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的---恐怖奇幻的短篇故事集

字数:535583访问原帖 评论数:1426条评论 TXT下载

发表时间:2010-05-26 04:07:21 更新时间:2020-11-11 11:12:39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5-30 09:55:00
《手镯》



我的母亲,在我十岁那年为自己买了一只玉镯。圆润而腻滑的手感,剔透而泛着光泽的绿,照在阳光下,似有淡淡的云絮烟雾缭绕。那时我还是个孩子,不懂得分辨玉的好坏,只知道母亲十分珍惜那只玉镯,时时捧在手心,贴在心口。仿佛是对自己的一种告慰。
母亲买玉镯的那一天,是她守寡整十年的日子。那个曾经答应送她玉镯的男人死在一场车祸,身子被卡车拖出十几米,未来得及送医院就已经断了气。我是遗腹子,是他留给母亲的纪念。又或者说,是包袱。


我从来,没有听母亲诉说过没有丈夫的苦,甚至在家中都从没有挂过一张父亲的照片。坚强而倔强的母亲,从不认为缅怀一个死去的人会对我的成长有任何帮助。她也借此,不给自己任何软弱的机会。
听说父亲死后,母亲带着刚出生的我四处奔波求生活。她太独立了,拒绝了所有亲戚的所谓施舍,只为不愿我从小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母亲做什么都是为了我,那份爱,连同对亡夫的缅怀,全浇灌在我的身上,盼望我长大,成材。
十岁那年,母亲拿出并不丰厚的积蓄,咬牙为自己买了只玉镯。这是从我懂事开始,她第一次为自己置办喜欢的东西。右手替左手戴上,似在想像一只已经遥远的手掌。她借着灯光静静欣赏镯子荧荧的光晕,却忽然掩面而泣。仿佛十多年的委屈此刻一泻千里,她揽过我,紧紧拥在怀里。微微颤抖的手,牵连着玉镯也摇曳生姿。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母亲鬓角的银发,有些揪心。
但那抹银,陪衬在深邃的绿前,却如一手关上了打火机的盖子。烟消云散。


我发现,我好喜欢妈妈的玉镯。


我知道妈妈把玉镯当成对死去爸爸的凭吊。在守寡十年后,空洞的感情却只能靠一块冰冷的石头慰籍。有时我也会想,自己对这只镯子没有由来的眷恋,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对虚无父亲的向往,思念……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5-30 09:57:00


我从不敢告诉妈妈,没有父亲这个事实,令我受到多大的伤害。
虽然好强的妈妈独自承担了所有照顾我的职责,但微笑之余,我的心里也总有一块硬硬的石头。我不愿让妈妈知道,其实我有多么羡慕邻居的安妮。去游乐园,左手和右手都被温暖的掌心小心呵护。得到了老师的嘉奖,她的左脸和右脸都会有一个湿乎乎的唇印。家长参观日,她的发言会得到双倍的掌声。连生日,都会有双份的礼物堆在床头。
相对她的圆满,我宛如一个只有半边的残废。


“爸爸是无可取代的!”安妮经常傲然地对我说。一抬手,是一圈玲珑的银手镯,点缀着许多细小的装饰,紧紧扣在她的手腕上。她得意洋洋,“看,这个是我爸爸出生时为我买的!有爸爸多好啊!这种爸爸送的祝福的礼物,你就不可能有!”
我委屈得红了眼眶,“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妈妈也会买给我……妈妈买了一只玉手镯,就,就是送给我的。绿盈盈的,比你的好看多了!”
“哦,是吗?”她却是轻蔑地笑,“你带来给我看看啊!怕是你妈妈看都不给你看吧。没爸爸的孩子,连妈妈都唾弃你。”
“不是的!不是的!”我哭得龇牙咧嘴,失控间挥舞起小拳头,去扯安妮的手镯,“有手镯了不起吗?很了不起吗?”
但那小小的,宛如给婴儿佩带的镯子,深深扣在她的手腕里。我一扯,安妮便喊起痛来。

我的眼底倒映着她,娇纵的安妮,有双倍疼爱的安妮,有手镯的安妮。
她挣脱我的拉扯,反手一个巴掌,打在我的脸颊。
“别碰我!你这个没爸爸的野种!”她甩甩手,扬长而去。


我的脸开始隐隐作痛,仿佛被火焰灼伤。似有粘稠的液体从侧脸淌下来,我伸手去擦。更疼了,一手的红。照镜子,才发现是银镯子上细小的装饰,如刀,割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太,狼狈了。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5-30 09:58:00


我不知该如何瞒过母亲,如阿拉伯人般滑稽地遮过半张脸。但怎么可能骗过精明的母亲?她扯开我遮面的手帕,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就象是划在她的心脏。她激动地半跪在冰凉的瓷砖地上,久久地不说话,眼神象投入深海的石子,渐渐暗淡,模糊。良久,才抱过我,心疼地帮我上药,眼泪一串串地落下。碰到我的伤口,好痛。

我什么都没有解释,母亲也什么都没问我。忽然间我醒悟了,原来这些年她并不是不明白我的委屈,她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我。只是她不说,嘴唇化成缄默的锁。说了又如何,任母亲再怎么要强,这件事也只会成为我们之间的伤。她帮不了我。

而如今她唯一能为我做的,就是搬家。第二天,她向公司递交了申请,去另一个偏远的分公司就职。我们,即将搬离这个地方。 我想,这样也好。



在搬家的前一天,母亲去公司收拾文件,她嘱咐我留在家里。她说,没有必要去和安妮告别。
夜里,晚风绰约。却在昏昏欲睡的我眼前,勾画出一个缠绵的圆,圆满得象一个完整的家庭。我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对手镯眷恋。
原来我自己,就是一只破碎的手镯。


此刻,我无限思念起母亲的玉镯。那份勾魂摄魄的团圆让我妒忌地发狂。为什么,我不配得到?无论是完整的家,还是手镯。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母亲的房间,她在公司,简直是天赐的机会。我知道母亲的玉镯放在哪里,收在有着紫色绒垫四方木盒子内,放在她衣柜的第三格。一切,都是我偷偷看来的。我为它着了魔。


