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知的童年播种下的奇异恶果:《猫下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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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09-12-01 05:32:31 更新时间:2020-11-11 14:40:38

楼主:燕骨  时间:2009-12-07 18:50:00
第三章 身后谣言
接连两天,村子里发生了命案,地方的警车一再出入此地,整个村子陷入进人心惶惶的骚乱之中。与此同时,我们家在村子里树立起的威望,也随着父亲的自杀而一落千丈。
我已经被讯问了无数次,警方一再核实,发现父亲尸体时的情景。曾经那么亲切、慈爱、宽容、温暖的父亲,却是变成了一具了无生气的死尸,尽管十岁时的我对于生死的概念,还没有形成清晰而明朗的世界观,但无疑再也感受不到父亲的存在,这种真实感强烈抨击着我的心灵,还有什么痛苦比起眼前的悲伤,更让人感觉到揪心呢?
似乎为了让我放松,那名老警官,每次都会以父亲的方式,摸摸我的脑袋,顺着头发,抚按住我的脖子,捏了捏我的脉搏,似乎是在为我打气。老警官的手掌宽大,轻轻按摩着我脖口上的主动脉,我便感觉自己的手脚暖活了过来。尽管窗外艳阳高照,但在此之前,我的手指却是虚寒如冰,动弹不得。
虽然警方的审讯态度极尽温柔和委婉,但我的情绪还是一次比一次低落。不停地重复着类似的话语,我几乎将真实的情景忘记,只听见夜风在树梢间的动静,以及那个在树影间来回摇摆的鬼魅。
自杀现场发现了一只小板凳,顺着山林的浅坡,滚落进了溪水中。板凳所浸泡的位置,正是疯女人惨死在溪流中的石凹处,也就是说,父亲选择自杀的位置,与疯女人尸体的发现地两点成一线,并且与溪流的方向基本垂直。溪水很浅,半个凳面露出于水外,上面还留有一小部分鞋印。印记与父亲双脚上的布鞋吻合,完整地保留下了脚后跟的痕迹。经过证实,那只板凳是山上庙宇里的物品,不清楚哪次举办完香火大会后,便遗留在了那儿,之后再没人动过。板凳出现在自杀现场,显然是父亲将其作为了踮脚之用。
结合我的证词,警察在庙宇里找到了父亲带去的油瓶。那是一座十分小巧的庙宇,如今已是四处漏风,建筑年代更是无从考证。庙宇内供奉着一尊泥塑的菩萨,不仅表面的金箔和彩绘基本脱落,佛像的内胎也已经大块脱落,仿佛经水一泡,便是一滩烂泥。尽管外形破烂不堪,但据说这尊菩萨汇聚仙气,求子必应,难怪村里的孩子男多女少。
油瓶被搁置在供台上,中间是只香炉,两侧摆有供盘,孩子们就喜欢偷食这盘内的供品。菩萨的盘座后是一堆杂草,不知道是哪家的家禽做的窝,弟弟摸回家的鸡蛋正是从那背后找到的。
根据手头上的线索和物证,警方很快便得出结论,父亲系自杀身亡。至于,父亲的自杀动机却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就家庭状况来看,我们全家四口,一直生活得很幸福。这其中,当然暂不包括降临人世仅仅一天的小妹妹。母亲和父亲的关系更是相敬如傧,全然不像村里那些以打骂相亲为乐的夫妻们。由于,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去世较早,与我们最为亲密的亲戚便是大姨一家。但大姨夫也已于年初去世,根本无亲属争端,与村人也无任何矛盾。虽然身为赤脚医生,但在这方圆几十里的村落间,父亲的医术也是有口皆碑,总之,就是这样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以及好医生,实在让人想不明白父亲的自杀理由。更何况,父亲刚刚喜获千金,更不存在自杀动机。
如果要说唯一的动机,就是祁爷爷的过世,对父亲所造成的打击。但老人分明已经中风在先,而且又是八十多岁的高龄,就算父亲心焦临盆在即的母亲,致使在针灸过程中一心二意,但这也不是老人去世的唯一原因,父亲没理由想不开。
楼主:燕骨  时间:2009-12-07 21:20:00
原本在这敏感时期,疯女人的被害已经让村民们议论纷纷。然而,父亲的命案,与疯女人的命案,在溪水河处交汇,各种猜测也正基于此纷纷涌现,有人胡猜是疯女人的怨魂将父亲勾来至此。但为什么会选择父亲?就警方的分析及论断而言:这多半说明父亲对疯女人心存愧疚,大概是对其做过什么不人道的事情。虽然警方没有明言这不人道所指何事,但通过想象的酵母,村里的好事之徒很快就风传父亲大概在男女之事上,糟蹋了疯女人。
由此,洪水猛兽般各类匪夷所思的谣言更是层出不穷。甚至,有人猜测父亲便是疯女人孩子的父亲,父亲之所以杀死疯女人,就是为了杀人灭口。然而,这个推论根本就是无稽之谈。首先,父亲是村子内外、以及这方圆数十里出了名的好人,尽管三天两头外出行诊,但从来没传出过跟母亲之外的任何女人有过不正当关系的流言。然而,有人正是抓住此番借口,说更可见父亲是个太过聪明的老实人,别看表面正儿八经,但哪个男人不喜欢偷腥,所以才会对疯女人下手,毕竟神经错乱之人无法告发自己。然而,根据警方的化验结果,疯女人的畸形胎儿,与父亲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谣言者便强词夺理道:但这也并不能排除父亲没有沾染过疯女人。然而,警方却又找不到任何父亲与疯女人彼此交集的地方。曾经母亲因见疯女人可怜,对其有过一些食物上的施舍,但那些日子父亲多半外出行诊去了。谣言者继续发挥想象:父亲肯定背着自家老婆,对疯女人有所侵犯,就像村子里其他偷腥爬炕的男人,不然,疯女人的肚子也不会一天一天见大。
与此同时,根据警方得到的化验结果证实,父亲衬衣上的血迹果然是疯女人的。
