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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一个书生

@冰子剑 2017-08-11 14:18:17
哇，大神回来了～老天涯er前来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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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支持~

第二十五章、一个书生

曾陵有些仓皇地走过来，差点撞在一个人身上，她赶紧低头侧身表示退让，没想到对方却也连忙往后半步，朝她彬彬一揖，就听一个清澈的男子声音道：“抱歉，在下走路没看清，唐突了。”
曾陵听声有些诧异地抬起脸，眼前果然是一位身着墨色罩纱锦缎儒衫、簪冠束发的汉家少年公子，一双剑眉俊逸，目不斜视地低垂下眼睑，双手作礼而风迎于袖的孤云霜雪姿态，让人一晃神间，就觉得这人已与周遭烟火气息的山村都隔绝开来。
她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这样的人，一时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往常在家中，与母家的舅族男子们偶尔见面来往，她都按照曾家家规穿着男装，母家人知道曾家这个不成文的规矩，所以表面也以男孩的礼仪与曾陵相待。舅家的表兄弟们自幼读书，曾陵自然知道少年儒生间施礼、还礼的细节，只是她现今绾着沉甸甸的瑶家女子衣饰，一副山家妹子的妆扮，就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了，只好也朝对方点点头：“不、不碍事。”
本以为对方这就走开了，没想到这人听到曾陵说话，反倒更意外：“冒昧，听姑娘口音不是这里人？”
“我……”曾陵张了张嘴，但又觉得跟个刚照一面的陌生男子没什么好说的，只得又“嗯”了一句，这回答模棱两可，明显是拒绝交流的意思，对方要识趣的自然就该闭嘴了，但还是没想到，这人仍朝曾陵紧追不舍地问：“在下端州廪生崔焰秋，昨日路过官道驿站，听驿卒说本地龙潭寨有七月赛歌节，便来参与游览一番，只是人生地不熟，方才与家仆走散，如今不知本地有何宜忌规矩，姑娘可否给予指点一二？”
“我、我也不熟。”曾陵推搪着说，眼前这个人自报家门称“廪生”，而曾家和陆家世代书香，她自然知道这指的是州、县科举考试时，地方上成绩名列一等的秀才，因由官府每月给予廪米津贴，所以被公家称为“廪膳生员”，也就是“廪生”，这个人是在向自己表明仕子文人功名身份的意思，好打消自己明显的防备疑虑吧？他还说跟家仆走散，也是，这样的人出门又怎会没有跟班？但曾陵心里还惦记着那些獠人，她又朝远处望了几眼，这时黄昏的斜光大半都被头顶的柳青枝绦遮拂，再加上熙熙攘攘的人头，她一时看不见那些人的身影了。

