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雅余韵：木心《诗经演》的传承和创新
文字/林深数树


常识：文明是文化的含英咀华部分，传承精华部分。但一定不是剑走偏锋，登峰造极，甚至自我夸张得四处是敌、剑拔弩张。
也当然，文明薪火相传首先是语言，音乐性的语言。汉语的诗教传统，首先语言的是诗经传统，风雅传统。追根溯源，是这样。
发展呢？楚辞斑斓，汉赋华丽，还有汉魏乐府清新质实朗朗上口，都是诗经语言日新的自然发展。唐诗，宋词，元曲都是日新日日新。甚至可以说，在现代白话里做新诗，也是对的。

在这样的背景里，乡邑熙庐兄抬举褒扬木心。我不敢接受。
他说你爱陈丹青，一定会爱木心。
我说未必。翻了翻，读了读，确实是我喜欢丹青不等于喜欢木心。

于是他再推荐作品，他的《关雎》，他的《无衣》，他的《蒹葭》，他的《绿衣》……我读了，不是全然没有感觉。但恍然有无，捉摸不住。甚至跟读大家的新诗一样，近乎不知所云地心有疙瘩。还是喜欢不起来。
他再推他的《黄鸟》。他的《乌镇》。他的《如晦》。我读到似乎有些感觉。尤其《黄鸟》之凄惶哀婉，一折三反，收百曲千回——咏叹之美——精简咏叹，臻至悲伤更悲伤。《诗经演》的“黄鸟”真的好。虽然，还是做了减法的。我于是认同了他的看法：他的看法就是我的观点。

当然木心是代表传统，代表风雅的。《诗经演》即《诗经》。
甚至“逆历史潮流而动”，他是做了减法。是全部减到十四句的“诗经”。
减法中有加法，传统中有吸纳。加什么？吸纳什么呢？
——莎士比亚传下来的“十四行诗呀”！接通外面的文明！
他把全部《诗经》的作品整合到他那里整整齐齐300首：都是十四行诗。《诗经》十四行诗。
奇才木心！

难怪陈丹青会爱他，敬他，师从他。
木心是天才的，晦涩的，孤寂的。灵魂洁白，不是苍白；诉说，不是饶舌；自言自语，心灵高标价值自栩。
——沟通不了人沟通不了世俗、浅薄，喧嚣和追名逐利，我沟通圣贤沟通经典沟通古今中外文明，沟通莎士比亚和十四行诗，沟通天地人心……


我豁然开朗！喜爱他了。
我是自己的手握自己的手：左手握右手；他是自己的心贴自己的心：心心相许还有弟子陈生（陈丹青）。
我也感谢熙庐兄的提点陈明。惺惺相惜。相惜惺惺。

传统，民族的根本源头不可丢；中国梦就是中华民族的文化和文明复兴。
木心，你会活在丹青，活在诗人，活在志士仁人的心里。

【后记】
《诗经演》即“诗经衍”，衍文，增生出来的。说“《诗经》变体”更好。
但若没有古文底子，没有《诗经》底子，读起来会很难，理解、融入很难。比如读《黄鸟》要读秦穆公，要读秦穆公死了还是喜欢才人要“随身带在一起（那叫陪葬）”。“黄鸟”，妻惶的是鸟，更是人了。挑主要的词句一咏三叹，移步换形置景，叠叠触目惊心，是百折千回的断肠曲了。

陈丹青是他的弟子：纪念馆设计和筹建，也是陈丹青一手料理的。
弟子如斯，木心遂愿，木心安心。木心心不木了。
林子：木心天堂走好！在天堂的艺术圣殿里走好。

原发《荆楚网 东湖社区》。2022.06.13改发《天涯 关天茶舍》。

木心《诗经演》作品选择对比原作

说明：主要是简缩和整齐；不失原作题旨、情趣；保留原艺术精华。


对比（一）
《诗经演·关关》
关关雎鸠，在美之洲。
窈窕尤子，吉士迴逑。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
窈窕尤子，言笑在茲。
在茲不足，除舒裳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悠哉悠哉，旦复旦旦。
《诗经·关雎》原文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毛之。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对比（二）
《诗经演·黄鸟》
交交黄鸟
止于棘
止于桑
止于楚
万夫之特
既庭且硕
彼苍者天
惠此良人
水之湄
水之涘
水之沚
良人栩心
我百其身
酺此良人
《诗经·黄鸟）原文
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维此奄息，百夫之特。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交交黄鸟，止于桑。谁从穆公？子车仲行。维此仲行，百夫之防。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交交黄鸟，止于楚。谁从穆公？子车针虎。维此针虎，百夫之御。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对比（三）
《诗经演·蒹葭》
蒹葭苍苍
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
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
道阻且长
溯洄从之
宛在水中央
宛在水中坻
宛在水中沚
水之涘
水中沚
白露未已
蒹葭采采

