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不在那里

文/妲己

我这是……在哪里呀？
橱窗后面，盛装的洋娃娃悄悄摇摇脑袋，玩具店的爷爷没有看见。他在摇椅上安详地午睡，烟斗掉落在地，云彩从里边跑出来。金发的男孩撑一把橘色小伞，把脸贴到玻璃橱窗上，满眼是新奇的矢车菊一样的色彩。店里的老风扇吃力地转，报纸在深沉的昏黄里跳圆舞曲，踩着爷爷的鼾声一步步向上飞旋。
玩具店里奇特的下午，只有孩子才能加入的魔法两点钟。
街上的马戏团骑上斑斓的色彩，浩浩荡荡从玩具店前涌过。女孩们摇动花束撒开彩条，小丑们丢着圆球和长瓶唱起儿歌：

有一天，在楼梯上，
我看到了一个并不在那儿的人。
今天他又不在那个地方——
啊，我多么希望他会离我远去！

满街的孩子乘上小小的五彩气球，跟随马戏团涌向下一个街区，他们一起唱着“不在那儿”的歌，喧闹得像在午夜才出现的精灵。玩具店的爷爷没有看见，他的鼾声像云彩里的雷。橘色小伞的男孩没有也没有看见，他的眼睛只盯着摇头的洋娃娃。后来他收起小伞，走进老老的玩具店，听见老老的吊铃被撞出声，老老的爷爷才猛地醒过来，取出眼镜架在鼻梁上。那一刻异动的东西又凝固下来，奇特的下午结束，一切魔法都失效了。
看看是谁来了……哦，洛洛德！我们的太阳和月亮！你和那把小伞还好吗？
洛洛德把洋娃娃送到柜台上，一串硬币从他的口袋里跳出来。爷爷把洋娃娃小心地装在盒子里，系上彩带。
她可是个好姑娘啊。爷爷低下头从眼镜边上向洛洛德眨眼睛。

——猜猜看，洋娃娃离开小店以后还会不会摇头？
我感觉越来越无聊。又是这种白痴的话题，妄想症。我回复了一句：摇个屁，精神病院的医生看到你才会摇头！完了就关上Q走人。天晓得我的Q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个神经错乱的男的，几岁了还跑来长篇大论扯什么童话装纯情给人心里添堵！
操！我啐了一口。几个从网吧门前走过的家伙看人的眼神像看一只会骂人的狗。网吧里那些抽劣质香烟的熏得我一身恶馊味，估计又得回去换衣服。而那股子气憋在心里就像劣质香烟的味道，不弄干净了我不痛快。
六点半，去吃个饭补个妆正好到上班时间。穿过人行道，天色晦暗，一眼看去每个人都是副饥饿难耐的衰样，走得飞快。一个面容模糊的小孩从我边上擦过去，抱了个装洋娃娃的盒子。在一群缺乏物质滋润的衰人里，小孩的身影倒像奔往一个诡异的精神领域一样。我自然而然联想到那个荒诞的童话，暗骂了几句。

我的工作场所在某些人眼里不是什么正经地界儿。事实上也的确是脏得很。那是一个没什么知名度的地下酒吧，入口在一条昏暗得很适合犯罪的小巷里，入口前面那块地方常年是湿漉漉的，有时候会有玻璃渣子，路灯一照白惨惨一片，混着油腻兮兮的臭水倒人胃口。在几块艳俗的霓虹灯边就是往下行的楼梯，每天晚上我顺着它下去，看到的就是些很符合这间酒吧环境的货色。
局促的空间里，几处位置早就坐满了杂七杂八的人。有无业游民，有混混，有愤青，有干第三产业但质量不达标的，猛抽跟网吧那群人没差的劣质烟，弄得狭小的地下跟放了毒气弹似的。还有躲在昏暗灯光里那群没发育完的，一脸小孩子气，左拥右抱，发出一阵一阵的浪笑。小丫头片子穿得比成人还暴露，我总冷笑着想她们浓妆艳抹的脸靠到那些连喉结都没长全的男孩子身上时会不会蹭得人家满身的脂粉腥臭。
酒吧的老板是个恶俗之人。丫硬是给每个在这里工作的吧女套上个外国女人的名字，以为这样就能跟国际接轨把这间地下垃圾场的格调提上去，不料臭的只会更臭，到这里的雄性行尸走肉只懂得哼哼着外国女人的名字意淫，而不见他们因为这里的吧女有外国名字就从干瘪的口袋里多掏出点钱来。
丫给我安的名字是爱丽丝，还特喜欢用蹩脚的英文来发音，听起来就是AIDS，搞得我刚来的那阵每个人都以为我叫艾滋。
每次听丫AIDS、AIDS的叫，我就特别想把他肥大的脑袋拧下来剖开，看看里边到底装的是什么。
就是这么一个跟入口外边的臭水一样浑浊的地方。

