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不完的故事3

庄周•蝴蝶•鱼2021

一苇 述

1蝴蝶


有一天，庄周梦见自己变成一只蝴蝶。
哇，飘飘然的，双手变成了蝴蝶的翅膀，头发变成了蝴蝶的触角，心成了蝴蝶的心，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春花，心里满满的全是快乐……
那会儿，真真切切的，就是一只蝴蝶。
庄周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庄周。
但是，从梦里醒来，庄周发现自己不是蝴蝶，变成了一个名叫庄周的人。
他迷惑起来，这到底——是庄周做梦变成蝴蝶呢？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周？庄周想呀想，想呀想，想呀想……
有时候，我从梦中醒来，也会这么想。
你呢？你也这么想吗？

2鹓雏

庄周有个好朋友，叫惠施。有一段时间，惠施离开家乡，到梁国努力奋斗，终于当上了宰相。
庄周想念惠施，于是起程去看望他。
还没到梁国呢，就有人告诉惠施：“惠施大人，你知道吗？庄周也来梁国了，他一定想要取代你，来当梁国的宰相！”
惠施很担心，因为他知道庄周比自己聪明。于是他派人在京城搜捕庄周，足足搜了三日三夜。
第四天，庄周去见惠施，给他讲故事：“南方有一种鸟，名字叫鹓雏（话说这个鹓雏，我们今天叫它凤凰）。鹓雏从南海飞往北海，没有梧桐树就不栖息，找不到竹子的果实就不吃饭，遇不上甘泉就不喝水。这时候，有只鸱（话说这个鸱，今天我们叫它猫头鹰）捡到一只腐臭的老鼠。鹓雏从鸱面前飞过，鸱以为鹓雏要来抢它的腐鼠呢，心里又急又怕，抬头瞪眼，发出一声怒斥：‘吓！’——现在，你想拿你的梁国吓唬我吗？”
听了这话，惠施不由得笑起来。

3鱼

一天，庄周和惠施出门游玩，走到濠水的桥上，桥下有鱼。
鱼儿游来游去好快活。
庄周说：“你看，白鱼在水中游，自由自在，真快活！”
惠施想了想，反问他：“庄周，你不是鱼，怎么知道鱼快活？”
庄周笑了：“你不是我，怎么晓得我不知道鱼快活？”
“我不是你，我不晓得你。你不是鱼，你不知道鱼快活不快活。这事明摆着，还要问么？”
庄周说：“惠施，我告诉你，我当然知道鱼快活，我就是知道啊——就在刚才，就在桥上，就在看到鱼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鱼游来游去好快活啊！”


4相忘江湖

庄周说：“水塘干涸了，两条鲋鱼被困在水洼里，与其这样子相濡以沫，不如游到广阔的长江大湖，在江湖里互相忘记。”

5鲲鹏变

庄周说：“北海有一条鱼，它的名字叫鲲。鲲真大呀，不知道大到几千里呢！鲲从大海往长空一跃，就变成一只鸟，名字叫鹏。鹏真大呀，不知道大到几千里呢！大鹏鸟奋力起飞，张开的翅膀就像垂落天边的云。大鹏鸟飞啊飞，飞到南方的天池，翅膀一拍，水面就激起三千里的波浪。”

6无用之树

庄周在山上走，看见一棵巨大的树，树干粗壮，枝繁叶茂，神态自若，健康长寿，看起来已经生长了好几千年，还要生长好几千年。
伐木人坐在树下歇息，一点儿也没有砍伐它的意思。
庄周走上前，问伐木人：“你为什么砍山上的小树，却不砍这棵大树？”
伐木人说：“这种树不中用——用它造船吧，船一下水就沉了；用它造棺材吧，棺材腐烂得比尸体还快；做凳子呢，一坐就坏啦；做门窗呢，一遇雨水就受潮；做柱子吧，又容易被虫蛀。”
庄周感叹道：“这棵树因为不中用，所以才长得如此巨大啊！”