另外,警方到邻村父亲所探诊过的祁家,调查到了父亲返村的具体时间。虽然祁家大儿子对父亲心存怨恨,却也吐露出了实情:当天,他们因为对父亲充满了感激之情,邀请父亲无论如何都要吃顿便饭。但父亲因惦记着即将临盆的母亲,所以匆匆吃过晚饭后,便赶往回家的方向。当时正是傍晚七点钟左右,赶回村子大概需要三个小时的行程,也就是说,父亲在夜里十点钟左右,就能赶回到家中。当然,可以有半个小时的行速误差,也是在那个时候下起了暴雨。
眼见天降大雨,我便吩咐弟弟前去接父亲。我们家到村口大概二十分钟的行程,一个半小时后,弟弟才和父亲一起回到了家中。
同时,根据弟弟的证词,他是在家门口遇见父亲的。村口到我们家不止一条路,平日里,我们自然是选择最近的那条小路。当夜,平治正是走这条小路往返于村口的,但在这期间并没有与父亲相遇,却是临到家门口时,遇见了回家的父亲。由此可知,父亲并没有抄近路回家,这是为什么?当时天降大雨,父亲既然已经回到了村子,但他没有径直回家,却是绕道而行,这又是为什么?诸多待解之谜,却是伴随着父亲的自杀,统统湮灭在了大雨之中。
警方从村人的口中没有获得实际性的线索:当夜因为天降大雨,村里的各条小路均无人行走,而且十点过后,很多村民都已经入睡了。所以,无人目击父亲的回村情况。
我没向警方提起平治在村口见过疯女人一事,并且将雨衣借给了疯女人。这自然是为了避免牵扯出父亲焚烧雨衣的线索,杜绝从侧面进一步证实父亲与疯女人有过接触。尽管父亲的血衣在警方手中,显示铁证如山,但我不想再提供任何一条旁证,指证父亲就是杀死疯女人的凶手。
楼主:燕骨  时间:2009-12-07 21:22:00
人世身后,死者已经无法向世人辩解自己的清白,活着的亲人更是只能承担各种谣言的抨击。因为不了解事情的真相,即使有口,也百口莫辩。更何况,谣言足可令想象变成真实。
总之,村内流言四起,已是不可收拾。人性原本就潜藏着无数丑恶的因子,一旦一触即发,世间百态便狰狞于人们的群口之间:“真看不出来呀!沈家丈夫竟然是这种人!”话外之音,不言而喻。
疯女人的遇害,与父亲的自杀,被好事者串联起来,产生出无穷无尽的想象。刚开始,我和弟弟还会全力反击;但很快,我们就被流言的口水所完全淹没,便不再做任何无望的挣扎。母亲更是忍辱负重,抱着刚出生的小妹妹,一脸倔强的平静。表面上,母亲看起来无动于衷;但事实,母亲的内心该是压抑着多么巨大的伤痛:失去爱人的悲痛,谣言四起的疮痛。至此,我们的生活急转而下,骤然变得不再抱有任何希望。
生活真是惨无人道的现实呀!一夜之间,安宁、声望、尊重、名誉,曾经存在的优越感统统分崩离析,将我们全家推落进残酷而痛苦的泥淖里,越陷越深。
在妹妹小婷的成长过程中,这种残酷表现出尤为剧烈地惨痛。
楼主:燕骨  时间:2009-12-08 20:03:00
妹妹的降临是不幸的,她几乎没有享受到一天父亲守护在其身边的安稳,父亲在她出生的第二天就选择了自杀。由此,妹妹被村人们背后议论,说她是个小丧门星。更何况,祁爷爷的去世跟她也不无关系,仿佛妹妹就是来自地狱的恶魔。
村人口中的乡间俗语恶毒致极,让人感觉既恐怖又悲哀。一些假惺惺的妇人,更是故作姿态,扭捏出几滴眼泪,感叹小妹妹刚一出生便没了父亲,实在是可怜呀!
我承认小婷固然十分可怜,但这番同情的话语被居心叵测的外人口口相传,不免掺杂了更多幸灾乐祸的味道。我凝视着那个襁褓中的小婴儿,不免悲从心来。窗外灰淡着初冬的阳光,令房间愈加阴冷入髓。
早前,父亲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主要负责生活来源,而母亲则操持家务,附带务农。眼下,家里那几亩地,已经无法维持全家人的生计,母亲必须外出找活干。
然而,在农村,流言往往如同随风散布的细菌,母亲想要找到合适的活计并不容易。这天一大早,她赶往邻村的大姨家,寻求帮助。
出门前,母亲分别抓握住我和弟弟的手,交代道:“妈妈到大姨那儿去了,你们在家里照顾好小婷。”
我点头,但弟弟却是不为所动,一脸淡漠的表情。自从父亲去世后,他更是像一只冷血动物。冬天一过,这家伙就该满八岁了,该懂事了吧!我这么想着,母亲已经离开了家。
母亲不在家时,自然由我照顾弟弟和妹妹的饮食起居。当下,我让平治照看小婷,自己来到厨房做午饭。午饭很简单,母亲将挂面放在厨房的灶台上,烧水煮面,这是我学会做的第一种食物。在我人生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种食物仿佛如影随行的孤独。奶粉,母亲在出门前就已经兑好,拿到开水里温温,就能给妹妹喝了。
当时,我将煮熟的面条端进父母的房间,脖子上挂着热好的奶瓶,隔着浓浓的雾气,我大吃一惊,差点将热腾腾的面碗绊倒在地。
“你在干啥?”我的质询脱口而出。
弟弟正将一双纤细的小手,箍住了妹妹过于细嫩的脖子。摇床内的小婴儿,小巧而柔软的身体外罩着母亲在夏天时给她编织的那件鲜艳的小毛衣。一张红嘟嘟的脸蛋,咧嘴发出“咯咯”的笑声,完全不知情自己正身处在危险之境。我想起半年前那个夜深人静的晚上,阿花也是如此毫无戒心地靠近向弟弟,绝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对自己疼爱有加的小主人,竟然会对自己残忍下手。
当面对自己的残忍,尤其是阿花的尸体,弟弟毫无害怕的感觉,那么从容不迫,那么天真幼稚,咧嘴微笑的神情道:“我就是想看看这枚蛋是怎么生下来的。”
一旦想到那枚软壳蛋,想到柔软及透明的蛋壳内滚动着黑色的斑点,我的内心便抽搐着一疼,那是一种心有余悸的罪恶感。
“这小家伙是恶魔,正因为她的到来,害死了爸爸。”弟弟说这话时,面目狰狞,我实在无法想象,这话是出自一个即将八岁的孩子之口。
面前,平治的表情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天真,即便是在犯下罪恶,他杀死阿花时的表情也如同一个天使。然而眼下,弟弟的神色狰狞得如同一个魔鬼,他才是自己口中那个小小的恶魔。看来,经过父亲离逝的洗礼,他已经明白死亡代表了什么。
当时,村里人对我们全家妖言蛊惑,就连弟弟都认定传闻是真的,不免令我有种说不出的悲伤。
楼主:燕骨  时间:2009-12-08 20:11:00
回末世莲花,生活原本就很残酷!嘿嘿!