“姑娘？”崔焰秋还保持着礼仪询问的姿态。
曾陵不好置之不理，只得把目光再转回崔焰秋身上：“公子想知道什么？我也是才到这寨子不久，第一次参加七月歌会，并不晓得这里的规矩。”
她刚说到这，似乎是吉时已到，身后方三声土炮鸣响，紧接着寨子小伙们吹响了浑厚的牛角。
人流开始骚动起来，不少人从坡上涌下前往空地，有人从曾陵身边过去，她被人挤了一下，不禁皱起眉头，崔焰秋连忙挺身挡在她一侧：“姑娘小心。”
这书生实在的谦和周到，曾陵也不好再摆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一边道谢过，两人又往柳树荫里退了退。
远处的篝火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逐渐清晰起来，接踵摩肩的人流中有来有去，曾陵突然再次看到那个黑面铁塔力士般的獠人，他正逆着人流，朝这斜坡方向过来，他身后还有个跟随，招手摇摆着，像是用土话大声招呼后面的同伴。
曾陵心中猛地一跳，看来刚才他们果然看到自己了，并且已经起疑，所以带头人现在亲自领手下来找自己？
她一边想着，一边就下意识往树后绕去，高木祭台的方向此刻飘来悠扬的歌声，四周人群的喧哗声顿时低落下去，曾陵放轻脚步走，没想到那崔晓秋却还是冤魂不散地跟过来，小声地叫：“姑娘、姑娘？”
曾陵的脑子里快速地在思量形式和对策，自己到底怎会惹到这伙獠人，她到现在都是懵的，但那个戴鼻环的獠人在船上打过照面是确凿无疑，按照“表姐”卢香的话说，她是因为逃婚离开家，坐夜班船出来禹门坊的途中，遇到这伙獠人劫匪劫了夜船，而她因为藏匿得好逃出一命，但还是被他们发现，所以追杀卢香追到自己和母亲乘坐的船上，而卢香在船上找到自己，并把事情经过告诉了自己，只是又不知为何，拉着她逃上甲板时，竟突然变脸一把将自己推下水去……那么这伙獠人又是为了什么……是因为卢香告诉过自己他们劫船的事，所以本着斩草除根的想法，追杀到这？可是不对啊？他们没理由知道自己在龙漩涡落水后能不死，还被救到龙潭村来，也许、也许他们是因为在附近盘桓，恰巧遇到龙潭寨的赛歌节就来凑热闹的？只是带头人刚才看到自己，觉得眼熟，所以要来确认一下？这个可能性最大……传说中獠人个个都野蛮嗜杀，官府都拿他们没办法，也不知道她落水后卢香怎么样了，那艘船上的人都安全吗？娘和乐婶……眼下，现在自己该怎么办？
“姑娘、姑娘……”崔焰秋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
曾陵自顾自往那能藏身的幽暗处躲，才发现这人还跟着自己，不禁懊恼地道：“你怎么还在这？那边开始赛歌了，你不去看热闹，总跟着我干嘛？”
这书生露出一丝怯怯的样子：“在下跟家仆走散，现在不知该往哪里去……在下不会唱歌，又不识得这里的人，现在想索性不管那呆仆，自己先行一步回驿站，可是，往哪里走才是官道呢？”
原来这呆书生是迷路了！

曾陵也作难起来，一边又隔着柳树粗大的树干往外张望，十多丈外，那带头人正四下张望，看来是一时失去了目标的踪迹，于是他“哇啦哇啦”地跟身边的人说了几句，然后打几个手势，另几个獠人就很有默契地四散开来，倏忽就没入人流之中。
夜幕降临山村，远处篝火通明，但大柳树的周遭越发阴晦。田埂上卖货的摊子有的点起风灯，有的则收摊下来，那崔焰秋见曾陵四下张望的样子，便关切地问：“姑娘，莫非你也孤身一人吗？你的同伴呢？”
曾陵这时正找着万子蚧和七妹的身影，却怎么也看不到，人来人往中一个熟悉的面孔都没有。听到这呆书生的询问，勉强挤出个苦笑不置可否。
崔焰秋看曾陵这神色，越发跟得紧：“那么姑娘，你是要去寻人还是参加歌会？可知道官道在哪个方向吗？在下想回驿站，还求指点一二？”
“官道？”曾陵想了想，虽然没去过，但七妹倒是指给她看过，在东村和西村之间，挨着五姊山附近有一条相对宽敞的石子儿土路，从那去官道最快，龙潭两村的人不时会拿山货到驿站门外一带摆卖，官道驿站的人也偶尔来村里收些蔬果鱼虾什么的，所以那条路最宽最好认。
她朝呆书生点点头：“知道，不过……”她想说我这会儿没法带你去，但转念一想，要是现在趁着天黑和人多，自己先回谭阿婆家就好了？途中顺便会经过那通往官道的路口，就带这呆书生走一段，让他找到路回驿站也不碍什么事。
“那你还是跟我走吧，我告诉你怎么去官道。”曾陵打定主意，转而爽快地应承下来，崔焰秋自然喜形于色，曾陵又警惕地看看大柳树外，招手让人跟着自己，就往谭阿婆家吊脚楼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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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夜迷