7浑沌

庄周可会讲故事了，有一回，他说起浑沌：“从前，有三个皇帝，南海的皇帝名叫倏，北海的皇帝名叫忽，中央的皇帝名叫浑沌。浑沌没有七窍，不能看，不能听，不能吃，不能呼吸也不能排泄。倏和忽常常跑到浑沌家玩，浑沌待他们很好。有一天，倏和忽商量道：‘浑沌对我们这么好，我们怎么报答他呢？你看人都有七窍，用来看、用来听、用来吃、用来呼吸、用来排泄，浑沌却一窍都没有。不如，我们替他把七窍凿开吧！’于是，倏和忽每天替浑沌凿开一窍，到了第七天，浑沌的七窍全被凿开了。可是，七窍一凿开，浑沌就死了。”


8在烂泥里摇尾巴


庄周在濮河钓鱼，两位楚国大夫找到他：“听说先生的大名很久了，楚王想请你担任宰相。”
庄周手拿钓鱼竿，没有回头：“我听说楚国有一只神龟，死去已有三千年了。楚王用闪亮的绸缎包裹它，用玉匣子珍藏着，供奉在庙堂之上。你们说，这只神龟，是情愿死去得到这样高贵的待遇呢，还是乐意活着，在烂泥里摇尾巴？”
两位大夫说：“情愿活着，在烂泥里摇尾巴。”
庄周说：“二位大夫，请回吧！我也要在烂泥里摇尾巴。”


9鼓盆而歌

庄周的妻子死了，惠施来吊丧，看见庄周坐在棺材上，蓬着头，赤着脚，正敲一只瓦盆，一边敲，一边高声歌唱。
惠施骂他说：“你妻子和你共同生活，养育子女，操持家务，现在她死了，你不哭也还罢了，还敲盆唱歌，这也太不像话了！”
庄周放下瓦盆：“她刚死的时候，我何尝没有感到悲痛呢？然而深思一下，人世间本来没有她，没有她的生命，没有她的形体，甚至也没有她的气息。大自然中偶然生出她这么一个人。现在生命变化，她死了，这只不过回归到大自然罢了。这跟春夏秋冬的自然循环是一样的。我知道妻子回归自然，安寝于天地之间，不禁停止哭泣，为她敲盆子，为她唱歌。”

转眼又过了几年，到了庄周的大限日子。弟子们侍立床前，哭着说：“伟大的造化啊！将要把您变成什么呢？将送您到何方的地狱去呢？您教我们学问，使我们受益，现在你要死了，我们该拿什么给你陪葬呢？”
庄周说：“我不需陪葬，你们丢我到野外就好了。我以天地作棺椁，以日月为玉璧，以星辰为珍珠，以万物作陪葬。这样的葬具不是很完备吗？”
弟子说：“这怎么行？没有棺椁，乌鸦、老鹰会啄食先生的身体啊！”
庄周笑着说：“在地上被乌鸦、老鹰吃，在地下被蝼蚁、老鼠吃，有什么两样？夺乌鸦、老鹰的食物给蝼蚁、老鼠，何必这样偏心呢？”

后记：我喜欢庄周的所有故事。每一个，都简单而又蕴藏深意，这些故事使他魅力非凡。先秦诸子，韩非也很会讲故事，然而韩非的故事过于入世，虽然有他的道理，我却不喜欢。
我喜欢庄周晓梦迷蝴蝶，喜欢庄周非鱼非鸟，能知鱼鸟之乐，喜欢庄周讲混沌开窍，最喜欢的，是他的鼓盆而歌。这些故事超越生死，直抵本质，如果我此生学得一丁点豁达从容，那全是因为听了庄周故事的缘故。
庄周的道，是最最质朴最最深邃的自然之道。

本文参考资料：《庄子》。

讲不完的故事4

拈花•一苇•菩提树7则2021

一苇 述


1拈花微笑


从前，佛祖在灵山宣说佛法，众弟子侧耳倾听。
此时，大梵天王翩然而至，来到佛祖座前，献上一朵金莲花。然后，他徐徐退到最后一个位置，悄然坐下，用心聆听。
佛祖接过金莲花，起身站立，默然不语。
他手拈莲花，向众弟子展示。
众弟子不明白他的意思，面面相觑。
惟有大弟子摩诃迦叶心领神会，微微一笑。
于是佛祖释迦牟尼开口说法：“我有一门精深佛法，普照宇宙，包藏万有，能熄灭生死，超脱轮回，摆脱一切世俗表象，直达诸法真相。我以心传心，将这门佛法传给迦叶。”
佛祖拈花，迦叶微笑，“禅”就这样诞生了。
后来，禅宗在中国得到长足发展，摩诃迦叶被禅门尊为第一代宗师。