谢新朋友千年菩提的鼓励!
楼主:燕骨  时间:2009-12-08 21:08:00
“咚”的一声,我将滚烫的面碗顿在桌子上,也不理会溅出来的滚汤,将手背燎得火辣辣地疼。
“这事跟小婷没有关系。”我走到摇床边,一把搂抱起妹妹,与身俱来的责任感,让我意识到身为大哥,我必须保护自己的弟弟和妹妹,并且维护彼此之间应有的秩序。
妹妹睁大圆圆的杏仁眼,微笑地凝望着我,也是那番天真如水一般的目光,这是我第一次从孩子的双眸里所感受到的清澈。尽管当时我也只是个孩子,也从弟弟的眼睛里,看到过此般清亮的纯真,但第一次意识到这是只属于孩子本性的真诚。然而,在这种纯彻的背后,却有可能暗含着杀戮,那是一种本能的作恶多端,因为好奇所促生出的无知,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残忍,以及性格上的扭曲。当然,那时的我完全没意识到这点,毕竟,我也只是个才满十一岁的孩子。多年后,我才发现这种由无知所导致的好奇,具有多么顽强的杀伤力,有可能塑形个人一生的命运。当时,我的内心就已经隐隐察觉到了对于未知的恐慌。然而,这份恐慌到底是什么,我却不得而知。
大概是因为饿了,妹妹抱起挂放在我胸口处的奶瓶,大口大口地吮吸着喝起来,真是一个美丽纯洁的小天使。甚至,我希望她永远不要长大,不要听到人世间的流言蜚语。
弟弟站在摇床边,那是父亲亲手做的、送给小妹妹的礼物,也是送给小婷唯一及最后的礼物。父亲再也不会以活着的姿态,出现在我们兄弟妹三人的生命里了。
蓦地,弟弟笑出声,表情是我从没见过的陌生,露出一瓣瓣尖利而精致的牙齿,仿佛是一匹小狼崽,幼稚出狡诈的神色。
眼见桌上的面条已经凉透,那家伙竟是什么话也没说,翻着一双白眼,扑趴在桌子上,龇咧着两排细密的牙齿,开始“唏哩哗啦”地吸喝着面条。那家伙肯定是饿坏了,抱着面碗,将汤料一股脑地喝了干净。末了,伴随着一个响亮的饱嗝,他用鲜红的小舌头,圆规般舔拭干净了嘴巴。我想这家伙前世八成是匹野狼,在广阔无垠的草原上驰骋,性子残忍并且暴烈,无论身处何种恶劣的环境,风吹日晒,暴风骤雨,寒霜冰冻,都能顽强地存活下去。
突然,门外传来敲锣打鼓的丧乐声。
弟弟用袖子摸了下嘴巴,便猴急着蹦跳出了房门。锣鼓喧阗的丧乐声,仿佛将天空的阴霾敲碎了般,天际飘落下几枚早冬的雪片,似乎因为沾染着尘垢,凝裹着灰黑色的污迹。
我抓抱着妹妹,也跟出了门厅,并用手捂了捂襁褓的被角,以免寒风吹刮在她的脸上。
阴霾下,漫天飞舞着雪片一般的纸钱。我不免过心猜测是谁家的老人死了,脑海里梳理着村里上了年纪的老者,却见领头人是越文轩,双手捧着只白色的骨灰盒,大儿子越书明则跟随在父亲的身后。
我万万没有想到,越家的小儿子竟是以这种方式回到故乡。之前,我听说他大概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随即传出那多半是癌症。我只听闻过癌症恐怖,但到底有多么可怕,却是一点具体的印象都没有。在此之前,我从来没听说哪家村民因为癌症而病死。此番议论之下,不免引来村人廉价的惋惜声。
楼主:燕骨  时间:2009-12-09 09:02:00
第二天,母亲愁眉不展地回到家中。然而,当看到小妹妹,母亲疲惫的面容舒展出笑意,将小婷抱了又亲,亲了又抱。弟弟站定在母亲的身边,如同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哄逗着小妹妹。母亲绝不会想到平治竟然想杀死自己的亲妹妹。为了不让母亲伤心,我决定将这个秘密永远深埋在心底。
那些日子,我一直为妹妹的命运担惊受怕。如果连小妹妹都遭到残害,我相信母亲一定会彻底崩溃。虽然我没见母亲哭泣,流露出任何悲伤之态,但我清楚隐藏在母亲心窝里的那团莫大的痛苦,那也是为了我们兄弟妹三人而强撑下来的坚韧。
与此同时,每当眼见妹妹天使般的笑容,我就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她还不知道自己正被流言所包裹,四面八方更是悄悄包抄着不知何时何地将会触动爆发的危机。我一直担心弟弟真会做出傻事,将我们的小妹妹杀死。
那年冬天,越家小儿子刚刚入土为安,村里便开始爆发出一种名叫梅毒的病疫,俗话称之为脏病。据说,这种病多半是因为生活不检点造成的。何谓不检点,这也是我长大之后才知道的,简而言之就是乱搞男女关系。
