。酒席上，他要一一敬酒。岳母、舅母，直呼其名，称他“驼子”，他感到亲切。大妈、婶子跟晚辈叫，叫他“妹夫”，他觉得脸红。长辈敬过，敬年长。驼子举着酒杯，恭恭敬敬向比荷花大四个月的同龄堂姐敬酒。对方坐着没动，半天，一字一板地说：
“妹夫，陪酒，行；答应个条件。”
堂姐二月出生，叫杏花。一个比他小八岁，还没有婆家的黄毛丫头称他“妹夫”，他感到委屈；她那老气横秋样子，他更不满。但在众位尊长面前，他不得不又一次恭敬地叫一声：
“姐姐，您尽管说。”
“妹妹到你家了，往后要受到一点欺负，我就邀姐妹们来帮她撑！”
驼子连连作保：“不敢！不敢！”
“怎么待她？”
“家权全交给她。”
“不行！”
“怎么了？”
“太累。”
“叫她只管烧锅、洗衣。”
“不行！”
“怎么了？”
“没家权。”
驼子想起老戏里武则天，脑子灵机一动，说：“她当女皇，我作臣。”
“怎么说？”
“她下诏书，我办事。”
说得在座皆大欢喜。

二十、
第三天回门，驼子随荷花来到丈母家拜见长辈和亲友。
丈母娘一改前天送嫁时悲恸欲绝情景，满脸堆笑，忙里忙外，招待所有亲眷。还请来一些左邻右舍好友。驼子今天成了客人，受到丈母娘家人热情招待。长辈们都跟晚辈称呼，一起亲热叫他“姑大”。
酒席间，大家融洽无间，热闹非凡。驼子是娇客，也是贵客。侄儿、哥嫂、亲朋好友都向他敬酒，全被荷花挡驾。她怕驼子又喝醉，在娘家人面前出洋相，让人家看热闹，给自己丢丑。荷花嫁出门，回到娘家成客人，她的话谁都听，丈母娘也答应让姑爷先吃饭。
山洼里人少见闻，来了个新姑爷，给这里人们带来好奇和欢乐。酒桌四周围满看热闹的男女老少，目的看喝酒，看划拳；不见人醉，不过瘾。今天新姑爷不喝酒，主角不出台，戏没唱成，大家很扫兴。视线、精力无处投。姑爷端碗吃饭，一起看姑爷吃饭。酒席上摆菜，大鱼大肉荤类放桌中间，四方都能伸筷子捡到。素类小菜放四周。驼子见周围人目光都朝着他，一下不好意思起来，菜吃得很少，只吃近前素类。
“姑大光吃饭，不吃菜。”
“姑大饿急了，大口大口吞寡饭。”
看热闹人们七嘴八舌，故意引逗新姑爷。
丈母娘见情，从桌中间一碗夹一块老鹅递给他。
“姑大不吃老鹅！”
一个看热闹妇女随口说了句玩笑话。
“真的嘛？”丈母娘筷子悬在空中，犹豫不决。
驼子想：摇头，这些人会笑他嘴馋；他违心地点了点头。
“老鹅大发，姑大有什么病吧？”
又一个妇女故意把话题引大。
内侄文军关心地问：“姑大，您有病？”
“姑大没有病。”
“从小就不吃？”
内侄打破沙锅问到底。
“从，从小，就……不吃。”
他撒谎了。
于是，文洼人都传说：驼子从小不吃老鹅。
嫁姑娘“回门”，村上人家作兴送糕，送生鸡蛋。糕，高来高去；生鸡蛋，预祝姑娘早生贵子。
午饭后，丈母娘送新婚夫妇回家。驼子挑着鸡蛋，走在前；荷花和娘边走边说话，跟在后。以前，荷花和娘很少说话；今天，两人有说不完的话。驼子边走边等。
走到村口，娘站住，很放心的样子。该交待的，交待了，也没有惜别之情。她想：女儿不能在家做一辈子姑娘，出嫁是早晚事。女儿今天从自己身边走去，是她今后人生迈出的第一步。她今后路还远，让她自己去学走；惯她，是害她。她想起自己经历：结婚两年怡静小夫妻生活，丈夫当兵，南征北战；自己拖儿带女，跑反，躲战，灾年饥荒，历尽苦难，死里逃生……
她目送驼子和荷花，心里又涌出一串联想：驼子肩膀宽，能担起以后家庭重担，新社会了，女儿会幸福的。当一对新人在她视线中消失，她还是忍不住流下一串眼泪：欣慰的？担忧的？她自己也说不清。

