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笑+励志都市黑色幽默小说--《寻人启事》

字数:280606访问原帖 评论数:1067条评论 TXT下载

发表时间:2009-07-13 08:45:00 更新时间:2020-11-10 13:59:28

楼主:李承鹏  时间:2009-08-21 04:00:13
八十四、



我叫李可乐。
现在看来这个名字确实有点可乐,也许真是这名字才让我碰到这么多啼笑皆非的事情,从地震中受的惊吓,到失去康红的痛苦,到逃亡中的劳累,再到康红复活之后的大喜过望,悲喜交加之下,再加上这段时间体力消耗过大,康红走后,我一头就扎在地下。
我病了,居然是急性传染性肺炎,由于我是震区来的,拘留所怕传染其他犯人,赶紧把我转移到传染病院的单间,这让我一时不太习惯,因为再也没人帮我摇床了,我夜夜失眠。而且康红最近一次也没来看我,谜底揭穿以后,就连酷爱审问的杨警官也不太来审我了。我只问过他一次,他不耐烦地说,康警官去审瘦子马了。
康红一连半个月都没来过,想到康红可能真的被别人抢跑了,我心里非常失落。她说等我5年,但加注了这只是可能,这世界上又没有那么多好人好事让我预订了去做,好去减刑。
这样的孤独等待中也有好处,就是别人来看我更加方便了。由于杨警官打了招呼,加之我现在刚过传染期必须在医院观察三天,所以这三天,来了不少人。
朱亚当来看我了,他让我很震惊,因为地震后他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一点都不结巴了。地震期间,他陪着一支由五国人员组成的联合搜救队天天在灾区,他必须不断喊话,不断英译汉、汉译法、德译汉、汉译西,那些指令容不得一点延误,一秒钟都可能是一条人命,十几天的紧张工作下来,他已成为一个汉语强人,还曾经在抢救堰塞湖过程中立下汗马功劳,那一排排快速的指令从他嘴里发出来,中国人明白,外国人也明白。
我早就说过朱亚当是心理问题,其实他内心十分的不自信,不自信的他总想巴结生活,最后在生活中成了结巴,没想到一段特殊的生活,大地震居然解决了他的顽疾。
他笑着说他已经思考出过去作为假洋鬼子的种种不是了,其实,世上最高尚的东西是人性,最优雅的品质是顺其自然。我夸他龟儿子现在真有长进了,问他和冯巴杜怎么样,他说不知道冯巴杜的消息,然后他又指指身边一个女人,那少妇容貌姣好,薄有几分姿色,我看着面熟,可就是想不起是谁。问她,她只是让我猜。但我猜不出来。
来看我的还有毕敬,他现在从大学里辞职了,刚刚去非洲做了个旅行,我大奇,跑那么远干啥子,不怕会被犀牛顶死球了,他不好意思地指指身边,我看见一件衣服凭空飘了过来,不对,不是衣服,是一件衣服里套了个黑妞。
那黑妞中文名字叫白雪,我还记得她是非洲留学生,来过灯火让毕敬帮她寻找川剧变脸的秘籍,以此可以光大他们古老的摩多卡部落的脸谱,她是酋长的女儿。毕敬讲演起来滔滔不绝,可从来在女人面前忸怩得很,一直没谈过恋爱,导致我们一度怀疑他的取向问题,不知为何这次和黑妞打得火热,行云流水,进展神速,居然去非洲见过老丈人了,也算是第三世界国家人民大联欢。
不过让我真正吃惊的是另一件事,毕敬悄悄征求我的意见,他能不能改成非洲国籍,白雪的酋长爸爸正在部落里大力推行国际化全球化,如果他过去可以任酋长助理,几年后就升为副酋长,酋长百年之后,他作为女婿成为新酋长也不是没有可能。当然这件事还没有最终定,因为部落内部本土派和国际派正激烈辩论,#¥——……%%¥¥¥#(•)……*!%。翻译成中国话就是,一拨说,老大,咱们绝不能随意改变部落纯粹的血统,这是摩多卡的招牌,是光荣;另一拨说,切,其实这上千年来,摩多卡部落是征服了其他很多部落才形成的,血统早不纯粹,加入个把中国人算什么,何况中国人民一向是非洲人民的好兄弟,从一个叫郑和的人开始,一直到现在跑来帮忙修公路的工程队,都是好兄弟。
我问毕敬会不会和黑妞结婚,其实从黑人角度来看她长得挺漂亮的。毕敬说他爱她,当然要结婚,不过他又迟疑着问,就是不知道孩子生出来是黄种人还是黑种人。我说都有可能,也可能是黄黑相间,那上学过街就安全了,就是自带斑马线了。
毕敬认真地点着头,好品种。
来看我的还有青青,她面容憔悴,竟苍老了许多,我问她在北京怎么样,她半天才回答,回来了,不在北京了。我又问她那部《青梅》最后通过广电总局审查了吗,她低头说,还是没有过,不让播。我又问兰宝坚尼怎么样了,她哇地哭了,说可乐,我的好可乐,不要再问他了,他不是人……我本不想再问,可见她哭得浑身发抖,心里也难受,便追问实情,有什么我去给你报仇。青青犹豫再三终于说出她在北京的真实生活。
这才知道,青青在郎导手中从来没演过什么女二号,那角色顶多是个女四号,戏还没拍完她就转到了那高大男子手里,半年后那个兰宝坚尼又把她竞争过来了,青青想好好过日子,也一直以为自己是兰宝坚尼的唯一,没料到其实那兰宝坚尼同时在和七八个女孩子相处。有一天她正在房里,有人敲门,进来几个女人就把青青打了一顿。青青想想在北京一年经过了三四个男人,总不能再换,再换可能人就疯了,加之陆伊典说一定要在兰宝坚尼身上捞点实际的好处,所以也原谅了他。可是有一天跟他去一家高档俱乐部参加派对,玩着玩着兰宝坚尼不见了,却有个男人过来搂着她,她反抗,那男人笑着说,今天是换妻游戏,你不知道吗。
我俩相对无言,一会儿她就走了,走的时候她说下个月她就结婚了,我吃了一惊,谁。她黯然地笑了笑,这人你认识的,你来婚礼就知道了。我说婚礼我去不了,因为下个月我可能就上山了。青青说谢谢我救了她爸她妈,又说都是她害了我……我伸手拦住,叹了一口气,其实我得谢谢你,没有你,我也不知道什么叫真爱。
青青走了之后,看着关上的门,想起和她的一幕一幕,泪水默默地流了下来。我怀疑,我现在其实还在爱着她。
还有一个人来了,让我大吃一惊,丁香。丁香一开口,我眼前几乎一黑差点栽倒在床上。杜丘被人打成植物人了,上周刚刚运回省城,正在保守治疗。
杜丘在玉屏混得挺好,因为他看玉神准,为人又义气,有时候帮别人看块小料子连钱都不收,加之丁香家在镇上也有渊源,所以一时就交了不少朋友,大家都叫他丘哥子。可丘哥子因为看得太准,让一些玉家亏了本,不觉也结下一些仇家。有天看完玉后,一个缅甸佬就说他乱了规矩,再这样下去玉石就等于是明卖了。杜丘自夸了一句,有我在,玉石就只有当成西瓜来卖了。
缅甸佬对玉一向奉若神明,就说你这外乡人怎么这样说,不尊重玉。上来就推了杜丘一把,丁香上去挡,那缅甸佬就推了丁香一把,杜丘一向视丁香为心头肉,就把那缅甸佬打了一顿。三天后,那缅甸人找了一帮人趁杜丘喝完酒回家的路上,一顿暴打,当时脑壳就开花了,边城晚上又没人,直到早上才发现。可是因血淤在脑壳里,就成了植物人了。
杜丘一直说玉比人好,果然他没被玉害,却被人害了。
我赶紧让看守我的小警察联系康红,很久才联系上,她急急赶来,一脸疲倦说刚刚出了趟长差。我央求她能不能在我上山劳改之前看一眼杜丘,也许这一别,就永远看不到我最好的兄弟了。康红先说不可以,后来她出去接了一个电话,不知为何面带喜色,我说我兄弟这样了你却高兴,她才回过神来,说她的案子有结果了。
我是在康红的陪伴下去的省医院,她说因为我的案子已清楚了,可能明天就判下来,所以她也不用回避,经过领导特批,我可以出去三个小时,但只能是三个小时。
即使已成植物人,杜丘躺在床上高大得也像一座山,我很难想象需要多少人才能把这么一个大块头打成植物人,丁香已哭得和泪人一样,她原本就纤细,几天几夜不合眼几乎就成一根柳条了,我让她别伤心,植物人有时也会醒来的,丁香抽泣着说,我知道大哥你是在安慰我,可那些都是电视剧里的东西,我们什么办法都试过了,音乐盒、念报纸、电疗、回忆他赌玉的故事,甚至还把他抬到赌玉的现场去,就是想让他感受一下气氛……可是都没用,他睡得死死的,医生还说,如果再醒不来,大脑供血不足后就会萎缩,再三个月就没得救了。
我也知道植物人醒来都是文艺片里的东西,黯然说,让我最后看兄弟一次吧,可能明天我就上山了,我们两兄弟最要好了,可是命也最苦了,让我跟他说会儿话吧。我坐下来,盯着杜丘的脸,由于长期昏迷供血不足,他的脸枯黄发干。康红和丁香见我盯着杜丘发呆,悄悄地走出去了。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其实我有点不知何为悲伤。我只是有点感慨,我对杜丘说:
你龟儿子大学第一天来报到,老子就看出你是土包子,那天进校办的厕所,你围着马桶转了好几转,不知为何物,老子告诉你那就是传说中的抽水马桶,得两只脚踩到马桶边上,双手高举才能拉,你竟然真的踩着马桶边上双手高举,你腿那么长,马桶那么小,那泡屎憋了半个小时都没拉出来……
还有就是,我总嫌你脚臭,每天晚上不准你把鞋子提进寝室,你不敢不听我的话,至少有三双新鞋因此被偷了。因为怕被偷,自此以后你就很少穿鞋了,长期穿双拖鞋上课,冬天都不例外,说这样通风脚就不会臭,可是我发现你长了好多冻疮。
那天你围着那女生转了三圈,特别诚恳地说,靠,这恐龙造得可实在太逼真了。然后转身走了,导致全班女生把你评为本世纪最没人品的家伙。你真讲义气,其实那天是我利用了你,因为那女生居然把我的情书贴在寝室里以供观瞻,可你并不问为什么,走进去就严格按照老大我的要求,做了。
你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头,也闹过不少笑话,那次我俩去北京找青青,不认识北京那东南西北的路,说的又是川普,拿着一张地图在长安街上商量——我两个先杀到天安门去,再杀到中南海去,回头再杀一道纪念馆。旁边就有几个便衣警惕地看着我们,你龟儿子说那就开杀吧。那几个便衣就把我俩抓到派出所了,解释好久他们才晓得,川话中的“杀到哪里”,就是北京话“直奔哪里”的意思,还以为我们要去搞破坏;真是太扫兴了,我俩走到天安门,我抱怨你龟儿子不会说北京话嘛就不要开腔嘛,你点头说好的,老大,下次你先开腔,你开腔我才开腔。结果又被便衣带走了,说了半天他们才明白,是开腔,不是开枪;还不算完,我俩垂头丧气地出来,就说不玩了,干脆去给青青买个包包算了,她最喜欢LV了。你就说那个好贵的,你子弹带够没有,我说当然带够了,带了几万发子弹。结果我俩就被扑倒在地,浑身上下的搜有没有子弹。北京人真是没文化,我们四川人说子弹,就是钱的意思,买东西要说子弹,打麻将也要说子弹……
总之,你跟着我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而我总骗你,比如说:
那些开网吧、泡妞的事情都是我吹牛的,那些段子都是我上网查下来的,那些运动服其实都是我买的盗版货,然后假装正版送给你们,反正好多我都骗了你,比如我虽然解决了你们的饭票,可我常偷打你的手机,又比如每到糖酒会我就请你们喝啤酒,其实那些酒是厂家送的,我却说那是我花钱买的,我就是想假装一个老大的形象,弄得你们诚惶诚恐……
有一件事情我必须承认了,就是你知道为什么每次打麻将都要输给我吗,这是因为我耍老千,我耍麻猴上树,耍鲤鱼钻草,还偷过你的牌,你没有一次看出来,其实从一开始教你打麻将我就是想培养一个长期饭票,只消半个月,我这一学期的饭票就有保证了,你还以为这是在蹭我的饭,自告奋勇帮我打了好多架。你一直认为我走在学校里很威风,以为别人都怕我,你根本不知道,他们不是怕我而是怕你,你傻么,每回你都是跟在我后面的,你龟儿子至少有一米八五,成语里这就叫狐假虎威。这些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怕影响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我最不该干的一件事情就是,那被你说成比恐龙还逼真的妹妹,其实是先喜欢你的……
说完,我又看了一眼杜丘,他睡得那么平静,连一点文艺片中忽然醒来的意思都没有,文艺片都是骗人的,我叹口气,拍拍他的头,说下辈子我俩还当朋友,不过你龟儿子一定要比我聪明,否则又被我欺负。起身走掉,出门的时候我对丁香说,如果他醒来,告诉他我上山了。
医生说,左脑接近死亡,准备后事吧,没有奇迹了。

