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两个人先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了一番，周围到处是缅怀刚刚逝世的社会主义总设计师邓小平的新闻和条幅，甚至有的店面以此为由清仓销售，让人哭笑不得。两人坐车到大观影院买了电影票。电影王伟看的似懂非懂，只觉得画面很唯美。坐在他们前面的中学生模样的男女孩，老是接吻，弄得王伟心神不宁。他碰了一下庄丽，示意她朝旁边看。但是她眼盯着屏幕，不理睬他。借着荧幕偶尔闪亮的光线，他侧过头去看她的脸庞，那股认真的神态别有一番韵致。他把手移到她座位旁的扶手上来回摩挲，她置若罔闻，这个举动像是鼓励他一样，他又把手轻轻向上朝庄丽的胳膊摸过去，却被庄丽一把按住。她侧过头在他耳边小声说，胆小鬼现在胆子怎么大了？
看着她鼻头上闪动的光芒，他心猿意马，恨不得马上抱着她在地上打几个滚。
他靠近着她的耳垂说，走吧！看电影没什么意思。
什么才有意思？她反问道。
你说呢？
胆小鬼。庄丽的眼睛熠熠发光，她按住王伟那只不安分的手，小声说，安心看电影。

王伟还记得他第一次和庄丽一起看电影时的情景。那时，他还带着刚入大学时的男孩般的羞涩，甚至有些淡淡的少年维特式的烦恼。走在街上的时候，每每看到长得不错的女孩子，如若她们目不斜视，只顾自己前行，或者偷瞥他而突然高声笑起来，王伟就会感到悲伤而全身颤抖。所以他甚至忘记注意观看的影片的名字，只是战战兢兢地正襟危坐。
这次仍不例外，他觉得从早上起，就那里不对劲，在车站被人讹了10元钱后，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神经总是不由自主地绷地紧紧地。
傍晚，在暮色即将笼罩大地之时，两人从电影院里出来，走在大街上。相比较而言，他更喜欢三月份济南的太阳，特别是日落时分，晚霞满天，不用说是晴朗而又寒气冷冽的傍晚。如此的气温下他却觉得怡然。整条大街因为那些余光而闪着奇异的光芒，所有的建筑都沐浴其中，骤然亲切起来。那些灰色的、暗黄色的、脏兮兮地无法分辨颜色的色彩，也霎那间被那些阳光一扫而光；心胸也变得舒爽起来，精神为之一振——仿佛在课堂上昏昏欲睡之时被人用胳膊肘戳了一下，睡意全无。思路、念想焕然一新……你说起怪不奇怪，似乎只有寒冷才能有如此之神效！
两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总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偶尔庄丽说两句话，两人便交谈一会儿，但大部分时候，都是沉默地迈步前行。直到阳光完全被黑暗所替代；寒意肃杀，暮色苍茫，华灯初上，所有的店铺招牌上的霓虹闪亮。

走到一座公园附近时，庄丽忽然止步不前，像生了根似地朝街对面眺望。王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除了三两个疾步行走的人外，只看到街对面一个牵着狗的佝偻老人。他至今还记得很清楚，那只体形颇为硕大的狗，正朝他这个方向吠吼，那种不明所以的厌恶感使得他心里一紧，他自己也闹不清楚，这究竟是为什么。
他并不知道弗洛伊德关于人潜意识的解说，对于预感及第六感之说也是半信半疑；但是他一生中却多次遇到匪夷所思之事，好比高考之时，入考场之前忽然想到一个考题竟然只字未差地出现在试卷上。想必大家也许到过类似地情况。就拿这只狗而言，为何他一看到它就产生一种奇怪地感觉，觉得一定会有事情与它有关呢？话又说回来，他一整天神经都是紧绷绷的，产生莫名其妙地感觉也在情理之中。
你在看什么？王伟环顾四周，问道。他本想调侃一下对面那对不成比例的狗与老人，但是看到庄丽略微紧张的模样，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
没什么，以为看到熟人。她扭过头，舒了一口气说，走了不少路，累了吧？
还好！就是鼻子冻得有些痛。他用手指摸了摸鼻翼，的确，北方夜晚的寒气逼人，使人的鼻子感到灼痛。
那就去吃点东西，我知道附近一家不错的餐馆。庄丽笑着望了望他说，晚上我请客。说完又愉悦地朝他媚笑了一下，把手伸给他，他小心谨慎地握着，显得十分紧张。
你喜欢吃什么？庄丽说。
什么都好。我不挑食。他解释说，他尽量地想把自己表现地更好，但是似乎并不得法。他差点想说，你喜欢吃什么我就喜欢什么，但是由于缺乏经验，没敢那样。
那太好了。庄丽又笑了。待会儿你要多吃一点。
王伟完全被她的妩媚迷住了。她忽而冷漠忽而亲切，有时候像冷若冰山的美人，有时候却宛若邻居家的那个扎着马尾巴满面雀斑小女孩儿，真实，不大像是一场梦幻。
王伟偷偷侧眼审视着她，小巧的耳朵因为冷风而被冻得有些泛红，与白皙的脖颈形成鲜明的对比。她的脸因为沉默而显得坚毅，不时地咬一下嘴唇，似乎在思考什么，但是却又无从得知。他怔的透不过气来，就这样由她牵着从人群中穿梭，几次想走到她前面牵引着她或者并肩前行也好，但是他多少有点怕她。他不知道庄丽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想法。