刚开始,这种病只是静悄悄地被口耳相传,一旦哪家有个头疼脑热,不免引来村人房头屋后的小声议论;后来,消息公开化了,一旦信息传播开来,人们便干脆相互间公然指责。一时间,人心惶惶,岌岌可危。
在此后的十多年间,不断有村人因为这种性病所造成的各种并发症,从而死去。
于是,更加没有根据的谣言煽风点火般散布开来:人们声称小妹妹是魔鬼,是来自阴曹地府里的阿修罗,来到人世的目的就是为制造恐慌。
谣言不仅如此,梅毒事件还没平息,却又再次传来噩耗:梁家大女儿将自己的丈夫劈死了。
粱家是村子里的养殖大户,和我们家的关系最为亲密,之前我也提到过,大女儿梁小梅经常来我家做客。其怀孕期间,她不向自己的母亲讨教生养方法,却喜欢和我母亲聊天说话,顺道讨教生养孩子的经验。如果父亲在家,为她把脉之后,便会附带开具一张营养配餐的食谱。
那年年末,梁小梅生下了一具死胎。据说,女人因受不了这番刺激,一时精神错乱,失手杀死了自己的丈夫。然而,真实的细节如何,却是不得而知。
总之,这年离奇的事件太多,所有的罪责都扣在了妹妹小婷的身上。
楼主:燕骨  时间:2009-12-09 09:03:00
有村人声称,因为疯女人的孩子屈死在了溪道里,孩子的冤魂便附身在了孕妇的体内,掐死了胎儿。一时间人心惶惶,夫妇们都不敢怀孕要孩子,一旦不慎怀上孩子的夫妻,女方能回娘家的便回娘家,要么避到远房亲戚的家中。即便孩子呱呱落地,也要等到百日之后,才能带孩子回村。据说如此阳气重了,才不会被小鬼缠身。
更有人造谣道,梁家大女儿之所以会产下死婴,多半是因为女人怀孕前期,吃了不少父亲出具的营养配餐。由此,我们的父亲使坏之说不绝于耳。
根据疯女人的遇害,在我父亲的衬衣上查验到了疯女人的血迹,以及父亲在发现疯女人尸体的案件现场自杀谢罪之举等等,将这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村人们便断言我们的父亲绝非善类。这样的大恶人指不定给梁家大女儿都吃了些什么。由此,造成梁家大女儿产下了死胎,更是造成梁小梅疯癫,失手劈死丈夫王富贵,从而弄得家破人亡。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们的父亲生前救人无数,为多少孕妇把脉均衡营养,这些善举不会再有人记住。人们只会抓住父亲和疯女人存在的那点关系,以及父亲对祁爷爷的失手,以此妄加揣测,一再大做文章,极尽诋毁之能事。
然而,我们已经无力辩解村人的各种匪夷所思的谣言。
由此,你可以想象得出:小婷的成长,将是一个多么痛苦而艰辛的过程,诽谤和谣言肆扰丛生,如同洪水猛兽一般,随时都有可能将她卷灭。
楼主:燕骨  时间:2009-12-09 09:10:00
晚上继续。
楼主:燕骨  时间:2009-12-09 19:58:00
感谢大家的支持。
楼主:燕骨  时间:2009-12-09 20:04:00
妹妹入学读书的那年,恰逢我升入高中,弟弟也因为小学毕业,与我就读于同一所中学。母亲为负担我们的成长所需,开始编制一些手工制品,时常拿到镇上去卖,以维持全家四口的生计。
毕竟经历了六年的光阴,再猛烈的谣言也该有淡化消弭的时候吧!尽管还是有村人对我们家恶意攻击,但我们已经不将这些恶毒放在心上了。
自懂事那一天起,妹妹似乎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总会有人在背后对她戳戳点点,议论纷纷,更是恶语交加。甚至,一些小混蛋因听闻到父母在家中的闲言碎语,不时找妹妹的麻烦,更是对她动手施拳,扫把星、丧门星、贱货等等,各种不堪入耳的话语,绞杀着妹妹的耳朵。但我和平治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守护在妹妹的身边。所以,注定小婷将成为一个性情坚强的孩子。妹妹因为反抗,经常鼻青脸肿地回到家中。
每当看到妹妹受伤回家,弟弟就会攥紧拳头,牙根发狠道:“又是梁家的那个小杂种?”
弟弟说的是梁家的小儿子——梁小军。之前,我们家跟梁家的关系不错,但因为父亲的自杀,尤其是梁家大女儿出了那挡子事,梁家对我们反目为仇,仿佛真是我们害得梁小梅产下了死胎,更是令其精神错乱,砍死了自己的丈夫。原本梁家是村里有名的富农,但为了赔偿大女儿夫家的损失,可以说,几乎到了倾家荡产的地步。
梁小梅来我家做客时,她的肚子才开始显怀,而母亲则快要临盆了,她便对母亲道:“我肚子里的娃儿,是赶不上嫂子生产了。不过,我那小弟弟刚满两岁,如果嫂子肚子里的小人是个女孩,可一定要配给我家小军呀!”