桃乐丝……我要桃乐丝！
一个醉醺醺的男人靠到吧台上，死活要那个叫桃乐丝的吧女。面对他我没有抬眼：桃乐丝上个星期就不干了。说完继续擦我的杯子。
桃乐丝呢？桃乐丝！桃乐丝桃乐丝桃乐丝！……
人家已经傍上个肥得流油的饲主了，野鸡变家鸡了，喊多少次都变不回来，你还是省省吧。
那男人眯眼微张着嘴，晕忽忽地看着我，好像我能一甩手变出只小母鸡让他桃乐丝桃乐丝地叫个够。很长时间后才明白我说了什么，颓唐地趴在吧台上，示意我给他来一杯便宜的国产啤酒。又过了很长时间抬起醉红的脸咧出一口黄牙：艾滋，你出台不？
你妈才艾滋！滚你丫的！
事后老板把我叫去。
你怎么对待客人的？嗯？人家问桃乐丝的事你说丫不干了不就完了，废话那么多干什么？人家问你出不出台，你不愿意笑笑也就算了，骂什么人呢？！你看看你，整天摆着个臭脸跟奔丧似的，你妈死了还是怎么着啊？！我告诉你别把自个儿当个菩萨，我这个庙还得好吃好喝供着你！怠慢了？怕怠慢您别跟我这儿干啊！……

开酒吧是这种水平，开出的酒吧也就是这种水平了。来这儿的人的样子不是忙着奔丧，就是管教他们的爹妈终于死了。

桃乐丝来的时间比我早。丫是个风骚的主儿，二十七八岁的人了还要装学生妹，一头长头发烫得满是小卷儿，斜斜地扎起来。人长得不算漂亮，但是一张娃娃脸，加上发嗲功夫一流，常常可以哄得男人心欢，所以关系也是错综复杂，在搞第三产业的人里算是有些成绩。我颇恶心她，觉得这女人只是来酒吧兼职，顺便发展业务的。不过我来了几个月后丫就钓上了条大鱼，辞了工作安心入主大鱼的后院了。
野鸡变家鸡后我明显不快。
设想你对一款钻石首饰垂涎已久，省吃简用地攒钱还是差几个零，不想某天被你看到邻居家的丑女戴着它们，像个爆发户似的屁颠屁颠跑来向你炫耀，并且说了整件事里最匪夷所思的一句话：看，天上掉下来的！
之后，你就能明白这种不快从何而来。

我考上高中的那个夏天，我爸突然带着我妈最好的女友跑了，从此一去不回杳无音信。一向自信的我妈受不了刺激，变得疑神疑鬼，最后又受不了精神上的折磨，在一个黄昏冲到马路上，被那些赶着去吃饭的衰人的大轮子轧得支离破碎。事后此衰人更加匆忙地赶去吃饭，留给围观群众两道青黑的轮胎印和一地血污。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丫长得什么样。我很想问丫的是，看完那么血肉模糊的一片，丫是怎么吃饭的。
那个夏天的黄昏都是红彤彤的一片，漫天火烧云。
之后就没什么人管我了。高中没有上完也就没能找着什么体面的活干，再后来就到这间地下垃圾场，得到一份只要脸长得还行就没什么大问题的工作，过一种昼伏夜出的生活。我跟一起工作的一个吧女在离酒吧不远的居民区合租了间小屋，居委会的一老太每次见我们出门都警觉得像只警犬，偶尔香水撒过了头她更是过敏一样把眉眼鼻子嘴全挤在一块儿，这样高难度系数的表情让我叹为观止。老人家就差挨家挨户告戒居民小心门户看好自家男人了，巴不得我们尽快被扫黄扫了去。说来很打击她工作热情的是，比起她观念里的第三产业工作者，我们所做的还远远不够。
桃乐丝那种在搞好本职工作之余还不忘保持先进性的女人除外。