我打开木盒,优雅的光彩象烟花,炸开在漆黑的房间里。我虔诚地取出它,绿得如伊甸园的芳草,顺着圆润的曲线轻轻抚摸。不忍凝视,又移不开目光。小心地侍奉,生怕汗湿的手指握不住它游鱼般腻滑的身躯。简直诚惶诚恐,宛如丢失了幸福。
我握了母亲的玉镯快乐地笑,仿佛牵着父亲的手。


时间在我的恍惚间静默地溜走,直到楼下忽然传来开门的声响。我一惊,似乎是母亲回来了。我慌乱地想把手镯放回盒子里,却是一个失手,手镯跌落在地上。轻微却也清脆的声音,仿佛冰肌玉骨的美人顷刻间香消玉殒。我挽救不及,只得拾起它的尸体。断成两截彩虹的玉镯,冰冷了我的左右手。我逃回自己的房间,心脏是红鞋少女停不下的狂舞。

我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倾听,母亲上了楼,冲洗之后,没有了动静。大概是睡了。我不知所措。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5-30 10:00:00



第二天,我搬家的那天,天色蓝得竟隐隐发绿。
我和母亲的行李并不多,大件的都已经打包成箱,小件的,此刻她正一一从衣柜里取出,摆进旅行箱里。我在一边看得惊魂,卡车在楼下按起了喇叭,唐突得我口袋中碎裂的玉镯叮当作响。

终于,母亲取出那只木盒子。她拿在手心,却在放进箱子前犹豫了下。太轻了,她皱眉,打开盒子。空空如也,迎接她的,只有昨夜焦躁的空气。她愣了下,随即在衣柜周围翻找起来。还唤我到她跟前,“看见妈妈的手镯吗?”我鬼使神差,忽略口袋里薄弱如心跳的躁动,我说,“没有,我没有看到。”
母亲找了很久,认真而执著得象在寻找一个依靠。她终于放弃了,呆坐在床头。她让我先出去,我带上门的瞬间,听见母亲的低低的啜泣。

我错了。那对妈妈来说,不仅是个玉镯。但我没有勇气承认,冰凉的断镯在我的口袋里,渐渐被捏得发烫。


身边走过一个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孩子,麻烦告诉你的妈妈,剩下的家具我们傍晚再来载,到时候也一起载你们去新家。你妈妈的手镯丢了吗?最近的治安的确不好,…………”
我无心听他多话,内疚排山倒海地淹没了我的神智。不愿让母亲看见我的眼泪,我跑到院子里,抱着参天的榕树,一遍一遍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母亲在中午的时分走出了房间。她红肿的双目,若衬着翠绿的镯,会更触目惊心。我的心缩成一团,狠狠抱住了她。她抚着我绵软的头发,只是疲惫地说,“没关系。不见了玉镯,是个劫。只是一个劫……一切都是因果……”
我抬眼看她。本能地觉得,母亲,似乎不同了。都是因为我。


我不敢直视母亲的眼睛,我是个犯错的孩子。整整下午,我把自己封闭在已经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我,只有这两段玉镯。我挣扎许久,始终没有勇气向母亲坦白。而这两段愧疚的利剑,砍得我千疮百孔。闭眼,都是一片混沌的绿。
我不能,把这份罪恶带去新的生活。


傍晚前,远远的天际已经有淡薄的霞色,象章鱼的触角,延伸开来。
我悄悄下楼,母亲不知道在哪里忙碌着。我走出房子,回头,再恋恋不舍地看一眼,这栋即将离开我生命的房子。街道上没有什么人,我向着安妮的房子张望,没有任何人。我的手伸过篱笆,取过安妮院子里的铁铲。断裂的手镯,我装在一只小小的糖果盒子里,盖得严密,用胶布小心地封起。从院子中央的榕树起,向着房子的方向走了七步。是七步,我想起打碎镯子的日期,是七号。七,又是上帝的日子,是我的忏悔。
站定后,我深吸一口气,确认母亲不在周围,真是天赐的机会。我用安妮的铁铲,挖了一个深深的洞。滋当埋葬罪恶,我把盒子放进去,填上了土。我双手合十,原谅我。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5-30 10:01:00

…………

之后一晃几十年。
母亲在搬家后不久,就和同公司的一位男士结了婚。人前人后,她挽了那个男人,牵着我的手,仿佛世界上最完整的家庭。论爱情,母亲可能谈不上。她之所以那么闪电地结婚,我知道是为了我。她终于,填补了我心里最隐讳的伤口。

新爸爸对我和母亲都很体贴,幸福的日子如白驹过隙。那一年,母亲病重,医生说,随时会撒手人寰。弥留之际,她的神色忽然变得痛苦而狰狞。听说将死的人,生命中的一幕幕会象电影般回顾。我握紧她冰凉如玉的手,不知她看见了什么。

她的嘴唇艰难地蠕动,在心跳的曲线拉成平行之前,似乎说了什么。继父听不真切,悲伤而疑惑地看我。我,却听得很清楚。


三个月后,我把母亲的丧葬打点妥当,踏上了回去的旅程。我听得明白,母亲死前,一直呢喃着的,是我十岁时住的地方。

我走出巴士。眼前的一切,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又似乎什么都变了。我看得糊涂,记忆混乱,马赛克般排列。我凭着印象摸索到原来的家,房子已经粉刷一新,显然已经换了新主人。不知道,隔壁是不是依旧住着戴银手镯的安妮。


房子的新主人似乎不在家,傍晚,却没有半分灯火。而院子的门却是虚掩着,可能是匆忙的主人留下的小马虎。对我而言,却是一份礼物。

那么多年了,我忽然心悸。想起曾经埋下的玉镯,它的主人,已经仙逝。不知这没有生命的石头,是否依旧翠绿。我找来一把铁铲,凭着记忆,站在院子中央的榕树下,往房子的方向走了七步,动手挖掘。只挖到一半,我却自嘲地笑了。我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孩童,人高了步子也大了,完全是一个成年人。七步的距离,又怎么可能还一样?

