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栩

（作品：《粗斜棉布》，[美]雷蒙德·卡佛 著，小二 译，收录于《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译林出版社，2010年1月）

步入老境的帕克夫妇日子过得并不舒心。因为伊迪丝病了，给他们窘迫的日子无异于雪上加霜。好在詹姆士是个会计师，退休后还能派得上用场，替一些老客户做税表，这让他们的生活勉强还应付得过去。

即便如此，帕克夫妇的日子仍然相当艰难。“她还抽着一支他的烟”，伊迪丝没有强烈的戒烟打算，原因在于詹姆士还保持着抽烟的习惯，但前者意识到他们得尽量节省，所以，伊迪丝抽着詹姆士的香烟在节省开支的意识下也就顾不上一个妻子所谓的体面了。

这寻常的一幕恰是帕克夫妇如今的处境。他们的感情在冷淡中维系了不短的时间，彼此还有爱意，只是没有心思将其表现出对对方的眷顾。眷顾更有可能以另一种方式倾泻而出，那就是如何增加家庭收入的盘算和计较。它们改变了表达爱意的纯粹和浪漫，用对金钱耗尽心力的追逐来见证这悲苦的尘世。

詹姆士除了做税表，还带着妻子去社区活动中心玩宾果。这一博彩游戏对帕克夫妇而言不是单纯的娱乐，而是他们无法拥有其他收入途径的一种寄望。寄望于运气的光降，它被帕克夫妇看做唯一可以抓住的“实物”。卡彿写出了这一对老夫妇如同孩子般对待运气的那种依恋加渴盼的心态，当詹姆士对自己这天晚上玩宾果还能不能走运心生忐忑，伊迪丝信心满满地对丈夫的宽慰使得这一刻的他们仿佛找回了年轻时的勇气和魄力。

年轻让他们无所顾忌，自信心十足的博取人生的彩头。如今他们老了，拖着贫病的身躯活在窘迫的日子里，就跟街道转弯处的路灯一个命运。“损坏的路灯被几根电线绑着，在风中摆动的电线把阴影投在人行道上”。萧条的街景充满人生没落的寓意，路灯下的帕克夫妇则在没落的旅途悲凄地挣扎着。宾果游戏是对他们年轻时勇气和魄力的存续，只是他们现在所博取的彩头换成了眼前最为实在的不算丰厚的奖金。

帕克夫妇晚到了一会儿，社区活动中心的会议大厅里一场游戏正在进行中。卡佛在前面已经给读者交待了，帕克夫妇这天出门晚了点儿，“也就是说，他们肯定赶不上第一场游戏了”。强烈的埋怨扑面而来，正是生活困窘之人的悲情写照。这样的叙述在于一种强化，玩宾果成了帕克夫妇生活中的一件正经事，一件把娱乐等同于挣来收入的要务。

因为娱乐之事成了要务，詹姆士对他们的老座位被一对年轻人占据了而不免耿耿于怀。这有损于运气的象征让詹姆士心生计较，却又无可奈何。这个年龄的詹姆士扛着生活的重负，心中已然失去了宽容和大度，计较与怀恨是其真实情绪的显露，他早已在贫病交迫中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大厅墙上一张照片里的男人，他站在一条倒扣着的船上挥手。这张照片将坚守的信念用另一种方式表现的恳切又辛酸。生活之船不再前行，我们不应盲目地放弃，应该用尽心思和办法在坚守中表明船上有人活着的信念。而活着需要用行动来证明，男人挥手正是以此证明船上还有人，有人就必定会有倒扣着的船顺过来的一天。

詹姆士带着妻子去玩宾果就是一种证明，证明他未曾放弃伊迪丝，证明帕克夫妇未曾放弃生活。游戏现场他们的老座位被别人占了去，可这一点儿也不影响詹姆士用行动来捍卫活着的信念。既然玩宾果是詹姆士用尽心思活着的办法，那么，他对占据了他们座位的那对年轻人的怀恨也就在情理之中。

“但这是个自由的国家”，伊迪丝对丈夫的宽慰并不能平复詹姆士对他人的恨意。自由能让人人都能参与到游戏中来，却不能令每个人的生活都顺心顺意。况且，那对年轻人中的男子在游戏中作弊，使得生活里随处可见的不公平在小说中有了一个确切的意义。这个意义是詹姆士的预见，是他一生的经验和总结。他看见了这对作弊的年轻人今后“等着他们的会是什么”，行为和品格消耗完之后接踵而至的贫苦和穷困。

然而，回到家里，同妻子道了晚安，独自一人待着的詹姆士面对着朝自己逼压而来的困顿，不由得又陷入了长久地悲叹。

“为什么不是别人？为什么不是今晚那些人？为什么不是那些像鸟儿一样自在地度过一生的人？为什么偏偏会是伊迪丝？”

詹姆士的悲叹嘲弄了对他人的预见，它让任何意义都不再真实，不再具有宽慰人心的作用。

唯一值得宽慰的还是自己的生活。尽管它已经在风中摇摆，失去了正常航行的能力，可它毕竟还在，在詹姆士还未完工的刺绣上，用刺绣来增加收入也是詹姆士用尽心思活着的一个办法，生活会顺过来的。

2022.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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