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破万卷（6458）·《许汉阳》
《许汉阳》，唐代文言传奇小说。郑还古撰。出自《博异志》。
郑还古事迹请参见《读书破万卷（6457）·<博异志>》。
《许汉阳》原文：
汉阳名商，本汝南人也。贞元中舟行于洪饶间。日暮，洪波急，寻小浦濡入。不觉行三四里，到一湖中，虽广而水才三二尺。北行一里许，见湖岸竹树森茂，乃投以泊舟。渐近，见亭宇甚盛，有二青衣双鬟方鸦①，素面如玉，迎舟而笑。汉阳讶之，而入以游词，又大笑，返走入宅。汉阳束带，上岸投谒，未行三数步，青衣延入内厅，揖坐。云：“女郎等易服次②。”须臾，青衣命汉阳入中门。见满庭皆一大池，池中荷芰芬芳，四岸砌如碧玉，作两道虹桥，以通南北。北有大阁，上阶，见白金书曰“夜日宫”。四面奇花异木，森耸连云。青衣引上阁一层，又有青衣六七人，见汉阳列拜。又引上二层，方见女郎六七人，目未尝睹。相拜问来由，汉阳具述不意至此。女郎揖坐云：“客中止一宵，亦有少酒，愿追欢。”揖坐讫，青衣具饮食，所用皆非人间见者。食讫，命酒。其中有一树，高数丈余，干如梧桐，叶如芭蕉。有红花满树，未吐，大如斗盎，正对饮所。一女郎执酒相揖，一青衣捧一鸟如鹦鹉，置饮前阑干上，叫一声，而树上花一时开，芳香袭人。每花中有美人长尺余，婉丽之姿，掣曳③之服，各称其质。诸乐弦管尽备，其鸟再拜，女郎举酒，众乐俱作，萧萧泠泠，杳④如神仙。才一巡，已夕，月色复明。女郎所论，皆非人间事，汉阳所不测。时因汉阳以人间事杂之，则女郎亦无所酬答。欢饮至二更已来，毕。其树花片片落池中，人亦落。便失所在。
一女郎取一卷文书，以示汉阳。览之，乃《江海赋》。女郎令汉阳读之，遂为读一遍。女郎请又自读一遍，命青衣收之。一女郎谓诸女郎兼白汉阳曰：“有《感怀》一章，欲诵之。”诸女郎及汉阳曰：“善。”乃言曰：
海门连洞庭，每去三千里。十载一归来，辛苦潇湘水。
女郎命青衣取诸卷兼笔砚，请汉阳与录之。汉阳展卷，皆金花之素，上以银字扎之。卷大如拱，已半卷书过矣。观其笔，乃白玉为管，砚乃碧玉，以颇黎为匣，砚中皆研银水。写毕，令以汉阳之名押之。展向前，见数首皆有人名押， 有名仲方者，有名巫者，有名朝阳者，而不见其姓。女郎遂却索卷，汉阳曰：“有一篇欲奉和，拟继此可乎?”女郎曰：“不可。此卷每归呈父母兄弟，不欲杂尔⑥。”汉阳曰：“适以弊名押署，复可乎?”曰：“事别非君子所论。”四更已来，命悉收拾，挥霍次⑩，二青衣曰：“郎可归舟矣。”汉阳乃起。诸女郎曰：“欣此旅泊接奉，不得郑重⑧耳。”恨恨而别。归舟忽大风，云色斗暗，寸步暗黑。而至平明⑨，方自观夜来饮所，乃空林树而已。
汉阳解缆，行至昨晚濡口江岸人家，见十数人，似有非常故。泊舟乃讯之。曰：“濡口溺杀四人，至二更后，却捞出。三人已卒，其一人虽似活而若醉。有巫女以杨柳水洒拂禁咒，久而乃言曰：‘昨夜海龙王诸女及姨姊妹六七人，过归洞庭，宵宴于此处，取我辈四人作酒，缘客少不多饮，所以我却得来。’”汉阳异之。乃问曰：“客者谓谁?”曰：“一措大①耳，不记姓名。”又云：“青衣言诸小娘子苦爱人间文字不可得，常欲请一措大文字而无由。”又问：“今在何处?”“已发过也。”汉阳乃念昨宵之事，及感怀之什⑪，皆可验也。汉阳默然而归舟，觉腹中不安，乃吐出鲜血数升，方知悉以人血为酒尔，三日方平 ⑫。