楼主:李承鹏  时间:2009-08-21 04:02:15
八十五、



康红和杨警官面无表情地站在我面前,拿了一张纸:经中级人民法院判决,李可乐因诈骗罪,判有期徒刑10年。康红让我在上面签字,说庄家现在已是这座城市最大的房地产投资商,要求严惩诈骗犯,所以判得比较重,10年。
10年,我目瞪口呆。这段时间一直沉浸在康红复活的喜悦之中,虽然偶尔也想想怎么把8年减刑到5年,但竟没有仔细去想自己的案子,更没想到该死的庄家这么认真要求判10年,10年之后,我还认识你,你却不认识我,康红肯定被杨警官抢跑了,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可能杨警官都轮不上,现在追康红的男人至少有一个加强排。我不禁两腿发软,眼圈也红了,以前听同室的犯人说过,都是这样,再强、再满不在乎的人,当真正听到判决书下来时,没有一个不腿软的。
我眼睛模糊,胡乱在上面签了名字,想到当初在庄亦归的合同上签下李可乐这三个字时,就头皮发麻背心发冷,他还冷哼一下让我感到很不祥,事到如今,果真证明当时的感受是对的。康红说,明天就送你上山,在走之前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我李可乐其实就是因为帮庄亦归找什么儿子孙子,才落得今天这个下场,虽然最后没找到儿子孙子,慢慢赔你钱就是,凭什么一定要把我送到山上去,有钱了不起么,有钱人就可以欺负人么。我内心一直在暗骂庄亦归,庄老龟、庄龟儿子、庄龟孙子、庄龟末孙子,祝你们乌龟大团圆……骂了一会儿,不知为什么,这次居然完全没有过去肚腹骂战之后的爽快效果,我反而很想放声大哭,我真的哭出声来,我知道这样显得很不男人,所以康红很不屑地让我别哭时,我说,其实我只是想我妈了。
我确实有点想我妈,虽然她平时较少关心我,贪财,还让我吃了好多飞鞋,可我知道她从来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她外表强悍内心虚弱,我爸嫌她没文化、不浪漫,因此她一直没得到我爸的真爱,她越得不到就越要表现出不在乎,所以才和那小提琴那匣子过不去,和一切艺术过不去,到现在,她还把小提琴叫做歪脖子琴,把美声唱法叫做鬼叫唱法,把芭蕾舞叫做尖脚舞,她拒绝,是因为她心虚。
我知道我妈还是很关心我的,以我为荣,那次海选庄孙子我作为评委上了电视,她逢人便说她儿子上电视了,别人说这是帮阔人评选孙子,有本事自己就成为阔人的孙子,她说这权力更大,想让谁当孙子就让谁当,那岂不就比阔人还阔了。不过她内心还是遗憾,说可惜李可乐的爷爷是弹棉花的,要真是台湾来的阔人,啧啧……
康红说,明天上山,正好顺路送你回家看一下你妈。我鼻涕眼泪齐流,觉得要显得潇洒一些,使劲抹去眼泪,我不要这女人看不起我,我不要世上的人看不起我。
我曾设想过我被送上山时的天气,那应该是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我穿着囚衣、戴着头枷,站在一辆牛车上在阳光中缓缓前行,我还把脑袋伸出洞口,对四周围观我的群众大喊,杀头不过碗大个疤,18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当时正值早上,群众有的拿着油条在吃,有的端着豆浆在喝,他们见我英勇,就齐声为我叫了声,好汉。对了,一定要有包子,有佩服我的人就拿了包子塞到我嘴里,说好汉慢走。而我嚼了几口呸的一声吐出来,昂首喊,不慢走,刀子快点,给爷一个痛快……
可真正送我的这天,天阴不阴、阳不阳,路上的群众各自低头忙着赶路上班,有的还在为争夺公交车好位子吵架,根本没人注意到我这条好汉,他们肯定觉得我根本不是好汉,只是一个滥人,这座城市每天不知有多少滥人被警车送往山上,大家只顾自己生路,没工夫关注我的绝路。想到我连上山都上得这么卑贱,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但包子还是有的,康红给我买了一屉包子,一口一口喂我,这是因为我又被铐上了。
这么长时间来,我是第一次回家,我上一次回家还是春节过后跑回来偷了我妈几百块钱,还给我奶和我爸扫墓。我更喜欢我爸一些,所以我决定这次进村先到村口的墓地去,看看我爸,看看我奶,现在到处都在修路,说不定等我10年回来后,连墓地都不见了。
从来没觉得家乡这么好过,我们村处在一片缓丘之上,正是秋天,到处都在打着金黄的谷子、点种青青的小麦、挖着硕大的红薯,田野上跑着孩子和各色土狗。即使在地震,我们村也没受什么影响,轻轻晃了晃而已,听说这是因为我们那里的地质特殊,包围着一层厚厚的黏土,有很好的缓冲作用。
连我爸和我奶的墓也保存得很好,两个墓碑并排靠着,墓碑上的照片清晰可见,我从来没认真观察过我爸,其实他长得挺帅的;我从来没见过我奶,照片也很少看,发现她年轻时一定是个美女,那样子和青青还有点像。我叹口气,我爸没完成我奶的遗愿,我没完成我爸的遗愿,我觉得我们父子都很失败,不过至少我爸是个好人,而我是个坏人。康红默默地在一边看着,她还把手铐给我解开,好让我能给老人磕几个头。
我觉得我不能那么悲伤,就说,我奶,你找了个弹棉花的,我爸,你找了个扔飞鞋的,而我这骗子,找了个警察,我们祖辈三代算是有缘,10年后再见,10年后我又是一条……想想住嘴,我这又不是拖出去砍了,装英雄好汉也不能装过了。
我妈闻讯赶来,见面就抱着我痛哭,问我要不要带点腊肉,要不要带点钱,要不要带点烤红薯。杨警官就在一边不耐烦地说这是上山改造又不是去旅游,10年后等他回来再吃。我妈就站起身来,怒目而视,杨警官心里发毛但嘴里还强硬着,他是去改造的……我妈哇哇大叫就向他扑去,杨警官见势不对,拔脚就跑,我妈在后面边追边骂,改造,用得着你们改造,从老娘肚子里出来时还是好人,到你们城里一改造,就改成坏人了,你给老娘站住……嗖,啊,哎哟,哗。
大家知道,嗖,是我妈的飞鞋,啊,是命中杨警官后脑勺,哎哟是吃痛不过。有人一定要问,哗,是什么,我也奇怪,哗居然是飘散的钞票。那只飞鞋击中杨警官后脑勺,飘出十几张百元大钞,我妈酷爱飞鞋,所以一般不在鞋底装钞票,连鞋里都装有这么多钱,证明这次钱赚得不少。
我问我妈哪来的钱,我妈脸色大变,咳咳干笑了几下,突然恍然大悟的样子,呀我的猪还没有喂,鸡在咯咯地叫肯定下蛋了,双黄蛋。转身就走。
我大喝一声,站住。我妈就像中了镖一样钉在原地一动不动,我一字一句问,你是不是把我爸留给我的琴谱匣子卖了。我妈缓缓转过头,尴尬地笑笑,说其实也不是卖,而是换。我大声问换什么了,我妈说换了一个电视机外加换了五千块钱,然后手一指我身后说你看来了好多人呀……我回头望了一下,发现上当,我妈已如箭一样射出去了,想不到我妈年近60了,腿脚还这么有力,还这么耍赖皮,我呐喊一声,发奋直追,还我琴谱子,还我匣子。
我妈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康红在我后面追,杨警官摸着脑壳也开始追,一行四人有前有后,逶迤而行于田坎上,惊动了一群正在撒欢的土狗,为首的那条还汪的一声,率部也跟着我们追,一时间宁静平和的乡村,鸡飞狗跳,我抽空还遥望了一下远方,远方似乎还来了一支车队,尘土滚滚。
我妈跑得快,回家就把门反别上,我喊开门,她说不开,我说不开就砸门了,我妈说不开不开就不开,砸了也不开。康红也气喘吁吁跟过来,捂着胸口小脸煞白地说,我才明白为什么你跑得这么快,遗传,你妈绝对应该去参加老年奥运会。
杨警官也追过来了,大喊大叫老太婆你居然敢袭警,开门,不开门我开枪了,你儿子还在我手上。哗哗拉动几下枪栓,康红怒斥,动不动就拔枪,你出息得很么。杨警官讪讪收枪。
我妈不怕杨警官,却怕他伤害我,猛地把门打开,高举两只42码老布鞋大吼,谁敢动我儿子一根寒毛。那造型实在太张牙舞爪了,我气不过,把我妈的飞鞋缴下,质问,匣子呢,你卖给哪一个了,快说……我妈紧闭嘴巴,一副打死也不招的样子。我气急败坏,我怒火中烧,我妈一辈子都不放过我爸,欺负我爸,临我上山的时候都不给我留个我爸的念想,所以当时我调动丹田内气,仰天长啸——还我匣子,匣子、子、子、子……后面的是回音。
余音未绝,就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匣子归我了。我回头一看,庄亦归。他居然拿了这匣子。
我发疯了一样去抢那个匣子,庄老龟,我帮你找龟儿子龟孙子,没找到也不至于把我害这么惨,我欠你钱,以后还你就是,这匣子才值几个钱,你连它都不放过,你还我匣子,这是我爸给我的匣子,庄老龟听到没有……
庄亦归勃然大怒,喝一声你骂我啥子,他人虽然长得干巴,可白发苍苍地盛怒之下颇有威严,我不禁有些心虚,但我不能示弱,反正老子都被判了10年,再骂你几声总不至于真把我拖出去砍头,骂骂还可以一解这长时间来的心中恶气,当即我破口大骂——
庄亦归,你这么老,这么老了还不歇火就该叫庄老龟,叫庄老龟中间还尊称了个老字,算是给你面子了,其实很想叫你一声庄乌龟,因为你长得乌七八糟的很不像话,庄乌龟找乌龟儿子,找不到乌龟儿子就找乌龟孙子,你们老小乌龟大团圆,再做个全龟宴,泡个全龟酒,祝贺你从台湾归来。
跟在庄老龟后面的有一大群随从,没想到堂堂台湾船王、东南亚屈指可数的富豪居然被我这个无赖骂成这样,众人面面相觑,一时竟没人帮忙。庄老龟听我骂他的时候气得白发竖起,可听着听着,特别听到最后全龟宴全龟酒加祝从台湾归来时,竟然笑了,直夸,龟孙子你说得好,说得好。
这下我倒愣了,他不气反笑,看来深得市井吵架之妙方,此老乌龟不可小视。我正思量是否要改变一下战术,见庄老龟把手上的匣子往我怀里一递,说送给你了。
我愣住,这时我妈却一溜烟跑过去接住,眉开眼笑地说谢谢老爷爷哈,现在好心人还是多,那天我刚卖出去其实就反悔了,可是那狗日的瘦子坚决不还给我,还说钞票到手、豆腐沾灰,卖了概不退还这种狗屁话。我妈突然捂住匣子,老爷爷,你这可是送的哈,不要反悔,俗话说钱到手,水沾灰。
庄老龟呵呵一乐,可你并没给我钞票,所以不算沾灰。我妈死死抱住匣子,不给,就不给。
庄老龟手指我妈,叹口气,你这妇人,真是苦了我那儿子了……他猛地转头,白发苍苍、两眼放光,大声地对我说——
你这个龟孙子,这不是你的匣子,这是我的匣子,我把这匣子交给我妻子,我妻子把这匣子交给我儿子,我儿子把这匣子给我儿子的儿子也就是我孙子,因此,我是你爷爷,你是我孙子,听懂没有,你敢骂我老乌龟,那你就是龟孙子。
一阵大风吹来,把我的思绪吹得有点乱,我嘴巴张大,结结巴巴地说你少给我子啊子啊的,别以为我听不懂,你这是在骂我。
庄老龟扬起手,我不但要骂你,我还要打你,因为你是我的孙子。扬手就打,想了想却紧紧地抱着我,孙子,孙子,快叫爷爷,快叫……
我脑子乱七八糟,肚腹里有股真气四处乱窜,一边怀疑这老龟儿子是不是刚才被我在手下面前骂得没面子,就不惜做场戏让我上当,好找回场子,一边又觉得这似乎大大地不划算……康红突然上前揪住我的耳朵,快点喊,没大没小的。
我呆呆地看着康红,她从不说谎,更不会做戏,我转头又向庄亦归看看,并不觉得自己和这老家伙有哪儿相像,但耳边又响起康红的催促,快喊爷爷,这是真的。是真的,庄亦归真的是我爷爷,这太夸张了,这太刺激了,这太电光石火了,太离奇复杂了,太让我受不了,我终于张开嘴,张开双臂,血往上涌就大喊一声——我,我受不了啦、啦、啦……转身向远处的田野跑去。
我疯了。
我转身向田野飞跑而去,我一直跑啊跑,跑啊跑,彼时据好事者统计,我是从中午12点开始跑的,起跑地点是我家门口那块红薯地,一路狂奔,就跑到了村东口的小麦地,在小麦地绕了很久的圈,惊走两个正躲在谷墩子里亲嘴的年轻男女后,我继续跑,跑到河边的花生地,我在花生地里摔了一大跤,滚得满身是泥,让在那里同时也在滚泥的一头猪很不高兴,抱怨着现在土地资源确实稀缺,哼哼叽叽走了。我折身向西,经过村长办公室引起一阵大风,把正要和一把清一色的村长的牌给搅黄了,村长大骂。我并不理他,又经过张寡妇她家晒场引起房子乱晃谷子乱飘,张寡妇老眼昏花,怔了怔,大喊乡亲们哪地震啦,快跑呀……
我没有听到这些声音,因为我跑得实在太快了,超音速。由于我身体跑得太快,灵魂都跟不上了,灵魂就像拖在后面的纸风筝使劲喊身体啊,身体,等等你妈……我不停,怕一停灵魂会和身体追尾,我一直跑,可跑着跑着果真发现我妈跟过来了,她的飞鞋也跟过来了,我加紧跑,那飞鞋飞到逼近我身体一寸的地方,顿了顿,力竭而衰掉了下来。
我从中午跑到下午,从下午跑到晚上,大家都追不上我,据统计我跑了三又四分之一个马拉松平原的距离,顺便连续两次打破了奥运会纪录和世界纪录后,夕阳西下的时候,终于发条用完,扑哧一声瘫软在地。
很久以后我才睁开眼睛,见康红诡异地对着我笑,她伸出两根指头问,这是几。我回答,这是二;她又伸出三根指头问这是几,我说是三。她点点头,好的,你现在清醒了,让我来告诉你一个故事……康红的表达能力有限,现在我用自己的语言整合如下。

