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千四百五十六帖 读《周秦行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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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3-03-28 23:57:07 更新时间:2023-03-31 17:2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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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破万卷(6456)·《周秦行纪》
《周秦行纪》,唐代文言传奇小说。韦瓘撰。宋《秘书省续四库书目》小说类著录有“韦瓘撰《周秦行记》一卷”,郑樵《通志》地理类著录《周秦行纪》,亦作韦瓘撰,似可信。有敦煌写本(P.3741)、《顾氏文房小说》本、《说郛》本、《五朝小说》本、《唐人说荟》本、《唐代丛书》本、《虞初志》本等。鲁迅辑《唐宋传奇集》收入。
韦瓘(789——862?),唐代文学家。字茂弘。生卒年不详,活动于文宗、武宗时期。京兆万年(陕西西安)人。进士及第,仕至中书舍人。与李德裕友善。李德裕任宰相时,罕于接交文士,唯与韦瓘往来无间。李德裕罢相,韦瓘也被贬为明州长史。会昌末年,累迁楚州刺史。官终桂管观察使。李德裕与牛僧孺党争激烈,韦瓘为李德裕门人,遂托名牛僧孺撰传奇小说《周秦行纪》,描写了牛僧孺落第而归,夜宿汉薄太后庙,与汉唐妃嫔戚夫人、王昭君、杨贵妃等宴饮赋诗,并戏称唐德宗为“沈婆儿”,以此诬陷牛僧孺有无君之心、犯上之行。开成年间,宪司复查,唐文宗定其为伪托。《全唐诗》卷507存其诗1首。《全唐文》卷695存其文3篇。
《周秦行纪》原文:
余真元①中举进士落第,归宛叶②间。至伊阙南道鸣皋山③下,将宿大安民舍。会暮,失道不至。更十余里,行一道,甚易。夜月始出,忽闻有异香气,因趋进行,不知近远。见火明,意谓庄家。更前驱,至一大宅。门庭若富豪家。有黄衣阍人曰:“郎君何至?”余答曰:“僧孺,姓牛,应进士落第往家。本往大安民舍,误道来此。直乞宿,无他。”中有小髻青衣出,责黄衣曰:“门外谁何?”黄衣曰:“有客。”黄衣入告。少时出曰:“请郎君入。”余问谁氏宅。黄衣曰:“第进,无须问。”
入十余门,至大殿。殿蔽以珠帘,有朱衣、紫衣人百数,立阶陛间。左右曰:“拜殿下。”帘中语曰:“妾汉文帝母薄太后④。此是庙,郎不当来,何辱至?”余曰:“臣家宛下。将归,失道。恐死豺虎,敢托命乞宿,太后幸听受。”太后遣轴帘,避席曰:“妾故汉文帝母,君唐朝名士,不相君臣,幸希简敬,便上殿来见。”太后着练衣,状貌瑰伟,不甚年高。劳余曰:“行役无苦乎?”召坐。
食顷间,殿内有笑声。太后曰:“今夜风月甚佳,偶有二女伴相寻。况又遇嘉宾,不可不成一会。”呼左右:“屈两个娘子出见秀才。”良久,有女二人从中至,从者数百。前立者一人,狭腰长面,多发不妆,衣青衣,仅可二十余。太后曰:“此高祖戚夫人⑤。”余下拜,夫人亦拜。更有一人,圆题柔脸稳身,貌舒态逸,光彩射远近,时时好寳,多服花绣,年低薄后。后顾指曰:“此元帝王嫱。”余拜如戚夫人,王嫱⑥复拜。各就坐。坐定,太后使紫衣中贵人曰:“迎杨家、潘家来。”
久之,空中见五色云下,闻笑语声浸近。太后曰:“杨、潘至矣。”忽车音马迹相杂,罗绮焕耀,旁视不给。有二女子从云中下。余起立于侧,见前一人纤腰身修,醉容,甚闲暇,衣黄衣,冠玉冠,年三十以来。太后顾指曰:“此是唐朝太真妃子⑩。”予即伏谒,肃拜如臣礼。太真曰:“妾得罪先帝,皇朝不置妾在后妃数中,设此礼,岂不虚乎?不敢受。”却答拜。更一人厚肌敏视,身小,材质洁白,齿极卑,被宽博衣。太后顾而指曰:“此齐潘淑妃⑧。”余拜如王昭君,妃复拜。