白天有时候会到网吧去，不想上网的时候就沿着居民区前那条商业街闲逛下去到女人街，再从步行街回来。街道两边的店面看起来很干净，很顺眼，多数是明艳的颜色，像歌里唱的那样漂亮。那个时段一路下来可以看见许多闲来无事的贵妇型人物跟我一样没有方向地走，手中大包小包不厌其烦。通常进她们消费的店，我只有看着东西脸红心跳看着价码心惊肉跳的份儿。

到酒吧工作没多久的时候，给我印象很深刻的是在那街上遇到这么一个女人。典型的爆发户贵妇，服装高档可惜没有搭配的品味，乍一看就像满身套了七拼八凑的包装袋。因为年龄问题身材已经走样，脸上厚厚的脂粉也不能掩盖她眼梢嘴角那些深深浅浅的沟壑。眼睛有些发浊，并且是一副积怨已久的空虚模样。
当我注意到那些时，她已经冲我训斥开来了。浓重的地方口音。我一时间居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语塞。仔细听来是指责我收起遮阳伞时钩破了她的丝袜，而且不断重复那双没品的丝袜的天价来证明以我的穷酸样子绝对赔不起——那样子似乎上一秒我把阳伞架在她脖子上说，快，让我赔你的丝袜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天晓得我那会儿根本没有赔偿的念头，反倒寻思着是不是丫的赘肉让那丝袜不堪重负才剖腹自杀的。许是因为被第三者抢了风头独守空阁太久或者更年期的女人急于找人泄愤，那种指责逐渐提升到了家庭伦理道德的高度，搞得围观群众以为遇到了原配与小妾当街对峙的热闹场景。
大中午的烈日高照。绝对是一个光天化日的时刻，她把世上所有第三者的过失分摊给世上以我为代表的所有穷酸小妖精，声泪俱下得连我都以为我的犯罪已经证据确凿。没准再煽情一点，群众里的几位感同身受的就要跳出来为民除害了。
那个印着轮胎印和血污的夏天一直潜伏在我心里，这时它烦躁不安，像所有有吞噬欲望的野兽一样，发出沉闷的低吼。
一时间我很疲惫。我突然明白我妈原来真是很需要解脱的。积聚了如此多的疯狂的臆想与仇恨，对那个年纪的女人来说，要么在沉默中爆发，要么在沉默中灭亡。
最后我在她的血泪控诉中报了警。警察把歇斯底里的女人劝走，完了回头语重心长地说：小姑娘，做人呢要讲点良心和道德。少几个像你这样的，我们的工作就好做多了。
什么叫像我这样的？
你自己心里清楚。把别人家庭搞成这样你觉得舒坦么？回家好好想想吧！

很多时候你会明白，旁观者永远比你清楚得多许多。

之后我想，应该嫁个有钱人。气质好点。那么至少在街上被训斥和鄙视的人便不会再是我。想完之后更加疲惫。那说明我起码得换个工作环境。
要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话，我现在应该在大学里晃荡吧？算了，就算是大学，那又怎样呢。那个讲童话的傻B，恐怕不知道我们戒了童话很久了。