作者：娄底谢志明　回复日期：2009-08-21　19:16:46
作者：moqiu_0037　回复日期：2009-08-21　18:44:18
作者：河灵均　回复日期：2009-08-21　17:08:29
作者：菡萏初成　回复日期：2009-08-21　15:26:05
作者：泡泡飞了lyh　回复日期：2009-08-21　15:09:17
作者：龙七少爷　回复日期：2009-08-21　15:03:44
作者：__花无心__　回复日期：2009-08-21　15:00:09
作者：园田梦人　回复日期：2009-08-21　14:50:42
作者：wangjl1953　回复日期：2009-08-21　14:06:09
作者：植物阴凉_　回复日期：2009-08-21　10:31:16
作者：川逸尘　回复日期：2009-08-21　10:26:04
作者：小小木84　回复日期：2009-08-21　09:11:32
作者：王鼎三　回复日期：2009-08-21　08:11:25
作者：司徒爰笑　回复日期：2009-08-21　02:46:51
作者：饭特稀_　回复日期：2009-08-21　01:46:54
作者：hhhg33　回复日期：2009-08-21　00:52:12

谢谢各位支持！非常感谢

二十一、
深秋以后，每日寒夜，绿色树叶结上一层厚厚白霜，太阳出来，白霜消融，绿叶萎蔫，变焦，日益转红。到立冬，绿色山洼变成红彤彤世界。山兔、黄鼠狼、麂子、山猪，由于山边村旁没有了农作物可寄生的环境，开始向四面八方去谋生，有的向它们老窝——青竹山迁去。那儿有终年常青，可作它们越冬口粮——淡竹叶。
一天，有人上青竹山回来，说那儿到了一窝山猪，一块竹林被拱翻。看脚印，有一个“大家伙”。
几天后，又一人从青竹山回来，还在惊魂未定中，说撞上一个“大家伙”，四蹄落地“咚咚”响，棕红脊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吓出一身汗，跑到家，腿还在打战。
山猪游牧生活，哪儿有吃食，哪儿安家。有庄稼时节，常夜间来田边地头偷食庄稼；严冬，冰封大地，它们去到深山，靠竹根、树根为生。它们有个嗜好，爱吃蚯蚓，像人们爱吃糖果一样，得空喜欢拱土找蚯蚓解馋。一处土地被拱翻，是它们到达的标志。
村上得知这一信息，爱玩土枪人，手痒起来，纷纷组织打团仗。
驼子在荣彪家时，每年竹笋季节，晚上带土枪上山赶野兽。那时他就爱玩土枪，常打些麂子、山兔之类；也参加打过团仗。村上要组织打团仗，他高兴得当天下午跑到丈人家，邀来丈人。他丈人和聋子行伍出身，枪法好，每次打团仗核心人物。像组织一次大战役一样，他俩认真研究情况后，决定在青竹山来一次大行动。
第二天，从华洼和文洼两村挑选二十名枪手，二十条猎狗，六十人围赶队。
荷花要参加围赶队。
驼子反对：“你不能去，我们结婚还没满月。”
他俩还在蜜月中。老规矩，没满月新娘不能串村上人家。
荷花态度坚定：“我上山；不是串人家。”
荷花进门以来，驼子像待小孩一样照料她。早晨，他见亮起床，扫好地，烧好锅，再上山下田。为此，两人常争嘴，一个也要早起；一个不让。驼子知道围赶队艰险，怕她吃不了苦。这次两人闹得厉害，驼子见劝、哄无效，上告给丈人。出他意料，丈人为荷花说话：
“她没你力气大；爬山不比你慢。”
驼子心里不服，口里不敢抗旨。

