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评介|《扶桑》:悲情的女人,受难的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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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2-09-03 20:51:45 更新时间:2022-09-07 13:58:21

楼主:王栩的文字  时间:2022-09-03 12:51:45
文/王栩

(作品:《扶桑》,严歌苓 著,新星出版社,2009年2月)

库凯家人的寡语和深沉,让他们的家庭氛围严肃而拘谨。这是德国人的行为特点,一切交流和勘探在不动声色的沉默中进行着。生长于斯的克里斯,作为库凯家的第九个孩子,“无论他的怪癖和美德,都没有得到太多关注”。因为关注被严肃的沉默抑压着,而沉默之下,则是澎湃的感情在奔涌中寻找一个缺口释放它那蓬勃、执拗的力量。

这力量在十二岁的克里斯身上若隐若现,最终主导了这个男童内心的哀怨。哀怨是克里斯的另一个自我意识,它关联柔弱的心绪,它让置身在敏感中的克里斯用哀怨意识到“世上没有足够的母性”。

母性在库凯家的缺失或者被削弱让克里斯在崇尚军人精神的家庭里接受着冷静和自恃的熏陶。除此之外,诗人形于色的喜怒在库凯家也被认为是高贵的,它和军人精神在这个家庭都被视为人格的诗。诗性和精神意志共同滋养了克里斯,足以使这个德国移民的后代不同于他们迁移至此的那些小白鬼们。圣弗朗西斯科的小白鬼,在史志记载下,以两千多个白种男童向中国妓女求欢构成了独特的社会现象。作为这些男童中的一个,克里斯的独特在于他对中国妓女的一份非常情愫。小说家虚实相衬的笔法混淆了史志和虚构的概念,这般混淆让克里斯的形象跳脱了概念的限定,他不再仅仅是一个独特的符号式的人物,而是血肉丰满的和一个同样血肉丰满的中国妓女相识并且相恋。

在澎湃的、奔涌的感情的驱使下,克里斯投入这个女人的原因要在他六十岁时才会准确地总结出源起于库凯家长期缺失,亦或被边缘的词汇,“母性”。

母性代表了古老,而古老正是一切消失或即将消失的美德的总括。敞开、怒放、没有排斥、不加取舍,它们共同给“胸怀”添加了纯粹的内容物。纯粹的胸怀是克里斯迷恋的女人的独特,因为她对自己的一切行为无意识。

扶桑,把自己最美丽的刹那,一瞬间的怒放让克里斯有幸看见。于是,十二岁的男童对这个二十岁的中国妓女有了原初的倾慕。“原初”散发着古老陈腐的气息,却自有一番珍视的意味。珍视令克里斯战栗中莫名的感动,这份感动传染给了那双看着男童浅蓝色眼珠的女性的眼睛,“这注定他和你之间不能再有痛快简单的男欢女爱”。

克里斯注定了不是来和中国妓女胡闹的男童。扶桑记不住客人的名字,却注定了会记住克里斯。克里斯有一个充满诗意的骑士梦,梦境渲染出的纯情与侠义让克里斯在梦里勇敢而成熟。梦里的营救固化了扶桑囿于罪恶和苦难的形象,这个形象以扶桑横陈在竹床上等待被享受的身体象征出一种不适,一个柔弱的、沉沦在黑暗里的美丽。

美丽的扶桑用不着谁来拯救,她的沉默和笑都心甘情愿。心甘情愿到迎合施加于自身的污秽和黑暗。迎合中有扶桑的原形,她的自然本性让她在残酷和罪恶中活得真实。真实焕发出扶桑同黑暗相辅相生的美丽、温存,离了苦难,美丽便会变得暗淡。

苦难让扶桑得享奔放的自由。这自由对克里斯而言,是“她的肉体在接受一个男人,她的眼睛,她剩余的一切在接受他”。扶桑面对克里斯,敞开了自己全部的身心。这个女人开始有了一个想念,一个惦记。她记住了克里斯的名字,以此打破了人们对其傻得温厚的认识。