《诗经·蒹葭》原文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对比（四）
《诗经演·七月》
七月授衣
九月流火
四月秀葽
五月捕蜩
八月萑苇
六月食薁
九月肃霜
围炉侑觞
十月涤场
朋酒斯飨
眴我良孺
良孺傞嘻
沁沁有寄
万事臻至

《诗经·七月》原文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同我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
七月流火，八月萑苇。蚕月条桑，取彼斧斨。以伐远扬，猗彼女桑。七月鸣鵙，八月载绩。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
四月秀葽，五月鸣蜩。八月其获，十月陨萚。一之日于貉，取彼狐狸，为公子裘。二之日其同，载缵武功。言私其豵，献豣于公。
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穹窒熏鼠，塞向墐户。嗟我妇子，曰为改岁，入此室处。
六月食郁及薁，七月亨葵及菽。八月剥枣，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七月食瓜，八月断壶，九月叔苴，采荼薪樗。食我农夫。
九月筑场圃，十月纳禾稼。黍稷重穋，禾麻菽麦。嗟我农夫，我稼既同，上入执宫功。昼尔于茅，宵尔索綯，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
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于凌阴。四之日其蚤，献羔祭韭。九月肃霜，十月涤场。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

对比五 木心《诗经演 子衿》

下面这个《子衿》却是重组、拉长的例子，和前面几首不同。
这首诗，应该是女孩子口吻，是痴情女做矜持的意思，诗作结末到底露出本色。

1
原作是三个层次，等候音讯（4句） /等候他来（4句）/ 既往见之（4句）。“一日不见，如三月兮。”议论抒情作结。
木心是三个层次，等我未往（4句）/ 等我未跟（4句）/ 思念风采盼其来临（6句）：风采，歌唱，舞蹈思来历历如眼前。

2
增加了四个元素：俟我乎巷，俟我乎堂，丰兮，昌兮。更场景化，细节化。

3
损失也是显然的：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多么叶韵的句子没有了。


木心原作《诗经演·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俟我乎巷，悔予不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俟我乎堂，悔予不将。


之子丰兮，之子昌兮。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原作《诗经·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播火者 2022-06-13 20:05:40
我处于讨厌木心的阶段，哈哈哈，对陈丹青有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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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是对巴金、聂绀弩、章诒和……等有非常的同情心。
更早当然是赵丹。
巴金走，大家一句“有你在，灯亮着”。这是多大的赞誉，多信的仰仗，多贴心的亲切。
巴金要的“…博物馆”终于没有。
尤其读章诒和，我觉得真切、痛彻。
在这个意义，木心是遗憾、失落、糟践了的人才。

@老庄開墙 2022-06-15 11:27:42
点赞！
“当然木心是代表传统，代表风雅的。”
而且木心也是融汇西洋，大气磅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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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第二个支持的。

@依旧是藤壶主 2022-06-15 13:21:33
放胆做一个敢于抛弃这世界的人，享受独自水北原南之草色，雪消风暖中无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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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谢谢。就是这样。
领这份义工差事，许多约束了。谢谢理解。

@依旧是藤壶主 10楼 2022-06-15 13:48:00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便是真把自己当成个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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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个货。也没有出卖。义工，好玩而已。

@开言@陌上乔治@槟榔@依旧是藤壶王@老庄开墙
莫言毁誉两成真，
世事无常黯与明。
洗脑洞开非佛性，
高压诳语不妨纯。

@依旧是藤壶主 10楼 2022-06-15 13:48:00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便是真把自己当成个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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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
自知，自爱，自珍，自惜的人，往往自矜持，自操守。不会半天云风吹走。

谢谢社区推荐。
我自己臆想，爱诗经的人，读木心的人，都会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