第二十六章、夜迷

身处这灰石岩和土丘陵山坳间的龙潭东村，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吊脚楼依着几层梯田和茂密的竹林、庄稼地，错落林立。
曾陵不敢走田埂上，带着崔焰秋专往那人群最密集的地方走，人人都朝向篝火明亮的高台，她却偏偏绕开。又因为知道自己左眼在夜色中容易发出“银龙走瞳”的异样光芒，于是一边走一边还有意无意地拿手遮住左边额头和半边脸颊。
倒是崔焰秋那书呆子一行走还一行左顾右盼，开场的一段歌声暂告结束，便有震天的锣鼓声敲响，各色少男少女们牵起手，围绕篝火和高台开始吆喝着跳起群舞，潮水般的欢腾笑语将狂欢的气氛迅速升温。
“姑娘，你、你慢着点……”崔焰秋在后面喊了一句。
曾陵只当他还在留意人群里有没有家仆的踪影，只得慢下几步。灯火大多都被她抛在身后，前方还有影影绰绰的人形，有的迎面而来，有的也像她一样往黑暗处走去。
她忽然有些诧异地回头去望，身后几步以外的崔焰秋也站住脚步，她看看来路，再看看去路，这一段走得倒是宽敞，可怎么好像有些不太认识这是哪儿了？
她怔愣之际，崔焰秋赶上来，语调轻缓地：“姑娘，怎么了？”
曾陵接上他的目光，此刻崔焰秋的神情平和，让人有些安心下来，便摇摇头：“没、没什么。”
她绞着双手，惴惴地继续走，崔焰秋与她保持着一点距离地并肩而行，喧杂和歌声已经被抛离身后很远了，黑夜的山区草丛传出此起彼伏的虫鸣，不时还有萤火虫的光点在身旁幽幽飞过。
曾陵记得再往前走一小段就会有个分岔口，往左去是一片开挖做阶梯形式的木薯、番薯田，走上一段就能去到通往谭阿婆家吊脚楼的土路。而往右，就是那条去官道的路，在山丘之间，依着两行茂密的乌饭树蜿蜒而去，她便将自己知道的路况描述给崔焰秋听，正说着话，却听到脑后上方的半空中一阵“噗啦噗啦”的肉翅扇动声，曾陵自从在五姊山的洞窟中亲身遭遇过那群嗜血吃肉的红蝙蝠后，就对翅膀鼓动的声音特别敏感和心惊，她骇得背脊一冷，骤然回头去张望，但黑暗中的扑翅声随即就消失了，她什么也没看到。
刚才……不是听错了吧？夜风适时地刮起，树影摇晃，她疑心不定，问崔焰秋：“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仿佛是只夜枭。”崔焰秋的表情在幽暗中看不清，只听得他口气淡淡道。
“夜枭？”曾陵按捺住胸口“咚咚”的撞击，只得加快底下脚步走：“哦……那、快走。”
可是往前再走了一段，除了越发高耸起来的草影，还没看到那个分岔路，而且视野可及越来越黑，前方不论远近处都没有吊脚楼的灯火，难道自己走错路了？
曾陵的心都凉下来，这可怎办？身旁的崔焰秋还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心里一阵内疚，该怎么说？这呆书生怪老实的，又那么相信自己……曾陵不好意思地停下脚步，跟崔焰秋吞吞吐吐道：“我忘记带灯……前面路太黑，看不清，要不、要不还是回去看赛歌吧？说不定你那家人就在树下等你呢？”
崔焰秋却不急不恼：“我认得这里，来时就走过的，前面很快就到官道上了。”说着就自己加快往前奔，曾陵觉得不太对，连忙跟上去拦：“别去，这山里蛇虫多着，你一个人不能乱走啊！”
正说着，脑后又听到一阵“噗啦噗啦”的扇动声，似乎靠得更近了，曾陵猛回头，黑暗中有个东西一闪而过，看轮廓跟蝙蝠完全不一样，但还是没看清是什么。
“那夜枭又来了。”崔焰秋笑着道，却突然一把攥住曾陵的手腕：“走吧，别看了，听说山里的夜枭会叼人眼珠子？”
“啊？”曾陵本就惊疑不定，这时也由不得她多想，不由自主地跟他连走带跑出一段，脚下踩着砂砾的路“嘎吱嘎吱”地响，终于前方隐隐出现一点光亮，居然是路边立了个木杆，上面挂着一只长型灯笼，灯笼纸是红纸糊的，散发出晕染暧昧的光。纸上面用黑笔画了几个不认识的字，曾陵觉得有点眼熟，而再走近几步，更发现灯笼后面站着个人，样貌很年轻，衣着也是普通的，只是站得直挺挺，手里提着一大串草绳系的各种大小鱼头，目测足有十几个，可能站这有一会儿了，他身边空气中都有一股浓重的鱼腥味，鱼头肯定不新鲜了，他是杵在这专卖鱼头的不成？
没想到俩人路过他身边的时候，这人一手提着鱼头就往旁边草丛里钻进去。
曾陵只顾回头去看，拉着她走的崔焰秋察觉她的脚步迟滞，便也慢下来回头，仍是彬彬有礼地问：“姑娘，怎么？”
曾陵顺势看到他还紧抓自己腕子的手，脸上大窘得连忙甩开，摸着自己手腕退开一步：“亏你还是个读书人……圣贤书都白念的？如此轻浮……”
崔焰秋好像也才意识到，连忙拱手给曾陵作揖：“抱歉啊姑娘，在下只是一时情急，忘乎所以冒犯了，实在抱歉！”
那边提鱼头的人还在往草丛深处走，发出“沙沙”的拨拉草声，曾陵心里觉得说不出怪异，没法跟崔焰秋计较太多，只得说：“你刚才没看到那个提着鱼头的人吗？他怎么看见我和你就跑到草里去了？”
崔焰秋却忽然在嘴边做个噤声手势，指指俩人后方天空小声道：“嘘，你听。”
曾陵按照他指示的方向，侧耳去听，还是那个“噗啦噗啦”的肉翅拍击声，但好像一直在飞远去，是朝着提鱼头那人的方向跟去的——

