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为何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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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豪国际大酒店，彩旗招展，礼炮阵阵，人山人海。几百名警察持戒组成几十米长的两道人墙，中间留着三米宽左右的夹道。上千名小学生戴着鲜艳的红领巾，在老师的带领下载歌载舞，齐声鼓掌，稚嫩而甜美的喊着“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整齐的仪仗队演奏着一支又一支节日的歌曲，好一派盛大的场面。
这样的场面，贵城历史上只有两次，一次是几十年前毛 来视察，一次是美国前总统克林顿来讲学。看来，今天要欢迎肯定是哪个大人物。
实不相瞒，今天能到这里来参加宴会的，都不是一般的人，他们都是贵城市有头有脸的人物。
你瞧，这个五星级酒店的门头上挂着醒目的横幅——热烈欢迎我市新书记李国军、新市长孙启胜！不下二十座彩虹桥错落有致地矗立在贵豪广场上，那都是各个企事业单位送来的，上面不约而同地悬挂着各种花样繁多的欢迎词。
李国军和孙启胜一下车，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这哪里是吃一顿便饭，分明就是一个国家接待另一个国家首老的架势！你看——穿制服的武警仪仗队迈着整齐的步伐雄赳赳气昂昂地直面而来，敬礼，然后分列两旁；金光闪闪的数十座仿真大炮接连打响，震耳欲聋；鞭炮阵阵，百花（烟花）齐放，锣鼓喧天……广场音响由《国际歌》转成《东方红》时，几十位穿大红旗袍的少女手捧鲜花款款而来，把一束束鲜花送到他们手上。
“这他妈的是谁叫搞的？我不是说过了吗？不要搞什么就职仪式！谁叫搞的？”外面有那么多民众和记者，摄像机在拍摄，照相机在咔嚓咔嚓按着快门，李书记强忍着火没发，一进电梯，他就开始质问秘书长李开渠。
“书记，这个……这个……”李秘书长貌似很难回答这个问题。
“什么这个那个的！到底是哪个？搞这么排场，我又不是小布什，需要这样显摆吗？贵城市政府有钱是吧？有钱怎么不搞基础建设？怎么不搞民生工程？这个欢迎宴要花多少钱？小李你说！”李书记一边质问一边埋怨。
“书记，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吧，至少表示他们对你和孙市长重视、尊敬吧。”秘书长笑着说。
“谁需要他们重视？谁需要他们尊敬？对象不对吧。对人民的服务员都这么尊敬，我看他们对待人民如何！”李书记说。
“小李，你说是谁安排的，你不说是吧，那这功劳就记在你头上了。”孙市长说。
“这个，应该是吴昌盛副书记和秦爱国副书记他们安排的。”秘书长抓着头皮说。
“我就猜到是他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以前的书记和市长上任肯定都是这么干的吧？”李书记问。
“这个，我还不知道呢，我猜应该都很隆重。您上次交代的我不是没跟他们汇报，但吴副书记说，那是您和市长太客气太低调，虽然话这么说，但做还不是不能按照你们说的做。怎么说也是新来贵城，市政府以前的班子作为东道主，地主之谊还是要尽的，我又不能不听他们的，这不是……”
“这不是陷害嘛！这样一搞，还不知道贵城人民怎么想呢！人家肯定会认为，这新上任的市委书记和市长真他妈的不是东西，耍这么大牌，搞这么浩大的任职典礼不知道要花多少纳税人的钱。来了这么多新闻媒体，明天报纸电视网站新闻一出来，甚至全国人民都会看见——贵城市新领导上任的宏大场面，网友们肯定会讨论，甚至谴责我们铺张浪费。这他妈的就是鸿门宴啊！”李国军皱着眉头说。
“您放心，这次宴会不花钱，都是贵豪赞助的。”
“那怎么行？人家做个生意容易吗？岂能白吃白喝？”孙启胜说。“书记呀，先忍着点吧，先别管他什么宴了，这么多企业家在里面，得给他们留点面子哈，要不以后工作不好开展呐。还有，老吴据说上面有人，也要给人家个台阶下，我们毕竟才来啊，小李，是不是？”
“是啊，据说上至中央下至省市，都有领导对他很关照，吴副书记在贵城的口碑还是不错的，要不你看上届书记和市长都出事了，他当时也被隔离审查，最后也没查出什么东西来。”
正说着，到了八楼，电梯口一开，市委副书记吴昌盛、秦爱国，常务副市长方义金，市委宣传部部长姚未成，贵豪国际大酒店的美女总经理程媛媛等人一下子拥过来，亲切地和书记和市长握手，吴昌盛逐一简单的做了介绍。
众人无不唯唯诺诺，唯独程媛媛一副暧昧风骚的姿态，却又不失风雅。
