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驼子一夜没眨眼。他丝毫没有倦意，顾不上休息，动身去城里为荷花买鲫鱼和猪蹄催奶。从城里回来，他马不停蹄，又去丈母家报“喜”。他不感到累。女儿给他增了精神，长了力量。
人逢喜事精神爽。驼子添了女儿，不知道怎样乐了，脸上笑容格外灿烂。
第三天办“三朝酒”，他家又是门庭若市，和一年前驼子结婚一样热闹。不同的是来往客人全是妇女和小孩。驼子见要糖的，散糖；要烟的，散烟。他不是一年前做新郎官的一脸羞赧，是一副做父亲的骄傲神态。
酒宴中午开始，外面丽日当空，屋内热闹非凡。驼子灶上灶下，忙得热火朝天。
今天酒席专为女客设的。女主人荷花不能上桌，堂姐杏花替她陪客。酒桌上，大力是唯一男客。他是驼子特邀嘉宾。迎娶荷花，吃了不少苦。去年打团仗，是驼子救命恩人，从“大家伙”口中救出驼子。驼子特地借此一并表示感谢。
大力在满座女客中，显得分外高大、魁伟。坐上宴席，要对阵应战。今日交锋，他的力大无穷派不上用场，酒量过人是他骄傲资本。面对眼前女将，他没把她们放在眼里。犹如《西游记》中孙悟空，曾大闹天宫，打得玉皇大帝胆战心惊，天兵天将魂飞魄散；目下，遇上一帮毛猴子，只用逗她们乐乐。
站前约法三章：女客喝米酒，大力喝白酒；划拳行令女客由杏花一人替代，谁输谁喝，按约行事。大力思谋：土制米酒也有酒力，他见人醉过；女客不会划拳，只有杏花去年跟驼子才学会，初扛枪，自己久经沙场。他答应了。
前三杯同饮。大力规规矩矩喝了满三杯。妇女们嘻嘻哈哈，只顾自己吃菜，给身边孩子捡菜。许多孩子同桌吃饭，感到新鲜有趣，免不了争吵，桌前桌后闹翻了天。前三杯，妇女们都没有喝，蒙混过去了。大力学君子样，没计较。开始敬酒，按规矩：小敬大。有比大力辈小的，大力认为自己男子汉，和妇女们一起论理行事，或推三阻四让人先敬，会落她们笑话。自告奋勇站起来敬酒。先敬长辈三太太和荷花娘，再敬两位长嫂水仙和春兰。大家要求有来有往，四人先后回敬。大力平辈和小辈一起向他敬酒。同样有来有往。大力原以为今天碰到的全为女辈，一定不敢与自己交锋较酒量，酒喝不起来，满足不了自己酒瘾。现在，大家兴头很高，他酒兴也来了，主动出战，找人划拳。头几个旗开得胜，他越发自信。三太太帮杏花总结经验，找出大力拳路。接着几拳他输多赢少，多喝了几杯。他不服输，指名道姓和人较量。杏花只划不喝，情绪稳定，思想集中。又几拳下来，都是他败北。他叫着与所有女客较量。接下来几拳，杏花又是出手便赢。水仙拉住大力，叫他别喝了。在杏花几个人的激将下，他怎肯甘拜下风。席上人都轮番上过阵。杏花拉来文军敬酒。大力醉了，出手和报数常犯自相矛盾。杏花又轻易得胜。杏花不听水仙阻挡，又拉来春兰五岁儿子柯翀，大力又输。杏花还要去拉人，大力酒醉心明：今天女客都带小孩，一人带一个，十人带十个，都来对付自己，自己抬驾不住，不如大话吓退她们。他冲着杏花嚷：
“把今天来的小客人全叫来，排好队，让我一一奉陪。要喝，喝个痛快——酒杯换茶杯。”说完，伏在桌子上。
一下子把杏花吓住。她想：没有把握次次赢；一次失手，无论谁家孩子，都承受不了一茶杯米酒。他后悔自己失策——将是大力落水后给他送去作伴的。
大力抬起头，大笑起来。
“哈哈，痛快，喝得痛快，哈哈……”
此时，他脑子糊涂，说话清楚。他笑过一阵，学老戏里张飞立马长坂坡，对着曹军大喝：
“我大力在此，谁敢来决死战？”
顺腔吼出京剧：
当阳桥前一声吼：
喝断桥梁，水倒流。
他认为今天喝退驼子家全体女客。杏花从荷花房里上马桶出来，他哈哈大笑：
“驼子，看今天这帮客——尽女流。”又数落起来：
“女客接不得，接五十来一百。茅缸长，米缸蚀，马桶盖揭不歇。”
说得杏花红着脸，躲进人堆。
他东拉西扯起来，水仙向他翻白眼，他不顾，继续大笑：
“哈哈，这帮女将怎经得起我打？只三两下，被打得落花流水。”
他大声呼叫，牵动肠胃。突然，“哇啦”一声，对着刚收拾干净的饭桌，大肆倾倒肚内过剩的酒浆和不多的菜片。屋内立刻充满呛人酒味。
吐完肚内的酒水，他又大笑不止。
“哈哈，我说你杏花呀，我是挑四百斤担子的汉子；你呢，一个毛丫头……哈哈……”
水仙劝他去休息，他一掌把她推出多远。
“嫂子，哈哈，你帮杏花……哈哈……你要不是我嫂子……哈哈……”
有人责怪杏花灌醉大力。杏花也认为自己把妹夫家今天热闹全搅了。
太阳下山，收工回家人们一起赶来看热闹。人越来越多，大力样子让大家开心极了。屋外人拼命往屋内挤；屋内人一个个往外退，他们忍受不了屋内大力制造的乌烟瘴气。他们边退，边说：
“热闹，真热闹。办喜事，吃喜酒，就得像驼子家这样，叫人看了开心，过瘾。”

