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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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1-05-01 08:02:31 更新时间:2021-05-01 11:03:48

楼主:时光照  时间:2021-05-01 00:02:31

一、宁枫渔场
1992年8月30日我的生活发生了转变,和本县31名女孩来到了一个叫“宁枫渔场”的地方,同时汇集的还有巢湖的32名女孩,这群人年龄大概在十六七岁到二十岁刚出头之间,随着这些青春女孩的到来,原本偏僻、冷清的环境一下子变得喧闹起来。我们不知道等待我们的是什么样的工作,只是好奇,且带着希望。
几间简易的竹蓬,所有的床铺也都是竹子搭建的,一进宿舍,放眼望去都是一排排的床铺,床头支着一个棍子搭起的台面放放东西。两两一床,我和花子一床,花子皮肤白、爱笑,启珍和湘子一床,仙子和小萍子一床,因为床相邻所以这几个人是最先熟识。
这里是一个渔场,有宽阔平静的水面,有一片清幽的竹林,水稻还未成熟,黄中带青,棉花地每株都吐露着洁白柔软的纤维,一团团恣意地从裂开的果壳中绽放自己,这不是花的“花”,比花还动人。唯一一条道延伸向渔场的外面,小道两旁是随意生长的树木及野草,在不远的竹林旁有几个坟堆,也并不使人害怕,只是觉得他们过他们的世界,我们过我们的世界。
我们是人工珍珠的制作人,工作台是一个由水泥砌起的一长条桌,三人一组,一人取片,两人接蚌,取片人和接蚌人面对面坐着。所谓取片(或叫切片)人和接蚌人就像是器官移植的医生,取片人负责将活蚌杀死,剥取有用的组织,切成4毫米左右大小方形,接蚌人用工具打开活蚌,用勾针和送针将切成的薄片送入活蚌“胸部”似乎是两层肉膜之间,按顺序排列四五排,每排五、六颗,最好均匀地做成圆鼓鼓饱满状。做好后的河蚌被工人用网袋装着投入到渔池中饲养,之于成熟可能要几年时间,而我们往往是一个渔场做完河蚌后就转移到另一个渔场,所以其中绝大多数人并没有看到收获珍珠的场面。
这个工作学起来并不难,所以经过几天的学习,大家基本都已由演练变为实际操作了。
不是所有人都能既来之则安之,连着几天早上咸菜难以下咽,稀饭做得难吃,大家抱怨不绝,饿着肚子,敲着碗边抱怨、喊饿,在这荒郊野外连想买吃的也买不到,所以才两三天就有人嚷嚷着要卷铺盖回家,说想家想得厉害。
工作上是多劳多得,按自己做蚌的多少决定收入,有时切片人速度慢,跟不上接蚌人的速度,接蚌人又比较要强,看到别人热火朝天一个接一个做,而自己时时等待就满眼含泪,压制不住时就低声啜泣起来。
9月5日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二哥考上大学了,这多么令我开心,梦里我跳了起来,激动无比。
9月6日我又梦见一家人在讨论二哥能不能收到公费录取通知书的事,大哥说:“不慌,等几天会收到。”大哥的话像是一剂良药,让梦中焦虑的我平静些许。
在这个与外界几乎隔绝的闭塞环境中,每次收到来信自然是非常激动,但是9月15日我高兴不起来,得知二哥没有考上大学,泪水禁不住直流,挣扎中的人们更渴望命运的改变。
我们当中一个叫信玉的女孩和二哥的命运相似,也是高考没考上,她常常与我在工作之余闲谈,在黄昏中散步,在静谧的自然中诉说心比天高,命如纸薄的感叹,她不能安心于这样无望的生活。秋日雨中,天色朦胧,惆怅的她,亦如这无边细雨细如愁,远望空茫的天际,她要追寻另一番人生,于是二十天的偶然相逢成了她人生的一个拐点,我默默地祝福她。
在宁枫我心情很好,早晨出去跑跑步,背背诗词,呼吸新鲜空气,融入自然,很放松,我觉得是一种实实在在的享受。
一转眼到了10月1号,当天我接到泽莲的来信,她说国庆回家。泽莲是我的好朋友,她因感情问题无法摆脱,困扰到学习,因此辍学去上海服装厂当流水线工人,与她已经好久不见,抑制不住相思之苦,我向师傅请假回去,也许是给幸福冲昏了头脑,迷迷糊糊竟坐过了站,当时是傍晚,已经没有回程车,心里十分焦急。这时看到一位身穿黑西装,戴着茶色眼镜的男青年骑着自行车过来,我大胆地迎上去,希望他可以带我一程,可当他说家就在附近时,我顿时黯然神伤,有点不知所措,天快晚了,除了十几里地公路,我还要走好几里地土路才能到家。了解到情况后,他毫不犹豫地决定送我,一直送了十几里路,坐在车后,我非常感激,到目的地后我要了他的地址。当晚回到家我并没有向父母提起这件事,我怕他们担心。后来回到渔场我把这件事对姐妹们说了,她们也很感动,认为我很幸运,我写了封信向好心人表示感谢,几个姐妹还签了名。(他是全椒县古河镇蔡集乡华严林场的 於山)
从8月30日至10月8日,我们在宁枫渔场生活时间不长,但我却对这里产生了感情,真要离开,很有些不舍,特别是时常散步的小路,那片孤寂的竹林和笑意迎迎的棉花地,以及水波轻起的渔塘,一草一木都让我留念。

二、漂泊中成长
1992年10月9日,我们从宁枫迁移到巢湖一个离湖、离山都很近的地方,在这里呆的时间很短,可能因为没有足够的河蚌可以供应接蚌,所以到11月底就放假回家了。
在回家的途中又发生了一件事,足以证明小时候有人给我取绰号“尹大胆”是没错的,而且我也庆幸遇到的都是好人。
那天因为和本县的姐妹们不同路,因此我一个人于上午十点多从巢湖坐面包车至柘皋,下车后在路边等车,一直也没看到开往古河方向的车,心中便有些焦急,正在这时,一辆货车缓缓开来,我没多想,跑过去问司机师傅能不能带我,因为我知道路只有一条,方向是不会错的,二三十岁年纪的司机师傅似乎稍微犹豫片刻,就指我到前面捌弯的地方上车。上车后他问我到哪里?我说去全椒,他说只能坐到苏家湾下,因为他的目的地是那,既然已经上车,我只好是能坐到哪里是哪里,总之离家越近越好。
一路上我们并未怎么说话,只是刚上车时他问了我来巢湖做什么。车子开得很快,一会后却在一个小店前停下,他也没有告诉我为什么停下,坐在车里等他,有点不安,为了保险我把车牌号、车主抄了下来,车牌:65/0071*,车主:巢湖栏杆水泥厂,抄完他还没有上车,我不知道怎么了,打开车门,准备下车,刚好看到他拿着烟往回走,我就坐好,假装很镇定。车子继续往前开,他突然问我:“你结婚了吗?”我不知道怎样回答才好,我不知道他问这个问题的背后意思是什么,就“哈哈”似笑非笑了两声,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想不到他说:“以后一个人出门,不要怕花钱,千万不要上货车,如果遇到想占便宜的,像你这样一个姑娘,别说别的怎么样,就是调戏你几句,也让你接受不了。”我听着,一个劲地应声:是、是。后来我们沉默着,车到加油站停下加油,我心里既高兴又后怕,总得应该谢谢他才是,刚好我手边在看大哥寄给我的刘晓庆自传《我这八年》,我迅速在扉页上写下一句话:萍水相逢的好大哥,谢谢您对我的教诲!
车子很快到了苏家湾,我写上我的名字,把书送给了司机师傅。