当时,母亲抚摩着隆起的大肚子,笑呵呵地回答:“好呀!”其实,早在母亲怀孕初期,梁家母亲牵领着梁小军来看望时,曾半开玩笑地提起过这门娃娃亲。如果没有发生之后的一系列不幸,小妹妹与梁家的小儿子真可算是两小无猜。然而,就在小妹妹出生的那一刻起,便注定我们与梁家开始疏远。
父亲的过世,让我们全家人抬不起头来。因人言可畏,梁家对我们避而远之,担心流言缠身,也是情有可原。但这毕竟没有触及到他们的个人利益,只要不与我们有任何接触,就能在村里正常生活。然而,年末的那场丧孙丧婿的双重打击,梁家对我们可以说是恨之入骨。
虽然梁家因为命案几乎赔得精光,但梁小军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孩,不免被寄托了所有的希望,由此娇生惯养,称王称霸,肆意妄为,甚至有点无法无天。
我想梁家小儿子本无心欺负妹妹小婷,但是在周围孩子们煽风点火的怂恿下,为了撑面子,便对小婷大大出手。
那些话语不用亲耳听闻,我也能猜出个大半,必定有孩子撺掇道:“哎,梁小军,你大姐就是被沈家那个大坏蛋逼疯的,所以砍死了你姐夫。都是沈家使得坏,你干吗不去揍沈家那个小丫头。”
吆喝的人多了,起哄的人多人,梁家小儿子为树立起自己的威信,不得不向妹妹大大出手:“就是你,害死了我姐姐和我姐夫,就是你这扫把星的爸爸,害得我们家破人亡。”
梁小军比妹妹大两届,正读小学三年级,成绩糟糕得一塌糊涂,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弟弟早就对那小子看不上眼了,但因为顾及母亲的教诲,也不想惹是生非,就一直忍到了现在。
楼主:燕骨  时间:2009-12-09 21:02:00
妹妹的面色铁青,却是没有哭泣,将声音吞没进了肚子里道:“嗯!”
她的手臂上留有道道血痕,实在令人对梁家小儿子怒火中烧。
十三岁的弟弟,将鼻孔扇动得“呼哧”外翻,咬牙切齿道:“他打你,你要还手呀!”
妹妹紧咬住嘴唇,恶狠狠地回答道:“我还手了,但他块头比我大。”
妹妹从不哭泣,纵然受到万般委屈,她也不会撒娇,不免令我这个大哥感到既难过又惭愧。竟是连自己的小妹妹都保护不了,实在枉为大哥;更何况,父亲去世多年,而我也已经十六岁了,足够有能力承担一家之主的重责,却是让妹妹将这苦水硬吞进肚子里,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不要让母亲看见!”说着,我拉了拉妹妹衬衣的袖口,试图遮挡住其手臂上的伤势。
然而,相对于我的无奈,弟弟却显得积极了很多。他看了我一眼,回头对妹妹道:“妈的,他小子块头再大,也大不过我!我明天就去教训那小杂种。”
弟弟将牙齿咬得“咯噔”作响,仿佛是将臆想中的敌手,咀嚼得血沫横飞。看来,平治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尽管我们全家相当低调做人,甚至陷落到完全自卑的处境,但还是有村人对我们指手画脚。今天的情况已不是一次两次了,简直是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终于,性情暴烈的平治发誓要为小婷报这口恶气。
果然第二天,弟弟连最后一堂课都没上,直接跑到村里的小学门口,正见梁小军对妹妹肆意挑衅。他走过去,对准那小杂种的面门就是一拳。
事发时,我正在自家的院子里给菜地除草。我读书并不认真,偶尔还会逃课,尤其是当母亲去了镇上,我便帮忙照料农活。反正我也没打算考大学,只要拿到了高中毕业证,我就准备到城里去打工,为弟弟妹妹挣学费。
其实,早在初中毕业时,我就没打算再读书了,但母亲说什么也要供我高中念完。她说不能因为父亲的离逝,耽误我们兄弟妹三人的前程。虽然她无法预测我们的未来之路,但多读点书,多明白些人世间的道理总有好处。一旦我拿到高中文凭,母亲便不再干涉我进城打工的想法。但如果我想继续攻读大学,母亲说就算她日夜操劳,到处借钱,甚至砸锅卖铁,也会供我们兄弟妹三人读下去。我明白母亲望子成龙的心情,但无论如何完成了高中的学业之后,我就进城打工。我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母亲为我们没日没夜地操劳下去。
梁家父母向来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说什么书读多了,就会扰人心志,不免心高气傲,从而无法无天。于是,梁家二女儿梁小兰初中毕业后,其父母不再让她读书,而是帮忙搞副业。父亲梁大重一直惦念着能东山再起,将赔给夫婿家的那部分钱都赚回来。
当下,梁小兰大概听闻到了风声,所以跑来找我,恳求道:“我知道是我弟弟不对,但他毕竟是个孩子,实在不懂事,你能不能帮我劝劝平治?”
“平治那小子,性子倔得很,怕是不听进我的劝。”我用锄头将泥土翻腾得碎屑乱飞。
梁小兰不顾泥脏,走进菜地,泥土飞溅在了她的身上。然而,她无心理会这些小细节,对我一再恳求道:“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让你弟弟停手,我保证,我保证一定会管教好小军,让他再也不欺负小婷了。”
虽然弟弟打骂得痛快,事后我也在心里为之叫好,但梁小兰跑来求情,我到底不能坐视不管,不免叹了口气,随她来到了村里的小学。
当时,平治已经将梁小军打趴在地,一阵浑身使劲的拳打脚踢,绝不手软。那意思是血债血偿。
血红的夕阳下,地上流淌着一滩鲜血。梁家小儿子像狗一样,四肢着地,又抓又刨,是想逃跑,却是被弟弟按骑着无法动弹。
楼主:燕骨  时间:2009-12-10 09:04:00