“诶？”曾陵拿眼神询问地望向崔焰秋，后者笑了一下，压低声说：“我听说这山里，到了晚上什么都有，有足有翼的蛇、长着人脸的夜枭、还有哄人上山的虎伥……姑娘没见过吗？”
曾陵想说从没见过有足翼的蛇和夜枭，但听到虎伥又一时语塞得说不出话来，却就在这时，听得数丈开外那片高耸茂密的草丛另一端，有几声水“哗啦哗啦”地响，随后就听到那提鱼头的男子“啪”地滑了一跤，同时肉翅拍动的声音也“噗啦噗啦”地挨近过去，男子“啊、啊”地发出惊惶的一连串喊叫。
出事了！曾陵全身一震，那崔焰秋也不含糊，还像方才那样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扯着就跑：“快！”
曾陵只当身后黑暗中有极度凶险之物，也没功夫计较那么多了，低着头跟上崔焰秋的脚步，但前面的路越来越黑暗，在这种时候，正常人的肉眼已根本没法看清路径，曾陵用左眼去看，倒还能看清脚下是发出时而笔直、时而蜿蜒的砂砾土道，可是跑在她前面的崔焰秋是怎么知道该这样走的？他声称第一次到龙潭村来，跟家仆走散迷了路，怎么从刚才开始，他的神情里，好像一切状况都尽情知晓一样？而且，这条路怎么那么长？两旁有草有树，但没有一点的庄稼影子，龙潭两村原本山地贫瘠，村人总会尽量在能播种的地方就多播下几棵粮食……所以这路不对，眼前走的都不对！
因有过两回被虎伥五妹诱拐的经历，曾陵现在面对常人时的戒备心也无形中比从前提高了几个层次，她突然就收住脚步一把甩开崔焰秋的手，崔焰秋反应也快，蓦然回头：“姑娘？”
曾陵紧咬下唇，根本不与他多说，调转头就往来路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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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飞头獠

