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色接近大亮，浓浓的雾气已消散成薄薄的一层。远处的山景大抵看的清楚了，但南方粘稠的空气依然粘在身上，像是下着小雨又感觉不到雨滴，只有闷热永远赶不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绿色是眼前的一切，四周寂静的吓人，不知道远处近处都藏了什么东西，只有偶尔的一两声虫鸣和小鸟的叫声才让人觉得这世界还活着。。。
慕然间，一阵”丝丝”声由远而近，突然化作两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久久回荡在天地之间，片刻之间，又是一阵更大的丝丝声掠过，像是一大群野蜂从天空中呼啸而过，紧接着就是一顿排山倒海的巨响连绵不绝，震耳欲聋。也就是十几分钟的样子，一切都又归于平静，只是偶尔从远处传来零星的爆炸声和隐约的哀嚎声断断续续，似有似无。
不知又过去多久，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浓重的黑云越来越密，雨点砸了下来，越下越大，瓢泼一样，在缥缈的雨雾中竟然出现了一小队人马：前面两人间隔七八米，弓着腰，手握自动步枪，交替掩护前行。他们身后三四十米，又有三个人影，似乎背负着沉重的东西蹒跚而行。这小队人马正是我军西南军区某炮兵侦察连的一个观测小组，奉命在某高地潜伏了一天一夜，确认了敌军的一处指挥所及一处炮兵阵地，并引导我军炮火精准彻底的消灭了敌人，现在借着大雨撤出潜伏地，返回团部。
跑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叫岩龙的壮族小伙，他身手敏捷，腰插一把砍刀，每次执行任务，岩龙总是充当排头兵，逢山开路，打通雨林中的各种藤蔓枝条，大家都叫他岩猴子；后面的满脸稚嫩的叫李凯华，一个来自北方小镇的工人子弟，聪明好学，很能吃苦的孩子，当兵刚刚一年就凭借聪明和刻苦被调入侦察连成为了一名侦察兵。第二梯队中背负观测器材的一个是戴振朋，一个是杨威，正经的炮兵学校毕业生，第一次上战场。两人在雨雾中刻意按条例保持着距离，又紧张的观察着战友，生怕自己掉队，手里的半自动步枪越发显得沉重了。在他俩身后十几米的年龄稍长的军人三步一回头，谨慎前行，正是此次任务的指挥员侦察连付连长赵志明，一个不愿在大城市坐办公室，军校毕业后怀揣将军梦毅然走上战场的一个将门虎子。
突然”轰”的一声闷响，紧接着一声惨叫“杨威！”赵振朋扔下器材第一个冲了过去，边跑边喊道：“连长，杨威受伤了。。’’还没等戴振朋跑到杨威身边，“哒哒”的枪声却响了起来，戴振朋的身体像被人猛推了一把，向侧后方飞了出去，一头栽倒在地，一动不动了。正跑过来的赵志明在枪响的一刹那向前扑倒，顺势滚到一棵树下，五六自动步枪已放到射击位置，同时拉开保险，并大喊一声‘卧倒’’其实，在地雷爆炸的同时，李凯华和岩龙的枪就已经上膛，从两个方向慢慢靠拢过来了。
雨还在下，小了一些，雨滴打在树叶上的声音依然很大，除了雨声，什么也听不到，赵志明努力看向十点钟方向，除了雨雾他看不见任何东西，子弹应该是那个方向打过来的，听声音赵志明肯定是一挺12.7口径的高射机枪，他估计戴振朋伤得不轻，雨天失血会很快，应该已经昏迷了，戴振朋如果被打中躯干，肯定是凶多吉少，他太了解这种高射机枪了，能把人拦腰打断，最轻是缺胳膊少腿。
他无法招呼两个尖兵，但他相信那两个机灵鬼，他们一定会采取措施的。赵志明努力的判断着敌情，这一定是个高射机枪阵地，三个或者四个人？附近有没有其他暗哨和枪手？他从腰间摸出了一颗手榴弹，拧盖，拉线，向着机枪方向扔了过去，随着爆炸腾起的烟雾，他起身弯腰横向窜出去了七八米，趴在了一棵大树下，”哒哒“的枪声又响了起来，赵志明原来隐蔽附近的一颗手臂粗细的树干和几片落叶飞散了下来，几乎同时，五六自动步枪的枪声也爆豆般的响了起来，伴随着一声手榴弹爆炸的闷响，机枪声停顿了，也就几秒钟，机枪声再次响了起来，却打向了另一个方向，赵志明机警的跃起身来，一个健步冲了出去，边跑边向着机枪方向打着点射，机枪再次掉过头来，扫向赵志明。赵志明随即前扑卧倒翻滚，子弹一掠而过，又在他身旁的树干上掏了个拳头大的洞。他紧贴着地皮，摸索着腰里的手榴弹，粗粗估算了一下，大概离机枪也就四五十米了，能直起腰，手榴弹能直接扔到机枪上了，赵志明耐心等待着机枪转向，可机枪射手就盯着他打，压得他抬不起头来。正无奈的他却突然听见一声爆炸，机枪声戛然而止了，他马上意识到，岩龙他们得手了。