嗬嗬！兄弟抢得很快啊！

吃完饭，他看了看表，已经到了父母规定归家的时间。他的这些小动作都被庄丽看在眼里。她叫来服务员付了钱，然后朝王伟笑了一下说，呃，我们回家去。
时间还早，不用着急吧？王伟尴尬地说，要不下次我请你吃饭，你瞧，这顿饭本应该我来请。
哦，不要紧。庄丽回答，没有关系。
说完便抽身而起，没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他觉得刚才脸上一定显出了焦急回家的表情，才令庄丽有所误解，兼之作为一个绅士一没有抢着付钱，二没有表达对请客者的谢意，甚至没有称赞佳肴的可口，简直糟糕至极。他的眼睛始终探询般盯着庄丽，当她离开座位出门的时候，他目光也没有离开。
他心里焦急地想，是不是自己刚才有些行为太幼稚，让她笑话？但是这些话又不敢直接问出口。只得用手不停地在口袋里面摩挲，好像如此便能有所缓解一般。
其实，我……王伟舌头打了结，不知该如何开始新的话题。
你想说什么？庄丽转头询问地眼神看着他问。
呃，这里的菜挺好吃，下次我和同学也来这里。他说。
好啊！下次再给我讲讲你们宿舍的事情，刚才你讲的那些事情很有意思。庄丽笑着作答。
是这样么？他脑子里飞快地回想饭间所讲的宿舍趣闻，无非都是些几个有着阴湿念头的男人挤在巴掌大小阴湿房间里面喝酒打架看色情片或者手淫而已，他尴尬地笑了一下，点了一下头说，这要你不觉得闷。
要不下次你带着你们同学，一起到我家去，我做饭给你们吃。保准你们同学对你羡慕不已。说完朝他眯了一下眼睛，那似乎带有某种深意，但是王伟却一时无法把握住，愣怔了一下，羞涩地点点头。
庄丽大体把家的位置描述了一番，并邀请他随时去她那里做客，只需要提前通知她一声即可。
他暗暗记下路线，诚恳地说，我准来。
那太好了。她坦白地说，你真是个可爱的男孩儿。

街上人稀灯疏，冷风吹起，庄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一边走着，她不时地把身子靠近王伟，甚至有那么几秒他感觉到她整个身子依在他胳膊上，透过粗花的厚呢布，他略微感觉到靠近的胴体的律动，整个人的呼吸一下子紧促起来。
她似乎察觉到这一点，笑而不搭话，故意把脚步放慢，把自己的手插进王伟的口袋中，抓住他微汗的双手。她的举动毫无征兆地吓了王伟一跳，使得胳膊不自觉地往身体内侧缩了一下。
你知道么？你给我的感觉很像我丈夫年轻的时候。她挽起他胳膊说，你们都是一类人，沉默寡言，而且害羞，但是却给人安全的感觉。她的眼睛因为路灯光而显得格外明亮，似乎在那深处有着无数的秘密正隐隐约约闪着亮点召唤他去探寻。他猜想，她此刻不过把我当成另外一个人——她的丈夫；她所希忆的不过是另外一个男人的依靠。想着心中某个角落中就产生出一种强烈的妒嫉，甚至是忌恨，于是不合时宜地问，是么？那他人呢？
她的眼眸立刻暗淡下去，她把胳膊抽出来，插进自己的口袋中，脚步也迅速起来。王伟尾随其后，刚才说的那句话让他觉得有些难为情，但是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劝慰。到车站后，她扭过身说，抱歉，刚才一下子心情不好，你别在意呀！
哪里的话，应该我说抱歉才对。他回答。
她便没再说下去，两个人一直保持沉默，公车靠站后，也没再多说一句话，直到她坐上座位，才透过车窗用手向他做了个电话的手势，车子低鸣了一声便开走了。