“是谁敢打老子的宝贝幺儿,他妈的,反了!”梁家父亲手提棍仗,气势汹汹,虎背熊腰地走了过来。梁小兰眼见父亲嚣张的气焰,吓坏了,连忙阻挡在梁大重的身前。
我见此情景,也是心脏被吓凉了半截。岂料,弟弟从地上一蹿而起,大声道:“你家的小杂种欺负我妹妹。”平治说这话时,怒目瞠裂,实在骇人。
“爸别说了,本来就是弟弟的不对。”梁小兰上前圆场道。
“操他妈的龟蛋,女儿长大了,胳膊肘学会往外拐了。”梁大重也是个暴力的角色,将女儿拎小鸡般摔到了一边。
“爸,我不过是实话实说。”梁小兰不顾身上的疼痛,爬起身,坚持挡在父亲的面前。
“妈的,多读了几年书,敢教训起老子了!”梁大重竟是作势要打自己的女儿。
“爸——爸——他欺负我,沈平治欺负我——”地上的小杂种疼得嗷嗷直叫,一把抓住梁大重的裤管,一副鬼哭狼嚎的模样。
梁大重一把拎起地上的小杂种,心痛得满脸疙瘩。他本来就显得过于老气,原本还没满五十岁,却是皱巴得如同六七十岁的老太婆,老皮子老脸皱纹横生。
与此同时,小婷站在一侧冷眼旁观,眼见平治为她报仇雪恨,妹妹的神色竟是一种异样的冷静,令我的神志为之一颤。
我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受此干扰,说不定梁家父亲多少能消消气。于是,我拉过弟弟,压声道:“你怎么打人了?”我这问题不痛不痒,连局外人都明白这冲突是如何发生的,而我却是装傻充愣冒糊涂。
“那小杂种欺负咱家妹妹。”弟弟发出低声的吼叫,如狼似豹。
“我知道,但你也不应该打人呀!”我的声息更低了。
“是他先打我们的妹妹,还说父亲的坏话。”
我注视着弟弟如同虎狼一般的眼睛,他肯定早已忘记六年前的某一天,窗外阴冷着萧瑟的寒风,他站定在小婷的摇床边,差一点就掐死了我们的妹妹。他肯定已经忘记当时的自己有多么残暴。
梁大重手操棍仗,往地上一杵,“当”的一声,拉开了架势。平治也不甘示弱,愈加挑衅的目光傲视着对方。血拼的阵势,眼见即将剑拔弩张。
我正心焦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梁小兰也被自己父亲的气势吓坏了,不敢贸然上前阻止。但若不横加干涉,一场拼杀在所难免。
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因缺痒而静止,口鼻更仿佛被堵捂上了血块一般,窒息得厉害。我似乎快要倒地,然而,即将贴地的那一瞬间,后腰莫名被人一托,反而挺直了背脊。
我连忙回头,神色一惊,身后竟是老警官。是老警官的到来,阻止了这场恶斗。尽管距离案件的发生已经过去了整整六年,案件的侦破过程也形成了书面报告,呈交给了上级领导,按理说,老警官与我们不再存有任何关系,但老人却依然经常前来看望我们兄弟妹三人。他不再给小婷买奶粉,而是给妹妹带来糖果饼干等零食,给我和弟弟购买各种学习用具,也会给母亲带来鱼和肉。
在我长大成人之后,终于明白了老警官的良苦用心,他是在以自己默默注视的方式,引导我们兄弟妹三人正直做人。
眼见平治的挺身而出,我自内心感受到了欣慰。因为我相信弟弟再也不会想起要去杀死小婷。他比我更加勇敢、决断,并且坚韧,虽然采取的方式过于暴戾。也许在平治的眼中,我是一个过于懦弱的大哥。我按照父母所传承的为人理念,不要与人为敌,更以此履行着自己的行为准则。
我知道小婷的成长异常艰辛,但我们每个人的经历不都如此吗?成长就是阵痛的过程,如同每位母亲所经历过的分娩,却也是一次次涅槃再生的过程。我依然会担心小婷可能遭人欺负,担心她受人侮辱,甚至死于非命。但也正是因为这些担忧,维系着我们血浓于水的亲情,不是吗?
楼主:燕骨  时间:2009-12-10 09:07:00
预告:晚上开始上传第四章。


楼主:燕骨  时间:2009-12-10 20:00:00
真的有人在等,感觉到无比欣慰,谢谢大家的捧场。



楼主:燕骨  时间:2009-12-10 20:03:00
第四章 远离故乡
我们的小村庄实在不够闭塞,为了响应政府的开发计划,三步并作两步走,这里就变成了城乡结合部。科技园更是在此处遍地开花,解决了不少农转非的劳动力。
然而,我决意走出这座曾经贫瘠一时的小山村,虽然这里已经是城市的外围,但我的目标存于城市的最中心。
当然,这也是为了减轻母亲过于繁重的生活压力。于是高中毕业后,我便背起行囊,远离故乡,前往城里打工。
妹妹九岁生日的当天,全家人为小婷举办了一场家庭生日宴。说是生日宴,其实就是比平日里,母亲多备了几样精心制作的小菜。这也是顺带为我举办的一场饯行宴。天亮后,我便会背起行囊,去往更为广阔的天地。
其实,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一直想早早离开村子,真实的目的是为了躲避村人们异样的眼光。虽然经过时间的洗礼,闲言碎语就仿佛暴风雨后那一地落败的烂葡萄,但是无休无止的恶意中伤,依然让我感觉如同身扛着一座大山。父亲的死,就是这座大山的源头,压抑得我喘不过气来。我知道自己是在逃避,一旦寻准时机,便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我没有哭泣的理由,外在更是要竭尽全力地表现出身担重责的坚强。所以我能做的唯一事情就是以打工为名,远离这座对我而言,甚至对于我们全家四口而言,充满了痛苦及中伤的小山村。
那天夜晚,我听见母亲哭泣的声音,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听见母亲的哭声。过于克制且纤细的哭泣声震动着闷热的天气,泪水则加重了空气的分量。面前可见如烟似雾、如云似雨的悲伤,久久地弥漫在我的心窝深处。