既而太后命进馔。少时,馔至,芳洁万端,皆不得名字。粗欲充腹,不能足食。已,更具酒。其器尽宝玉。太后语太真曰:“何久不来相看?”太真谨容对曰:“三郎数幸华清宫,扈从不暇至。”太后又谓潘妃曰:“子亦不来,何也?”潘妃匿笑不禁,不成对。太真乃视潘妃而对曰:“潘妃向玉奴说,懊恼东昏侯⑨疏狂,终日出猎,故不得时谒耳。”太后问余:“今天子为谁?”余对曰:“今皇帝名适,代宗皇帝长子。”太真笑曰:“沈婆儿⑩作天子也,大奇!”太后曰:“何如主?”余对曰:“小臣不足以知君德。”太后曰:“然无嫌,但言之。”余曰:“民间传英明圣武。”太后首肯三四。太后命进酒加乐,乐妓皆年少女子。酒环行数周,乐亦随辍。太后请戚夫人鼓琴,夫人约指以玉环,光照于手,引琴而鼓,声甚怨。太后曰:“牛秀才邂逅逆旅到此,诸娘子又偶相访,今无以尽平生欢。牛秀才固才士。盍各赋诗言志,不亦善乎?”遂各授与笺笔。逡巡诗成。
太后诗曰:
月寝花宫得奉君,至今犹愧管夫人。汉家旧日笙歌地,烟草几经秋又春。
王嫱诗曰:
雪里穹庐不见春,汉衣虽旧泪长新。如今犹恨毛延寿,爱把丹青错画人。
戚夫人诗曰:
自别汉宫休楚舞,不能妆粉恨君王。无金岂得迎商叟,吕氏何曾畏木强。
太真诗曰:
金钗堕地别君王,红泪流珠满御床。云雨马嵬分散后,骊宫无复听《霓裳》。
潘妃诗曰:
秋月春风几度归,江山犹是邺宫非。东昏旧作莲花地,空想曾拖金缕衣。
再三趣余作诗。余不得辞,遂应教作诗曰:
香风引到大罗天⑪,月地云阶拜洞仙。共道人间惆怅事,不知今夕是何年。
别有善笛女子,短鬟,衫吴带,貌甚美,多媚,潘妃偕来,太后以接坐居之。时令吹笛,往往亦及酒。太后顾而谓曰:“识此否?石家绿珠⑩也。潘妃养作妹,故潘妃与俱来。”太后因曰:“绿珠岂能无诗乎?”绿珠拜谢,作诗曰:
此地原非昔日人,笛声空怨赵王伦。红残绿碎花楼下,金谷千年更不春。
诗毕,酒既至。
太后曰:“牛秀才远来,今夕谁人与伴?”戚夫人先起辞曰:“如是儿长成,固不可。且不宜如此,况实为非乎?”潘妃辞曰:“东昏以玉儿,身死国除,玉儿不拟负他。”绿珠辞曰:“石卫尉性严忌,今有死,不可及乱。”太后曰:“太真今朝先帝贵妃,不可言其他。”乃顾王嫱曰:“昭君始嫁呼韩单于,复为株累若单于 妇,固自用。且苦寒地胡鬼何能为?昭君幸无辞。”昭君不对,低眉羞恨。俄各归休。余为左右送入昭君院。
会将旦,侍人告起得也。昭君泣以持别。忽闻外有太后命,余遂出见太后。太后曰:“此非郎君久留地,宜亟还。便别矣。幸无忘向来欢。”更索酒。酒再行,戚夫人、潘妃、绿珠皆泣下,竟辞去。太后使朱衣人送往大安,抵西道,旋失使人所在,时始明矣。
余就大安里,问其里人。里人云:“去此十余里有薄后庙。”余却回,望庙宇,荒毁不可入,非向者听见矣。余衣上香经十余日不歌,竟不知其如何。
注: ①真元:应为贞元,系唐德宗年号(785—804)。②宛、叶:古代县邑之名,在今河南南阳、叶县一带。③伊阙南道鸣皋山:伊阙又名龙门,因有龙门山与香山夹峙而得名,在河南洛阳南。鸣皋山又在其南,今河南嵩县。④薄太后:汉高祖刘邦之姬,其子刘恒继位为文帝,遂称薄太后。⑤戚夫人:汉高祖刘邦宠姬,王子如意之母。⑥王嫱:即汉元帝宫人、奉命和番的王昭君。⑦太真妃子:唐玄宗之妃杨玉环,入宫前曾出家为女冠,号太真,故名。⑧潘淑妃:南齐萧宝卷的妃子,名玉儿。⑨东昏侯:南齐明帝太子萧宝卷,明帝死,继位为帝,年少昏聩,在内乱中被杀,死后被废为东昏侯,在历史上遂以此名。⑩沈婆儿:指唐德宗,其母沈氏为代宗皇后,在安史之乱中下落不明。称她为“沈婆”,以其子德宗为“沈婆儿”,有轻蔑之意。⑪大罗天:道教所称三十六天中最高的一重天。⑫绿珠:晋卫尉卿石崇的爱姬,后被赵王伦所夺,石崇亦被杀。⑬如意:戚姬之子。⑭株累若鞮单(chán)于:即史书上的复株累若提单于。其父呼韩邪单于与汉和亲,娶王昭君为妻(号宁胡阏氏)。呼韩邪死后,他按匈奴制度继娶王昭君为妻。