三、人有悲欢离合
从巢湖回家后,村上不断有新生儿呱呱坠地,他们的降临被有些老人们称为“催命鬼”,这是老年人在对自己日落西山的无奈叹息。而未老的“唐铁嘴”已经病入膏肓,他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他曾预言以后相隔很远也可以在通话时看见彼此。他性格开朗,说话声音洪亮,精神抖擞的一个人,如今身患绝症,卧床不起,还不到五十岁。爸爸妈妈去看他,据爸爸说他努力地想抬起头,伸直脖子想说话,可是却不能够,他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他想活,可却活不成。
平常我喜欢听收音机,6月份在江苏广播电台“文艺天地”节目中,听到了戴小川的故事,一个身残志坚的年轻人,当晚我被深深震撼,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给他写了一封没有发出的信,因为根本不知道地址,心里一直惦记着他。假期里去姨妈家,一天看电视,意外地在一个叫《社会之窗》的节目中看到了戴小川,他躺在床上,只露出一个脸在外面,屋里有许多年轻人,大概都是他的朋友,接受记者采访时,他谈吐清晰,言语之中并未丧失对生活的信心。从介绍中我得知,他全身瘫痪已经九年之久,一个除了能说话,什么也不能做的人,一直非常坚强。表姐告诉我,她曾经见过几次戴小川,并且和他交谈过,表姐说他们两家是亲戚,戴小川在十一、二岁时,一次做手术,切除肩部一个肿块,竟然造成腿开始逐渐行走不便,一只手也不能动,十六岁时依然还可以写一手好字。他渴望恢复健康,渴望行走,渴望来表姐家爬山、钓鱼。被病魔困住的戴小川不停地创作,发表文章,到后来连手也不可以写字了,只好口述,又一个人的命运就这样被疾病钳制,脱之不得。

四、青春的烦恼
钱钟书老先生说的对,书是不能借给异性的,这一借一还麻烦可就来了,这事我也遇上了。
同村的卜同学向我借书看,趁还书时送我一张贺年卡,上面摘录了汪国真的诗,似若有所指,但也没多想。后面又一次还琼瑶的书,折角好几页,都是诗,我有些紧张,但没有惊喜。
我正在读法国作家小仲马写的《茶花女》,深深同情阿尔芒与玛格丽特,玛格丽特死了,他活在阿尔芒的心里,如果有爱,就值得歌颂。
很快收到表白的信了,我不想面对这一步步推进,也不知道如何处理,我拒绝了。原来是同学,没有任何拘束,这下好了,除了尴尬还是尴尬。
那天我和二哥两人在家,他到我们家来,我让他到我房间,想告诉他:我们之间是不可能有开始的。可是当我们面对面坐下时,我平生第一次不会说话了,紧张得嘴巴不听我使唤,一个劲地抽搐颤抖,控制不了说话的语句,急得要命,尽管如此,我还是艰难的表达了我的意思,二哥知道我的想法,因此适时地找借口叫我出去有事,替我解了围。
在这之前我收到过另一个人的信,他家在河的对面住,他常常来我们村上玩,和加玉是朋友。他象棋下得很不错,在我家和二哥也下过,我在边上看。我特别佩服他下棋时,即使大意丢子,处于劣势,也从不懊丧,轻易不投子认输,非常冷静。但是我们没有讲过一句话,收到他的信,我觉得很意外,我回了信,告诉他我没有这个想法。他又托加玉捎来 ,说我的回答对他来说是一个“重磅炸弹”,可是这事不能含糊,我没有心动的感觉。
下棋的人很好办,因为不经常见面;村上的这个人,他很忧郁,我比较烦恼,生怕遇见。

五、怕死
我的左鼻孔不经意间就会流血,因此我常常担心自己的身体会不会突然有一天就不行了。1989年的夏天,夸张点说我差点没命了,当时我打了个喷嚏,把鼻孔内生长的一个小肉粒打出来,这下不得了,顿时血如泉涌,怎么堵也堵不住,一直流,一直流,当地的医生也没办法。我只感到渐渐的浑身无力,轻飘飘的,要飞了,要脱离这个世界了,脑袋晕晕的,可能昏迷了一段时间,家人连夜把我抬到街上医院,后来也不是医生止住鼻血,似乎是血也流累了才停住。第二天又转到县城医院,医生说要采用新技术“冷冻”,鼻孔中不知道零下多少度,强烈的冷空气刺激鼻孔,冷冻几次就回家了。
此后身体一直欠佳,稍微做点重活就会流鼻血。1991年夏天我家盖新房,一天早上没人买菜,我去买,回家途中竟然大口大口地咳起血来,这事我没有告诉父母。当时我在日记中写道:“人生像是一本书,有开头就有结尾,人活千岁,终有一死,贪生怕死,就枉为人。”可见我当时很怕死。
1992年5月3日,星期天,当天的日记很特别,记述内容:有多少悲伤不能说与人?痛苦把我折磨,弱体质的我很难驾驭生活,难道真是命应如此吗?我真担心,只要一干重活,必会流鼻血,为了不给家人添烦恼,很多时候他们都不知道。许多人未成年便夭折,又有谁能保证一生平安?我心里乱极了,不知道该写些什么,这字都是用我的鼻血写的,我把流的鼻血用容器接着,然后吸入钢笔,没想到可以流畅地写字。有人说人临死前总有一些预兆,我这一举动会不会表示不久我将与世长别呢?不过我可不会在乎太多,我只是觉得好玩罢了,并无其它想法。
身体一向不好,小时候别的小孩上街都跑在大人前面,而我常常要妈妈走一段等一会,后来怕我有什么不治之症带我到医院看,医生说没什么事,吃几只鸡就好了,回家后我一直等着吃鸡,可是家里的鸡一个也没少。
在我刚出生后,妈妈突然生病,卧床不起,不能走路,似乎是瘫痪在床,爸爸负责照顾妈妈,奶奶负责照顾我,奶奶说常常把我抱到渡船口,来来往往地熟人,有奶水地可怜我喂几口。不知道妈妈病了多久才好起来,我反正是勉强活了下来,长得比较瘦小。邻居家和我同年的,在一起时,别人一问两个孩子谁大?那个妈妈就骄傲地说一样大,我妈妈很受伤,很想分辩一下:她们家是年头生的,我们家是年尾生的。多年后妈妈说起,似乎还为小孩养得不如别人不服气。
在同年人中,我确实不如别人身体好,可能跟一出生妈妈生病,没有得到很好的喂养与照顾,还有和后来的几只鸡没吃上有关。