我正打算放弃重挖,铁铲却忽然碰触到一个坚硬的物体。我惊讶,挖出来,更是诧异地合不了嘴。竟然,是母亲的木盒子!有着紫色绒垫,四方的木盒子,曾经收着母亲牵挂的玉镯。

汗水淋漓,僵硬的手指久久才找回了知觉。我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个陈旧甚至腐朽的盒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我打开它,是一抹尘封许久的银色。有些氧化的暗沉,小到宛如婴儿佩带的银手镯,细小的装饰物。我再熟悉不过的,曾经刮伤我的脸,安妮的手镯。似乎,还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


我陷在了迷茫的雾里,直到身后响起了诧异的声音。房子的新主人回来了,看着院子中的不速之客,惊诧地问,“你是谁?”
我回过神来,本能地把手镯藏在身后。却忽然有了灵感,我回答,“我找,我找安妮小姐。”
“安妮?没有这个人啊!”
“是吗,那我找错了。告辞。”
“啊,等等!安妮吗,隔壁似乎有个女孩名字叫安妮啊!不过,你不知道吗?死了十几年了。我是在她死了以后搬来的,也只是听说。似乎是个悬案,至今找不到凶手。很残忍啊,尸体很久后才发现,被杀后还砍下了一只手。据女孩爸爸说,手上的一只手镯貌似不见了。劫财吗,但那个手镯也不是很值钱啊…………”

“你知道,安妮,死在哪一天?”
“哦,真是找她啊!我怎么知道啊……”


我摇摇欲坠。细小的手镯拽在手心,刮痛了我。
其实,我都明白了。离开榕树的七步距离。对我而言,七号是我打碎了母亲的玉镯。对母亲而言,七号,是她粉碎了伤害我的恶魔。同一天,玉碎的声音和生命的陨落,交相辉映。

却不知道,母亲的七步,有没有忏悔的含义。


银手镯并不值钱,不过是我童年的得不到的奢望。
我的母亲,真的很爱我。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5-30 10:08:00
《抛》


XX学园,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林老师气急败坏。学生张彪总是不交作业,而面对林老师的责问,他也总是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林老师气极了,捏着本子的手都微微发抖。瞧着张彪犹然兴致勃勃地瞅着窗外,他不由怒到顶点,猛地丢下作业本,一手抓着张彪的领子,一手提着他的双脚,抬起张彪狠狠丢出窗外。

咚——沉重的一声,好似一声警钟敲得林老师清醒过来。这里是六楼!
林老师顿时慌了,甚至不敢往窗下看。倒是几个学生围住了窗户,一个还向下面大声喊道,
“张彪,没事儿吧!”
林老师的眼前仿佛出现了满满的鲜血,却是忽然,他听见张彪的声音远远传来,“还行,就是脑袋有点疼。”

林老师难以置信。但一分钟后,张彪却真真实实地出现在教室门口。
张彪摔在一片废地上,所以沾了满身的灰土,却,一点伤口都没有,一滴血也没有流。
只见他拍打着身上的灰尘,目无表情地迈过林老师,坐回位子,又呆呆地望着窗外。
林老师彻底蒙了。

但过了几天,张彪一切如故,身体结实,神志清醒,不交作业。
也没任何人投诉他虐待学生,林老师松口气之余,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又一次,张彪在校外闯了大祸,连累林老师代他道歉。憋了满肚的火,他拽着张彪回到教室,气急败坏下,他又一手抓一手提地把张彪丢出了窗外。

咚——的一声,他犹然还紧张。但三分钟后,见张彪拍着灰尘缓步走进教室,林老师笑了,开心地笑了。

张彪从此成了林老师的出气筒。甚至班上其他孩子犯错,林老师气得戳心戳肺,也会发泄似地把张彪丢出窗外。还边丢边喊,“败类,蠢蛋,垃圾,你们统统是垃圾……”
张彪也好似无所谓似的。整日被林老师丢来丢去,他只说脑袋都快磕得变形了,还有爬楼梯可真麻烦。

那天,期末考试的成绩公布了。林老师的班是年级最后一名。
他在办公室里就受尽嘲笑,进了教室,一见满班的孩子一张张不争气的脸,更是怒不可遏。

“你们这群白痴,人渣,统统是垃圾……”他丢下考卷,叫嚣着抓起座位上的张彪,熟练地扔出窗外。

咚——的一声。听见这动静,他这才好似稍稍消气了。于是拾起地上的考卷,等待张彪自己回教室。
但这次,他等了很久,张彪一直没回来。

林老师终于慌了。他赶紧凑到窗边,所幸看见张彪好端端地站在楼下。
他松了一口气,

“还不快点上来?”

张彪仰起头,脚步往边上挪了挪。林老师这才看到他的脚边有一团东西,小小的,鲜红鲜红。
竟是,一个浑身冒血的孩子。
张彪吃力地抬高着头,笑着大声答,“老师,我的脑袋撞到人了。她死了,不喘气儿了……老师,你高楼抛掷垃圾,致人死亡,是全责哟……”

林老师说不出话。
这次他赖不掉了,因为他的垃圾会说话。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5-30 10:12:00
《小女孩儿》


最近,常在社区看见一个小男孩。
以前不曾见过,背着沉重的书包,穿着小学校服,总在放学的三四点,低头匆匆走进社区的一幢居民楼里。一般隔了半个多小时,他就出来了,走到门口,会扭头和一楼的一扇窗户挥手告别。那扇阴沉沉的窗户里就探出一张小小的女孩的脸,开心地笑着。

这场景见多了,有时看着窗户里小女孩的笑容,那分明是等了一天如愿以偿的笑,我总会觉得格外温暖。

而有一次,那小男孩儿走进居民楼里,不多久竟推着一部轮椅出来。
轮椅上坐着那个小小的女孩,膝盖下盖着长长的毛毯,却也掩饰不过一份空落落的恐怖。

我的心顿时酸了。见男孩儿垂着头,稳稳地推着轮椅去绿地散步。
我看不清男孩的神情,但女孩笑得那么甜蜜,我的心里总算好过了一些。

听附近的大妈说,那女孩的腿没了,车祸。
原本漂亮聪明的女孩儿从此好似变了个人,阴沉寡言。是男孩天天来陪她,才让女孩恢复了笑容。

我听了,很感动。
可大妈们又说,其实开车撞了女孩的,就是男孩儿的妈妈,驾车后逃逸,下落不明。
从此,我看见那双人儿,心里便更多了一份动容。


那天,在社区门口,男孩低头推着轮椅。我恰好在他们身边,听见他柔声说,

“我明天有事,就不来了。”

“不好,我要你来陪我。”女孩儿固执地摇了摇头。

“可,我后天还是会来啊。”

“后天是后天,明天还是要来。”女孩子坚持。男孩儿沉默了一会儿,点头说,“好吧。”

女孩儿开心地笑了。

我坐在绿地的长椅上,目光始终追着他们。
女孩儿仰起脸,望着蓝蓝的天空,笑容里多了一丝春天的气息。

他们再次路过我的身边。男孩儿推得慢慢的,好似有心事一般。
终于,他再次开口,“我明天会来,后天也会来,你需要我,我就一直一直会来……”
女孩儿点点头。
男孩儿的嘴唇哆嗦了,在我面前,他第一次激动地抬起头。
那神色,不是幸福,不是怜惜,竟是恐惧。
他说,“那,你什么时候能放过我的妈妈!”