内容概述:此作以第一人称叙述,写牛僧孺落第归家,经鸣皋山下,夜宿大宅。主人自称乃汉文帝母薄太后,又为引见戚夫人、王嫱、杨太真、潘淑妃,相与谈笑赋诗。宴罢,王昭君留宿陪寝。天明询知留宿处为薄太后庙。文中叙及薄太后称当朝天子为“沈婆儿”,即用来诬害牛僧孺。此文创作构思大抵因袭牛僧孺《玄怪录·刘讽》,描写妇女口气较生动,所作各诗也较有情致,故虽为谤讪之作,艺术上却不无可取之处,对后世传奇创作也有一定影响。如将时代悬殊的历史人物之神魂与生人聚于一室谈笑赋诗的构思,就曾为《纂异记》作者李玫效法,创为《嵩岳嫁女》及《蒋琛》二文。然总的说来,此作还是过大于功,它不但开创了伪托他人作小说以嫁祸的卑劣手法,授诋毁小说者以把柄,对传奇的研究也产生不良影响。宋人以《白猿传》为讪谤欧阳询之作,视《李娃传》为影射和攻讦郑畋、郑亚之作,都不能说与此文产生的影响无关。
鉴赏:欣赏这篇小说,有两个方面,一是小说本身,一是其出现的背景和有关公案,尤以后者值得注意。
小说本身所写是唐人传奇常见的内容:书生的艳遇。其特别之处则在于,这个落第书生有名有姓,是后来当了宰相并卷入纷纭纠葛数十年之久的“牛李党争”的魁首牛僧孺,小说就是以他的第一人称口吻写出,全文仿佛是他的自述。而且他这回遇合的异性对象不是神仙,不是精妖,也不是妓女或一般官民家的妇女,而竟然主要是历代帝王的后妃,并且由汉代的薄太后作主,强要一人为其侍夜。所以,这可不是一次寻常的艳遇,而是一次胆大妄为的“以臣犯君”。
故事发生在一个常见的假定性环境之中,全部情节均在梦幻般的状态下进行:夜暮时分,赶路的书生来到一所大庄院问路投宿,女主人殷勤招待,并召来另外几位女子相陪,一番欢聚之后,择定一人侍宿。天将明时,宾主依依惜别,书生重登旅途,走出不远回头再望,昨夜的大庄院缈然不存,唯见一座废毁旧庙而已。
这样的情节模式,在唐传奇中屡见不鲜,明眼人当可看出,这位书生的艳遇其实是以当时文士中盛行的狎妓生活为原型的。在这一点上,本篇与早期传奇、张鷟的《游仙窟》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游仙窟》用秾丽的骈文写出,《周秦行纪》则是一篇成熟的散文。它写来如行云流水,文意畅达而无隐,从牛僧孺落第回乡,途经鸣皋山下,夜投薄后庙起,一路娓娓道来,叙述语言和人物对话均贴近生活,质朴精炼,灵动有味。如写僧孺之入幻境:“夜月始出,忽闻有香气;因趋进行,不知近远。见火明,意谓庄家。更前驱,至一大宅,门庭若富豪家……”使读者与故事主角一同于不知不觉中由真入幻。
至于刻画人物,则能抓住各人特殊遭际着力渲染,尤于对话用力,以突出各人脾性,故虽寥寥几笔,却画出了各具风采神韵的人物小像。如戚姬史无艳名,又是被吕后害死的,死时很年轻,所以其造型是“狭腰长面,多发不妆,衣青衣,仅可二十余”。而王昭君是著名美人,又是两代单于阏氏(相当于王后),所以是“柔肌稳身,貌舒态逸,光彩射远近,多服花绣,年低薄太后”。杨贵妃因是近人,所以刻画得尤其生动,当牛僧孺以臣礼拜谒她时,她说:“妾得罪先帝,皇朝不置妾在后妃数中,设此礼,岂不虚乎?不敢受!”说话口气礼貌中含有对唐王朝的某种哀怨,接着在代潘妃回答薄太后的问话和对“今皇帝”的笑谈中,又进一步显示了她敢言甚至泼辣尖刻的性格,一句“沈婆儿作天子也,大奇”,简直使人如见其讶异不屑的神气。以下写众人欢宴,即席赋诗,诗均工整,且都很切合各人身份,说明作者的诗才和模拟本领相当高强,当然,这都是唐代文人普遍的长技。绿珠的出场,作者变了一种写法,让她先已在场,而牛并不认识,直待薄太后特意介绍.她才像演戏那样进入表演区,开始发言和动作。这就使小说的笔致多变,显得挥洒自如而不呆滞,这与前面写各人与薄太后对话,唯潘妃“匿笑不禁,不成对”而由杨妃代答的写法是同一机杼。再下面写薄太后择人为牛伴宿,各人的推辞语.也极具特色和趣味,绝不可相互替代。
综上所说,应该承认,《周秦行纪》作者的文学修养和小说技巧达到了相当的高度。可是,问题在于:究竟谁是这篇小说的作者呢?