六、浪圩印记
1993年3月15日,我们途经安徽全椒,江苏江浦、南京、镇江、丹阳到达溧阳市浪圩镇,接蚌队伍又壮大到一百人左右,两个大通铺宿舍。这里水面开阔,春意渐浓,我常常携带日记本走入安静处写写记记,沉静在我与自然的世界里,有时随手摘一片草叶夹在日记中。
日记中记有:
忽然发现床头有一个被封住的小窗,经我修理打开后,豁然开朗,坐在床上便可望见广阔的池塘,葱绿的池埂,三三两两的房舍,周围闲散的鹅鸭。
毫无目的,只这么静静坐着,听小鸟唱歌,任风拂面,心境空如旷野。
头顶竹篷雨声啪啪,远处,天地一片苍茫,大地被雨水清洗,草木青绿葱茏;近处,池中雨点纷纷,水泡随之起落,似乎在快速闪动。眼底下,一只小得只有黄豆大的小青蛙,一跳、一跳,有时又停下一动不动,静静地趴着,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每到一个地方写信、收信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在浪圩日记中记下了很多信,这时一封写给二哥的信:
二哥:
你好,写上封信时,我的情绪很糟糕,但此时此刻,我的心情又极好,正如天气一样由阴转晴了。
现在我不再厌烦这项工作了,因为如果我每天最少做五十只蚌,这样就可以挣到五元钱,一个月便是壹佰伍拾元,这里我说的是最少,最多也不知会做多少。当然也许将来有什么变化,每天做不到五十只蚌,只是这可能性很小,总之,我目前接蚌数是中等偏上水平。
你知道我现在在什么地方写信吗?我一个人走到渔塘的大堤坡下,坐在一株微微摇荡的菜花旁。放眼四周,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还有一路沿坡热闹开放的油菜花,空气清新宜人,舒畅极了。
今天我有强烈的欲望,就是把亲身体验的一些事写出来,好久没有这样渴望写点东西了。
做这行工作,说不上好或不好。早晨大约7点左右上班,中午吃了饭便上班,下午最迟4点下班,有时2点多就下班了。其实谁也没有限制你什么时间上班,只是都自觉自愿的,因为多劳多得,不劳无获,大家都懂得这个道理,所以每天从早上上班到下午下班后,精神才不那么紧张,这紧张气氛都是我们自己造成的,说了你一定会感到好笑。
哪里都有竞争,做蚌多少大家都有比较,你见我慌,我见你忙。食堂、工作室、厕所是在一条直线上,饭前或饭后要去一趟厕所。吃饭、上厕所,大家都是跑步前进,也有不小心摔倒的,不过,谁也不会笑话谁,都一样,说不定哪天就轮到自己摔了。有时在跑步中,我们也感到好笑,没有人拿鞭子在后面撵我们,怎么都像有敌人在后面穷追不舍,慌于逃命呢?想想场景,很像是动画片中的快镜头。从离开工作室到吃完饭、上完厕所、回到位子上,大概总共花去十五分钟。我每天中午只吃一碗饭,有时还吃不掉,我并不觉得苦,反而认为挺有趣的。其实那些已经工作三四年的女孩也都如此,她们工作起来比我们还带劲,身体也都好好的。
我感到这工作很有意思,一到工作室做蚌,就像军人上前线,进入一级备战状态,每个人都竭尽全力。
这是工作中的紧张,再说说闲暇时的松弛。每天工作一完,像现在这样,各人干各人的事,可以散步、看书、织毛衣,三三两两,愉悦嬉闹,自在极了。
这里离溧阳市不远,只要一元三角公共汽车票。
噢,告诉你我头发又剪了,就像男孩子那种发型,比原来也丑不了多少,别人说还好看了呢。我剪短发,是为了更好地接蚌,原来头一低,头发便披下来,既遮光又难受,现在好了,清爽多了。
我在草长莺飞的季节,来到这里,对于这个陌生的环境,我怀着极大的好奇,其实自然的景色和故乡也差不多,常常使我感到又仿佛置身于家乡四月的田野,去年这个季节,在家我经常带上日记,走到田野深处,细细品味自然之景,惬意极了,暖融融的春光柔和地洒向大地,我沉浸在自然之中。
另外,春节我们照的像很不错,只是我忘记拿几张带来。


93.4.8黄昏


林奎是我的同学,一个上学时调皮不专注学习的男孩,一次班上所有在校吃饭的同学的瓷碗都被摔碎,只有我的花碗幸免于难,我们都不知道谁干的,很久后才知道有他参与,据说我的碗也是在别人举起准备摔时,被他发现放回原处。
各奔东西后,他去参军,从部队给我寄来信,于是我们保持着联系。因为我小学一年级辍学,后来小学只上了三年级和五年级,尽管这样我还是比同班同学年长,因此在通信时为了防微杜渐我提出以姐弟相称,避免像借书给卜同学那样引起不必要的困扰,其实当时人家已经有女朋友,我不知道而已。
我给他写了这封信:
小林弟:
你好,来信收到。
今天休息,我来到一方很美的天空下给你写信,现在是早晨,晨曦微露,四周雾朦朦,眼前芦苇一片,蛙鸣不断。我来江苏溧阳二十多天了,由于前些天天气一直很糟糕,工作目前才算上了正轨,一切又和以前一样按部就班了。
前几天我收到泽莲的信,看样子她很忧郁,其实她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性格内向,多愁善感,十分敏感。我是她的好朋友,我非常关心她,想帮助她摆脱困境,可却无能为力。只是借助文字去安慰、鼓励她,我希望你能常给她写信,她是一个不错的女孩,我相信在交往中你们能建立很深的友情。
在阳光明媚的春天我来到这里,一个陌生的环境,庆幸的是这帮女孩有很多来自家乡,我们有共同语言,所以并不怎么想家。
你在部队差不多两年了吧,不知道你发现没有,在不知不觉中我们长大了,渐渐成熟,考虑问题也不再那样幼稚。长大了,我们就要直面生活中的许多问题,思考人生,也从中领悟到许多,我们常常困惑、迷茫,不知所措。我想,经历多了,我们解决事情,就不再草率,慌乱无主,会越来越显得稳重,这就是成熟的表现。
最后,祝你开心、愉快!