“我说李书记呀孙市长，大老远来到贵城一定很辛苦吧。今天能光临寒舍，我感到万分荣幸啊。我已经安排厨师长，要他烧上最好的饭菜，希望二位领导多提宝贵意见，若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我也好叫他们改进，改进改进嘛，一边改一边进，这才能改日再进，我就怕呀，李书记和孙市长不进，哈哈。”
“程总太客气了，你这贵豪啊，我是早闻大名，听说克林顿来讲学时，吃住都在这里，还赞不绝口啊。”孙市长笑着说。
“哪里哪里，喊我小吴，喊我小吴，喊我小吴就行了，小本生意，哪能称得上总哈。李市长您说笑了，现在是只有您说贵豪好那贵豪才是真的好，您说是吧，李书记？若不嫌弃的话，这里就是你们的家，有空就来，喝杯茶，吃个家常便饭，那我就不甚感激了。”
“小李呢，赶紧叫人把外面广场上的彩虹门该上班上班，该吃饭吃饭，该休息休息，老叫人家在这站着干吗？我没有那么多仇家，不怕人家暗杀！我这棵树还没那么大，招不起这么大的风！”李书记突然严肃地说。
“书记，这个……”李开渠瞧了眼吴昌盛和秦爱国。
“又怎么？我叫你撤！要不我跟孙市长两个去搬？”李国军转头又说，“吴书记、秦书记、方市长，我们初来贵城，对这个地方的风俗呢，还不太习惯，你们千万别往心里去。但这广场上飘来荡去的，确实不太雅观，我不喜欢在表面上做工作，低调，一定要低调。你们说是吧？”
“赶紧叫人撤。真是不好意思啊，书记市长，我们本来是一片好心，说实话，为了迎接你们，我忙两天两夜没合眼，不是说我要做这些表面工作，那么多企业家，我一个个亲自打电话，我也是想借此机会，让他们能跟书记和市长接接头，一来跟你们学习学习，二来也方便我们以后开展工作，毕竟贵城的发展，以后还真的离不开他们，依赖他们。”
“吴书记辛苦！心领了！但不管怎么样，我们不能让贵城人民误会。我宁愿少发展一条商业街少招商引资十个亿，也不能让我们的人民抱怨一句！”李书记说。
“贵城人民有福喽！我说李书记呀，有您这样一位好书记来掌管我们贵城，贵城的百姓还愁什么呢？李书记呀，您刚来，先让小女子为您接风洗尘，对于人民嘛，以后有的是时间去关心，特别是像我这样的平头百姓，更是需要书记深入（她故意把“深入”两个字说的特别重）了解，关心，只有慢慢深入了，进去了，才明白人民想什么需要什么，这也是贵城发展的前提哈，我相信，我们的城市最终的发展方向，肯定是以人为本的，书记您说是吧？”
程媛媛说的暧昧又不失分寸，李书记只好点头称是。“对了，程总，麻烦你赶快也叫人把门头的横幅下了，这样我真的不太习惯。另外，叫酒店的服务员们不要那么紧张，都放松一点，我又不是什么特殊的人物，况且，我们还是同行呢，都是服务员，共同生活在贵城这片蓝天之下，没有什么区别，更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一旦一搞特殊化，那大家就会有距离。距离不仅不能产生美，还能产生更大的距离。”
“好，好，这就办，这就办。一定按书记的指示做。您放心，您放心。”
“另外，你的酒店照常对外营业，这么大地方，我们人又坐不满，不是浪费空间吗？影响消费缩小内需，这不是影响贵城的GDP增长嘛！更不利于您纳税为贵城做贡献。对了，今天所有的消费，市政府照常买单，程总啊，我虽今天刚来，但我早就听说我们市政府财政满是赤字，您就关照下我们，为我们减轻点负担，待会儿多上点土菜、素菜，什么鲍鱼、鱼翅、海参、燕窝、冬虫夏草、野生动物什么的，少上点，能不上则不上，我们早都营养过剩啦！特别是那些企业家们，几乎都是三高，大补的东西一吃，高血压上来了，心脏病突发了，那就坏了，你这欢迎宴岂不就成了送终宴了？”
“李书记真幽默，这您就入乡随俗吧。”程媛媛笑着说。
“乡是必须要入，不入怎么知道香不香呢，但这个俗吗，可入可不入，最好别入，入了，就真俗啦！程总你说呢？”孙市长说。
“哟，孙市长哎，你怎么能和李书记两个一起欺负我一个小女子呢？我让李书记一个人欺负一下也就罢了，您也——要欺负，倒一个个来嘛，要不我怎么应的过来哈？”程媛媛开始发爹了，引来周围一阵笑声，尴尬的气氛立马就变得活跃起来。
“各位领导，你们都是圣人，唯独我是俗人，今天就让我为你们俗一下，你们就继续高雅你们的，俗的责任都由我一个人来承担，行了吧？”
说话间已经进入了那个超级豪华的宴会大厅，厅里人头攒动，但鸦雀无声， “让我们一起，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贵城的新书记、新市长！”说话的是贵城市国土资源局局长刘一首——他是今天宴会的嘉宾主持，因为他人缘广大多数人他都认识，最主要的是，他记忆力超群，一般人只需见过一面介绍过一次，他就能记住他的名字，几乎从来没有出过错。刘一首话音刚落，热烈的掌声如潮水一般涌来，势入惊涛拍岸。