一说就是牛僧孺,小说文本中就是这么表明的,而且牛僧孺写有小说集《玄怪录》,他确实会而且爱写小说。但如果真是这样,牛僧孺就犯下大罪了。小说拉出那么多帝王后妃供其驱遣,陪他饮酒作乐,甚至要她们陪宿。这在封建时代,岂不是“大不敬”吗?更严重的是,小说竟借杨贵妃之口称唐德宗为“沈婆儿”—沈老太婆的儿子,对他当上皇帝表示极端轻蔑。按照牛僧孺的政敌李德裕《周秦行纪论》(此论是否为德裕作尚有争议,也可能是李党人物托名而作)的分析:“太牢(指牛)以身与帝王后妃冥遇,欲证其身非人臣相也……及至戏德宗为沈婆儿,以代宗皇后为沈婆,令人骨战,可谓无礼于其君甚矣,怀异志于图谶明矣。”简言之,从《周秦行纪》可证牛僧孺“无君”,甚至想篡位当皇帝,这可是个杀头的罪名啊。也的确有人以此告了御状。当时的皇帝已是唐文宗,开成年间(836—840),他在听了举报、看了小说以后笑道:“此必假名。僧孺是贞元中进士,岂敢呼德宗为沈婆儿也。”幸好皇帝不糊涂,牛僧孺才没有陷入一场可怕的文字狱。(参宋张洎《贾氏谈录》)
既然连皇帝都不相信《周秦行纪》是牛僧孺所写,那么它的作者究竟是谁呢?于是有人怀疑是李德裕所作,因为他是牛的政敌,有可能用此办法陷害他。这就是《周秦行纪》作者的第二种说法。但这说法既无直接根据,也与李德裕的为人行事相去太远,所以不为人所信。
第三种说法是宋初人贾黄中提出的,他在同张洎的谈话中,引述了唐文宗否定牛僧孺为《周秦行纪》作者的意见,同时指出这篇小说乃是李德裕门人韦瓘所作,是韦瓘写来诬陷牛僧孺的,不过他没有申说理由。这一说法虽也并无铁证,但因为唐代朋党间用小说相攻讦的事颇多,李党就曾写了《牛羊日历》《续牛羊日历》专门丑化牛党人物,贾黄中是距唐代很近的宋初人,较有可能了解真实情况,他说是韦瓘伪作,想必有他的根据,而韦瓘也确实与李德裕关系不同一般,在没有其他线索的情况下,《周秦行纪》作者就这样暂定为韦瓘了。
《周秦行纪》作者问题还可继续研究。值得特别注意的是唐人用诗文作为朋党互攻之具的现象,远不止这一起,已造成当时文坛上的一股风气,而且对后世有相当的影响。这种风气也许能够催生出某些颇具艺术性的作品,如本篇即是,但对文艺和人心的毒害作用是不能低估的。
评:落第归家牛僧孺,鸣皋山下欲投宿。主人自称薄太后,殷勤招待谈詩賦。
留宿陪寝王昭君,天明书生登旅途。走出不远回头望,庄院不存废庙屋。
称天子为“沈婆儿”,用来诬害牛僧孺。书生艳遇本盛行,异曲同工《游仙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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