第二十七章、飞头獠

曾陵把崔焰秋的叫喊抛诸脑后，但她跑出几步后抬头前看，身后的远方原本该是赛歌坪，但此刻来路上一团黢黑，没有歌声、更没有人影，只有一条薄雾弥漫、蒿草丛立的狭长山道。
鬼打墙？她脑子里蹦出这几个字眼，着实吓得心里一惊，但马上又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不对、不对，不要自己吓唬自己，这里一定还没出龙潭村的地界，村里几乎每家都有自养的保家护门虫，七妹给她说过，厉害的蛊虫本身就是天地三界中最威猛的一物，所以这一带既有虎伥又有蛊虫，就绝对不会有什么鬼怪了。
肯定是有人施展了什么障眼法，虽然不知道那崔焰秋是怎么回事，可就像最初第一次遇到女伥五妹那样，她不仅说话让人容易信任，样貌也如常人一般毫无破绽，自己跟着她一路跑走，直到后来她露出本来面目才变得——
“噗啦噗啦”前方半空中一阵肉翅拍击的声响又倏忽飞近来，曾陵下意识用力闭一闭眼，再定睛望去，这一次终于看清楚那东西的真面目了，是……她陡然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那不停扇动飞行在半空的，是一个人头？
人头的五官生动，嘴巴咬着个鱼头，两排牙齿正“喀嘣喀嘣”轻微开阖地咀嚼着，发出拍击响声的，是那人头的两个招风耳朵，而且这人面看着眼熟，满头编成大小相等扭股辫子的束发，耳垂上戴的对称两个黄铜环，还有那轮廓鲜明的浓眉大眼——
不就是刚才在赛歌坪见过的那年轻獠人！
獠人飞头在对上曾陵目光的刹那也悬停在那，只是嘴巴仍嚼吃着鱼头，一时没有开口。
这、这是什么怪物……曾陵脑子一片空白地呆立在那，根本没余地再去想自己下一步该如何应对，也就在这时候，旁边草丛中蹿出一个人，就是先前那个提鱼头的年轻人，他身上湿漉漉的沾着泥，看来摔过一跤很狼狈的样子，但他还是面无表情的，看了曾陵一眼却没说话，自顾着往前跑去。
曾陵本能地也想跟着逃跑时，胳膊又被人一把用力抓住，她惊愕转来，还是崔焰秋，他脸上终于换上焦灼神色，语气前所未有地带了责怪：“那是飞头獠，快逃！”

曾陵这次彻底没了思考的能力，不必崔焰秋再说第二遍，两人就跟那个提鱼头的人一样撒开腿没命地跑。
但是曾陵身上到底还带着伤，刚才已经折腾了这么一段路，这再跑出几步，胸肋骨就作疼起来，连带气都喘不上来，跑没多远，脚下微微发白的砂砾道路就分成两岔，曾陵还没做出判断自己该往哪去，就被崔焰秋拉着往右边的官道方向去：“这边，去官道，马上就到驿站了！”
“噗啦噗啦……”身后一直有那肉翅扇动声如影随形。
曾陵不敢回头看，更不敢在这时一个人落单，只得跟着崔焰秋走，可她每走一步都疼得要发晕，脚步越来越慢，那个提鱼头的人在前面忽然又住了脚，回头望望两人，还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就俯身从地上捡起几个碎石块，然后朝后方的半空中掷去，黑乎乎的夜色里他也没什么准头，自然什么也没掷中，就听得石头不断在远处滚落地面。
曾陵实在跑不动了，一下跌坐在地上，捂着心口不住短促地倒着气，崔焰秋回头还想拉她也被她拒绝着推开，只是说不出话来。
崔焰秋站在那，似乎想走，迈出两步但又放不下曾陵似的回头，急得在那要跺脚，曾陵交抱着自己的双臂，刚才手臂被崔焰秋拽过几次，感觉原来伤过的筋骨好像又松脱了似的，但她仍觉得崔焰秋是好意的，抬起脸去想跟他说，让他自己快走别管自己了，却见崔焰秋脸上神情已经沉下，同时望向他们面对的官道方向来路。
曾陵意识到他面色的异常，循着他目光方向望去，就见远方薄雾掩映的林木间，微弱地有几盏灯火光芒在荧荧煌煌地闪动。
“那是……什么？有人来了？”曾陵勉强顺口气，艰难地开口问。
崔焰秋没理他，只是朝那还在捡石头的提鱼头男子摆了摆手，原来他俩是认识的，只是全程没说过话，感觉那人是按照崔的手势或眼神在行事。
半空中“噗啦噗啦”的肉翅不远不近地跟着，不知是忌惮还是暂且按兵不动。曾陵听得心惊肉跳，崔焰秋再次转来居高临下地对曾陵问道：“真的不能走了？”
“嗯……”曾陵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崔焰秋的脸色深沉，就朝提鱼头男子瞥了一眼，那人不作声地走过来，不由分说就将曾陵像麻袋一样往自己肩上扛起。