周末了，多发点吧....

2
广场上议论纷纷，没有散去的人群和一些媒体记者对一些人的行为表示不解。
“这书记和市长刚进去，怎么就要把彩虹桥和欢迎标语撤掉呢？”
“真是浪费啊！”
“听说新书记和新市长刚刚发火了，说这样太招摇，市委副书记都挨批判了。看来这次来的书记和市长跟以前的不一样。”
“我看未必。这样的领导我见的多了，故意低调行事，走亲民路线，实际上这样的领导才最可怕，谁知道他们怎么样呢？”
“说不定这也是他们的手段呢！”
“我看不像，你看看刚刚书记一来，脸色就很难看。我看他们跟前两任领导肯定不一样。”
“话别说早了，贵城这个烂摊子，我就不相信他们能收拾好。”
“下面，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贵城市新任新委书记，李国军同志，上台为大家讲话！”刘一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说。
李国军本不想上去讲话，刚刚他就别了一肚子火，无处发，讲话更是不知道从何说起。无奈在刘一首的煽动下，那些企业家和官员拼命鼓掌，大有他不上台讲话掌声就不停的架势。直到他走上台去，向台下挥了四次手示意他们安静，掌声才慢慢停息下来。
经过短暂的思考，李书记说，各位企业家朋友，新闻媒体朋友，我的同事们，大家好！我叫李国军，很荣幸能有这样的机会，能与各位朋友相识、交流。首先，我要申明一点，我是新来的，在这个对于我来说陌生的地方，你们过的桥比我走过的路还多，你们都是我的老师，我是来向你们讨教，学习的。希望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你们能不吝赐教，让我能够更加全面地认识这个城市，为你们服务，一起把贵城建设的更好。
未来的日子里，我将竭尽所能，为各位在贵城投资的企业，不论是本地的还是外地的，或者外商，我保证努力为大家创造良好的投资环境，比如道路、治安、金融、人文等各项硬件和软件设置，都将尽量得以改善，以符合你们生活和发展的需求。
希望新闻媒体的朋友们，能够积极发挥舆论的监督作用，要知道，你们不仅仅是我们的喉舌，更是我们的法官，更是人民的保护神，我不希望看到我们的报纸、电视和网站上，每天都是领导讲话、领导指示、领导视察，搞得就像是领导的写真集一样。
我希望看到我们的媒体，能及时地关注民生和民声，指出政府工作的不足和缺陷，以弥补政府执法和权力机构管理和监管的不足，促使我们及时改正工作中的缺点和失误，从而更加有效地开展工作。我也有关系很好的同学做记者，我深知，在中国做一个有良知的记者所面临的困难、所需要的勇气，甚至还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但是，请你们相信，从今天起，我们贵城绝对欢迎、鼓励那些正义、公平的记者！
我的同事们，从今天起，我希望你们都能端正自己的态度，每天上班的工作决不能是看看报纸、抽抽烟、聊聊QQ、玩玩游戏！我希望我们，包括我自己，每天都能够弄清楚，今天我该干什么？从今天起，贵城绝对不再允许她的公务员们无所事事、徇私舞弊、玩忽职守、贪赃枉法，一旦被调查出来，不管你是谁，我们绝不会姑息养奸，一律严惩不贷！
哗哗哗哗，下面传来雷鸣般的掌声。
我不是罗伯斯皮尔，不会搞大清洗运动，不会打右派，更不会排除什么异己，因为，首先，我们都是很亲密的朋友、战友，这个是基础。
我始终认为，我们政府与企业的关系，是公平、平等、互惠互利的合作关系；我们与人民群众的关系，是服务与被服务的关系；我们政府单位不同工作人员的关系，是普普通通的同事关系。
这种平等的思想，我想首先从自己开始贯彻。今天，我一下车，就感觉到很不适应，我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你们看我的个子，比在坐的许多人都矮小很多（下面传来一阵笑声）。
我还是要感谢你们，为我和孙市长准备了如此浩大丰盛的接风午宴。但是，我要申明的是，我希望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以后，不管我去哪家单位学习，也不管我去哪家企业取经，我都不希望再看到今天这样的情景！什么彩虹桥、标语我都不希望看见——所有表面上的没有实质内容的工作，我都不喜欢！
即使是吃饭，也要尽量简单，我们不能把时间和金钱都浪费在吃上，我们政府单位吃，浪费的是纳税人的钱；你们企、事业单位吃，挥霍的是员工的血汗钱！
中国人就是太注重吃，太会吃，才吃出了那么多问题。吃空了国库，吃亏了企业，吃坏了环境，吃垮了身体，吃破了家庭，吃淡了感情。
在座的，肚子吃大的肯定不少吧？本来健康标准的身子，现在弄的大腹便便，人民给起了个绰号叫“腐败肚”，本来没有腐败，人家都要说你腐败，你说冤枉不冤枉？（下面又是一片哄堂大笑）
所以，以后，大家若带我一起吃饭，就随便叫几个素菜，什么鲍鱼海参燕窝鱼翅一律省略，现在我们个个都营养过剩，根本不能再补了，得刮刮油。好了，今天能跟各位相识，我很荣幸。谢谢！
我跟孙市长还有点事情，先失陪了，你们慢用，再见！
李国军说完，快速用眼角余光扫视了一下台下的官员和企业家们，拂袖而去……