我听了,说不出话来。

女孩子却没回答。
她摸了摸自己膝盖上的毛毯,良久,笑了,

“我,想去那边的花坛,你推我过去……”

男孩儿又颓然地垂下脑袋,一步一步艰难地推着轮椅……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5-30 10:20:00
《脚》



那些漂浮在半空中的,湿漉漉的脚。散发着酸腐宜人的气息,是缠绕着她的白色森林。
一次一次地,她挣扎着妄图逃离那些粘稠的践踏。却总是无谓,无谓。


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脚。每天捧在手心里的,形形色色的脚,简直就是她的梦魔。


今天已经是第十二双了,她头晕眼花,几近呕吐。却还是勉强睁大了血丝纵横的眼睛,在眼线膏和深色眼影的衬托下,希望令自己看上去神采奕奕。

双手悄悄地背到身后,在制服裙子上来回地擦拭。然后半蹲下身打开鞋盒,仰起头看着沙发上端坐的贵妇人。谄媚地微笑着,

“黎太太,您觉得这双怎么样?黑色细高根,点缀蕾丝和锥形水晶。和您新购置的晚礼服简直是相得益彰。”

黎太太保养姣好的脸上没什么神色,许久才浅浅地点头。她瞥了眼阿黛捧在手里的鞋子,说,
“给我换上。”

“好。”阿黛诚惶诚恐地答应着。经不起半分犹豫,双手便小心翼翼地开始为黎太太脱鞋。淡黄色的脚掌从鞋子的束缚中渐渐解放,虽然早有了心理准备,但那瞬间的酸腐气息还是令阿黛几乎屏住了呼吸。神色有些不自觉的厌恶,她惊觉了,赶紧把头垂得更低。只是谦卑地注视着手心里的脚,看着脚掌上粘稠的汗液正顺着自己的手指,一滴一滴地坠落,开花。
就象一条腐烂已久的蚕。她恍惚得,不知所措了。


直到黎太太微怒的声穿透她的耳膜,
“你到底在看什么?”

她惊恐地,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该死!黎太太最介意的就是自己的汗脚!

“对不起,我,我马上为您试穿。”她讨好地,极力补救。不敢抬头,只听见黎太太的声音越发恼怒,
“你滚吧,把你们经理叫来。”

她无可奈何地,欲起身,又被黎太太的脚生生压了下去。
“真是不懂规矩的家伙儿。”黎太太轻蔑地叹了一句,一双潮湿的被汗液侵蚀的脚,重重地擦拭在她的脸颊上。
肉与肉生涩地来回磨擦着。那条腐烂的蚕于是复活了,肆无忌惮地在她的脸上蠕动,舔食,留下满目浓稠的狼藉。她不吭声,忍耐着。黎太太这才心满意足地微笑了。经理匆匆地从内堂出来,黎太太用勾勒分明的唇指了指阿黛,
“好好管教你的店员!”然后傲慢地起身走了。


……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5-30 10:21:00


阿黛毁了店里的一笔生意。
她所就职的这家高级鞋店,卖的不仅是奢华的鞋子,更是把顾客奉若上帝的服务。当经理气急败坏地向阿黛重复着这一点时,阿黛后悔的眼泪已经廉价地落了一地。

经理有所不忍了,却还是硬着口气教训道,
“我知道,每天面对形形色色的脚,会觉得讨厌也是无可厚非的。但黎太太是我们重要的客户,就算要你去亲吻那双汗脚,你也必须微笑且周到地吻上去!”
阿黛听着,光是想像那画面就是一阵的恶心。

“这就是你的工作,你面对的每一只脚都比你的脑袋要尊贵得多!”经理训着,也无奈地叹息,
“想想你的女儿吧,你必须这么工作下去。”
阿黛浑身一颤。



……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5-30 10:22:00


阿黛虽然年轻,却已经是一个五岁女孩儿的母亲。但她并没有结婚,她曾经期待的丈夫,女儿的父亲,在听到她怀孕的消息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犹然记得六年前她第一次见到那个男子,首先爱上的,是男人一双干净白皙的脚。

“先生,您的脚很漂亮。”她为他试鞋,多嘴又不由自主地轻声说了这句话。
“是吗?”男人疑惑地反问。
她认真地点点头。比起她之前侍奉过的那些,布满汗液的,蜕皮的,起泡的,甚至流浓水的,它洁净得有些不似人间了。

男人于是专注地看着她,这才发现,这个替她试鞋的女子竟是十分年轻漂亮的。他开始追求她。接她下班,去海边的餐厅尝一客新鲜空运的龙虾,包下午夜的电影院只为了和她昏暗缠绵地亲吻,在路灯朦胧的光晕下说永远会爱她……甚至带她去别家高级鞋店购物。当另一位年轻女子谦卑地弯下身体为阿黛试穿鞋子时,她几乎喜极而泣。
她说这是她做梦都不敢奢望的,有那么一天,会是自己的脚尊贵过他人的脑袋。


男人就是这么俘虏了她的心。
在阿黛所有的同事都恭喜她即将飞上枝头的时候,一张怀孕证明令这个男人永远成为了阿黛的回忆。她痛哭着,狠狠撕裂着男人遗留在她房中的一只袜子。几个月后,她生下一个女婴。孩子呱呱坠地,有一双和父亲一样干净白皙的脚。