果然，当赵志明小心翼翼的走上了敌军的机枪阵地，只见李凯华正发疯的用枪托在砸一具敌军尸体，紧挨着的另一具敌军尸体的半个脑袋已不知去向，一挺高射机枪躺在沙袋上，支架也变成了废铁，地上是一层厚厚的子弹壳，不远处还趴伏着另一具敌军尸体。
赵志明一把拉住了疯狂的李凯华，高声问道：”猴子呢？”李凯华这才住了手，抬起满是泪水的脸，指着不远处，泣不成声的回答道：“连长，猴子死了！就在我眼前，他的头一下子炸了，炸了，像一个瓜一样，无声无息的就没了。。。”哽咽着的李凯华忽然嚎啕大哭了起来。赵志明也变动手足无措了，默默的搂着李凯华的头，眼泪也哗哗的留了下来。
良久，赵志明清醒了过来，一把拽起李凯华：“别哭了凯华，看看戴正鹏他们去”
和他们想的一样，杨威双腿被炸断，失血过多，牺牲了。而戴正鹏被一发12•7弹直接命中下腹部，肚子被打了个打洞，内脏都流了一地。赵志明二人呆立了良久，一场十几分钟的遭遇战，三个活生生的战友瞬间消失了，换过神儿来的二人把三位战友的遗体集中在一起，准备找一处僻静地方隐蔽好，做好标记，准备在条件允许的时候带回祖国。就在赵志明在一颗树下拢起一堆芭蕉叶正欲转身时，就听见李凯华撕心裂肺的喊声：“卧倒！”赵志明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半年后，在北方的一家军队医院中，某部炮团首长向病床上的赵志明宣布嘉奖令，大意是率领侦查分队经过一昼夜潜伏，引导我军炮火消灭敌指挥所一处，炮兵阵地一处，毙伤敌军二百有余，击毁敌火炮数十门，武器弹药若干，并在撤退途中，被敌伏击的不利情况下身先士卒，指挥有方，消灭敌高射机枪阵地一处，歼敌四名。。。被上级授予一等功。战士李凯华因协助赵志明顺利完成侦查任务，英勇杀敌，历尽艰辛，用一夜的时间，冲破敌军阻拦，在身上多处负伤的情况下，把受伤的战友背回部队，被授予二等功。
军功章就放在病床前的小柜子上，团长和还有几个军，师的参谋及宣传干事都尴尬的站在赵志明床边，赵志明坚决不接受军功章，李凯华在扶着半坐的连长不停低声劝说着什么，赵志明只是不停地叨念着“不公啊，不公平，为什么只评了烈士？我报告里写的很清楚，没有他们我不可能完成任务！一等功我不要，加我一条腿，能不能换三个三等功?首长，要不我自己给上级写报告！”
“连长，吃点东西吧，吃点吧”李凯华反复劝着，赵志明毫不理会，他一天没吃喝了，军功章对他一点诱惑都没有，他只是想为战友争来荣誉，让自己安心，让战友安息，尽管团长等人一再劝说甚至以军职前途相威胁，他都无所畏惧，直到最后父亲的电话才让他服从了命令。这几天，他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为了牺牲的战友他竟然没有在意那条失去的左腿。后来李凯华告诉他，在他抱起芭蕉叶的时候，旁边的树后就藏着个敌人的伤兵，敌人的枪和李凯华的枪几乎同时响的，赵志明左腿中了一发ak47的子弹，而那敌人也瞬间被李凯华打成了筛子。
包扎好赵志明的伤口，李凯华连夜把他从战场上背了下来，说是背，其实是连拖带拽，瘦小的李凯华几乎在全黑的夜里，摸索着爬完了十几里山路回到后方时，据战地医院护士讲，李凯华几乎是全裸一般，军装只剩内裤的皮筋和几缕布条还挂在身上，全身到处是擦伤划伤，浑身被血水汗水泥水包裹住了，赵志明上了手术台，左腿膝盖以下完全截肢，而李凯华裹着一件大衣在旁边的帐篷里一睡就是两天两夜。。。
接到父亲电话的第二天清晨，李凯华睁开眼睛，坐直身体，发现赵志明早已醒来，眼里却没了几天都没断过的泪水，目光也变得安详，看到李凯华轻声到：“凯华，去弄点早饭，我饿了”“是，连长”李凯华高兴地应到，好几天了，赵志明首次想吃东西了，“凯华，从现在起，别再叫连长了，叫哥吧，我好像大你八岁呢，那天咱们从团里出发一共五个人，现在就剩你我两个，我还少了一条腿，你救了我的命，算是我亲兄弟了。岩龙，戴振鹏，杨威，虽然没给他们授军功，但在我眼里，他们和咱俩是一样的军功，更是兄弟！凯华，有烟吗？”有“李凯华拿出香烟，递给赵志明，推着轮椅就要出门，却被赵志明拦下了“我就这抽了”李凯华迟疑了一下“连长，不，大哥出去抽吧，这不合适”赵志明没有理会，点着烟深吸了一口，看着李凯华说到“凯华啊，他们为国捐躯的，都马革裹尸了，咱俩血也流了，忠也尽了，功也立了，咱不当兵了，解甲归田吧，凯华，跟着哥哥享福去吧”李凯华楞在当地，脑子一片空白，机械的回了一句“听大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