三十三
驼子一夜没眨眼。他丝毫没有倦意，顾不上休息，动身去城里为荷花买鲫鱼和猪蹄催奶。从城里回来，他马不停蹄，又去丈母家报“喜”。他不感到累。女儿给他增了精神，长了力量。
人逢喜事精神爽。驼子添了女儿，不知道怎样乐了，脸上笑容格外灿烂。
第三天办“三朝酒”，他家又是门庭若市，和一年前驼子结婚一样热闹。不同的是来往客人全是妇女和小孩。驼子见要糖的，散糖；要烟的，散烟。他不是一年前做新郎官的一脸羞赧，是一副做父亲的骄傲神态。
酒宴中午开始，外面丽日当空，屋内热闹非凡。驼子灶上灶下，忙得热火朝天。
今天酒席专为女客设的。女主人荷花不能上桌，堂姐杏花替她陪客。酒桌上，大力是唯一男客。他是驼子特邀嘉宾。迎娶荷花，吃了不少苦。去年打团仗，是驼子救命恩人，从“大家伙”口中救出驼子。驼子特地借此一并表示感谢。
大力在满座女客中，显得分外高大、魁伟。坐上宴席，要对阵应战。今日交锋，他的力大无穷派不上用场，酒量过人是他骄傲资本。面对眼前女将，他没把她们放在眼里。犹如《西游记》中孙悟空，曾大闹天宫，打得玉皇大帝胆战心惊，天兵天将魂飞魄散；目下，遇上一帮毛猴子，只用逗她们乐乐。
站前约法三章：女客喝米酒，大力喝白酒；划拳行令女客由杏花一人替代，谁输谁喝，按约行事。大力思谋：土制米酒也有酒力，他见人醉过；女客不会划拳，只有杏花去年跟驼子才学会，初扛枪，自己久经沙场。他答应了。
前三杯同饮。大力规规矩矩喝了满三杯。妇女们嘻嘻哈哈，只顾自己吃菜，给身边孩子捡菜。许多孩子同桌吃饭，感到新鲜有趣，免不了争吵，桌前桌后闹翻了天。前三杯，妇女们都没有喝，蒙混过去了。大力学君子样，没计较。开始敬酒，按规矩：小敬大。有比大力辈小的，大力认为自己男子汉，和妇女们一起论理行事，或推三阻四让人先敬，会落她们笑话。自告奋勇站起来敬酒。先敬长辈三太太和荷花娘，再敬两位长嫂水仙和春兰。大家要求有来有往，四人先后回敬。大力平辈和小辈一起向他敬酒。同样有来有往。大力原以为今天碰到的全为女辈，一定不敢与自己交锋较酒量，酒喝不起来，满足不了自己酒瘾。现在，大家兴头很高，他酒兴也来了，主动出战，找人划拳。头几个旗开得胜，他越发自信。三太太帮杏花总结经验，找出大力拳路。接着几拳他输多赢少，多喝了几杯。他不服输，指名道姓和人较量。杏花只划不喝，情绪稳定，思想集中。又几拳下来，都是他败北。他叫着与所有女客较量。接下来几拳，杏花又是出手便赢。水仙拉住大力，叫他别喝了。在杏花几个人的激将下，他怎肯甘拜下风。席上人都轮番上过阵。杏花拉来文军敬酒。大力醉了，出手和报数常犯自相矛盾。杏花又轻易得胜。杏花不听水仙阻挡，又拉来春兰五岁儿子柯翀，大力又输。杏花还要去拉人，大力酒醉心明：今天女客都带小孩，一人带一个，十人带十个，都来对付自己，自己抬驾不住，不如大话吓退她们。他冲着杏花嚷：
“把今天来的小客人全叫来，排好队，让我一一奉陪。要喝，喝个痛快——酒杯换茶杯。”说完，伏在桌子上。
一下子把杏花吓住。她想：没有把握次次赢；一次失手，无论谁家孩子，都承受不了一茶杯米酒。他后悔自己失策——将是大力落水后给他送去作伴的。
大力抬起头，大笑起来。
“哈哈，痛快，喝得痛快，哈哈……”
此时，他脑子糊涂，说话清楚。他笑过一阵，学老戏里张飞立马长坂坡，对着曹军大喝：
“我大力在此，谁敢来决死战？”
顺腔吼出京剧：
当阳桥前一声吼：
喝断桥梁，水倒流。
他认为今天喝退驼子家全体女客。杏花从荷花房里上马桶出来，他哈哈大笑：
“驼子，看今天这帮客——尽女流。”又数落起来：
“女客接不得，接五十来一百。茅缸长，米缸蚀，马桶盖揭不歇。”
说得杏花红着脸，躲进人堆。
他东拉西扯起来，水仙向他翻白眼，他不顾，继续大笑：
“哈哈，这帮女将怎经得起我打？只三两下，被打得落花流水。”
他大声呼叫，牵动肠胃。突然，“哇啦”一声，对着刚收拾干净的饭桌，大肆倾倒肚内过剩的酒浆和不多的菜片。屋内立刻充满呛人酒味。
吐完肚内的酒水，他又大笑不止。
“哈哈，我说你杏花呀，我是挑四百斤担子的汉子；你呢，一个毛丫头……哈哈……”
水仙劝他去休息，他一掌把她推出多远。
“嫂子，哈哈，你帮杏花……哈哈……你要不是我嫂子……哈哈……”
有人责怪杏花灌醉大力。杏花也认为自己把妹夫家今天热闹全搅了。
太阳下山，收工回家人们一起赶来看热闹。人越来越多，大力样子让大家开心极了。屋外人拼命往屋内挤；屋内人一个个往外退，他们忍受不了屋内大力制造的乌烟瘴气。他们边退，边说：
“热闹，真热闹。办喜事，吃喜酒，就得像驼子家这样，叫人看了开心，过瘾。”

