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2008年9月很正常的一天，刚过完中秋节。
午餐后，李湖州从俏江南回到办公室。刚和视通的张总以补过中秋节的名义，吃了一顿午餐，谈妥了用中和的授信额度给他们开远期信用证、代理进口视音频设备的事，湖州心情比较愉快。他边喝咖啡，边对着电脑构思代理合同条款。

不知从何时起，他工作日的午餐几乎都是和不同的人一起吃的，不是老同学、老同事、老乡，就是老朋友、新朋友，老客户、新客户……高新区新开了什么餐馆，倒闭了什么餐馆，哪里的什么菜做的地道，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偶然自己吃个午饭，倒觉得少了点什么。

没错，当年的学霸李湖州变成了高新区的商业精英，做贸易已经十年了，担任碳神独资的贸易公司---中和公司的总经理也将近四年了。

他要修改好合同条款，下午三点之前发给张总。这是他的职业习惯。所有的中和的合同条款他都要求业务员主动起草，即便甲方坚持使用自己的合同模板，也要业务员逐条确认，才能签字。大合同他更要亲自过目。十年来，湖州管辖范围内没有一笔业务的资金出现过风险。

李湖州正专注地改合同，有人敲了一下门。门是虚掩的，一个瘦高的身影快速走了进来。湖州没动，眼角的余光告诉他这是财务总监赵京京。

赵京京爱打高尔夫，身形矫健，他进湖州的办公室从来都是边敲门边直接走进来。赵京京停在湖州的班台前，却不出声。

湖州抬起头，看到赵京京被球场的阳光晒成古铜色的脸，脸不知怎么的看着有点变形。

“怎么了，赵总？”赵京京用发抖的声音说：“李总，恒泰顺的资金链断了！”

李湖州感觉血往头上涌，猛地站起来，直视着赵京京的眼睛，尽量用平稳的语调问：“你怎么知道的？！”

赵京京抑制住嘴角的颤动，带着哭腔说：“他们8700万商票今天违约了。前天我还跟他们财务确认过，说没问题。刚才我直接给钱总打了电话，他们资金链断了。”

李湖州忙找手机，慌乱中手机掉在地板上，啪地一声，屏幕从右上角开始裂开了白花花的一片。顾不得这么多，他拨打钱诚的电话，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也许钱诚不会接电话了。

但电话通了。湖州心里掠过一丝侥幸：也许只是虚惊一场。李湖州耳边传来钱诚熟悉的声音。他的声音，总显得情真意切，现在就更加谦卑诚恳了：“李哥，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中和的兄弟姐妹！”

你是不是想问2008年打什么牌？我最后一章告诉你

第二章 小金库

恒泰顺的业务出事后，赵京京狠狠帮了李湖州一把，他托关系找银行暂时不要冻结公司资产和账户，给了两周缓冲期。

赵京京原本是碳神公司的财务经理，四年前从碳神辞职了。离职后他换过几个工作，都不太顺手，有时候赵京京只能暗骂自己，“TMD，开了一辈子大船，在阴沟里翻了船！”

四年前，碳神公司响应集团聚焦主业的要求，将生产和技术部门留下，销售和贸易类的业务剥离，单独成立了一个贸易公司-中和公司。贸易公司经营更灵活，剥离后如果干得好，合并报表时有利于提高碳神公司业绩。万一开拓新市场失败，主业还在，大不了靠碳神公司的销售业务养几个贸易公司的业务员。

赵京京的老同事李湖州担任中和总经理，在赵京京频频换工作时，又把他请到中和做财务经理，现在还当上了财务总监，所以湖州对赵京京算是有知遇之恩。说起赵京京从碳神的离职，真是一言难尽。

事情是这样的：那个时候国有公司几乎都有一本现金账，就是俗称的“小金库”。“小金库”游离于财务和审计制度监管之外，是钱权交易、钱钱交易的物质支柱，也是审计巡查的重点，无数官员“落马”，缘于小金库。

碳神公司也有小金库。不过这个小金库的秘密只有总经理吴其仕、财务经理赵京京和办公室主任刘红三人知道，赵京京负责提供现金，刘红负责记账和提报销申请。钱究竟是怎么用的，只有吴其仕一个人清楚。别看财务部的出纳和会计把财务部的账目梳理得井井有条，成本费用各有各的去处，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经他们的手做账，这个小金库已经洗出去了远远超过他们想象的现金了。