93.4.20

前几年在泽莲遇到感情问题想不开,意欲出嫁当尼姑,并出走到一个寺庙,在她四姐焦急无助之时,我联系林奎及一帮同学在下过晚自习后,去寺庙把她给抓回来,那次林奎也是看在我的面子上积极组织大家一同前去,因为荒山古庙之地在夜晚还是有点吓人的,所以去了不少人。
我让林奎给泽莲写信,也想撮合他们,当时我不知道他有女朋友。
泽莲是我一辈子的朋友,她非常善良,有时也非常可恨。我看书,她也凑热闹向我借书,我借了《飘》上下册给她,还书时只有一册了,还破破烂烂,这套书是我非常珍视的名著,大哥送我的,气得我想骂她。有一次在我家看相册,过后我发现我的一张照片丢了,没想到是她干的,几年之后,她自动坦白照片给卜同学了,是卜同学拜托她拿的。这样一个人,我不知道怎么还和她一直友好相处,也给她写信:
泽莲:
你好,收到你的来信已很久,总想找个机会,好好给你回信,可是一拖再拖,今天我命令自己一定要写信给你。
你知道吗?近来我的心绪一直很乱,我面临着人生的十字路口,需要抉择的是:一、继续留下工作,二、去常州二叔那里上班。前几天二叔特意赶来,问我愿不愿意去?我当时没有做出回答,二叔直言对我说,马上去,工资可能没有200元每月,但长久干下去,肯定比较高,并且还说,以后如我愿意就留在常州。
我们接蚌姑娘的生活是流浪的生活,每年要调几个地方,要好的姐妹们都劝我离开这个地方,做个长远打算,目前收入可能还可以,可终究不是久留之地。我何尝不明白,但最终我还是决定留下来,因为我不能总是半途而废,中途辍学已成一大憾事,我不能一错再错。再说现在我家庭情况不好,我在这里工作,多少能为家里减轻一些负担。
你问我的生活方式,如果你是我,一定会更加消沉,但我不这样,我们必需有随遇而安的生活态度,你说是吗?
我们每天早上7点上班,中午吃过饭不休息,下班时间不固定,最早1点,最迟到4、5点,反正多劳多得,没有人限制上下班时间。上班时每个人都在与秒针赛跑,下班后把时间任意挥霍,有时阴天停电就休息,每天收入多少由自己决定。一般5元不费事挣到手,有的做蚌快的,一天能挣10元,像志芹在我们这批人中,算是名列前茅的了。
你要开心一点,如果总是这样消沉,那你的生活还有什么意义?必需尽快找到精神上的寄托。像我,一心想挣点钱给家里还债,还有平时没事喜欢静坐,守着心灵一方净土,自感超然。我有什么不如意的事,便写在日记上,似乎是向一个知心朋友倾诉,化解心中的忧虑,这样会感到轻松、畅快。你现在难道没有什么喜欢做的事?与周围人不要斤斤计较,可能的话,在别人困难时,帮助别人。不要总是一张没有笑容的脸,开朗一些,对生活要充满信心,相信明天会更好。我现在不知道怎样使你快乐起来,天空中正下着小雨,我在室外蹲在坡下给你写信,现在是写在日记本上,等会回去誊到信纸上,室内太吵,进去没法安心写信,也只能写到这里了,愿你看完信后,能给我一个动人的微笑!
遥祝:顺心、如意!