楼主:李承鹏  时间:2009-08-22 12:33:22
八十六、



老李。
当老李还是小李时就跟着红军混了,他不是红军,他只是个弹棉花的,红军定点在他这儿弹棉花做军装军被,小李人好,弹的棉花又像雪花一样白、一样软,红军就长期照顾他的生意,而且从来不赊账。可是后来红军打了败仗要转移,小李就很难受,最大的雇主转移了生意肯定不好,就会饿饭,怎么办,想了三天三夜后,小李想出一个好办法,跟着雇主走,生意就会和以前一样火红。小李为自己的想法感动了,就背着那张大弓连夜出发。
但是小李失算了,因为红军根本没时间把棉衣棉被拿他这儿弹,红军一直在打败仗,小李背着张大弓跟在队伍后面非常后悔,可一时又跑不了,前有堵截后有追兵,那些打过来的兵不会认为小李是弹棉花的就不打了,照打不误,有段时间小李吃的炮火比别人的还猛烈,他一直纳闷,后来红军首长才告诉他,远远看去敌人还以为你背的是新式武器。小李才把大弓取下来。
可这样也不行,总不可能随时抱着把大弓行军,稍不注意就会卡着,有时候被岩石卡着,有时候被树枝卡着,让他上不上,下不下,这种情况下红军中的老熟人就会帮他的忙,把他连人带弓从卡着的地方取下来,还帮他抱大弓,这让小李很感动。更让他感动的是,红军还一直给他饭吃,把他当自己人一样。他不是没想到过逃跑,但逃跑了不仅可能吃敌人枪子,还会饿饭,而且这里离家乡有几千里路,路上到处都打仗,就算回家也得饿饭,当下收起逃跑的念头,安心背着张大弓跟着红军跑路。
小李就这样在红军队伍里待下来,因为有饭吃,至少也有野菜,这一待就是好多年,后来红军变成了八路军,八路军情况好了很多,大量的棉花让他弹,棉袄棉裤棉被还有棉袜子,由于小李弹的棉花实在太好了,所以后来他就专门给首长弹,给首长夫人们弹。小李一直弹啊弹,就从小李弹成了老李,也从红军到八路军一直到解放军。部队首长一直让他加入革命军队,因为他总端着大弓有力气,可以端机关枪。可老李说他不加入,他更喜欢的是弹棉花时的当当当,而不是打机关枪时的突突突。首长见他无意参军,又问他愿不愿意到军工厂当纺织工人的头头,老李也不愿意,他说就喜欢弹棉花的当当当,不喜欢纺纱机的哗哗哗。首长也不生气,就由得他去。
1949年解放后,老李决定回家,部队首长见留不住他就发一笔钱放了他走,毕竟老李出来都20年了,从18岁的小鬼变成了38岁的老鬼。他要回家娶老婆。
部队给的那笔钱正好可以修房子可以讨老婆,老李回家的路上很高兴,走啊走,见离家很近就取下背上的大弓弹了起来,当当,每当他高兴的时候就要当当弹起大弓……突然他发现,耳朵里听到的不仅有他的当当,还有女人的哭声,定睛一看原来前面有几个兵匪在抢女人。虽然解放了,但到处还是兵荒马乱,那些被打败的敌人就在乡下抢人,因为他们也要钱回家。老李本来不想管闲事,可他再定睛一看,那被抢的女人容貌好看、身怀六甲,老李一直未婚,对女人最珍惜了,更重要的是受部队教育这么多年,知道这种事情一定要管一管。
老李大喝一声,抱着大弓就冲了上去,老李刚从部队回来,身上穿的又是解放军军装,那些兵匪这两年早被解放军打得怕了,一见黄军装抱着一个大家伙冲了上来,猝不及防就被力大无比的老李打得个稀里哗啦,老李捡起地下丢掉的枪,朝天开了一枪后还假喊,一班向左,二班向右……那些兵匪以为碰上大部队,跑得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PAGE/340
老李扶起地上的女人,关切地问姑娘有没有事情。那时英雄救美后还不兴说一句美女进不进医院,要不要我开车送你回家,或者我能不能请你去泡个吧、吃个消夜。老李朴实地说姑娘这么乱你跑出来做啥子,赶紧回婆家。那姑娘一听婆家泪水就哗啦啦,老李一见吓了一跳,说婆家出事了么,那你赶紧回娘家,姑娘泪水就更哗啦啦。
听到这里,大家想必知道那老李,就是我爷,不过那时他还没升格成我爷;那回不了婆家也回不了娘家的姑娘,就是我奶,不过那时她的身份还是庄亦归的太太。庄亦归撤离大陆前以为三个月就可以打回来,可是他万万没料到,共军势如破竹一直打到海边,他根本回不来了,庄亦归还没料到的是,他刚刚撤退省城已经乱成一片,有人就传说他已战死沙场,消息传来,庄太太哭得晕死过去。
此时,城外是枪炮隆隆大军压境,城内是被击溃的兵匪满城抢人,甚至有一股从陕西撤下来的流兵在梨花街烧杀抢掠,庄亦归的太太身怀六甲,吓得花容失色,好歹在伺候她的老妈子帮助下才躲过一劫。
庄太太心想,城里肯定待不下去了,庄亦归战死沙场,可她腹中有庄家骨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当即决定和老妈子一起回老家。她俩穿着老百姓的衣服,混在人群中出了城,走啊走,走了三天终于到了老家广安,可一看就傻了,原来的家一片废墟。庄太太是和庄亦归私奔到省城的,多年没回家没想到家中遭此大变,有好心的邻居告诉她,三个月前打仗时,这家人死的死,跑的跑,全都不见了。庄太太当下就和老妈子抱头大哭,省城是回不去了,据说现在省城正在肃清国军余孽,她们回去正是自投罗网;娘家人也不见了,想来广安很快也会肃清国军余孽。仔细商量半晌觉得只有先躲到老妈子的家里,虽然清苦,但至少有个落脚的地方。
两个人就上路,第一天没事,第二天没事,第三天早上刚从小旅店出发,突然有一排炮火打过来,还有一群敢死队亮着刺刀说要和共军决一死战,四下一片大乱……枪林弹雨中,老妈子竟被一颗流弹打死了。庄太太一时悲痛欲绝,觉得人生了无希望,不料祸不单行,就碰到几个兵匪来劫财,见她姿色过人顺便还摸了几摸,庄太太何时受过这等气,可一弱女子如何拼得过那群悍匪,正寻思咬舌自尽时,只听得耳边一阵怒吼,一个黄军装的大汉拿着一把大弓冲了上来,几下就打跑了敌人。
老李见庄太太细皮嫩肉,言语中又有迟疑,当即猜出这一定是大户人家出来逃难却又有难言之隐的,也不好细问,他是个直性人,就说你不如跟着到我家吧,你可先行到我家避一避,等避过风头之后你再出去寻亲也不迟。他还拿出一张解放军首长给他开的证明信,证明他是人民军队的一员,在弹棉花的工作中表现优秀。
庄太太本不想跟一个陌生人走,但又一寻思现在正没有去处,而这大汉看来又是一个好人,他的解放军背景正好可以抵挡以后的肃清余孽行动。想了想,收拾细软就跟着老李走了,老李低头一看,这细软之中居然还有一把小提琴、一个匣子,老李在部队多年也算有见识的人,当即知道这不是普通大户人家,而是有文化有背景的姑娘,他想帮着拿,庄太太却坚决不干。
老李心细,对庄太太说你千万不要说是从省城来的,也千万不要亮出你那些绸缎衣服,否则乡亲们会怀疑你是国军余孽,庄太太知老李心知肚明,感激不尽,当下警觉性也减轻不少,老李见如此也就直说,你那小提琴太打眼,不如谎称是延安宣传队的吧,你又有身孕,就说是我部队首长介绍的老婆,这样到村子后会方便很多。庄太太先觉得这样荒唐,可她毕竟知道事已至此如没有个像样的身份,几天就被肃清了,还连累了老李。她举目无亲,于是放下南浦艺专才女的身段、放下国军少校军官太太的架子,扔掉那些绸缎衣服,只拎着那把小提琴,把匣子里也装满了琴谱作为伪装,跟着老李一起回村了。
庄太太正待分娩,老李本来就为人殷勤,这下真当成自己老婆一样,又是炖老母鸡又是煮红糖蛋,跑前跑后伺候得很巴适,待庄太太生下一子后乡亲们纷纷来朝贺,都夸这孩子长得既像妈又像爸。之后的故事变得很简单,庄太太举目无亲,生下一子后见老李也疼得和亲生的一样,母子俩正需要一个像老李这样的男人照顾,不用说长夜漫漫、干柴烈火这类的话,时间一长,自然就真正嫁给了老李,当然,婚礼是不能明办了,只能给乡亲们散发些喜糖了事。
这样,我爷、我奶、我爸就正式地登场了。
我爷早就知道我奶是国军家属,但他是个手艺人,当年跟随红军完全是因为弹棉花的生意,后来也不愿参加任何军队,所以也不在意,反倒因为路上白白捡了一个漂亮得和花儿一样的女人高兴得不行,疼我奶比疼他的肉还多几分;反倒是我奶夜夜思念庄亦归,同时又觉得命运多舛,她堂堂南浦艺专才女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尤其弹得一手好琵琶,到头来居然嫁给了一个弹棉花的粗人,心中一直不忿,就把全部心思投入到对孩子也就是我爸的教育上,男孩子不方便学琵琶,就从小教他拉小提琴,一心要让儿子有出息以后考上音乐学院,为自己也出一口恶气。
也该我爷福浅,我爸三岁时,我爷因为喝酒夜归跌进一个池塘,第二天捞起来时人都没气了,他连个子嗣也未留下,帮人冒名顶替了三年老爸就走了。我奶虽不喜欢我爷,但她念我爷当年救命有恩,而且娘儿俩全靠我爷拉扯,心中大为悲痛,为了纪念我爷,也为了保证安全,所以一直没跟幼小的我爸说明出身,也不改姓,只是一个劲地教导我爸拉琴,让他长大后一定要去省城,去读音乐学院。
我奶心中有个结,认为她不属于这村子,我爸也不属于这村子,属于省城那种大地方,那是她和庄亦归相识、相恋和结婚的地方,虽然庄亦归已死,但她一定要回到省城去,回复到过去的生活环境。但凭她一己之力是回不了省城的,没有落脚的地方还可能被追查,她只有靠儿子长大考上音乐学院、成为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母以子贵才能回去。我奶精通音乐,就在自己的长项上苦苦下工夫教育我爸,这是她改变生活的唯一办法了。
我奶还没有等来我爸考上音乐学院,就郁郁寡欢而死。那年我奶42岁,我爸20岁。临死之前,她拿出那匣子,拉着我爸的手述说了多年的秘密:那匣子其实是后周皇室的一个首饰盒,原来装着一对雌雄手镯,雄的那只被你爸带走了,雌的这只在匣子的暗格里。
我爸目瞪口呆,看着我奶捧着平时装琴谱的匣子,一根手指按那排“见卿如梦”的字样,另一根手指在那匣子锁上拧了一拧,当的一声,丝绒内层里出现一个暗格,里面静静躺着一只羊脂玉的手镯。我奶说还有一只手镯在你爸那里,你爸死了,不是淹死的你爸,而是战死沙场的你爸。
我爸更惊讶了,听着我奶讲述了这20年来一直秘而不宣的故事,痛哭流涕,并按我奶的要求发誓,一定要考上音乐学院,回到他真正的故乡,省城,出人头地为母增光。
我奶撒手尘寰,我爸发奋练琴,他并不知道他亲生父亲其实没有战死沙场,此时却以土著家上门女婿身份搏击商场,当然庄亦归也不知道,他的妻子刚刚走了,他的儿子正要通过拉琴来实现一个梦想。
可我爸时运不济,那时的音乐学院并不是一年一招,也不是统考,而是首长一拍脑门,高兴了就一年招一拨,不高兴了三年都不招一拨,而且政审严格,后台也要极硬,一般都是那些高干子弟才能考进。一连六年,我爸考了三次都没考上,眼见自己已26岁却一事无成,觉得非常对不起我奶,苦闷之下生平第一次喝了酒。那是一个炎热的晚上,他喝了酒,红着眼睛沿着田埂走,突然就有跳到河里洗个澡的想法,他纵身一跳,却摸到一个女人光溜溜的身体,我妈。
我妈生性豪放,尤爱晚上跳到河里洗澡,那时候还没有裸泳这个说法,她管这个叫冲凉,那天她还没有冲得很凉,却觉得胸前一热,被一个男人摸到胸脯,我妈大叫着就是一耳光,那男人居然抓住了她的手,还问她凭什么打人。我妈大怒之下和他一阵搏斗,先在水里搏斗,后来又转移到岸上搏斗,又奔到树边搏斗,不知为何,搏着斗着,他俩就跑到旁边的谷墩里了……
那是1975年夏天的事情,10个月后,我就出生了。
也就是说,我李可乐,其实是我爸和我妈,野合的产物。这个没什么,其实孔子也是这样的产物。
村里张灯结彩,喜迎村长嫁女,当时我妈笑得合不拢嘴,一点都不含蓄;而我爸低头垂泪,情知此生梦想已断,他本来还想最后再考一次音乐学院,可这下完了,因为我妈一心想让他成为拖拉机手,而不是小提琴手,为此,他俩已吵过很多架了。
这样的架在婚后还在吵,我妈力大无比,有时还动手,我甚至还记得5岁那年我妈反拧着我爸的手,问,拉小提琴有用,还是开拖拉机有用。我爸愤怒异常,可他那拉小提琴的手哪里拧得过开拖拉机的我妈。只有默默不语,看着墙角的小提琴,和那个装着秘密的匣子。
从此,他只有把所有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教我拉奶奶很喜欢的《月光奏鸣曲》,只是我不争气,每次拉得和杀猪一样,也难怪我妈说这是“月光救命曲”。
后面的事情想必大家都知道了,我爸带我去考音院附小,我却被一道旋转门嗖得不见了,失去五年一次的特招,他郁郁寡欢,和我奶一样死去。他临死前把匣子交到我手上,很想说什么,可一口气没上来,就走了,走的时候眼睛一直没闭上,因为他还有重要的话没来得及说。