网络问题，三十三节多发了一遍！！！

网络问题，三十三多发了一遍！！！

山洼里人家除了房子是泥土或砖石墙，院墙、菜园等全是荆棘、山木刺篱笆，方便又耐用，形成独特山庄标志。

村东头一户人家菜园里的柿子树。

这户人家的老瓦房，已经很多年了，但还能看出老瓦房坚实的地基。后面是他们新盖的楼房。

菜园里成熟的丝瓜。这里的菜园可不像开心网里的菜园，菜成熟了是不会有人来偷的！

从前吃米碓窝舂。舂碓是乡下人四季逃避不了的重活。上世纪七十年代碾米机进山庄，山民们从沉重的碓锤下解放出来。这是一口被山民丢弃在外的碓窝。它张着口，仿佛向后人诉说，人类社会发展中，它玩成了自己历史使命，现在该休息了。

再来一张碓窝近照。

三十四、
荷花满月，女儿还没有取名。驼子叫荷花取；荷花叫驼子取。驼子说也叫个什么“花”吧。荷花说太俗，她就一直不喜欢自己名字。驼子要去请志国取；荷花说请学校老师取个好听的名字吧。
晚饭后，驼子高高兴兴去村小。
村小是柯家祠堂改作的，在北面村口。学生早放学回家，校园一片宁静。操场空荡荡，栎树林在寒风中“沙沙”作响，像耐不住黄昏寂寞，发出的窃窃私语。
往日，卜老师此时爱在操场上散步。今天，驼子找遍操场四周，不见他踪影。正在踌躇，屋内传来隐隐琴声。驼子循声走进门，卜老师站在那里拉小提琴。
见到驼子，卜老师放下琴，让坐让茶。对驼子惠临表示失迎为歉。主人这般热情客套，驼子感到无所措手足，无话找话说：
“卜老师不亏是大学校出来人，还会摆弄这个玩艺儿。”
一句话引出卜老师一番议论：
“我在消遣，知道吗？在借此消磨白天与学生欢度以外的寂寞时间。我很年轻，你看，我胳膊多有力气；可我往哪去使？”他挥挥手臂，无可奈何的样子。又说：“阚大哥，听说吗？朝鲜战场还在打，我真想一步跨过鸭绿江，要么像黄继光一样，和美国佬拼个你死我活；要么像魏巍那样，把‘在朝鲜的每一天’，‘都告诉给祖国的朋友们’。可是我，只能整天在这个山洼虚度年华。”
他讲的这些驼子不知道，也不懂。后面，是驼子更难懂的话：
“我爱这儿的孩子们，但我能做更伟大事业。”
他又孤芳自赏吟咏一首唐诗：
泠泠七弦上，
静听松风寒。
古调是自爱，
今人多不弹。
吟完，沉思良久，百感交集。驼子听得如坠入云雾。他感到尴尬，切入正题：
“卜老师，今天来拜托您为我们家乳丫头取个学名儿。”
卜老师回过神来，问清情况，开始思考：美、秀、彩，太俗；姝、婧、妍，太文；引借古代巾帼英雄芳名，应根据个人志向，别人不可代选。阚家千金出生冬日。英国诗人雪莱说：“如果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冬天过去即春天。“春”，是被古今中外人们吟颂至今不衰的字眼。它有光明、美好和未来等义。严寒冬天，要想到明媚春天；困难时候应看到光明未来。
卜老师豁然开朗，他用征询口气问：
“叫‘迎春’，‘阚迎春’，好不好？”
他向驼子又说明了自己的联想。驼子连声说好。
回到家，告诉荷花说：“‘迎春’乍听，不顺耳；越念越说越好听。”
迎春睡醒了，驼子从摇窝里抱起她。迎春原先鲜红、松弛的面皮，开始红润起来。她不会咧嘴笑，驼子抱在手里迎春受到刺激，她嘴角微微动了一下。驼子看到高兴得叫起来：
“荷花，快看，迎春会笑了。她也有一对水汪汪大眼睛，像你一样漂亮。”
荷花责备他：“别不知羞。老了，还说什么漂亮。”她嫌自己是个婆娘了。
驼子眼里，荷花一点没变，永远不会变。他心里清楚：荷花是两世人。迎春给他带来幸福，给他带来骄傲。这幸福和骄傲得来多么不容易，荷花为此付出的代价，他刻骨铭心。
想到此，他眼前立刻出现那晚一幕，嘴里轻轻哼出《十月怀胎》：
十月怀胎腹如盆，
儿在娘肚要出生，
生死如隔一张纸，
纸破就要命归阴。
两拳击退阎王爷，
双脚踢开地狱门。
新社会给他带来好运气，一切逢凶化吉，荷花起死回生了。自此他明白一句老话：不养儿女，不知父母恩。他对着迎春，像对着懂事的孩子，继续轻轻哼唱：
自从盘古分天地，
只有情亲如海深。
为人若不孝慈母，
空在世上枉为人。