酒吧有一个老顾客，高高瘦瘦的男人，跟桃乐丝差不多年纪。对我很是执着。他对我说他叫路华。他是那种随处可见的男人，太过普通，让人没有自信说服自己他就是会走进你生命里的那个人。他没有染发也没有怪异的装束，长得很大众化路线，不算吸引人，也不算招人讨厌。在我看来他似乎比其他人文明些，因为他没有抽烟的习惯，至少在我面前没有。他应该是一个很中庸的人物，或许跟我一样的穷酸。他从来只坐在吧台前面，招呼我过去，要一杯果汁。
第一回我拿了纸包的橙汁倒给他。他不干：我要鲜榨的。他笑笑，不紧不慢。
榨好那杯果汁我花了大概一分多钟时间。
他几乎每天晚上都来，坐到吧前叫我过去，然后等待一分多钟后那杯果汁。
熟识了以后他告诉我，那一分多钟一直是用来等待我的。等待的姿态很放松，干净的衣服出现几道平稳的褶皱。从我的角度看过去，他身后座位上一群男男女女拥成一团，吞云吐雾，灯光被烟雾渲染得光怪陆离，我模糊的视线告诉我那边放荡的轮廓很像抱对中的某种爬行动物。这里不像酒吧，比较接近发情季节的动物园，女人把荷尔蒙的味道撒得到处都是。
一直被烟呛着是不是很辛苦？
确定他是在跟我说话后我说，你自己也有鼻子，你比我清楚。
他抬眼笑笑，又回头看了一下忙着打野食的人：为什么会到这种地方工作？
跟他对视了一两秒。那一两秒里我目无表情。我不知道他那样的问话里有什么含义，我只觉得我讨厌这句问话。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我说，因为没饭吃。
他的表情有些不理解的意味。不过那次，他没有轻松地笑出来。这是我尚且能容忍他的原因。他有很多恰倒好处的表情，适应我们之间的任何话题。

我不是没有混过。我妈出车祸后的那段时间，一切都得靠自己。我不指望父母两边会有什么亲戚出现。家里的钱花得差不多了也就不上学了，改到社会上跟些与我一样空虚的人混混沌沌虚度了一阵，但是自认为跟堕落还有些距离。学会了喝酒，没有学会抽烟，跟着唱过K，旁观过他们的一场群殴，这就是我如今能想到的总结词。我们介于愤青和流氓之间，没有愤青的极端破坏力也对流氓退避三舍——我们只能算是无业游民，从社会里衍生，偶尔为社会添点儿不安定因素的小角色。值得庆幸的是我不曾真正的遇人不淑，至少没有碰上过吸毒的艾滋的，逼迫我卖淫的，有偷盗抢劫杀人意向的……丫几个全是外强中干，谨小慎微的家伙，口头犯罪，有言无行。这或许算作对我幼稚时期的一种庇佑。混得腻了是因为发现这样其实还是没有饭吃，只不过是集体过着一种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罢了。于是我选择了工作。
混在一起的一帮子人现在不知道在哪儿，总之对于我们来说，那种短暂的同伴关系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并非跟其他男人不同，我不比他们干净多少，只是在你面前我就是不敢把龌龊的一面表现出来……这是为什么呢？
我没有回答他。我对他没有讨厌，没有喜欢。
我爱上你了吧。
他自说自话。我听见了。我没有回应。一个背影以后，我想，那又怎样呢。
他在吧台边，眼神迷离。他自以为与我隔了很远的距离，其实不过一伸手便可以够得着——我从来就是这么递果汁给他的。吧台里和吧台外，人心里想的事情迥然不同，还怪罪距离什么呢。我习惯站在里面看着外面一片污浊冷笑，他们站在外面看着自视甚高的我冷笑。但这彼此间是没有什么妨碍的。笑久了，麻木了，都变成一种习惯，然后惰性使然，没有人愿意改变什么。一切都在继续，一切都未完。
一切都与距离无关。
那天他情绪很低落，但是没有喝酒。
以后到酒吧来，他会跟我开玩笑，有时说，爱丽斯，嫁给我吧；或者是新娘子，我们开房去吧。我把这定性为破罐子破摔，他说，你没文化，不要乱用俗语哦。
他会哼《致爱丽斯》，在人声嘈杂的酒吧里，学一个歌手那样，自顾自地演唱没有人认真听的歌。

要怎么才肯跟我走？
……你做什么工作的？
小职员。公司离这里不远。
收入待遇呢？
月薪……虽然不是很多，但是已经足够让我们两个过很平和的日子了。房子是公司的……
行了，你没指望的。
呵呵，别那么绝对嘛。那你想嫁给什么样的人？
……有钱人。
有钱就可以吗？如果我有钱的话，你就跟我走吗？
不知道。再说吧。