2一苇渡江

菩提达摩是佛祖第28代弟子，他追随师傅学习佛法，深深领悟到禅宗的真谛。
一天，他问他的师傅：“我已经得到佛法的真义，现在该到哪里去传法讲经呢？
师傅说：“你去南印度游历60年，然后乘船渡海，到中国去。”
菩提达摩听从师傅的教诲，走遍了南印度，到处讲经传法。六十年后，他乘船渡海，经过三年寒暑，终于抵达广州。
广州刺史箫昂出门迎接，用隆重的礼仪接待了达摩，又把这个消息上报梁武帝。
梁武帝亲自接见达摩，问他：“朕即位以来，在国内大兴土木，遍地修建佛寺，翻印佛经千千万，剃度僧人万万千，这样可以说积了大功德吗？”
没想到，达摩双掌合十，答道：“并无功德。”
梁武帝生气了：“为什么并无功德？”
达摩说：“圆融妙净、四大皆空、不染烦恼的境界，不能靠在世俗间做些佛事就能求得。”
梁武帝耐着性子问：“什么是佛门第一境界？”
“空空荡荡，本来没有第一第二。”
武帝大怒：“既然空空荡荡，那你是谁呢？”
达摩淡然回答：“不认识。”
梁武帝于是被得罪了，命人把菩提达摩赶出皇宫。
达摩独自一人来到江边，江面空空荡荡，连一只小渔船都没有。达摩涉水走入芦苇丛，弯腰摘下一片苇叶，往脚下一放，那片苇叶当即化作一叶扁舟，载着达摩，渡过大江。
达摩过了大江，一路向北，步步说法，随处收徒，佛法禅宗于是随着他的足迹，从南方传到北方。

达摩死后第三年，魏国使者宋云从西域回中原。
宋云走到葱岭，在山路上遇到达摩祖师，他光着头，赤着脚，手里拎一只鞋子，朝宋云走来。
宋云曾经听过达摩说法，见他迎面走来，于是恭敬站立，合掌问他：“祖师哪里去？”
达摩说：“西天去。”
宋云回到中原，把这件事与众弟子说了，众人都不相信。
梁武帝命人打开墓穴，开棺查看，发现棺木里头空空荡荡，只剩下一只鞋子。


3菩提本无树

五祖弘忍要选一位弟子继承自己的衣钵，他对众徒说：“你们听我讲佛法，内心可有感悟？请每人各作一首偈子，表达自己的心得。”
于是大弟子神秀拿起笔，在墙上写了一首佛偈：

身是菩提树，
心如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
勿使染尘埃。

大伙儿围着墙看，纷纷说好。五祖弘忍经过墙根下，看见这首偈子，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你还没有得到根本。不过，照着这个方法修习，也能获得很好的果位。”
寺庙厨房有个打杂的小伙子，名叫慧能，听说这事，也作了一首佛偈。因为他不认识字，所以请伙夫代劳，把偈子写在神秀的偈子旁边。他是这么说的：

菩提本无树，
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
何处惹尘埃？

五祖走过来，读了偈子，淡然说：“这是谁写的？也还没得到真谛。”
众人一听，便都散去了。
五祖脱下鞋子，一下接一下，用鞋底把这首偈子擦掉了。
这天夜晚，慧能在厨房干活，五祖弘忍悄悄来到他身边，把自己的衣钵传给了他。


4一日不做事，一日不吃饭

唐朝有位百丈禅师，给自己立下一条规矩：“一日不做事，一日不吃饭。”
有一天，他生病了，弟子们见他年事已高，身体又不舒服，不忍心让他干重活，就把他的锄头藏了起来。
百丈禅师寻遍整个禅院，没有找着自己的锄头，没有办法干活。这一天，他果然就没有吃饭。