三十五、
跨入腊月，山洼里人架起锄锹，丢下刀斧，结束田里山上活，专门忙“过年”。忙“过年”，年年如此：做团子、做米糖、车鱼塘，最后杀年猪。大小事先后排列次序早成常规。做团子蒸笼，十几二十家共一副，一家一天，历时二十来天。赶在前的，腊月初要开始。
做团子要好柴。山洼里柴多，上等栎树，次等松树，早早砍下山，锯短剖成片，横竖架空，码在屋檐下。家家屋檐下都有一堆这样棍柴。柴堆大小可推知做团子量，可推测户主人口众寡。
三太太讲究做团子：糯米，舂一千滑八百，雪白；粉，她自己掭磨，均匀细腻。今年的师傅也是由她挑选的：驼子、志国、春兰和水仙。她分工：驼子掌笼、捏绪子，志国垫团叶，春兰、水仙搓团子。自家老头子，聋便呆，她要他灶下烧火。
人要忠心，火要空心。早风干的栎树片，架空，见火就燃。火旺了，人可以坐着休息。三太太有意让他闲在一边，怕他在人多出处绊手绊脚。做团子一人顶一角，固定下来不能抽调。结巴做事没长劲，好放懒劲，影响全盘，没给他分工。
五人中，驼子是大师傅。掌笼决定起笼，起笼是关键：起早了，团子未全熟，现吃，无区别，来年一打春，下到锅里变成糊，吃在嘴里巴喉咙，连猪狗都不愿吃；起迟了，团子过火候，成蜂窝状，以后往水里一浸，孔内进水，日久变味。烧制砖瓦，看窑口火候；蒸团子，看灶上蒸气。蒸笼上锅，锅四周冒出灰色蒸气，随锅温升高，蒸气由最低屉逐渐上升，到最上屉（通常六屉），蒸气由浓变淡，最后成灰白色，团子熟了。
志国垫完下笼叶子，偷闲到聋子灶口烤火。他垫叶子和水打交道，冻手。走到灶前，看到灶上蒸气已成灰白色，由最上屉冒出，大声叫驼子：
“大师傅，圆气了。”意思该起笼了。
驼子不慌不忙走到灶前看看，又不声不响揭开锅盖，用竹筷夹出一个团子，拿到亮处照照，摇摇头。把团子放回笼里，盖上笼盖，回到原位继续捏绪子。过一会，他又揭开笼盖，如前法，夹出一个团子，叫来志国，说：
“团子中间厚，周围薄，中间后熟。前头拿出的中间有暗影；这回是不是透亮了？”
志国直点头。
驼子说：“起！”随后，志国、驼子起笼；聋子上灶添水；春兰、水仙给空笼装生团子。屋内弥漫着浓雾般水蒸气，没有人声，只见人影匆忙地走动。驼子倒团子，很轻松的样子，两手抓住屉子两边，轻轻筛动一下，看准晒箕内一部位，利用惯性把团子轻轻抛向空中，团子按原排列，“咚”一声，团在上，叶在下，整齐地落在晒箕内。结巴看得手痒起来，也抓起一屉，学着驼子样子，轻轻筛动一下，用屉子把团子扔向空中。只听“哒，哒，哒……”一屉团子散落在晒箕里，几乎全是团在下，叶在上。三太太跑过来，拉住结巴，气得直跺脚：
“你，你，你——这屉团子糟了。”