一大早,小妹妹还沉浸在浓浓的睡梦中,她并不知道我要出远门的消息。母亲的房间很安静,但她肯定一夜未睡。出门前,弟弟打算跟母亲打声招呼,但我制止了他的举动。我实在无法眼见母亲悲伤的容颜。自从父亲离开我们后,母亲一下子苍老了很多。身世的凄凉,不免令我们全家心怀一股难言的滋味:我愈加表现出怯懦的个性;然而,平治却是愈加暴烈及阴冷;同时,小妹妹如此青嫩的年纪,也是尝尽了人情的冷暖。
趁着天色半明半透,弟弟将我送到了村头。走在村里的乡间小路上,几个好事的村民乜斜着目光注视向我们,幸亏没朝我们搭话。站在村头的大榕树下,不由让我想起小时候,母亲送别父亲时的情景。当时,我和弟弟追赶在父母们的身后,平治向来喜欢逗猫惹狗,一路上玩耍得自娱自乐。那时候,我们还太小,毫无危机感,从来没想过父亲会离我们而去。
此时此刻,当站定在那棵参天的大榕树下,回头望向身后山坳绿树里的村寨,我不免产生出一股苦恼的忧伤。大榕树宛如一位老者,绵绵抚摩着不尽的树须,远望向小村庄的起起落落,仿佛见惯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生命在这里此消彼长,总有看不见的未来。
但我不甘心自己的未来看不见,或者说淹没在看得见听得见的流言蜚语中,而我想努力抓握住自己的前程,甚至能给全家人带来一丝希望。
“大哥,要记得给家里写信呦!你可以不记得弟弟妹妹,但不能不记得咱们的老妈。”弟弟笑嘻嘻道,试图摆脱离别时过于伤感的气氛。
“我会的!”离别之话无从说起,更是有千头万绪的担忧。原本,我是想提醒平治不要欺负小婷。虽然我已经打消了平治可能会杀死小婷的念头,但我还是担心自己不在家时,会有意外发生。
“大哥,怎么了?”弟弟微笑的表情,像极了七岁时的天真:尽管手上正在行使着罪恶,却依旧让人感觉他就是个天使。
我摇了摇头:“我不在家时,你要照顾好母亲,更要保护好妹妹。”我着重强调了“更要”两字,内心的担忧清晰明了,但对方能听明白多少,我就不得而知了。
平治肯定早就已经忘记当年曾对小婷有过那样的邪念,甚至差点犯下极端的错误。这些年来,眼见他挺身保护妹妹,我也逐渐对当年的情景有所释怀,毕竟,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缺少是非观念。
“哈哈!你放心,我会的。”弟弟爽朗地大笑。
但这家伙正处于危险的青春期,加之性格暴躁易怒,我怎可能就此放心。
“平治,你不要太任性了,更不要招惹是非,让母亲担心。”
“大哥,你放心!我不会找那小子麻烦,除非他自己找不痛快。”
弟弟的这番话,将我的心都提了起来,便大道理劝说:“退一步海阔天空。”
“上次,我把他教训了,那小杂种不敢。”平治将嘴一歪,一脸的坏笑,是在与我作对。
“叹!”我叹了口气,“我还真放心不下,由你照顾母亲和妹妹。”
“大哥,别把我想得跟暴徒一样,我可不喜欢打架。”弟弟挑了挑眉头:“那次的事件后,粱大重碍于老警官的情面,大概对自己的小杂种说了些什么,那小子再也没找过妹妹麻烦了。”
楼主:燕骨  时间:2009-12-10 21:17:00
我竟然想不起老警官的名字,或者我根本就没想过要记住老人的名字,那不过只是个死气沉沉的符号。一直以来,我把老人当作是自己的一个亲人,虽然无法替代父亲的位置,却是一个仅次于父亲的长者。老人在黑暗中,给我们全家带来了唯一的那点光明,让我们感受到了来自外界的真情,由此,外面的世界才不至于那般绝望。
我吐气道:“很久没见到老警官了。”
“好像已经退休了,是在照顾孙子吧?!”
“反正,我不在家的这些日子,母亲和小婷就靠你了。”说着,我捏了捏弟弟的肩膀,提起地上的行李,准备作别。
“哥!”平治一脸的坏笑,同时带有谨慎的认真,注视着我,好半天才说道:“梁家二女儿似乎很喜欢你呢!”
“胡乱说什么呢!”
他无视我的抗议,继续慢条斯理道:“昨天她还问过我,你是不是准备外出打工?那神情很忧郁呀!”
“毕竟,我跟她做过同学,问一句,也很正常吧!”
“我可觉得没这么简单,我想她如果知道你到城里打工,一定会追随到天涯海角的。”
“胡说!”我还没否定完,就听见背后传来少女的一声呼唤,随风送来:“平凡。”
当即,我的身体随之一颤,绷紧着脊柱不敢回头。
弟弟的位置正望向村里,越过我的肩头,看见通向村里的那条小路,嘴角咧出意味深长的坏笑:“果然,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原来,他早就看到顺坡走来的梁小兰。
“平凡!”虽未回头,但我已经很清楚她就站在我的身后,心脏不免“砰砰”蹦跳得厉害。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母亲之外的女性,对我所特别倾注的关怀。至于小婷,向来是我这个大哥照顾她,更何况,那年她才九岁,还不能被归为女性之列。
然而,弟弟比我大方,伸手抓过对方手捧的包裹,嚷嚷道:“这是什么呀?”
“还我!”梁小兰急了,跳到弟弟的面前,想要抓回抢走的包裹。这样,我才看见她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衬衫,显然是刻意打扮了一番。尽管算不上特别漂亮,但配合着其红扑扑的脸蛋,梁家二女儿显得精神熠熠。
“哇!”弟弟大叫道:“原来准备了这么多好吃的。”可见碎花的包裹里有油酥馒头片,一小瓶咸菜及两个咸鸭蛋。
梁小兰脸红得媚若胭脂,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对我道:“路上饿了的话——”
还没等对方说完,弟弟竟放声大笑,将包裹往我怀里一塞,代为回答道:“你以为我大哥是笨蛋呀!等他肚子一饿了,自然会把这些东西消灭掉。你放心,不会浪费的。”
我张了张嘴巴,令心跳短促地一漏,才抓回了心底的意识:“我还没说我要接受呢!”