93.4.28室外


七、奶奶
1994年4月7日,上班时接到泽莲的来信,告诉我奶奶去世了,我哭着请假回了家。
奶奶是3月1号(农历正用二十日)夜里去世的,毫无征兆,一夜睡过去了,当时我刚离开家几天,爸爸妈妈没有通知我和大哥,只有在读师范的二哥赶了回去,我知道消息已经是一个月后。我没有责怪父母在奶奶去世时没有第一时间通知我回家,其实我不想接受这个事实,看不到最后的场面,就似乎还没有分别。
回家后妈妈说晚上陪我睡,我没有同意,我一个人睡在我和奶奶平时睡觉的房间,睡在奶奶睡过的床上,对死亡的惧怕一点也没有。小的时候一旦村上有人去世,我就害怕得不得了,晚上总是用被子蒙着头睡觉。那出葬时的忙乱与纷杂,人影散乱的场面,白衣白帽的穿孝者在眼前晃来晃去,大声的哭泣等等,加深了我对死亡的恐惧。奶奶走了,她曾说过:“人死如灯灭”。灯灭了总有办法再点起来,但人走了,就永远也回不来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不能触及这个话题,一种无能为力,无法挽回的无奈感笼罩着我。唯一让我稍稍宽慰的是,奶奶在火葬政策下来的前一年离世,那些年一直在传说要开始实行火葬,奶奶对此很不安。
由于二叔年轻时参军,退伍后留在城市工作,因此奶奶一直是和我们一起生活。
奶奶常常和我讲起往事,一次上程家市街,她指着剧院的位置说,以前她的家就在这里。奶奶出生40天就被我们家抱过来,当童养媳养,我们家那时非常穷,都没有自己的田地。稍大一点奶奶也时常回自己的家住几天,奶奶的爸爸对她很温和,常常带她去馆子里吃早点,这大概是奶奶仅有的关于亲情的温馨记忆,直到老年回忆起来还面带笑容。据奶奶说她家还是比较富裕的,她偶尔会在夜间醒来发现父亲在数钱放到一个缸里,也许是要储藏起来。如果奶奶的父母活着,她的生活可能会好过点,但是不幸的是他们相继在奶奶幼年时就过世了。奶奶之所以被送人,是因为她父亲一直没有儿子,而先后有了15个女儿,这么多孩子,我忘记问是不是都是奶奶的妈妈所生,因为那时是允许有妻妾的。
当奶奶小的时候,比她大的姐姐有的都出嫁了,大姐姐嫁到苏州,非常不幸,意外落水身亡,消息传来,奶奶的妈妈因为当时丈夫有病,就没敢说,但又难掩悲伤,晚上自己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低声哭泣,奶奶的爸爸感到妻子神色不对,以为是自己病情严重,就跟着妻子后面观察,在哭诉中奶奶的爸爸听出是他们疼爱的大女儿去世了,正生病加上这个沉重的打击,奶奶的爸爸不久就离世了,奶奶的妈妈悲伤过度也走了。奶奶分得的家产是子母两头牛,另外也不知道还有些什么,统统放在她姨妈那里代管。因为我家非常穷,所以在揭不开锅时,就会打发奶奶去她姨妈家隔三差五的拿点,还未到成年就拿完了。
奶奶17岁时和爷爷结婚,他们的新婚被子是爷爷在河里捞到的,那时正是战乱年代,常有部队从我们那经过,可能是夜晚过渡河时不小心掉落,漂流到下游被爷爷捡到,从这件事可窥见到时的家境。
婚后爷爷经历了一次生死关口,他和同村的孙元章被强拉去打仗,临时拉农民打仗,看起来像开玩笑一样,但事实就这么残酷。巧的是开战前爷爷生了搭背疮,估计比较严重,没有上战场。而同村的孙云昌则在战败撤离时,因受伤倒在了一户人家门口,他拼尽最后一口气请求那户人家的男主人,告诉对方自己叫什么,住在那个村,父母叫什么,恳请他在父母找来时,告诉他们自己埋在什么地方。后来果然他父母找来,那人不负重托告诉了他们,孙云昌的父母在死人堆里翻到了儿子,白衬衣浸透了血迹,头几乎被劈裂开,埋葬时头用布条缠着。爷爷捡了一条命,不然也没有我们这一家人了。爷爷很可怜,力大无比,出生在一个贫困家庭,和奶奶一起成长在战乱年代。新中国成立后,又经历了大跃进和三年自然灾害。奶奶说当时村上有的人家死了人,就放在床边隐藏起来,能隐瞒一天是一天,这样每天去食堂可以多打一点吃的,每天人们除了饿还是饿,人人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不知道能不能挨到明天。爷爷1914年出生,1961年去世,47岁就结束了一生,他是在艰难岁月中倒下的,很遗憾成长中我没有爷爷。
爷爷去世时,奶奶43岁,从此长路中独行。
到我出生时,奶奶是儿孙满堂,她常常感叹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是做梦也没想到的,以前的奢望是每餐能喝上点粥就不错了。奶奶在村上,小时候被人叫吴丫子,解放后才被取名叫吴孝美。奶奶为人和善,人缘好,有好几个干儿子,干女儿,我小时候奶奶还时不时带我去干女儿家住几天,我很兴奋去走亲戚。
在我小时候每到冬天总是有许多要饭的拿着个口袋挨村挨户要米,每家给一小把;还有发财神,到了门口说几句吉祥话,发张画着“财神”的红纸,主家不拘多少给几分钱;也有站在门前拉着胡琴唱段戏的,来多了,有的远远看见,就锁上门走开。可见当时有些地方比我们那偏僻村庄还贫穷,需要走村串户低下头乞讨帮衬家里。有一年夏天,一个女人挑着一些白色佳积布来卖,这也是常有的事,可是转了一圈后她却坐在村头哭起来,原来她出来卖布有些天了,但是卖出去很少,都不够路费。奶奶看她哭得伤心,就提出再带她在村上转一圈。奶奶一户户帮着推销,说这个姑娘可怜,反正布迟早需要用,就帮忙多少买一点,我记得加水表奶家就买一些,经过奶奶的帮忙,女孩脸上露出了笑容,她非常感激奶奶。我是一路跟着的,所以整个事情印象很深。
奶奶的离开,让我认识到人世上有一种分别,是永远也见不到。奶奶1918出生,1994去世,享年76岁,属马。
奶奶人生简历:
出生40天被我们家抱养为童养媳。
12岁不知何病,头发落光,后又生长出新发。
14岁冬被疯狗咬伤,还好没有发病。
17岁那年农历12月12日结婚。
23岁生了我爸爸,5年后生了二叔。
24岁被蛇咬伤。
34岁一只眼睛被“粉丝”钻入,未得治疗,失明。
43岁时,爷爷离世。

九、太湖之滨的忧伤
1994年8月12日姐妹们抵达宜兴太湖之滨,可以说那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偏僻渔场,下车之后,需要坐船,水波清澈,岸边水草浅底荡漾,船在高高的芦苇夹道之中穿过,竹篷搭建在高高的堤岸上,入睡时都能听到水拍打堤岸的声音。
我们困在一方天地之下,每天还是心无旁骛地专心工作。闲暇之余我听听收音机,对着湖水发呆,翻一本列夫﹒托尔斯泰的小说《复活》。
在渔场除了几个男工和师傅张以外就是一群青春的女孩。来自两个地方,我们本县的有成熟稳重的启珍,小巧活泼的仙子,我去过她们家,启珍的妈妈长得高大结实,性格爽直,在渔场时一次启珍托人带信给妈妈,让她把旧收音机修一修捎来,结果妈妈直接买了个新的,还备了好几节电池,我为此很开心特意记在日记中。仙子家人都特别和善,爸爸带了一个厚重的眼镜,妈妈似乎身体比较弱,哥哥白净斯文,妹妹调皮可爱。湘子是我们小团体中会打扮的人,把自己收拾得很得体,她回家时总是要格外注重形象,她是这一大群人中谈恋爱比较早的之一,男朋友是一个中学老师,为人给人感觉踏实内敛,喜欢文学创作。花子和我同铺,她性格开朗,爱笑,工作时取片、切片动作麻利潇洒,有一次夏天晚上她在外边被蛇咬了,立即送到南京治疗,启珍和湘子去陪护。还有两个叫萍的,一个是启珍的堂妹,平时都当她是小妹妹看待;另一个萍性格内向,自尊心很强,能感觉得到她一直不甘平庸,只是当时很茫然。梅是一个性格憨厚与人无争的人,她知道我在渔场后期的小秘密。我的搭档老裴,年龄稍大几岁,她不识字,但有一个心思细腻的爸爸,经常给她写信,我就责无旁贷不厌其烦的帮她读信、回信。还有一个剪着男孩头,笑起来很阳光的女孩,叫传香,她个子很高,有一次带着墨镜和我拍照,像我男朋友似的。志芹在渔场时和另一位女孩是我们县的代表,代表着时尚和潮流,她们打扮得很出众,有时风情万种,有时花枝招展,飘过时总能吸引人多看几眼。
巢湖的姐妹大多数接触不多,印象深刻的有几位。玉红、玉敏是堂姐妹,她们与众不同,长得有点像男孩,与其说长得像还不如说打扮像男孩,从穿着到头型完全是照着男孩的样子来,性格也是快人快语,话不投机,打架也是可以的,开始时只要有她们在我是不敢去洗澡间的。海燕、海霞是亲姐妹,姐姐文静,妹妹可爱,姐姐会唱黄梅戏,而且唱得非常好听,海燕和我聊得来,我把某人的来信转交于她,随她处置,因为几年来我一直收到来信,又不忍心一再毁掉。雪莲是整个渔场我眼中看上去最舒服的女孩,她留着学生头,娴静文雅,身材高挑,从不多话多事,沉静如水,我总觉得她在渔场是件非常可惜的事,她应该有一段精彩纷呈的人生。
太湖之滨环境清幽,可以无思无虑,看云看水,可我却阴郁起来,整个人恹恹的,无精打采,做什么都没有兴趣,没有力气,一到黄昏头就开始微微发热,没有胃口。日复一日,胸口开始发闷,有点透不过气,这才意识到可能生病了,果然去医院一检查,得了胸膜炎,于是从1994年10月15日起我回到家,开始了病若西子胜三分的治疗、养病模式。