叶在下，团在上，凉后，表面结出一层保护膜；叶在上，团在下，表面保护膜粘在晒箕上。没有保护膜，以后浸到水里，水钻进团子，同样，日久变味。
春兰怕三太太要打结巴，上前调解：
“不要紧，这屉团子我们马上当早饭吃了。”
做团子人家不再烧早中饭，习惯用毛团子当饭。春兰提醒了三太太，三太太脸上愁云散了。
二笼上灶，开始吃早饭，三太太抓水萝卜，捡香菜，舀磨辣椒，给大家做菜。一个个做累了，肚子做饿了，脱去棉衣，争着吃毛团子。三太太拦住结巴说：
“你慢些吃，帮我先送人家。”
“吃过再送。”结巴不听，伸手拿毛团子。
“自家吃了沤茅缸；人家吃了香四方。人家比自家重要。”三太太振振有词。
结巴捧着毛团子，三太太跟在后面，到一家，三太太就说：
“这是驼子掌笼的，不夹生，不过火。尝个鲜吧，别嫌少。”三太太不吝啬，送的不少。
大家未尝，就连声夸赞：
“好好，细嫩极了，进口就化。”三太太听得出：在夸她掭磨掭得细，掭得均匀。
“是嘛，我讲究，这是一年的大事啊。”三太太嘴笑开花。
回到家，见门前来了串门的，她一一请吃毛团子。村上人都知道三太太待人真诚，不说假话。都不客气，拿筷子尝了鲜。同样，都夸赞毛团子细嫩。
前帮人刚走，胡子来了。他和聋子同姓同宗，比聋子晚一辈，和村上人一样，叫这位村上公认的慈善人“三太太”。胡子因懒而穷，村上有些人看不起。他不糊涂，平日串门，只往待他好，玩得来的几家跑。三太太见到胡子，特别热情，知道他常饱一餐，饿一顿。他一人不做团子，吃毛团子稀少。在三太太家胡子也不客气，站着一连吃了十个，没喝一口水，没吃一口菜。三太太给他端来凳子，捡来香菜，叫他再吃。他又吃了几个，一边放筷子，一边咂着嘴巴，还想吃的样子，终于忍住，没再吃。他丢下筷子找事做。做团子人员齐全，帮不上忙。三太太叫他替聋子搬屋外干柴片。胡子有力气，有肯卖力，一会把灶门前码得水泄不通。聋子见搬多了，码得连他进出都困难，连声不迭地叫胡子别搬了。胡子停下手，看看没有他做的事，拍拍手，要走。三太太也觉得没有做的事了，笑嘻嘻地对他说：“这里不要你帮什么忙了，晚上来吃饭。”
三太太说的真心话。胡子听来是下逐客令。他穷虽穷，却棍气。他吃了人家饭，或得了人家好处，只要人家需要，他就替人家做事。人家不要他做事，他不吃人家饭。他的力气是廉价的，谁供他一天伙食，他就替谁做一天事。他像一头健壮的牛，有的是力气，只要有人给他草吃，它的力气任人使用。