5云在青天水在瓶

唐代有位学者，名叫李翱。有一天，他去拜访药山禅师，拱手请教：“大师，道是什么？”
药山禅师伸手向天一指，然后，又向下一指。
李翱不明白他的意思，再次拱手问：“请禅师赐教。”
药山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李翱欣然有所得。
当天回家去，他写了一首诗赞美药山禅师：

练得身形似鹤形，
千株松下两函经。
我来问道无余说，
云在青天水在瓶。

“云在青天水在瓶”，像云那样，像水那样，自然而然，合乎本性，就是大道了。

6诸恶莫作，众善奉行

大诗人白居易拜访鸟窠禅师，鸟窠禅师正在山中挑水。
白居易问：“大师，什么是佛法的真谛？”
鸟窠禅师答：“诸恶莫作，众善奉行。”
白居易笑了：“这句话，三岁小孩都会说！”
“不错，三岁小孩都会说。但是，八十老人也不见得能做到呀！”
鸟窠禅师意思是说，知行要合一，知是重要的，行更重要。

7平平常常

沩山禅师是百丈禅师的弟子，仰山禅师的老师。
有一年，盛夏过去了，落叶满空山。仰山禅师上山看望沩山禅师。
沩山问他：“孩子，今年夏天你在那边做了些什么呢？”
仰山回答说：“我耕了一块田，种下了一篮种子。”
“好孩子，这个夏天没有白过啊！”
“老师，这个夏天，你做了些什么？”
“我呀，白天吃饭，晚上睡觉。”
“真好，老师这个暑假，也没有白过呢！”
诚心诚意地活在时间里，活在自然中，这就是“平常心”。
平常心就是禅，平常心就是佛。


后记：这几日上到一课书，书里有句话“时时勤拂拭，勿使有尘埃”，于是我想起神秀与慧能的佛偈，写了上面的字。
禅的故事在中国流传深广，然而什么是禅？
我也无法回答。
我只是喜欢禅的故事，喜欢佛祖拈花迦叶微笑，那一刻的心领神会；喜欢达摩谁谓河广，一苇航之的旷达情怀；喜欢慧能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自由无挂碍；也喜欢一日不做事，一日不吃饭的百丈禅师。
因为如此喜欢，所以如此讲述。

讲不完的故事5

军队过大桥2021

一苇 述

很小很小那会儿，一天下午，祖父给我讲故事。下面是他讲的：

从前有一支军队，骑着马，背着枪，要过一座铁索桥。
先行官勒停马脚，问大将军道：“将军，这座桥摇摇欲坠，真的要过吗？”大将军坚定地说：“要过！”这位大将军，他带兵打仗呀，是绝不会退缩，绝不会停步的。
于是乎，军队开始过桥了。铁索桥晃得厉害，一次只能过一个人。
将军上桥了，“踢哒，踏哒，踢哒……”
副官上桥了，“踢哒，踏哒，踢哒……”
第一个骑兵上桥了， “踢哒，踏哒，踢哒……”

我听得津津有味。祖父说：“下面轮到你讲。”
于是我接过故事，继续讲：

第二个骑兵上桥了，“踢哒，踢哒，踢哒……”
第三个骑兵上桥了，“踢哒，踢哒，踢哒……”
第四个骑兵上桥了，“踢哒，踢哒，踢哒……”
第五个骑兵上桥了：“踢哒，踢哒，踢哒……”
第六个骑兵上桥了，“踢哒，踢哒，踢哒……”
……
我讲了好久。
我祖父呢，他津津有味听着。

后来我讲累啦，问他：“这样子踢哒，踢哒……踢哒到什么时候呀？”
“谁知道？那支军队很庞大，那座桥又很长。”
“我知道，一直到现在，他们还在踢哒，踢哒，踢哒，踢哒……”

真的，一直到现在，那支军队还在过大桥呢，踢哒，踢哒，踢哒，踢哒……

讲故事者：黄旭老人 听故事者：黄俏燕（小时候） 讲故事地点：芦村旧居

把收入《中国故事》三卷本的故事修订了一遍，费时约两个月。
整个暑假几乎就只干了这个活，好神经啊！
无论如何，这事完成，跳个舞吧!
那些没被收入这部书的故事们，日后有缘再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