十、江浦时光
1995年3月20日姐妹们汇集到江苏江浦复兴村渔场,其实整个冬天我都在养病,招集上班的时间到了,如果不上班在家也无聊,因此我来了。正值春天,景色宜人。
日记摘录:
3月25日,今晚我和仙子散步,斜阳缓缓西坠,徐徐的晚风从发间轻柔滑过,一池春水,轻荡起涟漪。经过春雨洗过的土地,显得格外清新、美丽,黄茸茸的油菜花风中摇曳。远处有火车偶尔疾驰而过,远山的倒影投入到池塘中,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耳畔轻柔地响起李苏、大卫主持的《周末的约会》,为朦胧的黄昏添上了一份温馨的气氛。
4月11日,晚饭后,我约梅散步,夕阳下春景很美。乡间小道蜿蜒伸向远方,两旁有鹅黄的菜花,一片片青绿的麦地。在轻柔的晚风中,我们不知不觉走出田间小道,来到高高的河堤上,和风扑面,静谧、安然的小河在斜晖映照下,轻快地眨动着眼睛,河面上船只或行或泊。我们坐在石头上,看晚霞,看静静的小河,一任微风吹动发丝,而此时一弯素月正高悬天空。
5月15日,给自己一个空间,清晨我带上书走至一方清新的环境中,享受闲适的快乐。我面对的是缀满果实的油菜地,菜地与我之间隔着一湾清池,池面上浮着并不拥挤的许多小荷叶,荷叶青青,舒展而恬静,上有露珠晶莹。池埂上柳条在晨风中微微飘摆,远处一排苍翠挺拔的树木直伸向无遮的天空,气势雄伟。掩映在浓荫深处的房子隐约可见黄砖青瓦,耳畔或远或近有蛙鸣、鸟啭。
9月2日,最高温度37度。今天搬到星甸山北珍珠场,此地亦属于江浦。到这里一看,宿舍只是一大间竹篷,空空荡荡,连床铺也没有。到中午将近十一点的时候,装用品、竹床的车才到,大家手脚利索,一会床就搭好了。饭后洗蚊帐,抹席子,然后又挂帐子。我和花子想用建宿舍时留下的许多竹棍搭一个放用品的小台子,当时有一个男工好心要替我们锯竹子,锯成一节节的,我不想麻烦别人,就硬说自己来,他说:你会把锯条锯断的。我说:不会。他刚走,我一个竹子还没锯断就把锯条锯断了,傻眼了,要是别人责怪我该怎么办呀?花子倒是无所畏惧,说:要什么紧,还能杀头?她十分理直气壮的把锯子还了,回来说那人笑着要我们赔呢。
整洁的床铺,简易的竹台上放着擦洗干净的水杯,我们床铺靠门很是敞亮。我端个凳子,拿本字典,坐在竹篷外,房子是东西走向,早晨我们这头正对着阳光,而傍晚晒不到太阳,屋子临水渠而建,两岸草木旺盛,还有野花盎然开放,远处有棵大叶柳随风飘扬。
没有想到,今天头一天到这里,村上一老妇人来卖菱角,于是今年我们头一次吃上菱角。
9月4日,昨天傍晚,仙子她们在宿舍门前乘凉和一放牛的老人攀谈起来,得知前天来我们这卖菱角的是她老伴,菱角是他家种的,老人说他家还有一池塘藕,由于谈得投机,老人说明天会带几节鲜藕,让大家尝尝鲜。于是仙子她们叮嘱我这个闲人今天等着拿藕,我想,这只不过是一句客气话,哪里就会特意踩藕给我们。下午我洗完澡正在竹跳板上洗衣服,忽然看见皮肤黝黑的老人,驼着背,头上搭着条毛巾,手里捧着个荷叶向门前走来,我刚站起来准备迎上去,却不想,另一个女孩刚巧从门内走出,老人微笑着说:这藕我刚踩上来,嫩着呢,尝尝吧!说着就把荷叶包着的藕放到那女孩的手上,送完藕老人转身就走了。唉,我心里直喊:糟了,给错了,给错了!
那女孩愣了一下,糊里糊涂地把藕拿回宿舍,笑着对她同伴说好奇怪,有人莫名其妙送藕吃。老人把藕给错了人,我非常不好意思,感到辜负了他的好意,也辜负了仙子的嘱咐,虽然没吃到藕,但心里却十分感动。
……
我的身体还是比较弱,加上在江浦期间珍珠的销售行情不是很好,因此每天可供姐妹们做蚌的数量不充足,我也乐得借病三天两头不上班,每天风花雪月的拉人散步看风景,看书、背诗词,喜欢听江苏人民广播电台夏冰、李苏主持的《缤纷文艺新世纪》,其中每周有一个时间段是播听众来稿,我手痒难耐也冲动着写了几篇寄去,到了播出听众来稿的时间我就守在收音机旁,终于在4月25日李苏读了我的《老屋》,姐妹们和我一同收听,感到新奇并为我高兴。此后我经常投稿,也时有播出,并且还收到了稿费,欣喜非常,这就是创作的快乐。
渔场生活闭塞,我们的师傅是张剑再,他自1992年开始一直带我们,师傅四十多岁,长得瘦瘦长长,操着无锡普通话。进场后,我就一直喜欢写写画画,经常下班后,天气不好就拿上笔与本子到接蚌室写东西,因为宿舍中安静不下来。师傅见我下班也不休息,就叫我别这么老是没完没了的写了,没有用的(他也许预见了这帮人的前途?),他说怕我把脑子给学坏了。尽管如此,看得出师傅喜欢爱学习的人,我借身体不好不上班,师傅从不说我。他有时叫我陪他下象棋,他的水平一般,可是呢,大都数时候我都输给他,心里很不服气。终于有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来了,一次师傅的朋友来渔场,穿着迷彩服,感觉像是军人。师傅和他下棋总是输,不开心,喊我去和那个人下,只下了两盘,那人就投子认输,不下了,他可能不想丢面子输第三盘,师傅面带笑容,有些开心,仿佛徒弟为他出了口气。