……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5-30 10:23:00

对于她的人生而言,这无疑是一段失败的经历。以至于她每天下了班去幼儿园接女儿,总也摆不出属于母亲的温柔神色。

“妈妈,今天在幼儿园有人欺负我。说我是没有爸爸的野孩子……”也许是因为常年得不到疼爱,女儿的声音永远是怯怯的。
“是吗……”她平淡地回答。
“恩……我讨厌幼儿园……妈妈,我不想上幼儿园了……”
“不行!”她憎恶地皱起眉头,目光所及是女儿凉鞋里那双若隐若现的白皙的脚,“不行……不行……你本来就是没有爸爸的孩子,没什么好介意的……”
五岁的女孩儿听了,只是难过地低下头。

有什么好介意的呢……她灰暗地想着。
面前是一双双轮廓模糊的脚,一一向她逼近着。


……

但女儿却真的不愿意上幼儿园了。
早晨,她忙碌着梳洗,一便一便用肥皂清洁着自己的手,机械重复着。却忽然看见女儿呆呆地立在鞋柜前,鬼鬼祟祟。她走过去,脚步的声响让女儿惊弓之鸟般地跳到一旁。
“……妈妈……”
“怎么了?”
“我的鞋子,鞋子不见了。”

她闻言,朝鞋柜看去,女儿的凉鞋果然不在了。

“鞋子怎么不见了呢?”她若有所思地,在女儿的脸上寻找线索。
五岁女孩儿无暇的脸是藏不住欺骗的。她慌张了,迟疑地倒退了几步,
“我不知道啊……它忽然就不见了……”说着,不安地挪动着光裸的双脚。

她轻易地就恼怒了,猛地伸手探向鞋柜与墙壁的缝隙,抓出两只小小的鞋子。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没有了鞋子,就不能上幼儿园了吧!”她恶狠狠地吼着女儿,委屈地生起气来,
“你以为妈妈这么辛苦地赚钱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谁?每天让形形色色的脚踩在我手上,踩在我身上,踩在我脸上,你以为我是喜欢这么做的吗?”

女儿的瞳孔里撑满了阿黛扭曲的脸,她害怕得靠着墙壁弱弱哭泣。也许她明白了阿黛的话,也许并不明白,但阿黛并不在乎了。渐渐演变成一种宣泄,仿佛从一个狭小的出口拼命挤出自己的痛苦。她犹不满足,把鞋子重重地掷在地上,
“穿上!立刻跟我去幼儿园!”

“……我,我不去……”女儿竟哭得猛烈了,说话也因抽泣而断断续续,“妈妈……我不去……我不喜欢幼儿园……小朋友们欺负我没爸爸,是野种,老师也不喜欢我,还有……还有……”
“你本来就是野种啊!本来就是啊!”阿黛凶狠地打断她,歇斯底里地喊叫着。直到喉咙被什么咸咸发涩的液体堵塞了,也不肯放弃。声嘶力竭,象是用刀片割裂着声带,
“你本来就是个野种,本来就是!……你和你妈妈都是被抛弃的!……”


女儿终于不再哭泣了。眼泪仿佛带走了她所有的力气,她虚无地站在墙边,逐渐化成一个灰蒙蒙的影子。
但在阿黛眼里,却只看见了她一双漂亮白皙的脚。散发着不可思议的荧光,象两盏晃晃的明灯在拷问着她失败的人生。

那双和她父亲一样美丽的脚啊……她不由地更加憎恨,拾起地上的童鞋砸向女儿……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5-30 10:24:00
……

她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女儿送到了幼儿园,以至于上班迟到了。
午休的时候,经理把她叫到办公室。训斥了几句她的迟到,也感慨起阿黛与女儿的境遇。

“她今天,竟然偷偷藏起自己的鞋子来逃避上幼儿园……”阿黛说着,混浊地叹气。
“既然她那么不喜欢,何不换一个幼儿园试试呢?”经理问。
阿黛的嘴唇抿了抿,终究说道,
“可是那家幼儿园风评好,设备也好,虽然学费贵了点……”
“可不只是贵了一点啊,”经理打断她,“你大半的工资大概都消耗在她的学费上了吧!那里根本就是个贵族幼儿园吗!”

阿黛颓靡地点点头。她恍然想起今天早晨把女儿强拉到幼儿园门口,看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她们面前。车上下来一对母子,衣着雍容的母亲目送着殷勤的老师把儿子接进了幼儿园,然后抬眼,她忽然看见了阿黛。

“是你?”黎太太惊讶地看着阿黛和她身边的小女孩,“你女儿也能在这里上学?”
阿黛只是匆匆地鞠躬行礼,躲开她咄咄逼人的视线。




经理摇了摇头,继续说着,
“贵族幼儿园啊……平时看你对女儿又打又骂的,真搞不懂你到底在想什么。”
她凄然一笑,
“其实,我也不明白。”

她也不明白啊,爱或恨,都是出于本能吧!

经理不置可否地笑了。想了想,又说,
“小孩竟然会藏鞋子,难保她还会有其它行为。若是小小年纪就学会撒谎骗人的话,就糟糕了。”
阿黛认同,记在心里。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5-30 10:25:00

……

日子就这么焦灼地过了几天,女儿的厌学情绪与日俱增。她不知如何教育,总是莫名其妙地发怒,对于女儿的打骂也更凶狠。


每一天都是筋疲力尽的,她死死地拽着女儿往幼儿园走去。

“妈妈,我不要去,不去……”
“为什么……就因为你是个野种?”阿黛狰狞着表情,却不知不觉地落泪了。眼泪顺着扭曲的纹路,蜿蜒流淌,“因为小朋友们欺负你没有爸爸,因为老师不喜欢你?还有呢?还有呢?”

“……还有……还有的……”女儿迟疑着,忽然抬头说,“还有一个怪叔叔,他整天盯着我看。我在操场上,他就躲在草丛里看我。我在教室里,他就躲在窗户边上看我。放学的时候,他就躲在门口看我。他疯疯癫癫的样子,很吓人!”