二十二、
第三天出猎。
早饭后，全体人员在驼子家楼前集合。聋子耳朵不行，不能参加一线枪手组，他是村代表，大家公举他为总指挥。他像“运筹帷幄”的将军，开始调兵遣将。
华洼东西两边山向南延伸，会合青竹山。围赶队和猎狗平分两组，东西山各一组，目标青竹山合围。
青竹山向南三道出口。中路八名枪手，两人一组，设四道关卡；在右两路各六名枪手，两人一组，各设三道关卡。
青竹山南端一巨石，他坐镇巨石之上，居高临下，纵览全山。指令：所有枪手，一律听从他的旗号和口令。
分拨既定，他拿着一面小红旗，带上长竹烟袋管，一人径直爬到青竹山，登上南端巨石。
天空晴朗，只有天边几朵白云在游移。太阳升得很高了，白亮亮的，虽然失去了往日的炎威，无风时，直射在人脸上，仍然有暖烘烘感觉。青竹山冬日是块宝地：坡面西南，窝风朝阳。聋子高立巨石之上，也招惹不到寒风的侵袭。
今天围猎，主要为那“大家伙”。聋子没有与那样的“大家伙”打过交道，听说过这样“大家伙”的脾性。他希望今天如愿以偿，与“大家伙”较量。他有十八年军旅经历，参加过几次大战役，指挥过不少小战斗。那是人类间的智斗智。今天是智斗野蛮，胜利毋庸置疑，问题是战果多寡和确保无伤亡。他有信心，手下有精兵良将，又作了充分战前准备。
当年孔明身处空城，面对司马懿十五万精兵，安坐于城楼之上，“笑容可掬，焚香操琴”。
他手捧长竹烟袋管，漫步巨石之上，坦然自若环顾四周。青竹山在华洼不算高山；他感觉到了“一览众山小”气势：华洼村庄在他脚下，显得那样狭窄和藐小：鸡鸣狗叫清晰可闻，路上行人，都只成了小黑点。村东秃岭，顶部红彤彤杂树，下部终年常青毛竹，上红下青；村西柏树峰，上下杂树，一片红。这些华洼冬景聋子年年司空见惯。这时，让他想起以前见过的一张山水年画，那年画红绿相间，色彩鲜艳，色调神妙。眼前这片山景，比那年画更神奇，色调的神韵无处不显出大自然的伟力。他为大自然的这种神奇和伟大，折服得五体投地。
远处传来围赶队隐隐吆喝声，像战斗中攻坚队遇到暗堡，迟迟攻不上来。聋子盼望快点合围，早点投入战斗，他在跃跃欲试。
荷花自己吵着来，以为许多人巡山吆喝，热闹，还能看到举枪射杀野兽惊险场面。三十人一组到山上拉开，左右相距多远。钻进树林，只能听到前后左右人吆喝和鸣器声，见不到人影。以前，在娘家上山砍柴，找无荆棘，光亮地方走；密林深处，荆棘丛中，巨石下，石洞旁，从不涉足——那些地方野兽常出没。今天，大家冲那些野兽来的，哪儿有野兽，要去哪儿赶。
太阳透过浓密的红叶，投射在铺满红叶的地面上，反射出一片红光。她眼中，树是红色，地是红色，穿过叶缝，看到的天空也是红色。她胆寒起来，想起驼子不让她来，是真心爱护她。几个月没上山下田，手皮变细嫩，不知什么时候划破几道血口。不痛，但她自小见到血就害怕。正在叫苦，前面一座巨大石壁挡住去路。石壁下攀满丛生荆棘。她脑子里第一个反应：里面有野兽！她一面唤使身边猎狗进去探，一面拼命敲打手中破瓷脸盆，为自己壮胆。
猎狗进去了，里面传出急促嗅闻声，又传出“汪汪”犬吠。这是猎狗发现疑物信号。叫声唤来几只猎狗，满刺丛钻遍，嗅遍后，一起来到石壁下，发出“呜——呜——”沉闷示威声。这是猎狗发现猎物信号。荷花吓得汗毛直竖。
“来人啊！”她的呼喊变了调。