他确实是普通的人。混在人群里我就没有办法找出他。或许有天，他会对平和的日子感到厌倦，腻了之后就是逃离，像我逃离那种虚度的日子，像我爸逃离我们的生活，像我妈逃离疯狂的生命……到那时，我要去哪里找回他来呢？世界上有那么多人，任何一个都可以是他。他就是那么普通，普通到让我担心我永远没法把目光集中到他身上。
我看不到你，你的存在都会被我淡忘啊。

打开Q的时候，无聊的男人也在。他发来好长一段东西，让我怀疑丫是一写儿童文学的还是怎么着。

洛洛德把洋娃娃摆在窗台边，就像她当时站在玩具店的玻璃前那样。他对着她唱歌：

有一天，在楼梯上，
我看到了一个并不在那儿的人。
今天他又不在那个地方——
啊，我多么希望他会离我远去！

洋娃娃在摇头。马戏团从楼下过去了，孩子们从楼下过去了。洛洛德没有注意到。咳，那是多么热闹快活，胜过你能想象出的所有狂欢！可是男孩的注意力完全被洋娃娃吸引住了。她在摇头，慢慢地把手臂摇晃起来了，最后迈开了步子——这一下可不得了，她从窗台边上摔了下去，掉在了地板上。
你可不能乱跑，因为大人们不相信有洋娃娃会跟人一样跑。洛洛德把她拾起来重新摆好。如果他们看见你跑，你会被他们扔掉的。
可是可怜的洋娃娃还是被大人们发现了。因为她听不懂洛洛德的话，老是摇头晃脑地走。打扫屋子的老嬷嬷发现她总是那么古怪，一转眼功夫就从屋子这头跑到那头去了，你要是不管她吧，一会儿后她自己又在原来的位置上了，这太可怕了，于是老嬷嬷就把这件事告诉了洛洛德的父母。
这太可怕了！妈妈说。
一定是有什么邪恶的东西附在上面了！爸爸说。
于是他们决定把洋娃娃烧掉。他们也的确这样做了。洋娃娃在火里挣扎了一会就烧成了灰炭，那可爱的卷发，俏皮的小脸，漂亮的衣服，全都变成黑黑的一块。
洛洛德伤心极了，他喜欢那个娃娃，比喜欢任何人都喜欢，可是他再也看不见她了。
可是所有人都不知道，那是一个小精灵不小心跑到了洋娃娃的里面，它到了不该到的地方，挣扎着想跑出来。它就这样在洋娃娃里面被烧死了。

勉强看完，心里想，操，精神病院今天又放假了！
故事的结局你想知道吗？
你他妈写这些鬼玩意儿干什么啊，无聊吧你！
不不，我想表现一些东西的，比如环境的错位让人迷失，固有观念的专制……你看过《爱丽斯梦游仙境记》吗？我觉得那是很不错的作品，我想写出跟那个一样好的东西！它讲的是一个小女孩……
爱丽斯？真是讽刺，我要不要告诉他其实只要到那个脏兮兮的地下酒吧后就可以叫我爱丽斯？然后我就从昏暗里指着那群或丰满或瘦削的孩子对他说，看，你就是要写童话给他们吗？
我们一开始就在容不下童话的环境里抽穗，扭曲的孩子爱丽斯走错了地方，离仙境越来越远。
我走神回来，写童话的傻子还在夸夸其谈，大肆渲染一种天真，莫名其妙我就火得想拎椅子拍他！
滚！你回精神病院的重症病房才是真的！滚！！！
嗯嗯我有灵感了，你等等啊，等等……
真他妈是一疯子！我想如果这丫在我眼前，我就先把丫敲昏然后拖去交给精神病院人道毁灭。虽然我不知道精神病院负不负责人道毁灭的事。
一在外地的网友发给我：操，真他妈没想到这里居然有那么多有钱人，一到晚上没正经事干就开着宝马奔驰到处显摆。上次我路过一租书店，前边停了一辆宝马，一人从店里出来手里拿着书钻进车里去了！开着宝马去租书，亏他想得出来！
这网友在一个小城市里缩着等待出头之日。在他看来，小城市里的人开得起宝马奔驰就是最大的不道德，应该被众人唾弃。因为在别人开着宝马奔驰没事找事瞎显摆的同时，他只能跟一个踩三轮的为了一块钱讨价还价许久。
哦。我随手回了一句。
怎么？犯郁闷啦？
没你的事你别管。