“你！你要干什么！”曾陵没想到他们会来这么一手，连忙手脚推搡挣扎，但这男子别看外表身形普通，力气却大得难以置信。
“你们是什么人……啊！救……”曾陵被人扛在背上，她不停踢打，这时头顶上方那肉翅扇动的声音也变得急迫，“噗啦噗啦”地就往他们俯冲过来。
身旁的崔焰秋不慌不忙地从衣袖中掏出个什么东西，在他手中见风就“呼”地一下点燃，发出一簇一尺多高的红火，他就将火簇朝空中一甩，只听“啪”地一声，火簇在半空中像鞭炮一样炸开，而那扇动的人头却不知有没有被火光击中，只等炸响过后，才又听得那肉翅拍击声，已退却到数丈开外。
崔焰秋趁这当儿就往前快走，扛曾陵的男子无声在后面紧跟，但没想到那飞头马上又跟过来，越过他们头顶飞到前面，似乎想拦住去路。
崔焰秋终于有些恼了，从衣袖中掏出什么继续朝空中一抛，这回“唰唰唰”地在空中生出一串火簇，登时将周遭都映红，他望着空中那飞头眯一眯眼问：“你在拖延时间么？”说到这，他侧目看看身后的曾陵，扛曾陵的男子马上就明白他的意思，将曾陵放下来，曾陵一落地就想逃开，却被他一肘勾住脖子，另一只手中寒光一闪，男子已迅捷无比地抽出一把弯身带勾的匕首抵在曾陵的脸上。
“那我现在就把她眼睛挖了吧。”崔焰秋嘴角带一丝淡淡笑意地对那飞头道，曾陵吓疯了，双手死死扳住提鱼头男子的胳膊，男子的动作毫不含糊，那匕首弯弯的锋尖随着崔焰秋的话音瞬间就转向了她的左眼——
她情急之下一口用力咬在男子的胳膊上，但那肉触牙就像浆过几遍的韧布，根本咬不进去，男子的动作也没因为被咬而迟缓，下刀瞬间稳准狠，只是因为她同一时刻低下了头，那刃尖才刺到了她的眉骨处，她只觉前额一凉，登时“唔”地发出闷声痛呼，意识到这人可能下一步会把匕首继续往自己眼里刺，双手便不顾一切地抓住眼前的锋刃。
崔焰秋那边，他甩到空中的火簇也悉数飞向獠人头颅，獠人头明显怕火，回头便朝黑暗中飞转逃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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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山姥现身