十一、走进树林
到了星甸山北珍珠场之后,我的心绪变得无常起来,不再是此前日记中所写“如今世路已惯,此心到处悠然”。
日记中记述:
夜色如水之时,深思一下自己的将来,我有些发愁。去年冬,应该说是今年春,我第二次捧起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有些感触,我觉得爱玛的命运是可悲的。聪明、美丽的爱玛是一个农家女孩,在封闭的生活中认识了夏尔,她开始借助婚姻来摆脱现状。嫁了夏尔之后,她才发现自己错了,一切并不是那般美好。如果有一天,我承受不了这孤简的生活,会不会欺骗自己,和爱玛一样借婚姻来逃避现状呢?我害怕出现这样的结果,人的选择往往是一念之间的事,对于未来的生活,我是一筹莫展。
曾几何时,许多事还以为离自己十分遥远,不必去考虑,哪知逍遥的日子不长久,转眼到了品尝愁滋味的时候了,竟感到来得这样突然,还没有一点思想准备。
依稀仿佛见到不远处有一片绿地很美,只是没有近前,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打动人心,抑或是梦幻。
……
我常常在清晨或傍晚踩着松软的草地,沿着长长的池埂默默走进一片树林,树林中间有一条白净的小道,上面散落着一些树叶,找一个地方坐下,看远处黛色的群山,枝头的鸟儿从不被我惊扰,听着她们悠闲地润色歌喉,阳光透过婆娑的枝叶,撒下星星点点光斑。
喜欢这样独自走入无人之处,远离喧嚣,远离纷扰。一晃在这样的环境中已呆了三年,三年不过弹指一挥间,时光匆匆,在渔场的日子里,记忆中最深刻的恐怕还是那一处处净土,幽静中超然忘我。
又一次坐在这树林里,秋叶已经落了一地,此时阳光已隐去身影,听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看远处,无论是农人还是金黄的稻谷,都保持着无声的寂静,合了我此刻的心境。秋水潺湲,秋绪比一地的落叶还要纷繁。也许本该像任何一片黄叶,默默的完成一生,无需感伤,对于博大的自然,人不过像秋天里的一片落叶罢了,在风中,在雨中挣扎,终会化作一抔尘土归于自然。
遇到一个喜欢的事物,可却担心那只是一个幻影,既渴望又害怕,远离声音,远离交谈,走进树林却不能梳理慌乱的心绪。


十二、珍珠岁月
突然决定离开珍珠场回家,以为回家后心绪就能平静,可是却做不到,于是打开一个新本子,写上:不思量,自难忘。开启一段萦损柔肠的铺叙,这是珍珠场岁月的尾声,是成长的馈赠还是生活的打磨?有人像流星一样滑过我的天空,我不停地书写着心事与忧伤。一天又一天越写越伤感,越写越迷茫,直到搁笔,我也没走出思念与忧伤。
珍珠场在前一年招了几位水产养殖专业毕业的学生,他们被分配在不同的渔场,工作中不和我们直接打交道,最初我们在其它场见过一个很阳光的女生,而在山北珍珠场我遇到了他,我们时常在树林中偶遇,在宿舍门前闲坐闲谈。他小时候失去了妈妈,是奶奶带大的,和爸爸还有哥哥一起生活。我从来都是被动地等着他来找我,我喜欢和他在一起,可是却又害怕和他那么近,因为我知道他有女朋友了,并且年底可能结婚,于是我选择了逃避。
1995年9月26日:
这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呀?23岁的心灵第一次受到震颤,却像一只受惊的小鸟,惶惶然,远远地飞去。
也许,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会淡忘这段记忆,但是,也许岁月恰恰像把筛子漏除杂质,留下的便是最美好的一部分。
一生都不会感到遗憾,我问心无愧,没有做错什么。
一副平常的模样,并不惹人在意的微黑的脸,就这样烙下了一个印记。一个带着眼镜的小眼睛的24岁男孩,在秋天闯了进来,一下子,打乱平静的心。
心事,也只有借助于笔,在这样一个静寂的夜晚,在你又勾起我不绝如缕的思绪时,随性抒写。
曾经以为,这里是盐碱地,生长不出绿色的青丽。
是意识到盲目,才逃似的离开?是因陌生,才产生奇妙的情感?连我自己也无法做出回答。
人生中,一段不同寻常的时光。
不可思议,从认识到了解一点,也不过二十来天,何以不能忘却?对此,羞于启齿。
中秋,你不在,我约梅散步,走的是一条有可能看见你回来的小路,注意着每辆驶过的客车,盼望那个身影落入我的视线。怅怅然回房看书,却忽闻一个熟悉的声音,俄而,果见,虽喜,却拒与之交谈。
搅得我心绪不宁,听说有女朋友了,于是警告自己,不能深陷。
可是,总有那么多偶然性的必然,让你了解我许多。于是,几乎天天来舍闲坐,我每次都想着:不该这样下去了。可总也控制不住自己。
我怕长期下去,我会变坏,就逃了。

1995年9月27日:
从来没有要强求什么,爱,不一定非要占有,留一段纯洁无瑕的记忆,不好吗?
是否因为我有太多的空闲?不,总有不具体的你,在我脑中荡漾,挥之不去。想你,是我的痛苦,也是喜悦,人生中,头一遭,这般颠倒。
久交之后,我醒悟到自己的不同寻常,于是写了一行字:我以后不再和你说话了。没有讲明原因,你的一句:干嘛?挡住了我所有的理由,你没有起身离去,若是离开,就一切结束了,你一改往日的矜持,主动找话题,引我说话。你翻字典,上面有“豆蔻”两字,你问“豆蔻年华”是不是这两个字,你问得那么认真,且带着笑意。你又告诉我指小虫的字是:蠹。于是我认真地看了,其实这字,我早认识,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嘛。
你总是在找你喜欢的字,要取一个好名字,我问你给谁取?你说找一个好的放在那里。我说在“恶”字前加个“可”不错,你笑了;你说要起一个比较有预见性的名字,我说四个字吧,叫:终有一死;你又说要反应出一种美好的期望,有所作为的,我就把你的姓加上,说叫:程名望,即成名有望的意思。你又说太俗了。我真是一个大傻瓜,两个下午,你都在拿取名字和我聊天,而且一坐下来,总也不走,害得我直担心将受人闲言碎语。
为了避开你,我就常常走出宿舍,不是不愿意交谈,我是担心人言,担心自己自陷,担心你始终如故,不远不近,我将如何?
了解你有多少?只觉得你不坏,是第一个我少挑毛病的人,第一个愿意放着应做的事不做,陪你聊天,第一,你是我生命中的最初。
倘你从未有过什么想法,我走,是对的;若你有过同我一样的感觉,我走也是对的,因为你不曾流露,说明你有自制力,也表明你珍惜你与另一个女孩之间的感情。
你教我弹吉它,我想学,可是你可以我行我素,我却要顾及人言可畏,所以学了两次之后自动放弃了,尽管你鼓励我继续学,我思忖再三没有勇气走进你的小屋。
你很坦然,姐妹们说你经常一下午到我门前几次,如果我不在,你就走,我在,就坐下来闲聊,或无语独自看书。
9月24日晚,我决定回家之后,勇敢地请你和我一起走一走,因为我知道我就要与这个我生命中初次留下好印象的人分别了,这一别,也许就是永远的别离,一生都难得有见面的机会。
我不冲动,冷静、清醒地慢慢走着,我大胆的说出了自己的感受,说我喜欢你。
这次散步身后还有爱护我的梅尾随着,学吉它时也有梅陪着。分别时,你问我要地址,我拒绝了。