温厚是扶桑忍受一切的形色,它给苦难中的女人带去悲苦,同时,也带来关爱。关爱藏于克里斯对扶桑的寻找中,经由寻找,克里斯逐渐成长。在这由男孩到男人的转变里,对爱的认识在克里斯和扶桑心底都有了朦胧的显影。同一时间,于不同的空间,他们的眼睛都在以相同的方式触摸着彼此。在这无形的看见里,扶桑知觉到男孩克里斯想要的是比女人的身体更多的东西。这是东方女人对一个白种男童的征服。征服在克里斯的无意识行为中,是他独自一人时,“用很少的几个字眼,用错误的句法在独白”。那是扶桑说话的方式,克里斯潜移默化的接受了它。接受这份自觉的淳朴,这便是爱情了。

爱情让克里斯没有雄性的霸占本能,“他醉心于自己心中昂然而起的骑士气质”。这是克里斯有别于其他白种男童的独特,也有别于其他客人的独特。扶桑感受到了这份独特,因为独特的克里斯能从一文不值的东西中看到价值。克里斯看到流血的扶桑在受难,却如此享受这个过程。受难中的扶桑充满光辉,那母性的光辉给克里斯以强烈的震动。

仍然置身在梦中的克里斯不懂得扶桑,不懂得扶桑已离不开她所处的那个黑暗污秽之地。往深远处勘探,不同民族的人难以破解隔阂彼此的民族印记。这让爱的思念成为扶桑和克里斯之间的牵系,民族印记则是他们无法逾越的鸿沟。

小说里,鸿沟以作为囚笼意象的“红”表征出魔力的东方情调。扶桑在一身猩红大缎的包裹下出场,给她那个时代的猎奇者们带去惊艳般的特色。这属于情调的特色与三寸金莲的展露一样,让前往唐人街的游客们从中读出了他们愿意认识的“东方”。

白鬼们对“东方”的认识给女人的小脚和喜庆吉祥的红赋予了符号般的意义。前者代表了腐臭与退化,后者则是美丽的装点。当美丽被喜庆定格,这般如婚嫁式的隆重会让每个男人感受到洞房的热烈。所以,红在小说里除了是扶桑身上醒目的枷锁,更是她能让克里斯认出原本那个自己的途径。只有在猩红大缎、红绸衫、红鞋、浅红袜子的装点下,扶桑才是回复本性的女人,除却它们,扶桑也就变得陌生。

红,装点出扶桑的美丽。红,隔绝了扶桑的孤清。她不是真正在热烈中享受,而是在忍受中等候。她等候一个男孩的长大,像一个男子一样待自己。扶桑知道,克里斯是不同于任何男子的,“他将是世上唯一不同的一个男子”。

扶桑的等候让自己被人拐子贩到异国他乡的悲惨经历如轻烟般飘散。她在红固定下的囚笼里精心伺候着大勇,把最猛的想念——那爱,留给了克里斯。扶桑从未想过要掩饰自己的内在心绪。她带着她的真诚,为大勇斟茶,感受着一双不在场的浅蓝眼睛对自己的注视。这双眼睛里深藏着非同一般的迷恋,它让扶桑的身价高涨,却没能改变扶桑记不住客人名字的透着傻气的温厚。

所有的客人都期待着扶桑能准确的叫出自己的名字,克里斯也问过扶桑同样的问题,“还记得我吗?”问中满怀着希望。扶桑看似慵懒的回应只能哄弄一下克里斯,却哄骗不了她自己。克里斯的固执和倔犟给了扶桑一个叹为观止的触动,在这心灵的触动面前,扶桑“明白自己从没忘记过那个十二岁的男童”。

红,如同囚笼般的东方情调将扶桑禁锢的太深,深到她最终用婚姻来保护自己不受爱情的侵扰和伤害。这揉入了东方理念的婚姻观在克里斯七十五岁故世前被他恍然认识到,扶桑,用自己的原始与本真维护着古老东方的操守和规范。它们同让人痛苦的爱情无关,却是享有无限自由的前提。

在此之前,克里斯一直没有真正懂过扶桑,没有真正懂过一个女人可以将悲情与受难完美地同时呈现,呈现自己悲情的一生,又在受难中如涅槃般的浴血重生。留在克里斯记忆中的唯有一幅繁杂的画面:红色盛装的扶桑,年迈蹒跚的背影。它们交织成碰见又错过的最终结果。

2022.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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