赵京京是个谨小慎微的人，这也是李湖州欣赏他的一点。凡是经他的手办理的提取现金事项，他都让吴其仕签字留底，作为刘红记账的依据，所以这个底就保存在刘红手里。

2004年来，国资委加强了国企审计巡视力度。每次审计组入驻公司，赵京京都捏着一把汗，老失眠。他越来越觉得有必要留一份公司现金往来的账本复印件。因为如果他手上没有这个小金库的书面记录，作为财务负责人，他还真说不清这些现金是谁授意洗出去的，都干什么用了。

有一天早上刷牙的时候，赵京京突然想起，还是复印一份小账簿自己留着吧！其实，每次有账外的现金往来的时候，赵京京要在账簿上签字，他只要那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复印一份就可以了。

但他当时是这么做的：早上九点一到公司，赵京京直接找到刘红，说要复印一下小账簿。刘红眼盯着电脑屏幕看了半天，慢腾腾地说：“账簿在吴总那里，一会儿我跟吴总要一下吧。”

结果当天上午11点左右，MSN上吴其仕发过来一个消息：你过来一下。赵京京无知无觉地走进吴其仕的办公室。还没等赵京京坐下来，吴其仕冷冷地说：“你到底想干什么呢。”声音不大，可是赵京京却感到一阵寒意。他根本没想起早上找刘红要账簿的事儿，有点莫名其妙地回应道：“您是指什么事啊？”吴其仕说：“你不是要复印小金库的账本吗？你想怎么样呢？”

赵京京这时才发现吴其仕脸色有点不好看，似哭似笑。他猛地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他不知怎么的没意识到自己明目张胆声称要复印账簿，犯了大忌。

于是他犯了第二个错误。

所有的错误只有一个原因，赵京京后来总结道，就是自己那天脑子进水了，要不就是头一天梦游的时候脑袋被门挤了。

第二个错误就是，赵京京镇静地说：“身为财务主管，我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这些账簿上的往来凭证都是我亲笔签字的，我必须保留一份。”

吴其仕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更加确定了自己刚才的判断：坐在自己面前的，已经不是那个忠心耿耿的看门人了。一旦出问题，赵京京一定会把自己择干净。他和吴其仕的攻守同盟可能根本不存在。

吴其仕一时心里五味杂陈：人真的都这么薄情吗？最近审计巡视频次稍微多了一点儿，这个信任了多年的财务经理就已经开始计划撇清和他的关系，果然是大难来时各自飞。

蠢货啊蠢货，你能撇得清吗？没有财务主管的配合，总经理能有什么作为呢？我要进去了，你跑得了吗？他觉得自己跟赵京京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定定地看着赵京京，吴其仕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不行。这个账簿从现在起由我来保管，刘红来记账。今后你不用管了！”“这样啊，那现金还从财务的账上出吧？”

赵京京试图反击。“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没有来及跟你沟通。业务部门对你的工作能力有所质疑，认为今年业务开展不顺利，跟财务经理不能胜任有很大的关系。近期我要调整一下，你有什么想法吗？你可以考虑一下，公司里还有什么岗位你可以胜任！”

这几句话掷地有声，赵京京根本没想到吴其仕的报复来得如此迅速而彻底。

第三章 谁之过

今天，湖州刚从厦门回来。

向吴总汇报完情况后后，李湖州让业务员把合同和往来账拿到办公室，一个人梳理了公司和恒泰顺的业务，实质上涉及钱诚在北京、上海、厦门的四家公司。

钱诚在四家公司和不同的银行之间重复开商业承兑汇票，进行抵押贷款，其中核心业务是铜的进口和内贸。谁知2008年中秋节后，被众多机构看好的期铜价格突然跳水，钱诚的资金链断了，缺口5个多亿。

看完全部业务，走出办公室，李湖州环顾人去楼空的公司，不禁生出沧海桑田的感慨。

这是他上任后重新装修过的，才用了不到四年。用了当年最好的办公家具，建了有咖啡机、零食、跑步机的休息室，长长的阳光走廊，挂着公司同事们一起到英国、美国、法国、瑞士旅游的一张张合影。大家开心地笑着，仿佛看到了美好的未来，但公司的寿命，现在只剩两周的缓冲期了。