谢谢楼上的问候！

三十六、
吃过早饭，大家各归其职，忙碌起来。结巴无所事事，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春兰问：
“跟我们学搓团子？”
他摇摇头。
“想学什么？”
他指指驼子，意思想学捏绪子。
“为什么？”
“坐在那不动。”他以为驼子坐着捏绪子最舒服。
志国说：“捏绪子要大小均匀不易学。我介绍你学样手艺，包你喜欢。”
“什么？”
“学懒。”志国一本正经。
“逗人。”
“真的，不逗你。”
“学懒……吃，吃什么？”
“学会了，开馆，招徒弟，收脩金。”
结巴听说以后能开馆，收脩金，被说动心。他张着嘴，流着口涎，认真听志国介绍：
“前不久，一个学徒去拜师，当场判他合格，毕业。”
“毕业了，能，能开馆？”
“当然能开馆。”
结巴拍起手来。
“那人精明，”志国接着说，“拜师那天，他从门外看见师傅跷着二郎腿，坐在堂前太师椅上。他忙转过身，面朝外，背朝里，从门外倒退到师傅面前。师傅问：‘来干什么？’答：‘拜师傅学懒。’又问：‘怎么倒退进来？’又答：‘师傅不收，不用转身就回去。’师傅一听，暗暗高兴。心想：这小子机灵，遇事会算计，比我还会懒……”
没等志国说完，结巴跷起大拇指，称赞那人“卷”答得好。
驼子也想逗结巴，他说：“结巴，出道题让你先练习，脑子练灵了，叫大哥送你去拜师，好不好？”
“好。”结巴很欢迎，驼子出题：
“新娘放个屁，骑马到无锡，烈马回头转，屁眼还没闭。
“新郎放个屁，骑马到无锡，烈马回头转，屁眼还没闭。”
“问：谁的马快？”
“样快。”结巴答得很快。
志国笑着答：“新郎马快。”春兰、水仙不解缘由。
“对。”驼子；两眼笑成一条缝。他解释：
“新娘害羞，有屁不好意思放，一忍再忍，忍不住了，才‘啵，啵，啵——’慢慢放出；新郎屁来了，一次成功‘啵噜——’一声，又响又快。同样路程，时间短，当然跑得快些。”
在场人捧腹大笑。三太太笑出眼泪；春兰、水仙笑得喘不过气来，边笑边骂驼子：
“死驼子，尽胡扯，嚼舌根。”
驼子不笑，不怒，一本正经：
“这里要脑子急转弯，结巴，你不行。”
结巴脸羞得通红。他知道自己腿懒，脑笨，说：
“学懒好，不动腿，不动脑……”
驼子抢过话，斥责口吻：
“怕动腿，怕动脑，谁给你饭吃？”
三太太也骂：
“狗吃屎，还要赶大早哩！”

结巴第一笼吃五个毛团子，第二笼吃两个，被毛团子味冲晕倒。第三笼后，闻到毛团子反胃，咽不下。别人有同感，不好说出口。到吃晚饭还有几个小时，志国想出点子——装肉心，改口味。水仙出面，怂恿结巴：
“来。”水仙向结巴招手。
结巴惊疑地走到水仙面前。
“你家有腊肉？”
“有，山猪肉。”
“切点来，装肉心给你吃，吃不吃？”
“包两个，给你吃一个。”
结巴跑去了。
水仙计划让结巴去行动，他做事毛手毛脚，必然露马脚。三太太慷慨人，要面子，一点破，肯定让大家解次馋。
果然，结巴哭叫起来。三太太跑去一看：他右手捂住左手躺在地上，地上滴了几滴血，桌上放了把菜刀，一刀山猪肉。
三太太大声问：
“你干什么？”
“切肉，装肉，肉心。”结巴自供不讳。
水仙假装去看情况。
三太太见菜刀、肉在桌上，当着水仙面，没骂结巴，用刀切下一大块，吩咐结巴：
“拿去！”却递给了水仙。水仙假推让，她解释：
“他不说，自己瞎逞能；只要点一声，我早切好给你们送去了。”
四人暗暗高兴。
春兰分配好，每串四个，一个吃一串。上笼前，驼子又装了串水萝卜心。起笼前，驼子把结巴叫到一边，告诉他：装心毛团子中间不瘪；最鼓，心最多。
起笼了，结巴找一串最鼓的藏在一边。下一笼上灶后，大家争着吃肉心毛团子。结巴不争不抢，他很放心：他的“那串”放在一边，别人找不到。大家都在吃了，他慢条斯理地拿出来，对准其中一个中间的鼓包，一口咬下去，“哇——”一声哭叫，嘴不住的往外吐，吐不出东西。用手抠，抠出一个水萝卜。刚起笼，毛团子很热，心内萝卜更烫。结巴咬得过猛，上下牙咬进水萝卜，吐不出来。他伸出舌头，舌头上起了一大块白袍。三太太很心疼，这是哪个耍坏玩恶作剧。看看左右都是她请来帮忙的师傅，不好认真。志国叫结巴用冷水漱口，冰冰烫伤舌头。驼子拿出属于结巴的那串肉心毛团子。结巴擦擦眼泪，觉得舌头烫疼好了许多，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三太太假装骂结巴：
“看你，也不害羞，十六岁了，能讨老婆了，张嘴就哭。”
驼子借题问：
“想不想讨老婆？”
结巴真的点点头。
“好，叫春兰给你介绍一个。”
春兰笑着说：“外面的丫头多得是，哪天我带你去相一个。”
“我要漂亮的，像水仙一样漂，漂亮的。”结巴当起真来。
“我不漂亮，又没文化，”水仙涨红着脸说，“你是读书人，以后进了大学，在大学里找个漂亮的女大学生，多好。”
结巴咧嘴看着大家傻笑。那样子，好像真找了个女大学生做老婆了。