几天来我不停到比较上档次的酒店酒吧休闲屋找工作。天气不错，有点闷闷的热。不过我的运气没有那么好。出来打发我的人穿得都很周正。他们让我学了不少东西，比如同样表达一个拒绝的意思可以有很多种不同的方法。
有人说，这儿不缺人。走吧走吧。
有人说，最近风头很紧，我们不招人了，连原来的几个都回家放假去了。要不这样，你留个联系方式，等过阵子安全了我们再跟你联络……
有人说，你的学历……呵呵，你知道么，连我们这儿几个陪酒的小姐都有本科毕业证书。
对于这一种答复我说，哦，城西有一办假证的，他该不是在这儿兼职当老鸨的吧？
那人摊手笑笑。我径直出门拦了辆的士打道回府，在车上边听天气预报边琢磨这两天也真他妈邪门，全撞进有档次的大鸡窝里了。地下垃圾场比起它们居然是那么干净。
开的士的中年人从后视镜里打量了我一下，笑笑：小姐下班啊？上哪？
我往车外边看看，太阳高照的，的确是小姐们下班的时间。
天气预报里甜腻腻的声音说，受冷空气影响，我市将迎来持续几天的阴雨天气……
那天晚上就下起很小的雨，微微有些雾气浮起。我到的时候两帮人以打群架的方式在酒吧门口做酒后运动。比较出乎我意料，因为时间尚早，一般这种事在十点以后发生的可能性比较大，我到的时候还不到八点。
还有就是我很佩服他们一群人挤在那么狭窄的地方都能施展拳脚，以及在那么昏暗外加细雨蒙蒙的环境里居然可以分清彼此的人。
老板看来很庆幸他们没有在地下打起来，所以在一边躲得远远的，不紧不慢地打电话报警。出警的速度很是让老板满意，三分钟左右，一通混乱就化为酒吧前的污水和玻璃渣。人清走后老板不住给几个警察递烟，之后才注意到我，就向我招呼让我先下去上班，他得跟去局里录个口供。几个警察往我这儿看了看，我发现那其中有那个对我说过做人要讲良心和道德的家伙。丫居然也还记得我，微微点头走过来。
这回的事跟你没关系吧？
你也看见了，我刚过来。没其他事儿的话我要先下去了。
他一点头回去了，走了几步又回头说，哎，小姑娘，别在这儿做了，地方乱，啊！
我冷笑一下，下楼梯。眼眶和鼻子都有点酸。
这似乎是几天以来我听到的头一句人话。

酒吧的气氛热闹得有些怪异，比以往更让我厌恶。很快我就确定这种久违的厌恶感并不是我多心。
门还在嘎吱作响，我的目光穿过颓唐的人堆。吧台后面，桃乐丝一身清凉的装扮，摆出她惯有的风骚笑脸。
路华到的比我早，见到我后很轻松地扬了扬手。

桃乐丝不久以前堕了次胎，原因可想而知的老套。大鱼的老婆肯定不是省油的灯，发现了自己家后院莫名多出了一个成员后闹得天翻地覆，又拉上四五个人到桃乐丝那儿以武力捍卫了原配的尊严。此间大鱼一直没敢露脸。桃乐丝就这么样被甩了，连大鱼买给她的私宅都没捞到。不过此人果真是敬业，且具有百折不挠的精神，休养一段之后又回酒吧来继续发展业务，装得跟没事人一样。丫也确实没变多少，除了微微发胖的身材外。不过招我恶心这点倒像磐石一般坚不可摧。
那些个狼狈事儿是跟我同宿的吧女告诉我的。至于她的现况，是我用眼睛看到的。她的归来使得地下酒吧的淫靡气氛升华不少。那个曾经不断向我询问桃乐丝的猥琐男人很是开心，事实打败了我的断言，家鸡终于还是又变回野鸡来了。不过最开心的当属酒吧老板，桃乐丝把刺激消费的功能发挥得淋漓尽致，因此不难想象老板为什么同意她重新回来做。尽管只是一点儿，那些钞票还是给他带来了源源不断的快乐。