夜里十点多了。高新区已然安静。人流都散去了。李湖州关了公司大门，开着他的黑色奔驰车，回到西山五号院。大奔滑入车位，李湖州却不想下车。

他点了一根烟。中和在他手上断送了，他很想找个替罪羊。

怪财务总监赵京京没管好钱？

赵京京这半年因为恒泰顺使用中和的授信额度大量开远期信用证和商业承兑汇票，还要求中和担保他们在钱诚控制的几家公司买卖的保理和托收业务，曾找过李湖州两次，提醒他不能为了产值，把盘子做得太大，恒泰顺一笔业务跟不上，就能把中和玩儿死。但李湖州认为这是赵京京作为财务经理人的职业特征：一个喜欢踩刹车的财务总监才是好的财务总监。所以赵京京的话，李湖州只会作为经营决策的参考。只有赵京京表现出积极进取，才会让李湖州警惕。

怪业务员没看出里面的猫腻？

自己多次强调，恒泰顺的业务要业务员和财务部全力配合，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保障恒泰顺的业务周转……

怪母公司碳神老向自己要产值、要业绩？

可从集团到碳神，任务层层分解，要求层层压实，没产值、没业绩，自己作为总经理还怎么待下去呢？碳神是要业绩了没错，可恒泰顺的业务做这么大，早已超过了碳神的要求。

怪自己？

自己对恒泰顺的合同条款，特别是违约责任，都逐条严格把关的。但是这么大的窟窿，多么完善的合同条款都于事无补。凝视在黑夜中发光的烟头，李湖州想起去年底，自己去厦门拜访钱诚。

李湖州每年都去例行拜访，毕竟东方厦门高尔夫那个27洞的球场设计得堪称完美。只是在钱诚位于开发区的办公室时，他发现钱诚手里拿着一个手机，办公桌上还有两部手机。当时湖州还提了一句：“这么多手机，接得过来吗？”钱诚用真诚的福建普通话慢慢说：“嗐，没办法呀！”

湖州当时听了，还觉得钱诚对自己挺坦率。现在李湖州想抽自己两个大嘴巴：钱诚三个手机，他想接哪个接哪个，不想接哪个就不接哪个，他是用来躲谁呢？！

没错啊，钱诚的孩子早就去澳大利亚读书了，夫人也陪读去了，他在后海买的那处四合院也早卖了，说是为了扩大生产线投资了。李湖州也确实看到他厦门开发区的厂房、生产线逐渐建起来了，自己还参加了他的厂房奠基仪式……谁知道他投资不是用的卖房子的钱，是从银行套取的！

李湖州和赵京京紧急飞了趟厦门，才知道他们实属后知后觉。恒泰顺在开发区拿的地和厂房设备都已经被涉事的几家厦门本地银行申请诉前财产保全了。但是土地产权证一直没办下来，厂房设备也很难变现，有几笔业务是中和公司担保的，那些银行正要联合起诉，申请对中和也进行财产保全呢！

李湖州啊李湖州，你聪明一世，自诩合同风险控制专家，经常公司大会小会强调风控，最后中和公司在你手上赔光了！俗话说撑死胆大的，有个胆小如鼠的财务总监还拉不住你，你要这么大业绩干什么！你如何面对公司员工、如何面对自己的老领导吴总！