周末愉快，同志们！

昨天在外面忙了一天，没上网，没能及时更新，对不住各位啦！

@顺其自然789 2011-09-01　14:30:18
哪里能买到《拆迁办主任》？我要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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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还没给我颁发商品许可证，暂时还买不到呢....

@大个子姚明 2011-09-03　11:39:03
楼主的帖子实在是写得太好了。文笔流畅，修辞得体，深得魏晋诸朝遗风，更将唐风宋骨发扬得入木三分，能在有生之年看见楼主的这个帖子。实在是我三生之幸啊。看完楼主的这个帖子之后，我竟产生出一种无以名之的悲痛感——啊，这么好的帖子，如果将来我再也看不到了，那我该怎么办？那我该怎么办？直到我毫不犹豫地把楼主的这个帖子收藏了，我内心的那种激动才逐渐平静下来。可是我立刻想到，这么好的帖子，倘若别人看不到，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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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我很惭愧...

@大个子姚明 2011-09-03　11:39:03
楼主的帖子实在是写得太好了。文笔流畅，修辞得体，深得魏晋诸朝遗风，更将唐风宋骨发扬得入木三分，能在有生之年看见楼主的这个帖子。实在是我三生之幸啊。看完楼主的这个帖子之后，我竟产生出一种无以名之的悲痛感——啊，这么好的帖子，如果将来我再也看不到了，那我该怎么办？那我该怎么办？直到我毫不犹豫地把楼主的这个帖子收藏了，我内心的那种激动才逐渐平静下来。可是我立刻想到，这么好的帖子，倘若别人看不到，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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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看到的，朋友，只要我不死...哈哈

@天下第一神犬 2011-09-03　17:42:26
这个书，我不敢说可以卖100万册，三五十万应该不是什么问题。祝贺许多余，把你的才华横溢拿出来，与我们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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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看来,我岂不是要发财了嘛....哈哈