作者：越岭　回复日期：2005-9-28　16:38:59
蚂蚁回来了，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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嗬嗬！还好还好咧！

[三]

王伟从小不擅长与人来往，而且正像已经说过的，他似乎有意逃开与人的接触，特别是在高中那种令人窒息的环境生活了三年之后，他的这种习惯尤胜从前。但是上了大学之后，不知是什么忽然使他想与人接触了，他仿佛如同干涸的泥潭中挣扎欲亡的小鱼忽然游进了大海，到处都是新鲜地面孔。他心里似乎产生了某些新想法，同时渴望与人分享并得到赏识，他想这大概就是成熟的过程。他尤其希望能和庄丽呆在一起，若是一个星期看不到她，他便觉得难以忍受那种忧愁，他对那种备受折磨得紧张感觉感到疲倦。就希望，哪怕就是看上一眼，说上一分钟的话儿，便像起死回生般，从那种地狱般的世界重回人间。他觉得只要能看到她，随便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都可以，所以尽管还没到周末，而且周围人声嘈杂，但他还是十分高兴地坐在肯德基的大厅里，与庄丽一起吃着所谓的“垃圾”食品。
他靠着庄丽坐着，对她做的、讲的一切都极端地感兴趣，甚至于，她的嘴角一动，他都会去注意是如何牵动面部表情；每次她笑着露出牙齿的时候，他都会觉得那些牙齿闪着象牙般的光泽。她鬓前的卷发像只小手指引着他的目光。他心里感慨着《诗经》中的那些句子“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匏犀，螓首蛾眉”。
过了吃饭的时间后，肯德基愈发冷清，除了零零散散坐着的几个人，这半个区几乎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呆在一起，可是王伟反倒没有什么话可说——他简直说不出话。她的秀色有股魅力令他长时间愣怔。
喜欢上学吗？听了一会儿，庄丽问。她觉得他们之间总得说点什么。
恩！马马虎虎吧！他回答，不去上学，就不知道能干什么了。
这倒也是，将来想做什么样的人？
我还没想过——先毕业再说吧！如此说来他还真的从未想过将来成为什么样的人，他眉头皱了一下，觉得自己这样的回答有些牵强附会。
庄丽根本没有注意这个。
她自顾自地说，我是不喜欢上学的，对以前那个学校也恨得要死，巴不得有人一把火把学校烧掉才好。她从包里翻出一包面巾纸，一边擦着手一边说，天天想着赶快毕业，毕业了就努力赚钱，自己住一间大房子，一个人逍遥自在。说完转脸瞅着王伟问，你说，人这一辈子图什么？不就图个轻松快活！
话说得没错。他沉思着说。
她站起来，朝王伟招了一下手说，咱们去逛逛书店。
她问，你喜欢司汤达的作品么？
他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表示喜欢，回答道，还不错！不过我更喜欢看罗曼罗兰的，尤其是《约翰•科里斯多夫》，我觉得写的很棒。
我不喜欢，写得太拖沓，我比较喜欢巴尔扎克。
那我也喜欢巴尔扎克。他说。说完庄丽笑了起来。
庄丽抽了一本书，懒懒地一页页翻着，随口说了句，这本也不错。
王伟侧头看了一下书名，是川端康成的《学校之花》，他对书籍了解仅限于高中课本中有限的几篇传世名作，所以只得娓娓称喏。
来，给我说说你们宿舍的事情吧！庄丽把书插回去，选了一个没有人靠窗的台阶坐下，并用手拍了拍旁边的空地，示意他坐下。他小心翼翼地靠过去坐在他旁边，胳膊几乎擦到她胸口上，可她并没有移动身子。王伟自己反倒惊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