湖州默默抽着烟，陪伴他的，只有停车场的一片蛩鸣声。

今天，湖州刚从厦门回来。
向吴总汇报完情况后，李湖州让业务员把合同和往来账拿到办公室，一个人梳理了公司和恒泰顺的业务，实质上涉及钱诚在北京、上海、厦门的四家公司。
钱诚在四家公司和不同的银行之间重复开商业承兑汇票，进行抵押贷款，其中核心业务是铜的进口和内贸。谁知2008年中秋节后，被众多机构看好的期铜价格突然跳水，钱诚的资金链断了，缺口5个多亿。
查完全部业务走出办公室，李湖州环顾人去楼空的公司，沧海桑田的感慨油然而生。
房间是他上任后重新装修过的，才用了不到四年。用了当年最好的办公家具，建了有咖啡机、零食、跑步机的休息室，长长的阳光走廊，挂着公司同事们一起到英国、美国、法国、瑞士旅游的一张张合影。大家开心地笑着，仿佛看到了美好的未来，但公司的寿命，现在只剩一周多一点的缓冲期了。
夜里十点多了。高新区已然安静。人流都散去了。李湖州关了公司大门，开着他的黑色奔驰车，回到西山五号院。
大奔滑入车位，李湖州却不想下车。
他点了一根烟。
中和在他手上断送了，他很想找个替罪羊。
怪财务总监赵京京没管好钱？
赵京京这半年因为恒泰顺使用中和的授信额度大量开远期信用证和商业承兑汇票，还要求中和担保他们在钱诚控制的几家公司买卖的保理和托收业务，曾找过李湖州两次，提醒他不能为了产值，把盘子做得太大，恒泰顺一笔业务跟不上，就能把中和玩儿死。
但李湖州认为这是赵京京作为财务经理人的职业特征：一个喜欢踩刹车的财务总监才是好的财务总监。所以赵京京的话，李湖州只会作为经营决策的参考。只有赵京京表现出积极进取，才会让李湖州警惕。
怪业务员没看出里面的猫腻？
自己多次强调，恒泰顺的业务要业务员和财务部全力配合，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保障恒泰顺的业务周转……
怪母公司碳神老向自己要产值、要业绩？
可从集团到碳神，任务层层分解，要求层层压实，没产值、没业绩，自己作为总经理还怎么待下去呢？碳神是要业绩了没错，可恒泰顺的业务做这么大，早已超过了碳神的要求。
怪自己？
自己对恒泰顺的合同条款，特别是违约责任，都逐条严格把关的。
但是这么大的窟窿，多么完善的合同条款都于事无补。
凝视着在黑夜中发光的烟头，李湖州想起去年底，自己去厦门拜访钱诚的一个细节。
李湖州每年都去例行拜访，毕竟东方厦门高尔夫那个27洞的球场设计得堪称完美。只是在钱诚位于开发区的办公室时，他发现钱诚手里拿着一个手机，办公桌上还有两部手机。当时湖州还提了一句：“这么多手机，接得过来吗？”钱诚用真诚的福建普通话慢慢说：“嗐，没办法呀！”
湖州当时听了，还觉得钱诚对自己挺坦率。现在李湖州想抽自己两个大嘴巴：钱诚三个手机，他想接哪个接哪个，不想接哪个就不接哪个，他是用来躲谁呢？！
钱诚的孩子早就去澳大利亚读书了，夫人也陪读去了，他在后海买的那处四合院也早卖了，说是为了扩大生产线投资了。李湖州也确实看到他在厦门开发区的厂房、生产线逐渐建起来了，自己还参加了他的厂房奠基仪式……谁知他投资的钱不是卖房子换的，是从银行套取的！
李湖州和赵京京紧急飞了趟厦门，才知道他们实属后知后觉。恒泰顺在开发区拿的地和厂房设备都已经被涉事的几家厦门本地银行申请诉前财产保全了。但是土地产权证一直没办下来，厂房设备也很难变现，有几笔业务是中和公司担保的，那些银行正要联合起诉，申请对中和也进行财产保全呢！
李湖州啊李湖州，你聪明一世，自诩合同风险控制专家，经常公司大会小会强调风控，最后中和公司在你手上赔光了！
俗话说撑死胆大的，有个胆小如鼠的财务总监还拉不住你，你要这么大业绩干什么！你如何面对公司员工、如何面对自己的老领导吴总！
湖州默默抽着烟，陪伴他的，只有天上一轮刚刚缺角的明月，还有停车场的一片蛩鸣声。