“怪叔叔?”阿黛听了,停下了脚步,“老师知道吗?其他小朋友呢?”
女儿咬着嘴唇,忽然沉沉地低下了头,“……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敢告诉别人。”

阿黛思索了片刻,身体突然宛如被扔进了火里。她重重地打了女儿一个耳光,气急败坏,继续死死地拖着女儿去幼儿园,
“你这个孩子!居然学会撒谎了!”
“……我没有撒谎,是真的……”

但阿黛丝毫不理会女儿的辩解,狠狠地,几乎扯破女儿的衣袖。


……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恍惚的时候,眼前漂浮着一双双湿漉漉的脚。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气味,滴滴答答地落着粘稠的液体。

经理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恍然惊醒,面色青红。随即谈起女儿早上所说的话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那孩子,真的学会说谎了……”阿黛低沉地述说着。
“真的是她说谎吗?你会不会太轻易地责怪她了?”
“会吗?会吗?……”阿黛茫然地半闭上眼,仿佛看见了女儿白皙的脚,“和她父亲一样的……两个人都在对我撒谎,都是骗子呢……”

经理见她颓靡的样子,想要安慰几句。却适时传来门铃清脆的声音,两人顿时精神一振,看见推门而进的华贵妇人,竟然是黎太太。

黎太太进门后,款款地往沙发上一坐。她环顾四周,把目光聚焦在脸色泛青的阿黛身上,
“就你吧,不懂规矩的家伙儿。帮我选几双鞋,简约一些的款式。”

阿黛败在她的笑容下,头皮发麻。赶紧整了整衣衫,在经理的帮助下选了几双鞋,一一捧到她的面前。
黎太太微微地眯起眼,
“帮我换上。”
阿黛点头,随即帮黎太太脱下鞋子。竭力封杀了所有不该有的表情,她一遍遍告诉自己,这是一双比自己的脑袋更尊贵的脚。依旧是粘稠的汗液,宛如为脚覆盖了一层薄膜。阿黛抬头看见黎太太灿烂的笑容,连灵魂都恐惧得颤抖。
她别无选择,义无反顾地,捧着汗脚凑向自己的脸。来回轻轻地擦拭着,用自己的皮肤吸收腐臭的汗液。
黎太太颔首,得意地笑。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5-30 10:26:00


在试穿鞋子时,黎太太忽然问阿黛,
“怎么,你女儿也在那所幼儿园上学吗?”
“是的,”阿黛恭敬地回答,“但她当然比不上小少爷的聪慧。”
“那当然了,”黎太太骄傲地撇了撇嘴,又说,“你哪里来的钱供女儿上贵族幼儿园?”
“……钱,努力赚,省着花,总是会有的。但是女儿,只有一个。我只是希望她得到好的教育,以后不要轻易地被人骗。”

黎太太沉默了。也许是出于同样是母亲的心情,她看阿黛的眼神慢慢地柔和了,
“好了好了,就这双和那双包起来。其他的就不试了。”
阿黛点点头,连忙照做。

黎太太取出信用卡,又随即挑选了一双小男孩的皮鞋。阿黛在为她结算万元多的付款时,又忍不住地问了句,
“黎太太,您的小少爷有没有跟您提过,幼儿园里经常出现一个怪叔叔,偷窥小朋友?”
黎太太愣了下,突地讽刺地笑了,
“没有啊,这该不会是你女儿用来逃学的借口吧!我儿子今天倒是跟我提过,你女儿在班里经常撒谎骗人呢,说自己的妈妈如何地高贵,爸爸如何地慈祥……结果被人揭穿了,妈妈只有个店员,至于爸爸,根本没有……”

阿黛哑口无言地,只得僵硬地屈身送黎太太至门口。

……


贫穷的人,真的没有尊严吗?还是贫穷的人,才那么在乎尊严呢?

这天下了班,阿黛去幼儿园接女儿。
去得晚了些,幼儿园的门口早已经被无数的高级汽车占领成了一座迷宫。她小心翼翼地穿梭在其中,透过玻璃窗看见一张张娇贵又稚气的脸,在保姆的照料下傲慢地噘着嘴。
那些天生就顶着光环出生的孩子,和自己的女儿是截然不同的。

她失落地,突然明白了这一点。然后在腾腾的汽车废气中,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女儿,和站在女儿身边严肃的老师。



“你知道吗,你的女儿居然逃学!”老师恼怒地说着,甚至从表情里看不出一丝对家长的尊敬。只是居高临下地,斥责着阿黛女儿的错误,
“今天中午应该午睡的时候,我发现她独自偷偷地想离开幼儿园,要不是被及时阻止,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你平时是怎么管她的?一点规矩都没有,让老师怎么教她?”
“……这,对不起老师……我会回家好好教训她的。”阿黛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儿,发白的嘴唇,和发白的双脚。

“可是……”女儿忽然颤颤地声辩,“我很害怕啊,午睡的时候,有一个怪叔叔一直在窗外瞪着我……其他小朋友都睡着了,他企图要进来……他一直看着我,我好怕,所以就逃跑……”
“你在说什么?”老师愤慨地打断了女儿,随即又转向阿黛,“你女儿在幼儿园里经常撒谎骗人,我想你的确应该好好教育她了!象我们这么一所高级幼儿园,怎么可能有可疑人员出入?要知道我们这里的孩子都是非富即贵的……大部分都是……”

“是,我知道了。”阿黛羞耻地垂下头,无意识地,又端出她最擅长的谦卑的口吻。然后狠狠拉过女儿的手,离开了。


……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恍惚的时候,眼前漂浮着一双双湿漉漉的脚。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气味,滴滴答答地落着粘稠的液体。等她恍然惊醒时,自己的手又一次重重地落在了女儿的身体上。

“为什么逃学?为什么骗人?”她无以名状自己的痛苦,和那些在五脏六腑爆发的轰炸。于是只得打骂得更加淋漓,用肉与肉的抨击抵消莫名的失落和害怕,“你和你爸爸一样,是一样的……你们让我受到的屈辱还不够吗?非把我折磨死了才甘心吗?”