楼主:李承鹏  时间:2009-08-22 12:35:18
八十七、



康红讲完后,一指身边那条河,那就是当年你爸和你妈相遇的那条河。我从故事中清醒过来,虽然黑咕隆咚看不清,也赶紧起身向河鞠了一躬,朗声说,向我爸我妈战斗过的地方致敬,向游过了我这一条小蝌蚪的小河敬礼。
礼毕,我摇了摇脑壳,听见里面还有水响,我厉声质问康红,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的,知道这些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不告诉我是什么居心……我现在已能回忆起从早上到现在的一些情节,虽然还有些模糊,但已隐隐约约感觉康红早就是知情者,这段时间她就是在演戏给我看,不知这是什么目的。
我和康红的对话,由于我妈、庄亦归、群众纷至沓来,拥抱、倾诉、痛哭、大笑、合影留念等很多干扰因素,就显得很凌乱,现在我把所有内容整合一下,以记者访谈录形式表达,以利于大家更清楚地了解情况。
——请问康红警官,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李可乐和庄亦归有亲缘关系的。
答:是在地震三个月后,在对瘦子马的调查中慢慢发现的。你还记得那次在心理重建中你突然认出我来的细节吗,我出门的时候差点说漏嘴,我忍不住说了一句,其实瘦子马对你还是不薄。因为,瘦子马就是庄亦归找到你的关键环节。我说得详细点,在调查舍利子的过程中,瘦子马打死不招,东绕西绕净说些不相干的事情,他还避重就轻带着我们去他公司里看搜来的老货,有总督大人的扇子,他搜过状元家的门把手,还搜过刘湘三姨太的夜壶,我一拍桌子让他老实点,说交些值钱的出来。
瘦子马眨了眨眼睛,就说值钱的东西也有,打开暗门拿出一个东西,说这是后周皇室的一个首饰盒,值八九万。我一看那匣子有些面熟,一时还没想起,瘦子马为了转移注意力,就在旁边说这匣子来之不易啊,那个老太婆刚刚卖了就后悔,她凶悍无比,一路追着我收货的兄弟,还扔了几飞鞋,打得兄弟快成脑震荡了……我马上打断他,那老太婆长什么样,瘦子马没想到我对这老太婆居然感兴趣,怔怔地说我也没见过,赶紧把兄弟找来,那兄弟一五一十把当时情况一说,我虽然没见过你妈,但听你无数次提起,她多有个性啊,当下就基本确认这匣子就是我在你家看到过几次的那琴谱匣。
——看到这琴谱匣子,怎么和庄亦归联系得到一起,这也相差十万八千里。
答:我当然不会想到庄亦归,只是觉得这是你特别珍惜的东西,当时我刚刚伤愈复出,还没看到你的人,心中很想念你(哼,李可乐你别得意洋洋),我想这是你的一个纪念,就借口调查案子需要拿回了办公室,有时候确实还是有点想念你龟儿子,就时不时拿出来,抚摸着它想起和你的一幕一幕,开始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有一天我抚摸着上面那几个做成凸形的字,想打开匣子看看,可这天总打不开,我手上捏着那锁头想借一下力,一使劲,听到咔的一声,匣子打开了,而且居然出现了一个暗格,这匣子我打开过几次的,从来没想到这下居然不小心碰到了机关,当时我定睛一看,心狂跳,我叫了一声老天啊,杨警官还问我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痛了……
——能不能问个八卦问题,杨警官对你还是挺关心的嘛,你对他印象如何。
答:李可乐你个龟儿子不准打岔,继续听我说。当时我马上把匣子合上了,对他说没什么,刚才把手指夹了一下,当时就抱着匣子回家了。回家后,我又把暗格打开,看到那朝思暮想,引起无数事情的手镯,就晶莹剔透地躺在里面,像要告诉我一个重大的秘密。那手镯我早就烂熟于胸,我看了又看,心里翻江倒海一般,这手镯怎么会在匣子里,这匣子又怎么会在李可乐手里?一时想不通,啪又把匣子一合,就去我们局的同位素检测室了,只要先确定这是庄亦归的手镯,其他的就好说了。以前那同位素检测师早就因犯错误换掉了,我把手镯拿给新检测师,他当即开始测试,我怕再出什么岔子也不走开,从中午一直待到晚上,反复地测试过两遍,确定无疑,这,就是那只来自后周的羊脂玉手镯。我知道,折腾了快两年的谜底可能真的要揭开了。
当时很想迅速通知庄家,可想想这次要确保万无一失,所以就跑到拘留所去看你……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你去拘留所看我,就能把我看成孙子吗,你是想我才去看我的。
答:呸,你以为我真有那么想你么,我名义上是去做心理重建,实际上是去取你的样,DNA样本,在那半个月间我们取过你的头发、你的皮屑、你抽过的烟头,其实用不了那么多的,也用不了那么长时间,我们很快就发现你的DNA和庄亦归上次留下来的一模一样,只是为了绝对保险,又调来庄亦归最新的DNA样板,复查之下仍然吻合,这才放心。
——算算时间,那是我进拘留所三个多月的时候,为什么当时不宣布这一大好消息,非得又拖一个月。
答:这还是因为上次你这骗子弄的事情,让各方各面都很尴尬,为了万无一失,我专门抱着那匣子飞了一趟台湾,你不记得吗,这半个多月我根本没再去拘留所了,其实是飞去台湾找庄亦归认领那个手镯,而且还千辛万苦找到老李部队的老首长,确认并无什么首长给他许配了一个延安宣传队女青年的事情,又从老李的骨灰里查到他的DNA不仅和你不一样,和你爸也不一样,关键的是,我们悄悄把庄亦归接到你家乡,让他在你奶的墓前看了那张照片,他眼神一对,真是比DNA还准,当下庄亦归在墓前老泪纵横,拍着墓碑说我找你们找得好苦啊……当然,这一切都是瞒着你妈进行的,我们离开墓地的时候正好碰上你妈,你妈还问怎么这么多人,陪同的政府官员就说这是来看地形的,这里可能要修高速公路,你妈当时就和官员讨价还价,说这块地风水好啊,如果要挪墓地要比别家收更高的钱,你妈,真是新世纪最有个性的老太婆了。
这下,手镯是对的,DNA是对的,庄亦归辨认你奶墓碑上的照片,也是对的。真相大白。
——在你那边是真相大白,在我这儿却是大象真白,算算时间,应该就是前天,我去医院看杜丘的时候,你们为什么还要瞒着我妈、瞒着我,一家团圆,皆大欢喜,为什么还要再拖两天。
答:因为你骗过我,我就要报复。这是我和庄亦归说好的条件,不能让你这个大骗子好过了,庄亦归也同意多拖一天让你再受点刺激,谁让你龟儿子过去一年来居然瞒天过海做了那么大一个骗局。当然,放你出来必须经过市领导批准,毕竟你这个案子影响太恶劣了,就算庄亦归不起诉你,检察院也可能公诉你。为此,昨天下午庄亦归还面见了市长求情,市长看原告态度这样,又是市上最重要的投资伙伴,这才开恩放你出来。
——那张判决书是怎么回事,真是判了10年吗。
答:从发现那个匣子里的秘密开始,我们就知道这里面有重大隐情,所以一切都是在做戏,昨天那张判决书上面连法院的公章都没有,难道你没注意到,哦,你当然注意不到,当时你吓得都快尿裤子了,还充英雄好汉。
一切真相大白,我坐在地上遥望苍穹,觉得脸上湿润了,莫非是为往事感怀为今事激动而哭,不是,我回头一看,一条土狗正在殷勤地大舔我的脸,我挥手把它赶开,咦,这口水味道很熟悉,Oh,My God……不对,应该是Oh,My dog。
My dog,我的袜子。
袜子怎么回事,我高声问康红,康红说,这狗并没有死,它生命力强得很,被滚下来的山石砸到沟底后,躺在下面养了几天,居然一瘸一拐从震区自己跑出来了,它跑啊跑,嗅着你逃亡时留下的味道先跑到宁县找你,可是你那天被抓了,它又跟着跑回省城找你,还是没找到,你春节时曾带它回过一次老家,它就凭记忆颠颠儿跑到老家找你,你妈喂着它,她老人家没告诉你吗,哦,你被抓了电话被没收,那次去拘留所看你时本来想说,可你正好提起匣子的事情,她老人家当然只有,风紧,扯乎。
袜子虽然是只瘸狗,俨然已是领袖,身后跟着一大群土狗,纷纷讨好地哈着舌头,排着队一一和我亲切舔脸,大舔我脸,一时弄得我满脸黏糊糊的,很难受,又不好发作。