有没有想过跟我走？路华看着我，我打量他手腕上那款很旧的运动手表。表带的部分磨得发白，明暗交错的图案，深深浅浅，像描绘在哪个地方的记忆，总不是那么完整。
那句话他常说，我也逐渐不再去刻意留意是什么时候。又一个可以用某个来形容的傍晚。地下垃圾厂没有开灯，背景有些阴翳。我想地上应该可以看见金色的夕阳，不够清澈的青空，还有很多很大的棉花糖到处飘。音乐不知是谁放的，很早的英文歌，比如《Yesterday Once More》，比如《Hotel California》。这个时候没有人来。那些皮骨还在进行肠胃建设。
到底有没有？
他不满我的冷落，伸手把我的脸扳向他。他的指纹很快要从皮肤上渗入，接触的地方有我憎恶的陌生侵入感。我粗暴挡开，自己感觉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指印在脸上渐渐冷掉。
甭以为你跟这儿喝了几杯果汁说了几句话就能把别人都当孙子！
事实上我很想爆几句粗口，可不知道为何钻出来的是这样文明的句子。甚至，我想告诉他，别这么急好么，你吓到我了。
那种没有出口的语气，在很久以前跟爸爸说话时用过。
我的指甲伤了他。他尴尬地搓手，呼吸。眼里的神采起伏一下，熄灭了。
我已经习惯一个人这么呆着，没有任何人的融入没有任何人的停留。在我准备好了一大堆通行证时，你们从我身边川流不息无意驻足；在我的通行证全部过期以后，你们也跟着过期了。
所谓的时间不等人就是这样。
我习惯一个人了，你们不要再来了，若是你们侵占了我，让我何处容身。

路华伏在吧台上。
我有钱的话，跟我走吧。他抬起脸，前额的刘海一片杂乱无章。
我只是把他的橙汁榨好摆在他的鼻子底下。他又浪费了一分多钟。
说什么呢那么热闹？桃乐丝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顺手把灯打开。连天黑了都不知道啊你们。哦……对了哦，天黑是做坏事的时间了对吧？呵呵。她也伏在吧台上，低胸上衣里风光无限。
我冷笑一下去关音乐。心里想你丫的班还真他妈是用上的。
不要每次都走开！路华的表情愤怒起来了。听他的声音也知道。我听着吧台一阵混乱的响声。你不愿意的话至少明确告诉我，别老吊着别人的胃口好不好！看着我这种傻B的样子你很开心吗？！
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我就得顺着你？对了，这种不耐烦的口气才是我。
你……好，好。他一撸头发，突然把一本存折拍到吧台上。他的眼神很硬，砸得我的眼睛发痛。我注视过无数次的嘴角向下压了一下。
这里面有八千。算你陪我一晚上的。我有钱啊，爱丽斯。你跟不跟我走？
他的身体绷在一触即发的状态，紧张得呼吸急促，我可以看出他的前胸在起伏。我的眼眶快被我撑破了。我生平从没有把眼睛瞪得那么厉害。那只潜伏的野兽用吼叫告诉我，应该把眼前这个男人撕成条条块块，看看那些蔷薇色的污浊的内脏。原来到垃圾厂的只能有垃圾，谁也不例外。
滚。滚！！！
我的嗓子要破掉了。它很热，在咽喉里爆炸了，焦灼得我要发疯了！我要疯了！！

……桃乐丝，你来不来？一晚上八千啊。
呵呵，爱丽斯，对不住啊。BYE~

你上班？班上你吧！看着两块肉晃荡出去，我的眼睛流血。粘稠的咸咸的。滚过的细线风干后被碾压得很痛。
你也不过如此啊。不过如此。你看吧，没有人是真心想进来的。
没有人需要进来。

很晚的时候桃乐丝回到地下垃圾厂。她早些时候挽起的头发已经放下了。低胸上衣还是低胸上衣，我看她却更觉恶心欲吐。特别是其他吧女围上去问东问西而她也不厌其烦地回答时。还有她有意无意的一瞥。
我身后的唱机像卡住了一样，发出吱吱的声响。
于是我做出了几年来最激烈的动作。翻到了曼森的《THIS IS THE NEW SHIT》。出碟，入碟，PLAY。上去拧过她的头发让她的脸冲向我，狠狠抽了下去。最后在一阵惊呼和混乱的音乐嘶吼里我离开地下垃圾厂，再也没有回去过。昨天刚领过薪水，我没有后顾之忧。