这就发！

3
丙戌年，元月一日，农历冬月十四。
这是一个不寻常的日子。这一天几乎决定了这个城市命运。
昨晚月亮高挂满天星斗，霜乘机随月光一起从天而降，算是为凌晨即将到来的寒冷迎驾接风。景仰小区的草坪上像被谁撒了一层薄盐。
此时，贵城——这个中原的小城，已经正式进入寒冷的冬天。
为迎接新市委书记和市长，市委机关宿舍正在大张旗鼓地装修，书记和市长只得暂时“借宿在外”，临时租住在小区里，他们住不习惯宾馆。
一大早，李国军就打电话给孙启胜，要他赶快到办公室，孙启胜问他是不是今天有什么领导来贵城视察检查工作，这大元旦的本想在家休息一天呢，李国军没接茬，卖了个关子，见了面再说。孙启胜赶紧打电话给秘书，安排司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自家楼下，把他送到市政府。
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李国军睁开眼就在想，时间过的真快，一转眼，上任贵城市市委书记已经两月有余。
两个月来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呢？
开了十几次大小不同的会，出席了七八场重点项目的剪彩和文化、经济论坛的开幕式，听取几十次汇报，参观了十几家重点企业，视察了市辖管的三个区五个县……
这都是些浅层次的“表面工作”，但还都是不得不为之，真正的核心工作，还没能开始呢！如果说上任这两个月来自己有什么大的成绩，那就是选出了理想的拆迁办主任。
两个月前，还在任省交通厅副厅长的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来贵城当市委书记。
记得那天在有省委书记、省长和省委组织部长等领导出席的省委常委扩大会议上，他很荣幸地被通知参与会议并被邀请做主题发言，那次会议的主要议题就是探讨关于贵城等几个地市的发展规划问题。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那天都说了些什么，只记得自己发言之后掌声雷动，省长紧紧握住他的手，夸赞他说的好。
省委书记也在会后打了他的电话，对于他任副厅长以来的工作表示了充分的肯定，并神秘地说，即将对他委以重任。
电话放下来之后，他激动万分，内心充满无限惊喜。这可是他第一次受到如此高规格的表扬！
虽然是口头上的，但已足以让他感到骄傲。
先是省长当面夸赞，接着省委书记电话表扬，这双重肯定，难道还不足以证明自己的前途一片光明吗？升迁之日，来之不远矣！
尽管升迁对自己来说并不具有实质上的利益关系，对他来说，或许就仅仅意味着对自己一直恪尽职守辛勤付出的肯定而已，但此以足矣。
话说回来，自己本来也没对升迁抱有任何期望。首先是自己没有什么“后台”，很多曾经的同事都已经做到正厅级，自己却一直在在副厅的位置上原地踏步。干了八年了吧，因此甚至有不怀恶意的老同学在一次同学聚会上酒后半真半假地喊他“负八”。
八年抗战啊，日本鬼子跟中国也是，最终中国胜利了，小日本就滚蛋了。眼看着八年就快结束了，这虽没胜负可分，但好坏还是可见一斑的，组织上将会怎样安排自己呢？
要么当厅长，这不太可能，因为厅长去年刚调来，不可能这么快就调走或者升迁；要么就调到别的单位或别的地方——这调到别的单位还好一点，若是调到别的地方，那可就麻烦了啊。
毕竟自己已经在省城生活了十几年，多少还是有点感情的。
再者，李国军为官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巴结过什么领导，也从来不拍任何人的马屁。
这是一个流行送礼的年代，一般的人，想升官，不送礼是不行的。当然只会送礼也不行，除非你提着足够多的钱，把“上面”砸晕，人家“下面”才会翘起来，两手指头夹只笔，大笔一挥，你就鸡巴头子朝上——翘“上去”了。
要不你就得学会拍马屁，挠痒痒，让领导的生理和心里都舒服了，顺便打个哈欠哈口气，你也就被吹上去了。现实情况就是如此啊，这就是他妈的潮流，你要么随波逐流，要么就死在沙滩上。
他已经做好了死在沙滩上的准备。
一直坚持不送礼，当然也从不收礼，连土鸡蛋都不要，更别说人民币、美元、金条和别墅。
为此他也理所当然地得罪了不少人。
比如原副省长的儿子酒后驾车撞死人找他通融，他却坚决要将那个一开始就嚷嚷“我爸是李刚”的官二代肇事者绳之以法量以重刑。
号称是省发改委主任的女同学（其实可能是情人）想承揽全省交通部门道路监控系统器材的采购安装组建和维护项目，但报价明显高于共同参与竞标的其它三家企业，甚至竟然是最低报价的三倍！对于如此天价，他没有让他中标的理由，尽管对方带来了一栋价值三百多万的别墅的房产证和房屋钥匙，他还当面撕掉了那位重量级领导的“纸条”，义正言辞地予以拒绝。
建设厅厅长的侄子想承包一段高速公路的修建工程，提着两百多万的人民币送到他家，他婉言谢绝，当然也没有让他承包到工程……诸如此类事例不甚枚举，数不甚数。
他曾无数次地告诫自己，一定要懂得拒绝。即便是得罪再多的人，即便是自己一辈子只能干个副职，即便是自己最终官做不下去，也要恪守住清白。
出乎意料的是，两个星期后，李国军就接到省委组织部的通知，紧急将他调任贵城市市委书记！
省委秘书长杨剑飞也打电话叫他到省委，亲自找他谈了一次话，说是王兆生书记和崔永先省长都很看好他，省委组织部也通过周密的考察，最终才确定他是贵城市市委书记的不二人选。
同时也告知他，即将与他搭档的市长也是新调任的，年龄与他相仿，也很年轻，是贵城市邻市林州市原副市长。省领导希望他们能成为“黄金搭档”，齐心协力管好贵城，一定要让混乱而落后的贵城在你们任期内脱胎换骨。
贵城地处中原，是一个地级市。
这里是由于种种原因，近年来，贵城一直发展缓慢，差不多已经成为全省最落后的城市之一。
该地黑恶势力猖獗，治安状况混乱，矿产开采冶炼、电厂和化工企业较多，环境污染严重，城市规划严重不合理。
特别是近五年来，贵城差不多年年都换新的市委书记和市长，大部分都是经受不住糖衣炮弹的诱惑，或贪污腐败被双轨，或为谋私利而遭停职，或因大规模群体事件而引咎辞职，或因管理无方、不作为而被调离。总之，这是一个现状异常糟糕的城市，是一个亟待百废俱兴的城市。
李国军的心里七上八下，他不知道自己此次所谓的升职是福是祸，更无法预料摆在自己面前的，是让人极易迷惑的八卦阵，还是危机四伏随时能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的地雷阵。
这么一个烂摊子，自己能收拾的好吗？