1995年10月6日:
昨夜反侧难眠,偶成小文。
思 念
致水上君
“怀君属秋夜,散步咏凉天”,在这深秋的夜晚,偏偏记起这两句诗。它出自诗人韦应物的《秋夜寄邱员外》:
怀君属秋夜,散步咏凉天。
空山松子落,幽人应未眠。
自古以来人们总喜欢借助于秋来抒发离别之情,秋天凄清、凋零的景象也更能让人触景生情,引发悲悲切切,缠绵悱恻的幽咽情怀。
在这冷落的清秋时节,思念如渐冷的风,每一次掠过,都留下了无法抹去的凄伤。
相识与分别,皆在这无情的秋日,尽管秋是残败的,可这里曾有过一道风景。秋天可以逝去,冬日也尽可来临,只有记忆不可抹杀。

1995年10月10日:
终于收到你的来信,此时心情无以言表,欣喜、激动。原来你并不是不在意我,否则,你不会设法从梅那里要到我的地址。我是25号回家的,你26号写的信,可你却说我“至家已几天了”,仿佛分别已是很长一段时间。可是我不能回信,倘若我们继续联系,那我这次的回避,又有什么意义?一旦我终身简居乡野,你还愿意与我交往吗?你会不会轻视我?
也许这无止境的叙写,恰恰是激发我愈加思念你的根源,但是不写,我会焦躁难安。
真的不知道,当我年老的时候,翻阅这些文字,将有何想法?将来的我,又会不会有一个同行的伴侣?

1995年11月4日:
1号晚,接到梅催我回场处理事务的信,第二天一早我就返回珍珠场,下午我和梅散步,才巧遇你,我们在那片过去我时常走进的树林中默默站了一会。
晚间,我虽然害怕你来宿舍,可心里却在期盼,在默默地等待,终于你来了,就那么突然地出现在眼前,内心的欢喜无法用言语来表达,我真希望你坐得近一点,和我说说话,可是嘴上说出的话,却不是心里想要讲的,还是让你离开了我的视线。但是,你可知道,你走后,我多么懊悔,我责怪自己的怯懦。
今晨,我强忍着没有回头看你,我希望过去的,就让它永远成为过去,我害怕回眸的一瞥,又将勾起许多忧伤。
这样的一个人,不期然而然的来了,但又不得不和他别离,因为他有女朋友了。这一分别,就是永别,我会在心中怀念他。
都没有牵过手,还记得学吉它时,你教我指法,有那么一次,你差点触碰到我的手,但是你停下了,手不知所措的僵在那。如今我的手指甲又长长了一点点,你见了,会不会又说学吉它正好呢?
絮絮叨叨终于要结束了,以后我再不把这心绪抖落出来,无论我有多少话要说,我都会把它们埋在心底,让时间的洪流一点点冲淡一切,我相信,我对你的深沉的感受,在未来的某个黄昏,当蓦然回首时,一定是一道美丽的霞,不带有一丁点的痛,因为,那必定是多年以后的回眸顾盼。
别了,告别我一生中的最初,我忍着这说不上滋味的无奈,一任泪水模糊视线,但是今晚我将最后一次宽恕自己,一任笔尖,流写出我心的疼痛,合上此本,我将不再轻易打开它,直到有一天,我不再有深深的失落感。
1995年9月2日-11月4日,两个月的时光,结束了。
今晚的道别,是真正的分别。
不再叙写了,对我没有多少好处,叙写只能使我继续痛苦,理智提醒我,淡忘过去。

你一会 看我 一会 看云(他女友名字)
我觉得
你看我时很远
你看云时很近

祝福你们,也祝福我自己,愿我们以后都有一个比较满意的人生。

附来信内容:

晓涓:
见信如晤!
至家已几天了,不知心情是否一如昔,秋高气爽时候,伴着和风习习,想来容易将息。
十几天的亲密交往,不知不觉之中已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你独特的个性聪颖的才智远大的抱负都深深地吸引着我去探索去研究。虽然世事如今已定,未敢有非分之所求,却也是欲罢不能欲说还休。尤其是那次的长谈,得知你对我有一点的好感更是欣喜异常激动之至,只是矛盾之余便纵有千言万语也难以说出口,匆匆忙之间就此分了手。次日清晨赶往相看,未见人影,以为与往常一样于小树林里诵读,谁知到处皆无踪迹,返回仔细观之,却已是人去床空,你已不辞而别。回想旧时情景,睹物思人实在是凄凄惨惨戚戚,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借诗词两本,反复诵读以期从中找回一点失落。
还有几天就要回家了,估计需等到中秋节后才回来,答应寄本书给你的,到时请你一定收下。虽然有情人未必终成眷属,但至少我们可成为朋友、知己、兄妹,在人生的漫长旅途中彼此多一份帮助,多一丝牵挂,因此请务必来信!!!
幸亏我是有心人,否则岂不是有信无处寄吗?
相信你乘风破浪会有时!

顺心、快乐!


晋平
95.9.26


后记
一天当我翻开六七本日记和 ,回忆起那段岁月,三年的工作和“珍珠”这个名词结合在一起,那时的生活仿佛离现在很遥远,但文字中又清晰可见,文字帮我拾起了很多早已忘却的往事。对过去那个我有些留念,有些疼惜,要好的几个姐妹们如今都各自安好,其他人都不知所踪,从没有联系,我依然在心中祝福过往的每一个人,愿生活幸福美满!



2019.11.20-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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