结巴第一个冲到她面前，问清情况。他硬着胆子装做勇敢样子，一头钻进刺丛：几只猎狗还在围着洞口，发着“呜——呜——”低鸣。他胆寒起来，立刻退回来。
又赶来几个妇女，都是女辈，结巴想逞一逞男子汉大丈夫气概，再冒一次险。他提着铜锣，用力敲打一阵。锣声在山谷间震荡，回响，经久不息。像部队总攻前，大炮轰击一阵，战士们士气倍增一样，结巴胆子陡然壮大很多。他腰一弓，又一头钻进刺丛。妇女们在外面静候。
里面仍然只有狗的“呜呜”声，没有结巴声息。
一阵静寂后，里面传来结巴报安声：
“屌，屌事没有。一，一个，狗獾子洞。”结巴钻出刺丛，腿上、手上，沾满半干半湿泥土，脸也成了大花脸。
“怎么晓得是狗獾？”妇女们不相信。
“我，我用木棍捣，捣下去，它，它在里面叫。石，石洞；要不，非把它挖，挖出来不可。”
每年冬季，结巴常跟他大伯到野外捕小野物。他了解一些小野物习性。
一场虚惊。
大家各回原地，继续吆喝，敲打，向前搜索。
聋子在巨石上，听到围赶队近了。他挥动旗号，传令枪手：自择掩体，严阵以待。
中路地形最理想：一边深壑，一边峭壁；猎兽进来难逃脱。驼子和大力在中路，守在第三道，掩蔽在峭壁下。
驼子一身灰服，紧身装束：草鞋、绑腿、束腰。土枪擦得锃亮。
大力敞着上外衣，一手提枪，一手握长木棍。出发时，他对驼子说：“这个打‘大家伙’，那个打‘小家伙’。”说大猎物用枪打；小猎物用棍击。
大力问驼子：
“碰不上‘大家伙’怎么办？”
“老子冲它来的，莫非它吓躲了不成，操！”说着，拿出一根细铁通条，把灌进枪膛的火药杵了杵，装进两粒铅条，狠狠道：
“今天叫它吃老子两粒；看看是它狠，还是老子铅条厉害！”
右路响了一枪，有人嚷说打到一只兔子。
聋子挥动旗号，传谕：小野物不要放枪，防惊跑后面大物！
围赶队更近了，能听到大声呼唤，先锋猎狗已到达青竹山。猎狗吠声时高时低，还能听到猎狗与猎兽的厮打哀嚎声。枪手们紧张起来，灌好枪药，装进铅条，按上火辣子，准备随时射击。
聋子挥动旗号，报告：有猎兽向三路奔来。
话音刚落，几条猎狗嚎叫着，从竹林里钻出来，一边往前跑，一边回头朝竹林里狂叫。有人以为“大家伙”到了，忙乱起来。
聋子挥旗通知：来了四只半大“家伙”。
四只半大山猪先后窜出竹林。几条猎狗，一边狂吠，一边跟随前进，不敢与之相搏。枪手们彼此呼应。一时，狗吠，人叫，响彻青竹山上空。
“嗵——”一声枪响。
有人高声报导：“荷花大干倒一只！”
荷花大在中路头道。向中路来的还有一只，听到前面枪响，赶忙调头往回跑。跑到三岔路口，见另两只刚进左路，立刻尾追而去。三只相距不远不近，小跑着，进到志国和胡子关卡。吸取刚才经验：不截头。他俩却没指定谁出手。最后一只通过他们面前时，两人都指望对方出手，让三只渐渐远去。战机将失，志国仓促举枪，扣动扳机，枪响，一阵烟冒出，三只猪呆立片刻，同时调头往回跑。跑到三岔路口向东奔去，钻入竹林。猪毛没打掉一根。
青竹山重归沉寂。

谢谢大家的支持！同样支持你们！

谢谢老婆大人帮忙发帖，以后有时间多帮忙发些哈！
最后一段多发一遍了


发张照片！吓着大家了

预祝菡萏姐考试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