三十七、
寒冬腊月，屋外点水滴冻。团子起笼到下水浸泡，不能受冻；受冻开裂，以后下水易变坏。蒸团子要关上大门，不让寒风进屋。
大家从清早到午后，一直在昏暗室内忙活，室内空气不流通，一个个头脑昏昏沉沉。驼子得空想出外透透新鲜空气。他打开大门，往外一站，迎面强烈亮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眯眼等了一会，慢慢适应了外面环境，能抬头看太阳。他看到的太阳是昏黄的，太阳偏西了，院内李树、桃树和篱笆旁枯草上粒粒冰晶，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给人却是寒冷感觉。一阵寒风迎面吹来，驼子禁不住直打寒战。屋内暖和，他穿得单薄，来到屋外才感受到冰封大地的滋味。他急忙回到屋内，对屋内人念叨：
“外面好冷啊，东北风像针尖一样。”
春兰和水仙也准备出外看看，拉开门，脚没向外跨，就被“针尖”一样寒风刺回来。感到还是屋内暖和。
太阳挂上西山顶，三太太准备烧晚饭，领着结巴去泉水坝洗菜。聋子坐在烧锅凳上打瞌睡，他在另一个王国——无声世界里。屋内没有了三太太和结巴，冷寂下来。驼子四人，四对眼睛，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无聊中，一起注视聋子：当年驰骋疆场的骁勇武将，曾被村上人当作骄傲和自豪的抗日军人，若不是耳聋，早会是解放军里一员大指挥官；今天却蜷缩在这灶门前，贪图柴火的温暖，成了一个地道的乡下小老头儿。
三太太回来了，很快，厨房内传来阵阵诱人的饭菜香味。像多日未尝过饭菜一样，大家对饭菜香味特别敏感。整日熏蒸在毛团子气味中，都有一种腻烦感，唯有米饭对人始终有一种强烈诱惑。
天黑，终于结束一天不繁重，十分绵长，使人困倦的工作。
吃晚饭，胡子没有来。三太太叫去喊，驼子说：“他没来，就不打算来了；喊也不会来。”
三太太烧了满满一桌菜：糟鹅、糟鸭、糟鱼、腊肉、香肠和一海碗香喷喷的骨头汤。三太太要拿酒，大家齐声谢。都说肚饿了，想多吃饭菜。谁也没客气，争着吃肉，喝汤。志国看着驼子夹住一块糟鹅在啃，问：“说你不吃老鹅，有这回事？”驼子想起去年和荷花“回门”那一天，脸一红，坦诚地说：“那是我死要脸活受罪。谁不想吃老鹅？——当着那么多人面，你好意思要吃？”他以反问作答。
一直没开言的聋子发言：
“感谢各位，天亮到天黑，劳累一天。”
“不累。”异口同声。
“都是一家人，谁家不求人？”春兰补充一句。她说的“一家人”，指同村人。
华洼规矩：谁家有事，叫到谁，都不推让。帮忙只供伙食，不给酬金。
驼子一气吃了三碗饭，放碗时，三太太笑着对他说：
“能者多劳，驼子，我家炒米糖还要有累你。”
“行，不累。”驼子一边放碗，一边伸开大巴掌抹嘴。他最后一句声音说得很大，聋子听到，接嘴说：
“哪有不累的，饭好吃，粥烫人，哪桩生活不累人？”
“听到了吧？”三太太指着结巴教训，“‘哪桩生活不累人？’不要睡在床上摸天——异想天开，要‘学懒’，——学你驼子哥：别人家会的，他会；别人家不会的，他也会。当然喽，他是吃苦吃大的，苦中学来的。你得先向他学吃苦。”
结巴嘴里衔着饭，目不转睛地看着三太太。他婶这段耳提面命，他似乎听懂了什么，又像什么也没听懂。