第二十八章、山姥现身

就在曾陵和提鱼头男子角力的这一小段时间里，道路前方荧荧煌煌的灯火也已经显露出真容，居然是一列支灯执火的仪仗队，领头的两个人穿着绯红的衣冠，端着熏香的提炉子无声走着，后面两对小伎用些笙笛琶琴之类的奏出细细音乐，还有举着“肃静、回避”牌匾的差役，引着一顶红锦披挂的鲜明车舆，前呼后拥地行来。
崔焰秋立在那，是背对着曾陵，所以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一瞬间曾陵感觉提鱼头男子的手中劲道一滞，已硬生生停住。
再近一些，众人才看清，那仪仗队中心地位的车舆并不是由马来拉送，却是几个长得奇形怪状的赤膊汉子背着几根纤绳在牵拉着，车上垂幕厚重，幕前坐着两个衣饰同样金红华丽的执拂尘女子，就像庙里供奉的玉女，只是个头并不对称，是明显的一高一矮，曾陵虽然匆匆一瞥，但因为左眼的目力好，她已经看清两个女子的长相，那两张刻意施了惨白粉妆的面孔，却也遮不住脸蛋和额头上，那皮肤自然透出的明显一道道黑黄粗痕，有着隐隐虎纹脸皮的，不就是女伥五姊妹中的大姊和五妹？
但她的注意力仍在身边提鱼头男子的身上，似乎是崔焰秋分心去戒备那仪仗队，这男子的一切行动就停滞僵化了，她的双手因为反抗抓刃，已经满手割伤流血，但情急之间也没觉得很痛。
男子箍着曾陵的胳膊也抽掉了力气，曾陵尝试着将匕首从他手里推开，意外地居然奏效，原来他只剩虚握匕首的动作而已。
匕首“哐啷”一声滚落地面，她也从男子的胳膊肘里低身钻出来，男子还保持半跪姿蹲在那，她就没命地往旁边连滚带爬开。湿漉漉的血手在粗粝的地上沾到许多砂砾，她爬出几步这才后知后觉到疼痛，她想起身往回逃跑，但整个人刚才被男子掐得天旋地转，没站起来又跌趴下地，忍不住就双肘撑着地面一通干呕和咳嗽，因为没吃什么东西，只觉得胆汁都要吐出来。
崔焰秋回头觑了她一眼，嘴角勾了勾，好像也并不担心她能逃掉，且一改先前老实巴交的文弱书生气，再望着那缓缓而来的红车仪仗队，脸上带一抹蔑笑道：“装神弄鬼。”
仪仗队很快行近到距离两人五丈左右远的地方，便悄无声息地停住了。
两位幕前的女子面如冰山，个高的大姊用拂尘指着崔焰秋等人道：“此处乃山姥山下山魂道，你等何人，竟敢擅闯挡道？”
崔焰秋朝车子拱拱手，笑笑道：“在下过客，迷失夜路，抱歉、抱歉。”他虽这么说着，但语气并不真诚。
这时车上的大姊和五妹已经注意到崔焰秋身后的曾陵，二人脸色骤变，但她俩只是互相看了一眼，仍然沉住气，俩人之间的车帘幕动了动，大姊和五妹做出侧耳倾听的姿态，再相互看一眼对方，竟不约而同露出半丝乖戾的笑气，同时伸手要将幕帘向两边拉开——

“嗖、嗖！”几下破空声，居然有几支短箭从崔焰秋和曾陵的后方射出来，钉在他们与车舆之间的沙土地面。
“诶？”这一下大家都似乎始料不及，崔焰秋也露出惊讶的表情回过头去，就听到身后黑暗中响起一阵“噗啦噗啦”连带粗犷的“哇啊啊”奔跑吆喝声，接着好几个古怪的人形竟从幽冥般的浑浊夜色里显现出来。
“啊？”曾陵靠着左眼目力，最先看得清楚，吓得失声叫出来，那半空中“噗啦噗啦”的就是方才见过的獠人飞头，似乎是引路的姿态，飞在最前方，而地面上紧跟飞头跑的，更是个无头的健硕男人身子，从手臂的斑斓兽纹和上身一件袒露胸肌的刺绣麻料坎肩来看，正是傍晚时在赛歌坪见过的那个年轻獠汉子，只是这会儿手上还擎着那把表演时的鬼头大刀，断颈处贴了一圈白花花的符纸，没有一点血迹。
不过更让曾陵诧异的，是獠汉子身后跟着的另外几个人，个头最小的一个姑娘跑得不慢，远远看见这边就兴奋起来：“看！陵姐姐在那！”
居然是七妹，而她说话的对象，是龙五。
在七妹和龙五之后，还有带头人和其他的獠人汉子，他们其中有人手臂上佩着手弩，看来刚才短箭也是他们射出来的。
这么一行七、八个人，就由无头人带着，随那飞头来了。