4
确实，对于一个从来没有干过市委书记甚至连副市长都没干过的人，现在突然让他去做一个市的一把手，换了谁，心里都没有底。并且，这可不是一个一般的市——这是贵城！
其实，一个月前，李国军就约孙启胜一起来贵城“暗访”。
李国军有一个名叫黄骏的老同学在贵城，他是贵城市第一中学副校长，多年来他们一直保持联系。
黄骏是个一心做学问的特级教师，多年来兢兢业业，在贵城教育界口碑甚好，桃李满城。
兄弟两一直是君子之交，平淡如水。那次他们来，就是叫黄骏私下弄了辆普通的轿车，将他们分别从省城和临城接过来，没有惊动任何人，省市各级领导都不知道。
这不来还好，一来过之后，李国军和孙启胜彻底泄气了。
这他妈的是一个什么鸟城市！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
车开到市区之后根本走不动，到处都是车横冲直撞，主干道两旁到处都有人摆摊设点，房屋乱盖一气，道路上到处撒的都是矿石和泥巴，就像起了沙尘暴一样暗无天日。
你说，像这样一个无法无天的“三不管”城市还怎么治理？谈何发展？弄的好就好，弄不好小命搭进去都有可能。
回去之后，李国军和孙启胜纷纷向组织提交了“请退信”，一致表示不愿意去贵城，请组织“重新发落”。
省委组织部一看到这种情况，就知道他们一定是提前去了贵城“体验生活”了——这是一场“有预谋”地打退堂鼓，省委组织部部长芮其敏急忙向省政府汇报。
可省长崔永先直接批字，明确表态，这是组织的安排，也是组织对他们的考验，他们必须去！崔永先还叫芮其敏带去“御旨”，如果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可直接向省委求助，只要是对贵城发展有利，尽管放手去做，省里一定竭力支持。
这下推脱不掉了，再推脱就是“抗命不尊”，他们不愿意当“逃兵”，也不可能有那个胆子。况且，他们两都是有股子倔气的人，那股子气一上来，再大的困难也阻挡不住他们。贵城难治理是吧？老子就偏要去蹚下浑水试试！
当然，上面的是气话，冷静一下之后，李国军又端正了自己的态度，他觉得自己真是的，当了这么多年的公务员，怎么还畏首畏尾的？怎么他妈的像个娘们似的？
没有管不好的地方，只有不称职的官员。李国军一直坚信这句话。
怎么却在关键的时刻动摇了？想想他都觉得脸红。
既然书记和省长都对自己寄予厚望，那就一定不能让他们失望。只要自己尽心尽力，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即便是最终被碰得头破血流，只要自己两袖清风，只要不辜负百信，那也值了。
他忽然想起了朱镕基总理的就职演说，不管我面前是八卦阵，还是地雷阵，我都将一往无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已经准备好了一百口棺材，九十九口留给贪官，剩下一口留给自己……
他没有准备一百口棺材，一口也没准备，对于那些贪赃枉法的贪官，他要让他们尸骨无存。他也早就盘算好了，待到自己死后，就把骨灰撒到爷爷的坟头上，永远守护着他老人家。
李国军这辈子最愧疚的事情就是没能给爷爷送终。
爷爷去世时，他正忙于处理省城北二环路虹桥坍塌事件，那次事故死了不少人，上至国家 下至书记省长都高度重视，下达了重要指示。
国务院还派专门的调查组前往调查。中纪委下来调查了两三个月，有二十多位大小官员被拉下马。作为时任分管交通局工程建设工作的副局长，他必须亲力亲为，丝毫不能懈怠，尽管虹桥是前任局长一手包办的。
李国军的爷爷是老红军，身上有好几个枪眼，死后火化，骨灰里还残留有十几块弹片。
他从小由爷爷带大，爷爷言传身教，是对他影响最大的人。
打小爷爷就开始教育他，要做个一身正气的人。
有席话始终索绕耳边“你他妈的要么就做我的孙子，要么就做人民的孙子！我一个人的孙子，那就是普通公民，好做；人民的孙子，那就是所谓的官员，难当。记住，以后你干什么职业都不重要，但一定要行得正，立得稳。别他妈的给老子丢脸，假若你以后从政，不论官当得多大，你都要把人民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别整天想着投机倒把升官发财，那样老子就白养活你了，老子死了也不会不瞑目的……”
想到这些他眼眶有点潮湿了，他揉揉眼睛，给刘一首打了个电话，吩咐他赶紧也到市政府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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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一首是贵城市国土资源局局长，一直在国土资源部门工作，在贵城有着二十多年的工作经验，其中有八年的副局长工作经历，两年的局长工作经历，可谓地地道道的“土地爷”。
关于谁做拆迁办主任一事，之前召开的三次市委常委会议都着重讨论了这个问题，这也是李书记自上任第一天就开始思考的问题。
经过诸多考虑，李国军和孙启胜最终听取了市委副书记吴昌盛、副市长方义金、市委组织部部长毛志晨和市政法委书记王希山等人的建议，排除了公开甄选、组织考察等其它想法，最终快速敲定了时任贵城市国土资源局局长的刘一首。
当然，刘一首是兼任拆迁办主任，因为这个职位暂时还没有实际而明确的行政级别。
李书记和孙市长根本不知道，他们已经在第一盘棋上就输掉了，尽管他们自以为把棋子放在了致命的地方，也确实放在了致命的地方，可他们哪里知道，自己拿在手上的却是别人预先准备好的棋子。
他们远远低估了这个地方的官员们的智商。
腐败的智商一开始往往都会高于正义的智商，甚至会一直高于正义的智商，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贪赃枉法的官员“不怕狂风起稳坐钓鱼台” 。尽管有人“横眉冷眼把蟹观，看他横行到哪年”，但更多时候他们把自己头发都看白了，对方还依然扶摇直上，摇头摆尾，呼风唤雨，更大范围地横行。
螃蟹们住着别墅吃着特供喝着茅台进口奶搂着各种肤色的干女儿干着修身养性的工作，观蟹者们住着随时会被强拆的危房吃着地沟油民工粮喝着甲醇三鹿奶粉搂着出去卖染了一身性病的老女人干着报酬最少劳动强度最大的工作。区区愚民之命哪有老谋深算的“法海”们命大？那些贱民们根本活不到法海现原形的那一天。
况且，这里是贵城，贵城的水，深着呢！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元旦三天假，市民们蜂拥而出，齐刷刷赶往步行街，逛街购物；在外地工作的人们也都往家里赶，或提前赶到家里，带着一家老小到市里来消费。
花花世界，城中最美，这是花城夜总会的巨幅广告牌。这里不是南方发达的花城广州，但今天也是熙熙攘攘蔚为壮观热闹非凡。
一双双父母拉着自己的儿女欢呼雀跃地打身旁走过，周市长看在眼里，悲在心里。掐指头算算，已经两三个月没陪老婆孩子了。
今天老婆和女儿中午就赶过来，本来说好答应带他们一起到四处转转的，看来又泡汤了。
路上的私家车比往日几乎多了一倍，一路堵车，短短不到五公里的路程，竟开了半个多小时，还没到，可把孙启胜急坏了。
终于到了市政府，立马奔赴书记的办公室，敲了半天门，没人应声。人还没到。没想到书记的步伐比自己还慢，这让他很欣慰，要不让书记等自己那就不好了。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秘书长李开渠早已经把水烧好了，一杯热茶端上来，周启胜咂了一口。
“还是李秘书长效率高啊。哈哈。”
“周市长过奖，我比您近嘛。”
“这大元旦的，把你叫过来，心里满过意不去的啊。”
“市长哪里话，为人民服务。”
“今天恐怕不是为人民服务喽，是为领导服务。”周市长悻悻地说。“也不知道是什么领导，昨天没听说哪个领导要来检查工作啊。”
“有领导来检查？书记也没跟我说。”
“老李怎么还没到？这不是他的风格啊。”孙启胜随口说。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刚他的司机开车过来了，说是书记今天说不坐他的车，让他自己先到市政府。该不会是临时有事吧？”李开渠说。
“不可能。要是临时有什么事的话，他肯定给我打电话了。”
“该不会直接去接领导了吧？”
“这到有可能。”孙启胜点点头。“应该说也不可能，接领导的话，他肯定打你电话要调车。”
正在他们瞎猜测时，刘一首到了。他今天着一身黑色便装，黑羽绒服，黑裤子，黑皮鞋，看上去煞是精神。照例是一翻寒暄。他也在心里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比书记先到。
半个小时过去了，还不见李国军的踪影，孙启胜、李开渠和刘一首都有点着急了。
该不会出了什么事情吧？
孙启胜拿起电话拨了李国军的手机，通了，响了几声，却没人接。终于有声音了——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只得遵照指示，稍后，再拨，还是没人接。这次不能再稍后了，赶紧拨打他家里的电话，通了，还是没人接！