楼主:李承鹏  时间:2009-08-23 15:08:17
八十八、



生活发生重大变化,一切尽可想象。
接下来几天里,作为中国台湾南洋环亚国泰船运集团公司董事局 庄亦归的嫡亲孙子,我,李可乐,不对,应该是庄可乐,被庄亦归,哦,我爷带着四处接见人又被人接见,我像当初张杰一样站在高高的台上面带微笑,频频向人们挥舞着手,我说着一些尊贵得体却又内容空泛的话,我和来宾举杯同庆这一重要其实却晕晕乎乎的时刻,我穿着不合体的白西服(怎么庄家的西服都那么不合体,是不是把上次张杰那件拿来穿了),手上还戴着那只羊脂玉手镯,听着旁边的人说,好帅啊,好玉树临风啊。其实我一点都不帅,我一点都不玉树临风,倒是那天在田里躺了太久,有点伤风,感冒了,阿嚏……就这一阿嚏,就听到那些美丽小娇娘们气得跺脚,哎呀,打喷嚏都这么帅,我要是早知道他就是庄家的少爷,就把他上了。
虽然康红今天只是嘉宾,但还是像执勤警察一样瞪着眼睛对那些小娇娘们喊,让开让开,退到红线后面去。我正要笑,她就拿眼睛瞪我,吓得我赶紧收回笑容。
那些过去看不起我的人也来了,那在政府部门当上小官员的同学也来了,他完全忘记过去曾严肃教育过我要树立正确的人生观,要去做一个好人,而是热情地握着我的手说,特立独行啊,我早就看出你是好人,153个孩子啊,哈哈。
其实,他什么也没看出来,我说过,好人和坏人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这就像生鸡蛋和熟鸡蛋,只有打烂了才分辨得出,所以蛋们是很愿意有别的蛋们被打烂的,这时它们就会兴奋地叫,看,坏蛋,坏蛋。当初他就很希望我被打烂,恨不得亲自变成一把榔头把我砸烂。其实当初我并没那么坏蛋,只不过要给好蛋们及时做出人品的贡献,才坏蛋,我不是好蛋,也不是坏蛋,我是浑蛋。
但为了不重蹈张杰的覆辙,我对大家都很谦卑,我堆出笑容点头说谢谢你们吉言,托你们的福。
我甚至还请来了巴豆、史东强、张杰、左兄罩、瘦子马,我成为真正的孙子后,求我爷把他们要么保外就医、要么无罪开释了,既然我是真孙子,他们也不犯什么大罪,我还得感他们的恩,没有他们也就没有我成为真正的孙子,有时候我还有点怀念和他们在一起的日子,那么提心吊胆,那么折腾,那么对有钱的生活充满向往,并积极努力,虽然手段不值得效仿。
至于武六一,我和他热烈拥抱,他才是地震中学校不倒真正的英雄,他那种一根筋式的知识分子情怀,是每一所学校的钢筋混凝土,标号C45,500—730—1070—170,如果没有他,我那天可能就被压死了,更重要的是没有他,我就不会得到人生很多东西。
我把丽君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她去台上唱歌,她唱得和邓丽君一样好听。我答应校长再修一所学校,不,以后每年我都要修100所学校,就让武六一当总监工。
书记也来了,他右手少了一根指头,可还是遥点着我,可乐,你这次是做了一个大三元哈。
青青没有来,陆伊典却来了,她穿得像一个大明星,逢人便讲我是她的挚友,在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一个青年紧皱眉头向我走来……
甄美美也来了,她说我身上的白西服太难看了,让我换上她给我买的,我刚要换,康红在旁边冷冷地说,不准换……美美和她对视良久,终于有所不逮,转开头去。
原来灯火的同仁们更是来了,包括仍是植物人的杜丘,我让丁香用一辆轮椅推着他坐在旁边,在我命运得到重大改变的一刻,我最好的兄弟必须在场,另一个用意是,希望这样的场面能让他突然苏醒,可他一直没有苏醒,我们请来北京最好的医生再一次检查,可医生摇摇头说,不成了,准备后事吧。
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了,毛卫玲,她说爸爸快不行了,突然很想见我们。
这一天是毛子的生日,他突然清醒过来,说一定要在毛 像下过一个革命的生日,这时他已疾病缠身,眼见快要不行了,想起我们灯火这帮兄弟,希望我们能帮他一次。听毛卫玲说完,我鼻子有点发酸。
两年前,虽然在毛子误导下我们一开始就错了,以为我奶是在文革抄家时被赶出去的,由此开始一段长达两年的弯路,其实我奶早在解放前夕就混出了城并碰到我爷爷,我机关算尽、费尽心机、不择手段要寻找的人居然就在我身边,就是我自己;但某种意义上,毛子是我命运重大改变的一个开始,那十几天的折腾和这两年来的辛苦,让我潜意识中和毛子结下一段难言的友谊。
我们是在毛子的家里为他过的生日,我们清一色的旧式军装,戴着红袖箍,我们还花钱请来好多老知青,让他们也穿着军装戴着红袖箍,在墙上贴满毛 像,播放着那时候的革命歌曲,桌子正中央摆着那个巨大无比的汉白玉毛 塑像,在灯光下熠熠生光。
今天是毛子六十岁的生日,他穿了一身崭新的军装,这时他的神志已很清醒,慢慢地走向毛 像,慢慢地走过去,啪地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他大声说:毛 的好卫士,永向前战斗队的毛永健祝您身体健康,永远健康,万寿无疆,我要斗私批修,要狠扫灵魂私字一闪念,要为人民服务,要将革命进行到底,一切帝国主义都是纸老虎,中国人民是不可战胜的……
不知为何,我觉得这些口号虽然古怪,但还是有一些道理。大家就一起跟着喊:要为人民服务,将革命进行到底。
革命歌曲再次响起,毛子眼眶里全是泪水,他枯老的手高高举在额前,一动不动,这时他的头发已经花白,背也有些佝偻,不再是当年那个名动省城的红卫兵,但看上去,却那么挺拔英俊、威武不屈。
他一直这么举着手,一直举着,直到歌曲完毕还不放下。毛卫玲轻轻喊了声爸,他的眼睛一眨不眨,毛卫玲心头发慌,又摇了摇,把手指伸到他鼻前,又摸了摸毛子的心脏,哇地哭出声来……
毛子就这样牺牲了,之所以要叫他牺牲是因为他是站着死去的,直到死,他都坚持自己的信仰。我们都唏嘘不已,深深为他身上的一种力量折服,我不管他所信仰的东西是否存在,但他为了自己的信仰奋斗了一生,也寻找了一生,不惜抛头颅洒热血,这真正是一个永不屈服的老帅哥。
其实人最重要的寻找,就是找到自己。
而我呢,我这个先叫李可乐后叫庄可乐的人,究竟是怎样一个品种……