女儿嘤嘤哭泣着,却没有悲伤的神色。她任由阿黛的拳头一下下落在自己的脸上,胳膊上,胸口上。很疼,疼得渐渐开出青紫色的花朵,在她的身上燎原。她感觉自己也象是一朵斑斓败落的花,只残下最后一朵花瓣还挣扎着留在花蕊上。

她快死了吗……她吐出一口鲜血,痴迷地想……死了多好啊……反正没有人相信她,也没有人爱她……

“妈妈……妈妈……你究竟是不是爱我的……”她糊涂地问,可惜得不到答案。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5-30 10:27:00
……

阿黛看着自己红肿的双手,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无比后悔打了女儿,女儿斑斑驳驳的身体简直就是对她的审判。
但却不是悲伤的,女儿甚至不再哭泣了,而是久久恬淡地笑着。

“妈妈……妈妈……你究竟是不是爱我的……”

阿黛看着遍体鳞伤的女儿,说不出半句话来。
仿佛被熄灭了灯的房间,只剩下女儿白皙的一双脚散发着暧昧的荧光。


……

女儿在家休息了一天后,竟然主动要求去上幼儿园。阿黛惊讶,愧疚,她说,
“……还是再休息一天吧……”
但女儿固执地摇头。她上前,紧紧攀着阿黛的衣袖,用依旧浮肿的脸颊轻轻蹭着,
“妈妈,今天你送我去上幼儿园吧。”



阿黛送她到幼儿园门口时已经过了打铃的时间。空旷无人的门口,女儿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她又问了,一字一顿固执地问着,
“妈妈……妈妈……你究竟是不是爱我的……”

阿黛深深呼吸着,回答,
“当然,是爱的吧……”

女儿丑陋地笑了,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幼儿园。她说,
“是吗……可惜我不相信呢……妈妈也是个骗子……”


……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5-30 10:28:00

这个冗长的故事,总算到了结尾。对于阿黛或者她的女儿,不知是否算个解脱。



阿黛在下午营业闲暇的时候,向经理哀伤地诉苦,
“……也许,我真的应该为她换个幼儿园……我想我应该是爱她的,但为什么,总也做不到母亲该做出的爱呢?……”
经理静静地听着,也不知该说什么。她觉得这其中的误会和冤屈,不是她这个外人能解开的。

爱本来就是枷锁,它扭曲了,变形了,现在连钥匙都找不到了。


阿黛浓重地叹息着,却适时传来了门铃清脆的呻吟声。她抖擞精神,朝着入店的客人深深鞠躬,
“欢迎您的光临,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是位陌生的客人,四十多岁,蓬头垢面。他豆粒般的眼睛迅速地扫了一眼店里陈列精美的鞋子,然后布满裂口的厚嘴唇就蠕动了几下,不知在嘀咕些什么。

阿黛感觉不妙。眼前的男子身穿一件破烂不堪的旧棉衣,和炎热的天气格格不入。星点的灰色棉絮雪片般随着他的步伐洒落一地,他的双手紧紧护着棉衣的胸口,微微突出的,似乎在里头藏着什么重要的宝贝。

他眨了眨眼睛,忽然裂嘴笑了,
“这里的鞋子好漂亮啊……”

完全是个疯子!阿黛心想。她立刻使眼色给经理,经理转身去找保安,而阿黛依旧应付着男子,
“那……”她强装镇静地说,“请问,您要买什么样子的鞋子?”
男子听了,无比认真的点头,
“我想要一双美丽的女童鞋,给一个可爱的小女孩穿。”
“那,尺寸是多少呢?”
“尺寸?”男子天真地歪着头,“我不知道啊……不知道啊……尺寸是多少呢?”
阿黛长抒一口气,
“既然不知道尺寸,那我就帮不了您了。请您先回去吧。”

“等等!”没想到男子却忽然兴奋了起来。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似是有什么东西正欲破茧而出。阿黛这才注意到,他棉衣的胸口有一块褐色的污迹。在肮脏的衣服上本不起眼,但这污迹,居然在扩大着!

阿黛惊慌了,眼见着男子兴奋地向她走来,她的思维一片茫然。

男子说,
“呵呵……事情是这样的……我啊,好喜欢那个女孩儿的脚。白皙,漂亮,就象是艺术品一样的脚。我每天每天都去她的幼儿园偷看她,躲在草丛里,躲在窗户边上……可是她好可怜啊……其他小朋友都排挤她,连老师都唾弃她,说她没有爸爸,是野种……她好可怜啊好可怜啊……可是她越可怜我就越喜欢她,想要得到她,得到她美丽的脚!那对我而言简直就是夏娃的苹果!……我甚至想在她午睡的时候偷偷带她走,可惜她醒了,还拼命地逃跑……我好伤心啊,她不喜欢我吗?她用那双美丽的脚逃离我……”男子撕心裂肺地说着,阿黛的脸色渐渐地苍白,呼吸困难……

“可是有一天,我的梦想实现了,……对,就是今天就是今天!”男子忽然睁圆了眼睛,狂乱地笑,护在胸口的双手也兴奋地颤栗着,
“今天,我又躲在窗边上偷看她。其他小朋友都午睡了,她却没有睡,她在看着我,还在对我笑……天啊,我的玛利亚,她是等我……她主动翻出窗户,就象个天使般,用她美丽的脚站在我的面前……我的心跳都快加速了……当她对我说,‘带我走,带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终于找到了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天堂……”


“你,你对她做什么了?”阿黛疯狂了,她猛地朝男子冲撞过去。以一个弱小女子的力气,或者说,是以一个绝望母亲的意志,把男子死死按倒在地,
“你这个疯子……疯子……把我女儿还给我!”

男子被制住,怀里的东西滚落在地上。

两只小小的脚,在脚踝处被整齐地砍断。鲜血淋淋,见到森森的白骨,但阿黛知道,那双脚曾经是多么地白皙和美丽。


男子看着地上的断脚,宛如看见了自己的天堂。他闭上眼,安详地说,
“我不知道她的尺码,我原本想带她一起来买鞋的。可是她一听见这家鞋店的名字,就怎么也不愿意跟我来……她又哭又闹,甚至粗暴地跺着她美丽的脚……她又一次想要逃离我……而我是绝不容许她这么做的……”

“我保留了她最美丽的部分……啊,所以请你为这双无与伦比的脚,配一双最好的鞋子……谢谢……”


谢谢……谢谢……谢谢……

意识渐渐模糊了,她的人生是否也该走向终点了呢?