把昨天没法耶补发了上来。周末愉快！

@韩寒寒寒 2011-09-04　16:00:16
韩寒特意再次来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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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韩寒前来支持。哈哈

@小园晴雪 2011-09-05　12:41:59
@天黑黑哦 2011-09-01　13:53:30
搜索了下作者，原来是个牛人！
许多余，作家、诗人、学者、艺术家。“非萌芽”概念提出者。状态主义发起人。其创作和研究涉及诸多领域，被称为“80后文学教父”。 福布斯《财富人物》“2010中国80后财富榜”作家榜第十名。《南风》杂志品牌栏目南风访谈主持人。曾获评“中国80后十大作家” “2009年最有贡献作家”“2010年最具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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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都是吹牛逼的，不可信....

马上更新。

刚刚网络出了点问题，不好意思！

6
这是怎么回事呢？该不会真出了什么事吧？孙启胜急得直跺脚。李开渠紧张的汗都冒出来了。正准备打电话给警卫处报警，电话突然响了。孙启胜跑过去一把抓起电话。
“我在门口，马上就到。”是李国军的声音。两人悬在嗓子眼上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不好意思，刚刚没听见电话，公交车上人多拥挤一片噪杂，让同志们担心了。抱歉抱歉！”李国军一进门就说。
不知书记今天发了什么疯，竟然坐公交车过来，这让市长、秘书长和拆迁办主任都始料不及。
其实，不是李国军发疯，而是他在坚定自己体察民情的决心。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他要为自己为同志们开个好头。
一路车上的人吵吵闹闹，但没有人知道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是这个城市的新主人。实际上，他也没把自己当主人。或者说，在他心里，这个城市的每个人都是主人，自己充其量只是个想充分发挥作用的仆人。
“同志们，新年快乐！”李国军对市长办公室的几个人说。
“李书记新年快乐！”四人异口同声。
“我看出来了，你们都不快乐，哈哈，新年第一天，我就剥夺了你们与家人团聚的机会，你们在心里恨死我了吧？你们肯定在心里骂，这个死老李，放假也不让我们休息。哈哈，我都看出来了，向各位表示真诚的歉意，对不住啦！”
李国军一席话，就把大家的距离拉近了。
“书记，今天什么大领导要来检查工作啊？”孙启胜问。
“领导？什么领导？没有啊。谁说有领导来检查？”
“那你叫我们……这是？”刘一首疑惑地接茬问。
“哦，叫你们来嘛，我怕说出来，你们会更加恨我，踢我。”
“岂敢岂敢，书记您就别卖关子了。”刘一首笑着说。
“还别说，刘主任刚刚这个问题问得最合适，今天你才是我们大家的领导，我们都要为你服务。”李国军说。
“书记您就别拿我开涮了，担当不起，担当不起啊。”
“今天，我们四个一起下去，到贵城各个地方转一圈，不是搞慰问，不叫新闻记者摄像拍照宣传作秀，不做华而不实的表面工作。
今天我们就到大街小巷去转转，看看这个城市哪些地方规划建设的不合理，哪些地方需要改建，哪些地方需要拆迁，从哪里开始拆迁。
刘局长，不，刘主任，你在这个地方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土地爷，今天我们要跟这个城市来它一个亲密接触，你看路线怎么安排吧。”
刘开渠掏出手机就要备车，李国军赶紧说不要叫市政府的车，单位的车牌照人家一看就知道是政府的，今天既然要微服私访，那就要不但要微服还得私车，弄辆正常的私家车。刘秘书长赶紧照办。
刘一首经过短暂的思索，给出了一条路线。
出了市政府大门就是黄河大道，往西是贵城南路，经过环城西路到古都北路。这就已经绕贵城一环路转一圈。
一环路内是一个城市最繁华的地方，这里是金融、商业、文化核心地带。再由古都北路插到北二环，经过贵泉西路转到繁华大道，进入科学大道到达贵城新区，也就是即将要开建的进行大规模招商引资的省级经济开发区。
贵城不大，目前也就只有两环，不像北京上海等大城市有三环四环五环，其实这里的两环，也就相当于一个省市的一环那么大。刘主任今天安排的路线应该说还是比较科学的，基本上这样一路转下来，贵城该看的，也就看遍了。
黄河大道是贵城的主干道，同时也是省道中的一段，双向四车道。适逢元旦，各种车辆蜂拥而至，交通异常拥挤。
李国军的御用司机老郑是一个有着三十多年驾龄的老司机，他十五岁开始开车，一开始帮供销社开小货车，后来供销社不存在了，他就买了辆面包车跑运输短途拉客，后来交通局统一规划贵城成立了三家出租车公司，不准私人拉客了，他就失业了。
开了家土菜馆，却经常有小痞子来吃霸王餐，老郑忍不下这口气跟他们干了起来，人被打伤了不说，饭店也被砸了，重新装修又被砸了，报了好几次案，警察就是查不出来。
他只好关门大吉。闲赋在家的他正准备去一家驾校当教练，正好碰上市政府招聘司机，工资待遇不错，还有五险一金，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前来应聘，没想到顺利过关。
上班之前，他就猜测到，这次肯定是给领导当司机。
之前他也曾耳闻，领导的司机也是很牛逼的，虽不是领导，但很多时候都可以享受领导级待遇。
比如遇到别人送礼什么的，自然少不了司机的。总之，吃喝不能让司机白饿着，嫖赌不能让司机干看着，“提货”不能让司机白数着。一旦做上了一个大领导的司机，那是有吃有喝有钱花，有头有脸有逼日。
他曾经也个哥们，当年是一位副区长的司机，那家伙，整天也是牛逼哄哄的，好烟好酒从不间断，当然也是从来不用自己买。
另外，经常还有意想不到的“福利”。后来，那位副区长不争气，二奶、一奶和大奶三个奶子的关系没有处理好，被两个奶奶给举报进班房了，那哥们自然也就失业了。
但后来那哥们跟领导的二奶之一结婚了，利用以前给领导当司机时积累的关系，外加自己的老婆曾经领导的二奶美色诱惑肉弹攻击，竟然做成了好几笔大买卖。以前经常和领导一起玩“双飞”的婊子，现在成了领导司机的专利宝贝摇钱树，两人如胶似漆高潮迭起，双双成了贵城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直到上班之后，他才知道，这次当的不是一般领导的司机，是市委书记的司机！
老郑是土生土长的贵城人，对这个城市每个角落都了若指掌。今天就由他驾车，书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市长、秘书长和拆迁办主任三人坐在后面。
李国军让老郑把车窗摇下来，他要抽烟。
李书记年龄不过四十五岁，烟龄却已经占了三分之二，是他儿子的年龄的两倍。不过，他只抽两块钱一包的大前门。
一般情况下，所谓的成功人士，人人都是中华，他觉得中华还没有大前门好抽，又便宜，实惠。
有次他过生日，儿子送给他一个小盒子，说里面装的是一个神秘的礼物。晚上打开一看，是一本破书，准确的说是一本旧杂志，名字叫《红》，据说是民国时期最畅销的通俗杂志之一。
这倒没有什么稀奇的，他没有古籍善本旧报刊的收藏爱好。他喜欢一点文学，虽然自己写不好，但闲暇时除了养养花，就喜欢读点小说散文诗歌什么的。
杂志是竖排的繁体字，看着很累，还看不太懂，随手翻到最后一页，巧妙的是，杂志的封三有个整版的彩色广告，一个民国时期的女明星翘着二郎腿，手里夹着一只香烟，下面有一行醒目的红色黑体字广告语：大人物抽大前门，落落大方。
儿子颇费心思，很有心地在网上花了两百多元的高价买下此书，给爱抽大前门的书记老爸当生日礼物。
李国军甚是喜欢。可以说，这是他这么多年来收到的最让他开心的礼物。他坚持抽大前门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与欲望对抗。
他认为，抽好烟，就是欲望放大的具体表现，欲望一旦浮出水面，就会激起浪潮，就会唤醒恶从胆边生，从而会有让人丧失自我的危险。那股恶浪不但会卷走别人，还会吞噬自己。
一支大前门都快抽完了，车还是动不了，李国军望着静止不懂的一眼望不到边的各种车辆，脸上乌云密布。
“这条路得拓宽，至少得再拓宽一倍，双向八车道，才能让黄河大道保持畅通。”李国军看着车窗外，像是自言自语。
“书记，你不是开玩笑吧？拓宽一倍？这路两旁可都是商铺，有的还是十几层二十几层的写字楼，拆他们，那可不是一般的代价啊！”刘一首说。
“确实不好动啊，但不动又不行。”孙启胜感慨到。
“是必须得动！”李书记猛吸一口烟。“这是市中心主干道，又是省道经过的路段，是这个城市的心脏，是决定整个城市的形象的道路，不保持畅通根本不行！堵车一堵就这么长时间，这给人们的出行带来多大麻烦！再者，人家投资商假若一进城就被堵住了，谁还会对这个城市有信心？所以，这条路必须拓宽！刘主任——”
“书记请说。”
“把这个纳入今年首要的拆迁计划之一。回去写今年申报到省建设厅住宅与房地产业处的拆迁计划书上要明确突出此项。”
刘一首赶紧点头，连声说好好好。“先别急吧，这个回头得组织一次市委常委会开会讨论一下再做决定吧，也不是我说拓宽就拓宽说拆就拆的，李秘书长回去先安排一下”。李国军补充说。