崔焰秋登时沉下脸来，他眉头一皱，那半蹲着僵硬的男子忽然又雷厉风行地行动起来，翻身站起就伸手去抓曾陵，但他就像个木偶，原本一手中拿的匕首已被曾陵推掉落在旁边，他好像还没反应过来，那手还保持着拿利器的姿势，过来一手往曾陵的衣服脖领子抓，另一边还用那以为拿匕首的手要往她左眼戳。
曾陵也时刻都在戒备这人的举动，虽然在看到獠人的时候，她心里猛地悬起来，但又看到七妹和龙五的时候，她还是觉得看到救星了，这两人一定是来找自己的，即便不知道他们为啥会跟獠人在一起……这边这男子还没行动前，她就想动身过去跟他们汇合，离这个崔焰秋和提鱼头的危险人物越远越好，所以这人过来抓她时，她也正拼了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就往龙五他们那边跑：“七、七妹！”
曾陵知道男子的目标是自己的左眼，他现在手里就算没刀，可万一他用手指生抠自己眼睛呢？
她走出两步一个趔趄差点又摔倒，便急中生智地顺势在地上抓一把沙土，回头就朝那人脸上用力掷去，再往前跑，但那男子只是甩了甩头，连眼睛都不眨，继续大跨步走过去，几下就追上曾陵，揪住了她的后脖领子。
“呃……”曾陵的喉咙被衣领猛地一勒，整个人就被提着倒后半步，她双手去捂住脖子并狠命一挣，身上穿的这件苗家大襟的衣服，扣绊扣的衣领就被“嘶”一声扯开了，露出半边雪白的膀子，就算里面有裹药的绷带束胸，但她还是惊得又羞又怕，赶紧双手捂住前胸，人也再次重心不稳地往前扑跌在地。
那边龙五等众人看到这情形，两边距离还差数丈之远，眼看赶不及在这时帮曾陵一把，龙五连忙将双指在嘴边掐诀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哨，意想不到的，随着他这声指令，在曾陵和那男子身边的沙土地中，猛地一道黑影破土而出，如离弦的箭一般径直蹿到男子的脸上。
曾陵只觉身边有道寒气掠过，她惊恐地望去，一条如成人手臂般粗大的黑蛇已经附在男子前身，蛇头上下颚的口齿大张，森森的满口毒牙都狠狠地钉咬在男子的脸上。
男子被蛇咬住，却没有恐惧和惨叫，只是直挺挺如木雕泥塑式的呆立在那，过了一会才伸出手去扯咬住自己脸的大蛇。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那边的崔焰秋看到蛇出现，好像预料到什么，顿时露出警惕戒备的神情转向那边的大红车舆，果然几乎就在同时间，车舆厚厚的帘幕无风骤起，如狂风飒起般，从中“吼——”地传出一声震天兽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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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虎斗

@龙宰部 2017-08-15 18:11:25
楼主，好想你啊。。。饕餮娘子出书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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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就出书了啊。

第二十九章、虎斗

曾陵在过去曾听族中经常出远门做货贩营生的叔伯们说过一个关于夜行山林学会避忌的说法，其中一项就说到虎神如何——
据叔伯说，那是他亲身跟一位有奇遇虎神而逃生经历的同行那听来的，当时那位同行还年轻，仗着个性胆大，经常独自行走夜路。有一回经过一个山县深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背着刚赚的一笔银两独自穿林过路，大约当夜三更左右，他停在一棵大树下小憩，还没来得及生火，就见到丛林中隐隐约约有一行火光，接着看到一支前呼后拥的仪仗队，那些穿着红衣金冠的人们抬着一架高高的轿舆，上面坐着一位器宇轩昂的大人。他作为平民，不知道自己遇到的是什么大人物，又是在这样的深山密林里，觉得实在震慑又诡谲，所以既害怕又惶恐，就一直匍匐在大树后面不敢轻举妄动，那骄舆在他藏身的大树前似乎停留了一下，他偷窥到抬轿的人向轿上大人询问了一句什么，大人似乎沉吟一下摇了摇头，骄舆便斯斯然继续前进，逐渐消失在深林深处。
这个人在大树后直待到后半夜天色破晓，才失魂落魄地出来继续上路，终于在午间找到一些当地的山民猎户家，他前去讨水时，也连忙问起这些人关于林中大人的缘故，猎户就告诉他说，他遇到的是当地山中的虎神，这虎神各有势力大约在方圆百里，而这位同行人的运气也实在好，虎神昨晚若想吃人，当场就会脱下那官袍恢复斑纹吊额猛兽的模样，咆哮着跳下来将人扑杀了，哪会任由他躲在树后到天亮？
这人回想昨晚种种，觉得猎户所言不虚，从此对深林夜路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在野外过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