第四章 老吴的政治题


今天晚上吴其仕没有心情看电视连续剧《潜伏》。
他任职的碳神公司下属全资子公司中和，一个大业务资金链断了，由于连带责任，子公司欠了银行几个亿。
李湖州已经第一时间向他汇报了，他还没想好怎么向集团领导汇报，又知道这事儿根本捂不住，几天了，也没想出好办法。今天湖州刚刚从厦门回来，向他当面汇报了和赵京京在厦门了解的情况。老吴的政治智慧从来没有接受过这么大的考验。
李湖州到中和任总经理，是吴其仕大力推荐的，集团领导都知道李湖州是他吴其仕的人。李湖州出的这事，不只是打了他的脸这么简单了。
吴其仕在碳神担任总经理已经十一年了，随时有可能被集团调岗。前几年中和产值做得大，碳神公司合并报表表现完美，他还指望能借力更上一层楼，现在难说了，处理不好也许会直接退二线，甚至更糟。
唯一让老吴庆幸就是，中和是有限责任公司，这次的亏空，只需要用中和自有的房产、车辆和流动资金弥补。虽然中和破产清算势成必然，但是影响不到碳神的资产。
湖州是清华大学高分子材料专业的硕士。他1998年毕业后，到碳神搞了两年科研。那时候搞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碳神科研人员纷纷离职，或出国或去外企。碳神急需市场开发人才，开发军转民业务，缓解大家的低收入难题。
湖州搞科研很踏实，还出了些成果，吴其仕就把他调整到民用产品事业部，负责新产品研发，说白了就是研究现在民品市场上什么能跟碳神的复合材料技术接轨，然后对口开发产品。
湖州不负所望，很快因为业绩突出，成为民用产品事业部部长。现在碳神的支柱民品：碳纤维复合材料自行车架和碳纤维帆船船体，都是湖州主持开发的。四年前公司放弃军转民，聚焦主业，将民品和贸易业务剥离，成立中和公司的时候，吴其仕又向董事会大力推荐湖州去担任了总经理。
谁知他上任不到一年，就把被自己从碳神赶走的赵京京招到中和，当了财务经理。两年后又坚持把赵京京推上了财务总监的位置。
吴其仕旁敲侧击地表示过，赵京京业务水平不行。但是李湖州好像没听懂自己的意思，老是强调赵京京是本地人，在银行、工商税务和海关，到处都有人脉。
吴其仕虽然对这事有点放不下，但是他也知道湖州做事专注，比较有魄力，有时候一意孤行。湖州注重拉关系，搞科研时在公司人际关系就不错，管市场后很快又在外面结识了一大票各种兄弟姐妹。
湖州是安徽人，在帝都人脉有限，他看重赵京京，也不奇怪。再说刘红这个办公室主任，政治素质很高，虽然和女同事家长里短，嘻嘻哈哈，但从不跟公司同事谈论公司内部管理的事情。赵京京这个怂包更不敢说自己是因为小金库离职的，要不他的职业生涯也完蛋。所以碳神的人都以为赵京京是另谋高就才走的。毕竟那个时候大家纷纷从国企离职，不用问，都是为了钱。
吴其仕自己倒了一杯红酒，慢慢喝着，走到窗前抬头看天，中秋节刚过，月亮还很亮，但是已经缺了一点点。

第五章 三个未接电话

湖州抽完烟，一进家门，就看见爸爸在客厅擦地。
不用问，都半夜十一点多了，准是妈妈又整什么花里胡哨的了。
果然，老头一看儿子回来了，就说，你妈刚画了一地画，我擦一擦。再看老妈在一旁嘟着嘴生气，湖州忙说：“妈，地上画了都踩坏了，也留不下，明天我给你买几个大画框回来，画完咱挂墙上。”老太太才又欢天喜地了。
湖州有个哥哥，早结婚了，和嫂子俩人在安徽老家开了个双语幼儿园，干得很不错。老爸老妈不放心北京的小儿子，知道他这几年当总经理，工作特别忙，就都来北京了，帮着做做饭收拾收拾。这也促使湖州早早在西山五号院买了一个180多平米的大平层。
老妈退休前是中学数学老师，身体很好，说话条理清晰。陌生人跟她聊天，听不出来她逻辑有什么问题，但是她半年前就已经确诊老年痴呆了。
第一次发现，是她说下楼买菜，结果半天没回来。老爸出去找她，一开门却见她站在门口，说是不记得自己是要出门还是要进门，一直在门口想，菜自然也没买。现在虽然还认识家人，但情况是越来越严重，常常分不清实际和幻想。
前几天老太太又突然说，她评上教授职称了，但是职称证书还没发给她，每天都催湖州给校领导打电话。湖州只好去中关村找了家做证件的，给老太太做了个教授职称证书，才糊弄过去。
湖州到家才想起今天忙到现在，还没吃晚饭。爸爸说：“今天我和你妈吃的饺子，没剩。我给你煮碗面吧！”
湖州说不用麻烦了，让老头老太太去休息。自己也不开灯，呆坐在客厅沙发上。
老太太进了卧室，又走回来说：“州州，你去床上睡吧。”
湖州说：“睡不着！”
老太太絮絮叨叨地说：“睡觉是个技术活儿。我有个好办法，你躺下，就当自己死了，一会儿就睡着。你小时候睡觉可快了，我把手往你眼皮上轻轻一放，你就能睡着……”
湖州一看，妈妈又拿出了从自己一出生讲到2008年的架势，赶紧把老太太哄回卧室，关好门，又回到沙发上坐下，从裤兜里掏出手机。那天摔碎后还没来及更换的屏幕上，提示有三个未接电话，都是晴晴打来的。
湖州还是个金牌王老五。女朋友晴晴和他同一年进的碳神，一直在碳神搞科研。俩人谈了10年恋爱，早已过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可是谁都提不起结婚的劲头。
结婚的事最近晴晴好像更不积极了，也许是老妈的病让她有想法了吧！
刚才在车里的时候，湖州把电话静音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湖州只想静静。
现在回电话可能来不及了，湖州来到书房，打开电脑，登录MSN，晴晴头像是灰的。
明天再说吧！