三十八、
腊月中旬，做团子接近尾声，各家开始做炒米糖。做炒米糖，驼子也是村上大师傅。他做的炒米糖只要收藏得好，第二年春深拿出来还会松脆可口。
三太太约请驼子，春兰当场也与驼子约定和三太太家同晚做。
这天挨黑，春兰去请驼子。
东山上空，月亮又圆又大。周围星星好像耐不住月亮逼人的寒光，一起半藏半露地只现出隐约身影。穿庄溪流，像要打破寒夜沉寂，“叮咚”地唱着欢快的歌，夜以继日地北流不息。家家亮着灯火为“年”忙碌。灯光下，村狗川流不息，不失时机地找灯火，赶热闹。热闹地方容易得到人们丢弃的骨头和饭粒。春兰穿过村中大路，向西拐入去驼子家小路。脚踩在严寒冻酥的砂土上，发出“喀嚓，喀嚓”清脆响声，恰像人们嘴嚼松脆的炒米糖。她加快脚步，想早点请到师傅，儿子翀子没吃晚饭，在等吃炒米糖。
走近驼子家，远远听到荷花在屋内哼着曲子哄女儿睡觉。音调低，却清晰可闻。
晚风轻轻地吹，
摇窝轻轻地摇，
阿大去做糖了，
宝宝没吵也没闹。
她女儿太小，听不懂什么。她爱唱，在消除寂寞。
春兰推开院门，大声叫：
“荷花。”
叫声刚落，迎面传来“汪汪”犬吠。她慌忙退出院外，藏到篱笆边，屏息静听：荷花还在哼唱，狗没有了响动。她大声又叫一遍，狗发疯似的狂吠起来。那声势像要蹿过篱笆来。
“谁呀？”大门拉开半扇，屋内射出一片淡黄灯光。荷花出现在大门口。
“我。”
荷花听出有人答话，止住狗叫，向院门口走来。春兰迎着荷花问：
“驼子在家吗？”
荷花听出是春兰，忙答：
“去三太太家做炒米糖了。”
“我找他去。”春兰转身要走。荷花说：
“他说三太太家做好去你家。不用找；来坐一会。”
春兰想进屋看迎春，随荷花进门。迎春睡在摇窝里，粉红脸上一对水汪汪大眼睛。小嘴不停地吮吸，像在寻奶吃。
“驼子真有两下子，看把你们母女俩养得白白胖胖。”
“他累瘦了。”荷花心疼驼子。
“看到你们母女俩，他累得心里高兴。”
荷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春兰指着迎春说：
“这小东西眼睛像你，脸蛋像她大，多秀气。”
“看你夸的。——真喜欢，订给你做媳妇。”荷花随口道。
“我家翀子没那福分。”
春兰走上大路，屋内又传出荷花甜蜜的摇窝曲：
月亮静静地照着你，
星星默默地伴着你，
阿娘双手抚着你，
宝宝呦；快安睡。
春兰回到大路，向东朝三太太家走去。她去催驼子。
刚才被荷花家狗吓了，三太太家大黄狗更厉害，离三太太家老远，春兰本能地放轻脚步。走到院门口，停住，没敢贸然向院内跨。她从院门缝向里看，警觉地巡视一周，没发现大黄狗。院内十分寂静，屋内也静悄悄的，没有做糖响动，也没听到驼子声音。疑惑中，大门“咣当”一声开了，聋子走出来。他站在大门口，四处张望一遍，像寻找什么，又像随意看着，径直向茅缸屋走去，去出恭。春兰准备上前招呼，问情况，怕他急着去方便，没好意思开口。过后，懊悔起来——男人都喜欢长时间蹲茅缸，等他回来再开口，自己要吃够东北风。正在懊悔，结巴出来了，手里端着一只碗，往大门前一站，叫声：“喔——”拿碗的手向空中一抛，回屋了。一碗骨头撒在院中央。大黄狗从鸭棚里猛窜出来，这家伙也怕东北风，躲在避风处。它咬住一块大的，前腿跪在地上，大啃大嚼起来。不时发出“呜呜”鸣叫，像怕同类抢夺发出的警报，又像大享口福自鸣得意哼小曲。春兰脚冻得像蚂蚁咬，却不敢动。院内“大黄”在她前面，仿佛在监视着她，胆敢一晃动，会立刻扑过来。她两眼盯着茅缸屋，希望那里人影再次出现。望眼欲穿时，三太太手捧一只瓢出屋来了，去鸭棚把夜食。对方走到与她距离最近时，她没失时机，低声叫一声：“三太太。”对方站住。她提高声音又叫一声。“大黄”狂吠起来。三太太喝住“大黄”，朝院门口走来，问：
“春兰吗？”
春兰答：“我来找驼子。”
“驼子走了，去学校了，刚走的。”
春兰听说，转身往回跑，想尽快离开这个受冻倒霉地方。三太太还在那里唠叨：
“我叫他替我送点炒米糖给卜老师。”
春兰一气跑到学校。老远听见办公室里二胡声。走到窗下，朝里看，桌上煤油灯照得室内亮堂堂。灯旁，一杯茶、几片炒米糖。卜老师一人坐在桌前凳上低头拉琴，没有驼子。他拉琴入了迷，微闭双眼，上身随着手指在弦上滑动，点头晃脑，那神态早入了曲中意境。春兰不小心，弄得窗玻璃“哐当”一声响，也没把他惊悟。她转身要走，又想：驼子要是来了这里，卜老师会了解一些情况，不如问一声。她认真敲了几下窗玻璃，卜老师抬起头，问：
“谁？”
“看到驼子吗？”她没自报家门。
“驼子噢，才走的，志家拉走的，到他家做糖去了。”卜老师没听清是谁，随口应道。
春兰全身凉了：今晚炒米糖做不成了。她怪罪志家：人家早约定，你临时插班上，买小菜，也要分个先来后到哇？对驼子也不满：人家拉你，你就去？没头脑，没主见？“墙头一根草，风吹两边倒”，谁拉得紧，跟谁跑，还要什么公平、公正啊？

改革开放后富裕起来的山民建造起漂亮小楼房。这儿楼房有绿树青竹环绕，前面还有大山陪衬。这是城里楼房无法攀比的。

篱笆围着菜园，外面涓涓细流的溪水是多么的清澈，这是真正的山泉水，清凉而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