不想,这句话毫无征兆地透露出了言外之意:即便梁小兰对我果真心存有爱慕之情,但我还没有想好是否应该接受她的好意。我从没想过要令梁家二女儿伤心。我就如同一个逃兵,离开这座生养自己的小村庄,便没想到过再回来。
为了不看向梁小兰那张过于失落的面容,我从弟弟手中抓过行李,看了一眼怀里的包裹,表面上接受了梁家二女儿的好意,便大步向村外走去。
当时,从村头需要走五十多里的山路,才能赶到镇上的长途汽车站。从那里,我开始了自己的逃亡之旅。也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是一场自我内心的较量。
楼主:燕骨  时间:2009-12-11 18:42:00
父亲在世的时候,他和母亲曾带着我和弟弟去过城里一次。那时候我还小,对城市毫无任何特别及直观的印象,只知道抬头可见灿烂而绚丽的霓虹。直到此时此刻,当我现身在这座繁华都市的热闹街头,不由感受到了一股惆怅惋惜的难过——这座城市远没有我想象中的那般精致,甚至有点邋里邋遢的面貌,完全颠覆了之前我对于大都市的憧憬。尤其是眼前的长途汽车站,停车场内泊满了破旧且拥挤的长途闷罐车。虽然这里车水马龙,色彩艳丽,五光十色,却是到处蒙裹着令人灰心沮丧的浮尘。
为了让自己赶走失望,我一把提起放在地上的行李,找了个便宜的旅馆度过一夜,便积极寻找工作和住处。
尽管刚开始的打工创业生活十分艰苦,但我尽量每个月抽出三分之一的工资寄回家中。城市的生活水平过高,我除去房租、伙食、车费等花消,挤出这三分之一已属相当不易,手头上基本无任何存款。但我每月保质保量地寄回工资,极力在经济上减轻母亲的操劳,让我感觉很安心。在经历过最初几年的奋斗和打拼之后,我逐渐融入进了眼前的这座大都市,当然,这都是后话。
城市里,每天可见人们在街头巷尾的来去匆匆。我就如同坠落进人群中的一滴水,没人过分寻究你的经历及家庭背景,这种冷漠到无人问津的状态,却是让我体会到了安稳。你不必整日担心是否有人妄图抓住你的把柄,不必全神贯注地竖耳倾听人们是否在你背后,正在对你的所作所为及家人议论纷纷。
我是在来到城市的第三年进入保险业的,一干就是将近七载。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因为国家企事业单位正值转型期,不少原本手端铁饭碗的职工纷纷下岗,大中型企业之间相互重组或吞并,这对于保险业而言,既面临着挑战又充满了机会,我正是在这个时期进入保险公司的。
我之所以选择现在的职业,完全是因为起点底,业务员之类的工作,需要大量的高中毕业生,有些甚至仅初中毕业。那几年,我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夜以继日地跑保险,挣得了不少提成,口袋里多少有点了存款。
后来,当平治考上医科大学时,我更是倾囊所有,包办了弟弟的一切学杂费。我一直梦想着有一天,能将母亲、弟弟和妹妹带出那座小山村,带出那片流言蜚语的是非之地,展开我们一家四口全新的生活。
虽然每个月我按时汇钱回家,但回村的次数却是少之又少。如上所述,我的确是在逃避过去,甚至发誓与那里的所有一切划清界限。尤其,父亲离去时,为我们带来的那些屈辱,我更是要将其统统抹去。
然而,我又时常会想念起村里的母亲。当实在抵不过这份进退两难的内心煎熬时,我才会抽出个周末回趟家乡,住上一晚,第二天便匆忙离去。一旦回到那个噩梦般的村子,无论村人们是否正在闲言碎语,我都感觉有人指着我的脊背戳戳点点。那个留宿的夜晚更是噩梦不断,我总是梦见一群长满着细密牙齿的老鼠,交头接耳。虽然听不清楚它们是在小声谈论着什么,但我认定他们是在传言有关我们的不实谣言。细碎的牙齿在夜间闪烁着锋利的寒光,如密密匝匝的暗器般咬啮着我的心脏。
当每次大汗淋淋地惊醒,眼见身旁的另一张床上,平治发出均匀而轻微的鼾声,我便获得了一种安心的冷静。
楼主:燕骨  时间:2009-12-11 20:09:00
由于实在是睡不着,我披裹上外套,到院子里四处走走,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屋后的柴房。屋子里竟然燃亮有烛火,光线从门板的缝隙间刀砍般透了出来。我的心头一惊,想起多年前的那个深夜,那个阿花尖叫的夜晚。我的双腿不自觉地打颤,过于残酷的记忆,如同漫溢开来的血迹,渗入进了我的脑髓。
然而,空气中并没有血腥气。我抬头,这才想起由于连日来的梅雨,根本就看不见星星。
突然,柴房里的烛光摇摆着熄灭了。我跨步上前,站在门口时,正准备推门进入,却见一个黑影蹿了出来,吓得我全身扫过电击般,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道黑影仰起一颗小脑袋瓜,脸上闪烁着星星一般的大眼睛,同时皱起了眉头。于是,我见小婷那片光亮亮的眉宇间,拧结出一道道深浅不均的阴影。
“大哥?!”妹妹别了别小嘴,不高兴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啊——啊!因为睡不着,便出来散散步。”我的模样满是狼狈,这让我意识到在年幼的小妹妹面前,有失面子和尊严。所幸在夜色下,她看不太清楚我的尴尬。
这个小丫头从懂事以来,所表现出的成熟和冷静,实在让我暗叹自愧不如。妹妹不像我,直到父亲去世前,我们都生活在美满、尊敬、羡慕,甚至是嫉妒之中;然而,她的到来似乎打破了这份平静和尊重。与此同时,外界的嫉妒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管道,对我们全家充满了指责与刁难。
“你怎么会在这儿?”半夜三更,小婷出现在了柴房,自然令我疑惑不解。
“我在看书呀!”妹妹高高举起拿书的小手,这样我才注意到她手中是本诗集。这么小的年纪,竟然醉心于阅读诗歌,这是我所没料想到的。
不等我进一步追问,妹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睡眼朦胧地呢喃道:“我要睡觉去了!”
“晚安!”由于,我酝酿的话语被她剪断,出口的声息不免有些气短。
妹妹住在母亲的房间,对于小婷这样的作息习惯,母亲都没有自己的看法吗?
“吱啦”一声轻响,我听见母亲卧室的开门声。我能想象妹妹宛如一只猫咪,溜爬到床上,蜷缩着身子,乖乖熟睡的模样。一直如此,她都是这副乖巧熟睡的模样,总让我在恍惚之间,以为她便是转世投胎的阿花,与生俱来着动物野性的纯真。
楼主:燕骨  时间:2009-12-12 08:02:00
失眠,自己来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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