注： ①方鸦：指双爨丫形。李白有诗云：“黄头奴子双鸦爨，锦囊养之怀袖间。”(《酬张司马赠墨》) ②次：泛指所在之处。③掣曳：飘动的样子。④杳：飘渺的样子。⑤押署：签署。⑥不欲杂尔：不想把你的诗夹杂在里面。⑦挥霍次：忙碌的时候。⑧郑重：好好招待。⑨平明：天刚亮的时候。⑩措大：书呆子。⑪什：篇什。这里指诗篇。⑫ 平:康复。
鉴赏：作品借书生许汉阳的遭遇，写有关水龙王诸女及姨姐妹的故事。故事叙述许汉阳舟行于一湖中。及登岸，有青衣导引，但见“亭宇甚盛”，“奇花果木”，恍若仙山琼阁。更有一群女郎，“杳如神仙”。诸女以美酒招待许汉阳，请他抄诗题名。宴饮之后，二青衣提醒许生“郎可归舟矣”，许生“恨恨而别”。风起云暗，而至天明，回顾夜来饮所，乃空树林而已。江岸人家告诉许生，昨夜有四人落水。三人已经溺水而死，一人侥幸活命，说是昨夜水龙王诸女及姨姐妹过归洞庭，取他们四人的血作酒。席中所招待的客人原来就是许生。更可怕的是，许生喝的酒竟是此人的血！幸亏许生喝得不多，那人才得以生还。
许生的奇遇不同于《幽明录·刘晨阮肇》中刘晨、阮肇的天台艳遇，这篇故事中没有一点爱情的成分。作者显然并没有往这方面去渲染的意思。从书里的具体描写来看，龙女们没有一点羞涩忸怩之态，也没有一点爱慕缠绵的表示。许生面对这些如花美女，也没有飘飘然地产生什么非分之想。分手时的“恨恨而别”好像有那么一点不舍的味道，也非常淡薄。许生所遇到的龙女更不是像《柳毅传》中那位可怜可爱的女子。他所遇到的竟是一群罗刹夜叉一般的人物。她们居然用人血充作美酒来款待许生！这种人物设计当然也不是没有根据的，江河湖海是凶恶的，那里经常是风浪滔天，自古以来，不知吞吃了多少无辜的生命。有关恶龙、毒龙的形象屡见于神话故事中，同一部《博异志》中有一篇《敬元颖》，写的就是胁迫镜精化作美女、诱杀过往行人的毒龙。这也许就是作者如此设计的原因吧。但龙女又毕竟不同于一般的罗刹夜叉，在嗜血好杀之余，却又有“苦爱人间文字”的爱好。作者赋予龙女这种爱好，反映了诗歌在唐代的那种“千首诗轻万户侯”的特殊地位。她们把许生请去，殷勤款待，只是为了请他抄诗题名，并没有加害于他的意思。这种文学爱好与嗜血杀人的本性很难协调，所以后来的小说很少这样来设计人物，尤其是女神。
这篇小说值得称道的地方是它的想象力。作者对仙境的描写采用了虚实结合的手法。亭台楼阁，深宅大院，这都是人间富贵豪门可能有的气势。“奇花果木，森耸连云”，已经有点玄，但也还有可能。可是，“红花满树”，居然鹦鹉“叫一声而树上花一时开，芳香袭人。每花中有美人，长尺余，婉丽之姿，掣曳之服，各称其质”，这就有点离奇了。这些描写明显地带有一种超现实的性质。“女郎所论，皆非人间事，汉阳所不测”。许生谈人间事，女郎“一无所酬答”。这些虚虚实实的描写造成了一种扑朔迷离的艺术效果。
评：汝南书生许汉阳，舟行湖中遇龙王。六七美女共相请，抄诗题名饮琼浆。
宴过许生恨恨别，夜来饮所乃空林。龙宫姊妹过洞庭，人血作酒待汉阳。
幸亏汉阳喝酒少，一人才能得还阳。嗜血杀人爱诗词，龙女本性难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