7
在贵城南路和环城西路的交叉口，这个地方车辆倒不是那么多，恰好碰到红灯，车子停下来等着，忽然一辆保时捷卡宴几乎是贴着他们的桑塔纳箭一般飞了过去，书记放在车窗上弹烟灰的手吓得一哆嗦缩了回来。
“现在的小年轻，开车太疯狂了！简直是开F1！不要命了都。这灯还红着呢。”老郑说。“摄像头不都有监控吗？他们不怕罚款罚分吊销驾照？”
“交警呢？怎么没人管？”孙市长问道。
李书记没说话。
“这车估计是外地牌照，要么就是套牌，正常的哪有人敢这样跑？”刘一首一本正经地说。
“交警在旁边，怎么也不拦呢？问问他怎么回事儿。”
李开渠说着打开车门下了车。
“喂，同志，刚刚那辆车超速，还闯红灯，你怎么不管？”李开渠走到交警面前问道。
“管你什么事儿啊？”交警若无其事带理不理地说。
“嗨！道路安全关系到每个人的生命安全，咋就不管我的事儿了？你这个人民交通警察是怎么当的？告诉你，今天这事儿，我们是管定了！”李开渠说。
“那你们管吧。”交警说。
“你……我们又不是警察。你为什么不执法？”李开渠质问。
“我……执法？兄弟，不是我不执法，关键是我执不了法啊，法律对他们不起作用啊！我不执法还好点，一旦执他的法，我以后就可能再也没机会执别人的法了，明白不？
我们领导都不敢管他，我这样的小卒子，只好看了装作没看见。只要他不撞死人，我就当什么没发生，再说就算撞死人，也不管我的事情，人家有的是钱，赔就是……”交警无奈地说。
“那你告诉我，刚刚开卡宴的人到底是谁？难道没有王法了不成？王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李开渠愤怒地说。
“你管他到底是谁干嘛？我都管不了，你还管得了吗？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啊！兄弟，我奉劝你省省吧，凡事别太较劲，没意思，也没用的，千万别跟自己过不去。”交警开始苦口婆心了。“这绿灯亮了，你们车再不开走，我就要开罚单了，我不能对他们执法但可以对你们执法。”
“你……”
“别你你我我的，后面的人马上要下来骂你了，若碰到野蛮的，下来揍你们我可不管。”
刚刚这些话，书记、市长都听见了。
李开渠气坏了，还想跟交警理论。李国军示意他赶紧上车，跟一个交警讲道理讲法律是起步了多大作用的，人家也说了自己的难处。领导都有指示，下面的人谁敢不听从？
这就是贵城特色，警察这也是一切从实际出发，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人家并没有太大的错误。法律也不是铁板钉钉，钉在哪儿就是哪儿，在我们国家，许多时候许多地方，法律对某些人往往是失效的——立法者是他们的兄弟，执法者是他们的孙子，监督者是他们的奴才，法律就是为了保护这些大爷小爷少爷们定的。
问题不是出在立法者、执法者和监督者身上，而是出在犯法者和他们的保护伞们身上，不再他们身上开几刀，根本见不到任何有价值的血。
“牌照是本地的。老郑把车开快点，上去把车牌号记下来，看看到底是谁。”
李书记怒气冲冲。
老郑一踩油门，就去追保时捷，也不管超速不超速了，今天车上坐的是书记和市长，书记叫追那还不赶快追嘛，平时哪有这样开车的机会！
眼看着就要追上了，那辆保时捷却慢了下来，变道到左边去了。两车终于平行了，一个美丽的姑娘侧着身子从驾驶室探出了头。
“大叔，刚刚吓着您了吧，对不起啊！”那姑娘阴阳怪气地说。
“吓不吓着我倒不重要，我就是被吓大的。但你今天吓着的可不是一般的……”李书记赶紧打断他的话，忍住没发的火平静地问，“刚刚是红灯，你们没看见吗？”
“可不是一般的人是吧？那是什么东西？就你这破车里，难道还坐着 不成？奥巴马吗？我看你旁边的人还挺像的。哈哈哈哈。”姑娘和开车的戴墨镜的小伙子一起哈哈大笑。
“你——”
老郑正准备说什么，李书记怕他说漏嘴赶紧打断他，“你们难道没看见，刚刚是红灯吗？”
“红灯？对于我们来说，这个城市没有红灯。我就是红灯。哈哈哈哈。”车里又传来肆无忌惮的哄笑。
不知道为什么，刘一首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谁，竟这么嚣张？”
李开渠沉默不语。
“大叔，刚刚为什么追我们？想跟我们赛车是吗？你跑不过我们的。你是桑塔纳你只能在地上跑。我们是卡……宴”她一只手做了飞翔的姿态。“我们是会飞的大雁。巴以巴以！”说完，他们的车再次如离弦之箭，飞驰而去。
老郑还要追，书记向他摆摆手，示意就此为止，别再追了。
“车牌号记下了吧？”书……书记，刚刚被气晕了，本来记住了，现在突然忘得一干二净了，我这记性……”
“我记住了，是72886”刘一首说。
“不对，是72888” 李书记。
“不会吧，我明明看着是72886。莫非是我眼看花了？”
“你眼没花，是被什么遮住了吧。”李书记说。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刚刚特意仔细看的。”刘一首说。
“那可能是我眼花了。”李书记说，“秘书长回头叫交警部门查查，把这两个车牌号都查下，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嚣张。”
前面突然又动不了了，原来是刚刚的那辆保时捷跟一辆出租车追了尾，但看上去不是很严重。李书记叫老郑打开车门，走到相撞的车辆旁边。
“都怪你这个该死的老男人，害的我的新车撞坏了！”那姑娘一眼召见李书记，就破口大骂起来。“你说，你凭什么管我们的事？管你什么事？你给我说！现在好了……”
李国军没有跟她吵架，也没有批判她，更没有骂她。他只说了一句话，“贵城可以没有卡宴，但不能没有法律。”
“贵城可以没有法律，但不能没有——”
吴世贵正想说“贵城可以没有法律，不能没有我吴世贵”，忽然看见刘一首站在李国军的后面，不停地向他挤眉弄眼，就明白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一般的人物，赶紧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李国军不知道他为什么把话说到一半时不说了，并且刚刚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瞪得溜圆的眼珠子也不知道跑哪去了，面前气焰嚣张的小伙子跟突然换了人似的，他微笑着，彬彬有礼。“不能没有什么？”李书记逼问到。
“不能没有正义的领导。”吴世贵笑的很尴尬。
“你刚刚不是这个意思吧？”孙市长严肃地问。
“就是这个意思，就是这个意思。”吴世贵掏出香烟，准备发烟。李书记掏出自己的大前门，“不用客气，我只抽这个。”
刘一首还在向吴世贵说哑语，吴世贵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抓抓头不知所措。
“刘叔叔，怎么您也在这儿啊？您帮您的朋友介绍一下哈。”
“怎么？你们认识？”孙市长问。
“啊，不认识，啊，认识，认识。我还没看见呢。”刘一首尴尬地支吾着说，“来，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贵城新上任的市委书记李书记，这位是孙市长，这位是李秘书长，这位是司机老郑。对了，这位，是市委副书记吴昌盛的侄儿，吴世贵。”
“你是吴书记的侄子？”李书记问。
“喊我小吴就行了。”吴世贵连忙讪笑着说。“李书记好！孙市长好！李秘书长好！早就听我叔叔说了，贵城新上任了的两位好领导，没想到今天在这儿有机会碰到，真是荣幸啊！”
“我们也很荣幸，能在大街上免费欣赏汽车拉力赛。”李国军没好气地说。
“李书记，年千万别生气！我真不是故意的，刚买了辆新车，这不，在试车呢。孙市长，李秘书长你们千万别生气！”
几个人没说话。
“你还在那站着干什么？还不过来给书记和市长赔罪？！”吴世贵厉声冲那姑娘说。她赶紧笑嘻嘻地走到他们面前。“李书记，孙市长，李秘书长，对不起！不好意思，都怪我，都是我叫吴总开快的。你们要怪罪，就怪罪我吧。”
“小吴，你别吓着人家姑娘。”李书记皱着眉头说。
“李书记，我这是替您教训教训她，一点不懂事！”吴世贵说。
“就算她不懂事，你也——”李国军也把话说了一半，后面的话没说。
“我也不懂事，我也不懂事！”吴世贵赶紧接过话。
“你是不懂法。”孙市长说。
“是是是，我不懂事，又不懂法。”吴世贵继续讪笑着说。“要不这样，李书记，孙市长，李秘书长，刘叔叔，改日我一定亲自登门向你们道歉！回去后我一定要好好学习学习，反省反省。要不，我先走了……”
“回去叫交警队把这个处理一下，该罚款罚款，该罚分罚分，该吊销驾照吊销驾照！”李书记对秘书长说。“刘主任，你没意见吧？”
“我哪有什么意见，一切按照书记的指示办，不管是谁，绝不留情！”刘一首严肃地说。
“算了，回去我先跟吴书记说一下吧。”李国军无奈地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