酒吧上边还是那条昏暗得很适合犯罪的小巷。没有雨，只有闷坏的垃圾的味道，行走的时间越久，我越以为那味道是从我身上散发出来的。狭窄的空间像个不透风的盒子，会闷死人的那种。
我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一个男人靠在不远的墙边，手中有把橘色的伞。
你是谁？
……不认识了么？是我，洛洛德啊。

盒子封口了。

爷爷我们能玩那个么？
一个小捣蛋指向玩具店不显眼的一角。这么一来，所有孩子的眼睛都盯向那里——那儿有个小黑箱子，罩着厚厚的灰。
哦，那个吗？那个可不是给好孩子准备的。但是……你们要看的话……爷爷走过去猛地打开，一个面容扭曲的女巫从里边弹了出来。周围的孩子吓得尖叫。
爷爷笑起来：哈哈，别怕！别怕孩子们！看到了？这个玩具不是给好孩子的。她叫做走错地方的爱丽斯。说罢他重新把她摁回去，缩上箱子。
走错地方的爱丽斯？爷爷，那她为什么要被锁在里边？
哦，我们的小洛洛德提问了！好，过来这儿，你们想知道么？……


THE END
一切都是女王的幻想，没有任何人被砍掉脑袋……

这篇一万多字，是高二写。一直没有卖出去，觉得也就那么回事。恐怕这样的风格是很少人喜欢的。因为大家上网看东西就图个简单明了，少有人深入地去想这篇文章想说的是什么。一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就够了，至少有人看贴回帖。

如果不发它觉得它太可怜，发了它又觉得实在对不起想看简单故事的大家。

发，还是不发，这是一个问题，是默默让它忍受压箱底的寂寞，还是让它迎接网友们猛烈的口水，这两者，哪一个更高贵……？

汗。

西方不拜：恩……还是一种状态（我发现我写什么都要推给状态- -b）。如果全部看完你会知道里边有个写童话的家伙。其实那家伙已经把我的意思说出来了。

“我想表现一些东西的，比如环境的错位让人迷失，固有观念的专制……”但是我的水平也就到这里了。可能不能表达出一个精神压抑的环境，相反把人弄得一头雾水。觉得人很渺小，觉得有些地方其实纯真的女孩子本不应该接触，觉得现在一些事情已经不是我们所能控制。

爱丽丝在掉进童话世界前转了一个弯，走进了原本不属于她的地方。题目是这个意思。这跟主角幼年以一种不寻常的情况失去父母是联系的。她没有所谓的童话观念，因为现实让她习惯了。她没有来得及享受所有女孩子曾梦想的浪漫童话就已经把心封住了。这是她的悲剧之处。

最后由童话收尾，证明女主角感觉到环境的压抑，她本不适合那里，但还是进去了，并且走失了。

唉……高二时候为了敲它我用了两个星期（因为要上学，只好利用放学那一点时间）。现在看来还是很喜欢……

什么意思啊，怎么能在别人的帖子里发诅咒？！真的是让人火大！！

谢谢支持。正为盗用事件烦恼。

呵呵，胡思乱想多了，就写出来了。
谢谢芙蓉的支持：）

不知道这是不是我在网上最后一篇作品。
没有保障，要维权很困难。唉……有时候我很迷茫。
高考在即，似乎没有时间让我做这样的思考。
可是真的压抑得要死掉了。

谢谢莲蓬姐T T……

谢谢huohuode……

或许有天，他会对平和的日子感到厌倦，腻了之后就是逃离，像我逃离那种虚度的日子，像我爸逃离我们的生活，像我妈逃离疯狂的生命……到那时，我要去哪里找回他来呢？世界上有那么多人，任何一个都可以是他。他就是那么普通，普通到让我担心我永远没法把目光集中到他身上。


偶自己稀饭这一段。

今天的今天的

UP~

喵上来

bbsnoopy：谢谢你：）

挑明了是个马甲：也谢谢你：）

谢谢12点女神：）

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