楼主:李承鹏  时间:2009-08-23 15:09:52
八十九、



我叫李可乐。
我现在又叫庄可乐。庄亦归,不对,是我爷亲自带着我去派出所改动了身份证后我就叫庄可乐了,在没拿到新身份证之前我不免有些失落,和过去不一样的是,我现在有身份了,却没有了身份证。其实我是更喜欢叫李可乐的,我对我爷说庄可乐是我的正名,李可乐算我的艺名好不好,因为这是我更真实的人生。我爷想了想,虽然有些不高兴但还是同意了。
长期以来我一直认为:我肯定有人生,可不一定有人生观,这不会影响到什么,这就像我肯定活在世界,但不一定靠世界观才活。
可是故事接近尾声,我还是很想像通常的主角那样假装总结一下中心思想,可我发现一个古怪的现象,我的人生倒发生过一些段落,可段落与段落之间实在太混乱,太不合逻辑,所以怎么都总结不出中心思想。
这样就太不像话了,我怎么可以没有中心思想,我相当失落,最后只有草草用打比方的形式总结了一下:我本是一条土狗,我爸命令我去当城里狗,可我冒充城里狗的经历很失败,万念俱灰、走投无路,一条阔得不行的城里狗却对我说,你是地地道道的城里狗,这些年,只是丢了。
所以摆在我面前最大的痛苦是,以后到底是装土狗,还是装城里狗?我这条狗,左腿是城里狗,右腿是土狗;沉默的时候像城里狗,汪汪大叫的时候像土狗;吃食的时候像城里狗,撒尿的时候暴露我还是条土狗。我这条狗被架到了墙头上,一不小心大有分裂的迹象。
火星撞上地球,城里狗撞上土狗。
就此我曾请教过毕敬,他想了半天,说其实他也有点痛苦,现在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去非洲当酋长,还是在这里当中国人,他是该用摩多卡语讲演,还是用中国话忽悠,他生下的孩子到底是黑皮肤,还是黄皮肤?有时候他会做梦,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匹斑马到处乱跑,先跑到动物园去,可忍受不了失去自由;跑到草原上去,可其他马以为是怪物,吓得纷纷四散;他又跑到大街上去,人们突然发现一条移动的斑马线,紧急刹车,引起连环追尾……
我也请教过朱亚当,他也不好意思地说,他现在不结巴了,可问题是他开始天天说梦话,说梦话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是在梦话里变回结巴,如果把他摇醒不让说梦话,那他白天就又成了结巴,反言之,如果想白天不结巴,晚上就必须说梦话并结巴,弄得就和能量守衡一样。吓得那女人到处找老中医给他看病,可没用,谁都解决不了这结巴守衡的问题。
我也请教过刘一本,他说,他现在不记小本本了,但不知为什么就患上了严重的失忆,他要不想失忆就得记小本本,可他现在是CEO了,天天拿个小本本记就很不像话,所以他就只能失忆,这让他很恐惧……我说那你还是拿起小本本记算了,身体要紧。他点点头,然后突然一笑,问我,可乐,刚才我们说啥子,啥子要紧。
我没法问杜丘,医生正建议安乐死。
我只有问康红,康红认真地听了我的情况,然后勃然大怒说,当你想当土狗时,就要当得像条真正的土狗;当你想当城里狗时,就必须像条地道的城里狗。其实人人都在装,狗狗都在装,只不过装的比例不一样,时机不一样,以我当警察的经验,给你一句话就是——当城里狗的时候,要记得你是土狗派来的卧底;当土狗的时候,也记得你是城里狗的卧底。你永远是一个卧底,多光荣。
我恍然大悟,觉得康红必是我今生死忠的导师,而我作为她的粉扑,就向她扑过去……36D。
故事到这里本来该结束了,之所以还不忙结束,是因为想通了人生的我,就要去实现一个重大的人生理想,其实也不是我的理想,而是我爸的理想——我要去重新考取音、乐、附、小。是的,没听错,考取音乐附小,成为一名优秀的音乐才子。
这一天,我穿着笔挺的燕尾服,头发梳得光光的,手持一把价值30万美元的斯特莱蒂瓦利家族的小提琴,缓缓上台,面对台下的评委和黑压压的观众,我的内心一开始确有些紧张,可转念一想,这三天以来在高人的指点下,经过残酷的强化训练,其实我的琴艺已神速进步,所以微微颔首便开始演奏。当我拉响了第一个音符,台下就惊呆了……真正的《月光奏鸣曲》,第一章沉静而细致,有水一样的忧郁,第二章符合李斯特他老人家说的“两个深渊中的一朵花”,从而衔接出难度最高的第三乐章,跳跃回旋,热情有力,情绪达到顶点时然而止,带给人无限的遐想。
人们不由得给予雷鸣般的掌声,强烈要求表演者返场。我本不想返场,可观众的要求太强烈了,和朱亚当商量了一下后,再次回到台上演奏了一遍《月光奏鸣曲》,由于人们的鼓励,也由于第一轮的演出让我掌握了现场表演的一些技巧,我已没有刚才紧张,不仅从音色上保持着惊人的稳定,表情也更为自然,动作更为放松,合理地诠释了三个乐章的内容,沉郁、欢快、激越。
这是一次完美的演出,所以人们不肯罢休又要求返场,甚至那些评委也要求返场。我叹了一口气,对朱亚当和毕敬感叹着,看来群众还是能够欣赏高雅艺术的……再一次傲然上台,用全部的身心展示了我最新的才艺,第一章很稳定,第二章也很好,第三章诠释得如同原版,现在开始进入收尾的高潮部分了,老师说了,高潮部分是《月光奏鸣曲》最迷人的地方,要快速进入,咦,怎么总是进不去,总在重复……重复到了第四遍时,就听到一些咯吱的怪声,最后竟然就没声音了。
我保持那个姿势很久,不仅汗流浃背,还差点弄出肩周炎,满脸涨红,终于忍无可忍把琴弓一扔,回头对朱亚当轻喝,你龟儿子肯定又去买了盗版碟,卡了。
朱亚当赶紧去检查碟子,不知为何,情况迟迟没有好转,也许那盗版太强悍,把音响都弄坏了。看来今天是不能收个豹尾了,我只得匆匆鞠躬,下台。
饶是如此,台下还是报以热烈的掌声,无论是观众还是评委,一致同意我成为新一届音乐附小的一年级学生。
这是因为,这个场子是我包下来的,观众是我花钱请去的,每人一百块钱出场费,评委也是我请去的,虽然没有塞红包,但是之前我答应给学校重新翻修整个音乐大厅,而且设立了一个音乐基金,专门资助那些有天赋但没有条件读音乐学院的穷孩子们。现在读个音乐学院太贵了,我不愿意看到他们的才华被埋没,这是我应该做的。
我已经成为音乐附小一年级学生,有史以来年龄最大的附小一年级学生,本来我还可以直接成为音乐学院应届毕业生,但是我还不是很好意思这么干,毕竟是艺术啊,毕竟才三天,三年以后我不妨应个届毕个业,不过想到这样干的话,我爸在九泉之下是否会怒了,说我糟蹋神圣的音乐,爬出来追打我也未可知,所以这想法暂且强忍不表,因而内心有些遗憾。
不过我还是干了一件很能够体现我性格中帅气一面的事情,我命令他们把那道旋转门拆了,奶奶的,到现在还在跟我捣乱,刚才差点把我的燕尾服尾巴夹着了,进不能进,出不能出,甚至比不过当年嗖进嗖出的灵活自如……
我命令他们修一道宽大明亮的门,上以中英法意德西六国文字写出“如意门”三个大字,我要让所有的穷孩子都有这样的人生之门,如意,吉祥。
当然,这一系列足以名垂音乐史的事迹,我是没有跟康红说起的,她要是知道,一定要竖起眉毛,说我错误地理解她关于人生的旨意,然后九阴白骨爪上来。这条子最近越发厉害,估计已练到第八层功力了。
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了,不忙,我还得连续参加四个婚礼。
在我看来,所谓婚礼,就是别人结婚,我来送礼。又说我现在阔了,所以破费不少,我已没有过去那么抠门,但送出红包时心里不免还是心算一下,哇,有诗为证:快速增长GDP,最好就是办婚礼。好了,我是讲义气的人,反正成语说了,“仗义输财”,还说了,“义愤填银”,我要是不输财不填银,他们该不认我了。
现把婚礼简单介绍一个,按婚礼请柬上的说法分别是:
王喜善女士、朱亚当先生百年好合——