……

那些漂浮在半空中的血淋淋的脚,将会是缠绕她一辈子的噩梦。
阿黛终于以这种方式知道,她的女儿没有骗她。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5-30 18:24:00
yanyurouying 谢谢

大圣0328 谢飘~

猫喵咪咪 哈收到

一个过去 谢谢~

2010等待幸福 谢谢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5-30 18:27:00
《换季》


每当要换季了,就是妈妈忙碌的时候。
就好比这几天,眼见着隆冬褪去,春天的味道越发浓郁,气温也越转越暖。家中床铺上的被褥显得厚了,每天晚上我都要被一身汗水给热得半醒,衣橱里的大衣还一件件占着地方,我新买的春装都没地儿塞。

这种时候,总是不需要我担心,因为我有个好妈妈。
从小到大,每一次换季时,妈妈总是会选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早晨送我去学校,等我放学回家,家中的被褥就换了,床单也变成了符合季节的色彩,衣橱里的衣服也跟着季节变化了。年幼时,我总是觉得神奇。好似妈妈是一个了不起的魔术师,还天真地问过妈妈,

“这么多厚厚的被子,这么多的衣服,鞋子。妈妈你都藏到哪里去了呀?家里明明就这么小。”

妈妈听了,总是笑而不答。惹得我不服气了,趁着妈妈外出,偷偷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啊找,依旧找不到那些被收起来的衣物。直到下一个适合的季节来到,妈妈又变戏法儿似地统统翻了出来。每一件衣服都整整洁洁,每一床被子都散发着太阳的香味。

妈妈的这份神奇,一直伴随着我成长。季节一年一年地变化,我从上学变成了上班。妈妈的神奇在我眼里也跟着变了,变成了一份辛酸。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明白了爸爸并不喜欢妈妈。妈妈是一个没有经济来源的家庭妇女,被苛刻的爸爸嫌弃,责难,甚至虐待。她的一手出色的家务活,根本是受屈辱的产物。

我爱我的妈妈。所以现在,我毕业了,找到一份工作,不辞辛苦,没日没夜地加班加点。我只是想多赚一些钱,弥补妈妈的人生。

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在家休息了。总是早早就出门,深夜里披着月色回家。可妈妈依旧是这么贴心的,总是起得比我更早,给我做早饭,送我出门。
这天,妈妈说,该换季了。我看着她额头上的皱眉,忽然觉得想哭。我告诉妈妈,我会早点回家,我想念着她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被子,上面永远有很好闻的味道。

可惜,接下来的几日,我依旧披星戴月。
终于,公司的项目好歹告一段落,作为员工辛勤工作的回报,上司开了酒会庆祝。而我则告假,领着丰厚的奖金早些回家陪着妈妈。踏进家门,看见妈妈安静地坐在灯下织毛衣。妈妈惊讶地说我好久都没有准时回家了,我笑了笑,忽然手机响了起来。

是老板打给我的电话,怪我走得太早,说公司组织了员工旅行,可以带家属。

“我可以带着妈妈一起去?”我很高兴。
“可以啊!可以带2个家属哟,把你爸爸也带上吧!”老板哈哈地笑。

我点了点头,挂上电话,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很久没有准时回家了,之前回到家,家里的灯都已经灭了。换句话说,我已经有一阵子没有见过爸爸了。

此刻,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安详笑着的妈妈,没有记忆中永远骂骂咧咧,一身酒气的爸爸。
我情不自禁地有些发冷,问妈妈,“爸爸呢?”
妈妈理所当然地笑了,“爸爸?换季了,我把你爸爸给收起来了。以前,你还在上学,家里只能靠着他。可现在好了,你赚钱了,可以养活我们母女俩了,你爸爸没有用处,妈妈不想再受气了。换季了,新的季节开始,所以,我把你爸爸给收起来了……”

啊,爸爸已经被收起来了。
而凭着我童年的经历,能干的妈妈收起来的东西,旁人是永远也找不到的。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5-31 21:51:00
追打奥特曼 谢谢

Mr白鞋 否则就没意义了啊

wondernono 谢谢

yptuakxrbcjmxa 啊谢谢

2010等待幸福 哈哈谢谢夸奖

寒冰琉璃 谢谢~

HST月夜舞 谢谢~

快活小箭 啊没关系 谢谢

寒宫冰月 又是美图哈

moon0924 哈抱

大圣0328 谢~~

我是冰冰小怪 谢谢~~

feichengcheng 哈哈~

autumn_sq oo

slujxzywxjlp 常来

verygreen茹茹 谢谢~~

水格0529 谢谢

桑尚琪艾 狐狸是大神了 弯顶多是小仙啦 谢谢

momoki553 谢谢

iemensee 谢谢

一个着急的路人 谢谢~~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5-31 21:55:00
《变脸》



只是一瞬间的事,鲜血喷溅在我的脖颈。象是为我挂上了一串红珊瑚的珠子,那匍匐在地上的女人依旧不甘心的凝视着我。她的四肢开始抽搐,眼神逐渐地混浊,象是感应着什么可怕的召唤,她撕扯着喉咙发出令人费解的吼叫,在粘稠的地板上滚动着,象一条蚕。


“可惜啊……你就快死了……”我冷笑着把刀子丢在她的身边,最后看了她一眼,离开了房间。




我叫娇,二十岁的生命中始终渴望着尝试一次杀人的感觉。而今天,我终于如愿以偿了。
许多人在杀之人前总是考虑许多,部署种种细节以求自保,算起来我是幸运的。因为我天生具有一种武器,是无与伦比的天赋,它令我的杀人计划就象是一次孩童的游戏般充满刺激而又无比简单。



此刻我走出房间,走进大楼里的公共盥洗室,拧开水龙头擦拭我染血的脖子。幸好没有沾染到外套下的衬衫里,我感慨着计划实施得如此顺利。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推门声,一个女人从厕所的隔间里边走出来边提着裤子。她看见我了,看着我微笑着向她招手。随即她一定又看见了,水池里满满的血水,淡淡的红色蔓延到了地砖上。她惊呆了,跌坐在地上。在我平静地走出大楼以后,听见那女人一声凄厉的尖叫。



尸体被发现了,因为我并没有关上门。我甚至可以想像厕所里那个庸俗的女人看见我的杰作后,会呈现出多么美妙的表情。但可惜此刻的我没有时间去陶醉了,我的耳朵里嗡嗡地传来了一声声警笛的声音,似乎是调动了就在附近巡逻的警察,他们根据女人的描述,把目标锁定在人群中的我身上。


“前面穿牛仔外套的,你站住!”

我听见了,微微地笑。开始拼命地跑,风一般的淋漓尽致,就象那些亡命在黑帮电影中的热血主角一样。



大家都在看

猜你喜欢

热门帖子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