钟晴晴并没睡。
李湖州又联系不上了，可能还在忙公司的事吧。晴晴已经习惯了。
钟晴晴刚进碳神一个星期时，集团公司足球联赛中，碳神公司大获全胜，正赶上要搞迎新活动，双喜临门，在希尔顿举办庆功酒会。
当晴晴出现在希尔顿大堂的时候，一头微微卷曲的长发，乌黑地在肩膀和后背摆动。一条白色连衣裙，橙色和绿色相间的纱带从左肩斜向下穿过，飘落在裙子的右下侧，一双白色的船鞋，步履轻盈。
李湖州正在宴会厅签到处帮着发笔，突然见到一个皮肤白皙的女孩，长圆脸，眉毛微微上挑，眼睛不太大，睫毛又黑又密，小巧挺拔的鼻梁，小嘴微抿着，似笑非笑，露出两腮的小酒窝，配上一条白裙子，像公主降临。
钟晴晴感到有人在打量她，顿时浑身不自在，暗想：裙子上的装饰其实是自己的一条丝巾，是不是在路上移位，被人看出来了？她低着头签完到，发现宴会厅旁的咖啡厅里，几个面熟的女孩子在吃果盘，就飞快地跑过去了。
到领导们挨桌敬酒的时候，一个身材适中、文质彬彬的男生站在钟晴晴身边，帮晴晴喝了一杯酒，俩人认识了。那人正是同期进入碳神的清华学霸李湖州。
刚入职的李湖州是公认的智商情商双高，待人热情、脚踏实地、积极进取。
相处时间长了，晴晴发现湖州的积极进取，成了横亘在两人之间最大的障碍。
不知道凤毛麟角般的清华大学毕业生群体是怎么样的，但是湖州绝对是优秀成为习惯的人：
和他有关的任何事情，他不能允许自己不拔尖，搞科研发表的论文数量和期刊级别不能低，搞民品销售额不能少，公司业务和财务必须懂，卡拉OK必须能唱好，高尔夫杆数必须少、短跑必须快、聊天必须接得住……总之他李湖州一切必须强。
他在碳神负责民品市场开发时，为解决新产品开发过程中出现的技术难题，经常通宵达旦地工作。后来成了中和的总经理，公司的大合同统统逐条过目，宏观经济学、微观经济学、组织行为学、营销、运营、国际商务、法务，更是无所不学，无所不通。晴晴有时候怀疑湖州把知识当成信仰。离开这些知识，湖州还会处理问题吗？
湖州还有八、九本厚厚的名片册，里面全是他这些年来搞市场开发和公司经营结交的“朋友”的名片。湖州专门买了名片扫描仪，把那些名片扫描存档。“相识满天下，知心有几人”?但是湖州好像从没质疑过这一点。
十年来的很多年，湖州都很忙，最近几年更是如此，晴晴发QQ、MSN，经常不能及时得到回复。午休或晚上打个电话吧，大部分时间他在和朋友吃饭喝酒。周末一起出去逛逛公园，他耳朵里总是塞着耳机，吃饭时也不停地看手机。俩人还没结婚，已经过出了老夫老妻的样子。
这个总经理的位置，在晴晴眼里，已经导致李湖州不能平衡工作和生活。这说明他根本不适合这个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