大家对朱亚当先生想必较为了解,大家肯定忘了王喜善女士,提个醒,当年我为了讨好青青跑到红砂村种玫瑰……You are right,为了表示对朱亚当的尊敬,请允许我说一句我少量还能记得的英语。就是那薄有几分姿色的花农寡妇,白露那天气温骤降,朱亚当跟着我去她家为玫瑰骨朵盖棉衣放音乐,她还专门跑来看我给青青过生日,当时只是留下一个电话而已,可朱亚当自跟着冯巴杜经营普罗斯旺后,就天天在她那里订玫瑰花,其实就是用本地玫瑰冒充,再洒点法国玫瑰香精。普罗斯旺出事后,朱亚当无处可去,王喜善就请他到红砂村委身……一个寡妇,一个是孤男,过程自不必说,但是精通五门外语,曾经凡事都要讲究品位,发誓非夏娃不娶的朱亚当,最后竟找了个农村寡妇,简直不是开他的玩笑,而是开圣经的玩笑。
婚礼进行前,我偷偷对朱亚当说,你龟儿子这次不准在婚礼上就打起来,否则份子钱立即收回。有前车之鉴,加上毕敬关于按揭份子钱的理论指导,我们每人只付了三分之一的份子钱,剩下的部分要求朱亚当每年这个时候来取,反正都是他和王喜善的结婚纪念日,我们也好一起助个兴,如果他中途离婚,算开发商中途倒闭,大家也省了钱。
朱亚当本来还想说什么,我们一起指着他,Shut你的嘴巴,你这都是二婚,没有打对折就算念兄弟情分了,不知道现在国家连购买第二套房都要限制么。
婚礼上,新郎新娘发表感言,新娘王喜善说得自如得体,说些开始新的感情、新的人生……轮到朱亚当感言开始新的感情新的人生时,就出事了,地震后本已说得一口流利汉语的他,突然结巴起来,我、我、我开、开、开……众皆愕然,只有我明白其理,这龟儿子昨晚肯定折腾一晚上,没睡就说不了梦话,不说梦话就没能够结巴,根据能量守恒定律,梦话没来得及结巴,白天就得结巴。我对王喜善说,你们通宵没睡吧。
王喜善大惊,说你咋个晓得喃。
白雪女士、毕敬先生共度良缘——
突然想起毕敬在毕业典礼上给我们每个兄弟赠送的一句话——刚毕业时:弟兄们,后会有期啊;毕业一年:兄弟们,后会有妻啊;后来:兄弟们,后悔有妻啊;再后来:兄弟们,会有后妻啊;最后:兄弟们,悔有后妻啊……
当时他还是独身主义者,坚决不谈恋爱,现在却和黑妞每分钟粘在一起,幸福得像威化巧克力组合。
他俩的婚礼基本上是《马达加斯加2》的翻版,在野生动物园观光区草坪上,毕敬穿着非洲土著服装,脸上涂得花花绿绿,白雪骑着一头大象出场,白雪的酋长爸爸专程赶来,按部落习俗对天洒了几点水进行祝福,嘴里念念有词,不知怎地风云突变天降大雨,冲跑了众多客人。
我看见酋长爸爸一脸激动,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又趴在地上感恩的样子,我尝试着翻译了一下,大白话就是:哎呀妈啊,没想到这咒语在中国这么好使,平时在非洲草原上念八十多天不来一滴,这才刚起头,雨就哗哗的,能修水库了,怪不得中国那么多水货。
野生动物园的动物们兴奋异常,尤以长颈鹿、非洲象、狮子、河马、犀牛等为甚,饲养员们以为它们想暴动了,其实它们这是幸福的,我尝试翻
译一下它们的语言:大哥,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醉枪,饲养员以为它们要演《越狱》第四季,所以先下手为强。真是误会。
,啥子声音,麻有诗为证: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老乡见老乡,背后开黑枪。
青青女士、铅球先生喜结连理——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铅球先生,让我提个醒,还是在冯巴杜的普罗斯旺俱乐部,一个运输业的朋友,说起英语来很有创意,上楼叫够淫啊,下楼叫够淫荡……对对对,还有喝牛奶就是哞哞,吃羊排就是咩咩,吃煮鸡蛋就是咯咯……咕嘟。铅球过去是机场开黑车专门接送下夜班的空姐的,后来发展成为一个拥有三辆中巴车的车主,他一直狂热地追求青青,青青本看不起他,可在北京被一干男人骗了之后,一无所获,形容憔悴,黯然回归,有一天正在路边想打车,就被正在大招呼其客人的铅球看到,铅球见青青如见天神,问青青要去哪儿,青青说要去荷花池,铅球当即给所有车上的乘客每人赔了20块钱,全赶了下去,让青青上来,如同一辆为青青准备的专车,殷勤之意历历可现。青青本内心凄苦失落,可见一天到晚都有这么一个深爱她的人在身边照顾,时间不过三个月,一咬牙也就答应了。
铅球拥有三辆中巴车,每天的营运路线是从火车北站到南站,铅球把青青的大头像印在了三辆中巴车车身上,每天由北至南,又由南至北,车轮滚滚纵贯半座城市,属于滚动播出,引得部分路人观瞻,她的电视剧一直没播,铅球这也算是某种程度圆了青青要当明星的梦想。
青青的婚礼,康红坚决不去,我想这样也好,免得俩人见面又刷刷刷,我就独自去了,而且去得很早。我没有送钱,买了一个限量版的LV送给青青,青青接过包包眼圈又红了,正想说什么,康红却打扮得漂漂亮亮出现在面前,简直比新娘子打扮得还漂亮,还问我这是限量版的么,我支吾着说是,康红笑了,说限量版的意思你晓得么,就是下不为例,我使劲点头。青青这次倒没有和康红刷刷刷,只是低头对康红说,你要好好对可乐。康红哈了一声,这个我当然晓得,但他要是不听话,我还是要打他,只有我有权利打他。
青青脸色难看,正好这时铅球让她一起去招呼客人,就深深地盯了我一眼,走了。看着她瘦削的背影和矮胖粗壮的铅球在一起,我竟有些心疼,恍然间问自己,这时究竟还爱不爱青青?
婚礼正式举行,我祝他俩好好生活、幸福快乐,铅球大声说谢谢哈兄弟,而青青两眼潮红,喊了一声,可乐……铅球显然不知我和青青那一段,赶紧大叫服务员,快,给新娘子上一罐可乐。青青又盯我一眼,康红则使劲掐我。
冯巴杜女士、穆罕莫德先生牵手人生——
冯巴杜不再办俱乐部了,那天她在一家高档的咖啡厅约见我,慵懒地说,做单身女人很累,做一个有品位的单身女人更累,穆罕莫德太孤独了,没有我就会自杀,所以我想了想还是答应他,我要拯救一颗孤独的灵魂。
男人娶到女人可喜可贺,娶到冯巴杜就是可歌可泣。我深深地为那颗孤独的灵魂感到担心,它的过去是孤独,未来是求败。
我们被要求穿着燕尾服、方头皮鞋、戴假发前往,女士还被要求穿鲸骨裙,蒙面纱,不用担心,这些道具冯巴杜在门厅就准备好了,好多人就在门厅换装,稀里哗啦地把门厅搞成了化妆间,换了很久。另,由于要求来宾只能使用英、法、西班牙、阿拉伯这四种较为高贵的语言交流,从现场情况来看,大家不是去会晤的,而是去误会的。
因此原定上午10点的婚礼推迟到下午3时才开始。
婚礼正式开始,极尽奢华之能事自不必说,冯巴杜打扮得像《一千零一夜》里的公主一样,由4个阿拉伯仆人撒着花瓣,由8个阿拉伯仆人抬着扶撵出来,在悠扬的西亚音乐声中,她还奋力地跳了一小段阿拉伯肚皮舞,看得出冯巴杜艰苦训练过,基本能和草裙舞区别开来,只是中途不小心扭到了腰,被卡在那里一动不动,当时康红还以为这是别出心裁的舞美设计,后来发现长达半分钟没动,才意识到这可能是零件出了问题,西亚地区盛产石油及石化产品,不知为何忘上机油。
不过我们还是深深为冯巴杜嫁给一个西亚有钱人感到高兴,这年头找个有钱而单身的男人不容易。
只是走的时候康红才咦的一声,指给我看一直站在穆罕莫德旁边那三个白衣女子,虽然蒙着面纱看不清楚,但依稀能辨出一个是白人、一个是阿拉伯人、一个是黑人……哦,真主,原来阿拉伯男人是可以娶四个老婆的,冯巴杜这是去……咳,也不错,怎么也算四姨太。
只是不知晚上会不会喊,四院点灯。
我的朋友们都结婚了,朱亚当找了花农寡妇,青青下嫁给中巴车主,毕敬娶了非洲黑妞,冯巴杜成了四院点灯,没有一个人的婚姻是初始的方向,爱情像盘桥,不知何时就错过出口,但还可以盘回来;婚姻却像高速路,上了路就不能掉头,除非到了下一个收费站……

楼主:李承鹏  时间:2009-08-25 19:33:17
九十一、



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台北的空中骑警一直把我们护送到机场,那布沙车司机刚才还死硬,终究还是怕康红顶在脑门上的枪,不过龟儿子技术真好,飞机像被一只手托着落地,看来去美国飞行学院确实是学习了两年,不是泡马子两年。
舱门刚打开,救护车、警车、消防车、采访车把飞机团团围住,铺天盖地的消防泡沫射向飞机,把我们弄得跟肥皂一样。特种部队冲上飞机,把所有的男人、女人、好人、坏人、老人全部接下来了,我突然发现我妈不见了,我大叫,身边有块肥皂应声,儿子,老娘在这儿。我妈基本上变成块舒肤佳了。
大家这么有经验,想必都猜得出剩下的事情,台湾有史以来最盛大的一场婚礼即将举行,我爷把他在日月潭边上一座巨大的船形豪宅作为婚礼现场,据阿发和阿旺告诉我,我爷动用了4亿台币(约等于1亿人民币)举办这个婚礼,四路电视直播,八方来宾贺喜,个个都是大名鼎鼎。
来宾中,我爷那些商界的巨款们自不必说,政界的有联合国第二副秘书长、法国副总统、赤道几内亚总统、美国众议院 、欧盟轮值 、中国足协 ……当然,后者鉴于实际情况,把他和娱乐界的明星们放在一桌,他还很不高兴,说是太不严肃了。对了,来了大量一线明星,都有哪些?什么,S.H.E根本没资格,港台的至少是周星星这个级别,大陆的至少是周冰冰这个级别,好莱坞谁来了,知道安吉丽娜•朱丽叶吗,知道茱古力豆•萝卜丝吗,男明星有谁,知道汤姆•布鲁斯南么,反正,汤姆•小吉瑞来了,嘘,保密哦……
我其实并不关心来的这些名人,我忧心忡忡的是份子钱怎么收,现在金融危机,那些大款们会不会也是按揭,首付三分之一我是不会同意的,至少也得二分之一,康红大喝一声,你还敢想着和我按揭么……九阴白骨爪第五式。我连声告饶,吓得阿发和阿旺也跟着告饶。
婚礼择于黄道吉日上午十时三十分开始,还有五分钟,我和康红在大厅一侧的花房里休息,阿旺悄悄告诉我一个惊人的消息,那天一不留意,让那匪首带着三个人给跑了,现在警方正在全力追捕……我大骂警方太包子了,我呸,说他们是包子还辱没了我那亲爱的包子,简直太稀饭了。不过我心里还是有点担心,那匪首会不会带人到婚礼现场搞事,别说打打杀杀,就算又搞一堆造型出来,也很累人呢。我赶紧去看我妈,腰杆上是不是别了足够的飞鞋。
我正说得唾沫四溅,康红的电话突然响了,吓了我一跳,这条子的手机铃声都设计得和警笛一样,哼,婚前教育归她,婚后教育一定得归我,当然,这个,得看她心情大好之时。只见她跑到房子角落去接听,哇哇大叫着,弄得我很紧张,没过半分钟,她就挂上电话大喜过望地跑来跟我说,我好开心哪,我爸爸妈妈因公务出差到台北一天,正好有空赶来参加我们的婚礼,现在已到门口了。
康红爸妈因为身处军界,又是机密工作,平时连女儿也难得一见,我更是从未领略尊容,这次我爷和我团聚才一周就浩浩荡荡赴台,行程匆匆之下也等不及康红爸妈了,只说等下月内地的婚礼时,一定抽时间参加。这下倒巧,请神不如碰神,我爷开心得不得了,说快、快让他们进来,不,我们该出去迎接,真是天作良缘哪,想不到你父母正好赶上这重要的仪式,阿发,赶紧奏乐。阿发赶紧用对讲机对门口呼叫,奏乐,三号迎宾组曲,八组烟花伺候……
大门外响起了宏大的音乐,我们三个一路小跑向大门赶去,康红跑得快率先冲到门口,远远看去,她正和一个中年男子热烈拥抱,然后又跟一个中年女子拥抱,互相说着女儿,你真要离开妈妈了么,妈妈,我舍不得离开你们呀……还带着婚前母女必不可少的哭腔,哼,俗套,舍不得你就可以不嫁了么,难道我李可乐会轻易放过你么,哼,休想。我搀扶着我爷随后跟到,还有五米,康红就一脸娇羞地喊着,可乐,这是我爸爸妈妈,爸妈,这是可乐和可乐的爷爷。
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这是海峡两岸重要的联姻,我爷笑脸相迎,大叫着亲家啊,你们来真是喜从天降啊……我也活动了一下面部,命令肌肉们紧急集合,列队堆出盛大的笑容,并假装亲热地大喊一声爸喊一声妈,脚下没注意,差点摔了一跤,她爸赶紧扶了我和我爷一把,我抬头一看,觉得有点面熟,再看一看,惊呆了,嘴巴张大,很久都合不拢。
我爷老眼昏花,可一看之下,也啊的一声,定在那里。
我脑子一片空白,康红的爸爸居然是他,她为什么从来没跟我提过,她明明姓康,为什么她爸不姓康,她是什么居心,难道发生的好多事情,其实和我想象的并不一样。
看着阳光下的高大身影,一时间百感交集,我手指着他,你,原来是你……

大家都在看

猜你喜欢

热门帖子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