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休假很快就结束了。

我再次走进办公室的时候，身旁闲置了很久的办公桌前坐着一个人。
这人神情泰然，脸型瘦长，浓重的眉毛下，一双浓墨重彩的大眼睛简直是比女孩子还好看，乍看像是动画片里走出来的美男子。

见我过来，他立刻露出一个十分好看的笑容说：“你就是Scott吧。我叫泉，从今天开始和你一起工作，请多多关照。”
我愣了一下，大山起身走过来说：“泉是从MA部门借来的，今后一段时期将在我们部门做事。以后都是自己人，你们要通力合作。”
我疑惑的问：“从MA部门借过来的?”
大山笑笑说：“就是MA部门过来的特任，专门负责我们事业部的业务。以后L项目的一些重要会议，泉也要去旁听，你多带着他。”
“特任”就是“特殊任务”的简称，一般是带着元部门的一部分职责，到另一个部门去执行保密级别较高的任务。遇到了特任的人，必须尽量协助，不可以对他的工作内容做过于详细的盘问和指摘。

此刻泉友好的向我眨眨眼，乌黑的眼眸微微眯起，看起来令人格外赏心悦目，却让我觉得有些隐隐的不安。
大山说：“泉年前就过来工作了，那时候你还在出差。现在大家都凑齐了，今天晚上早点结束一起去开个新年会，也算是泉的欢迎会。”

说到此处，我们一抬头才发现，五十岚本部长正站在不远处向我们这边望着。那张漆黑的脸如往常一般看不出喜怒哀乐，像一块亘古不变的巨石，只有说话的时候嘴唇开闭，才显得本尊是一个活物。
大山顿了一下，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说：“本部长辛苦了。”
五十岚慢慢的走过来，不动声色的说：“我刚听说你们今天晚上准备一起去喝酒。”
大山立刻会意说：“我正打算一会过去问问您，看看晚上是否也方便一起。”
五十岚的嘴微微咧开一个并不好看的角度，熟悉他的人便知道这是十分开心的表现。
大山见状说：“一会让赤松预约个包间，然后把酒店信息发给您。”

山城的餐饮设施并不多。我们去了一家十分熟悉的小酒馆。
五十岚知道有他在，下面的人会比较拘谨不敢尽兴，所以很识趣的选择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大山简短的讲了几句新年致辞，很快也拿着酒瓶就坐到角落，陪着五十岚边谈话边喝酒。
柳川和赤松起初和我坐在一起聊聊工作的事，过了不久就举着杯子跑到其他座位，和酷爱喝酒的几个同事开怀畅饮，我面前就剩下了泉。

我慢慢的喝茶，望着不远处大山恭敬的给五十岚斟酒的样子。
据说大山早年是关西营业所的一名销售员，被五十岚赏识，一路点拨提拔，成为公司主力事业部的部长。大山跟着五十岚十余年，随着权力的增加，他们在个别案件上或许会有意见上的分歧；但是面对五十岚，大山更多的是真诚和遵从，从未有过忤逆和不满。
我心里默默思考，这便是大山信奉的“维护上长周全”之道么。

此刻坐在对面的泉望着我笑道：“Scott怎么不过去跟柳川他们一起喝酒。”
我说：“一群人正喝的嗨，中间夹着一个喝茶的，你说是他们能痛快，还是我能痛快。”
泉呵呵笑了说：“那么我来陪你聊聊。”
我对于上方突然把这个人空降到我身边插手L项目一事心里是有诸多疑问的。但是也不便对他唐突问起，于是收回目光淡淡的说：“你是MA事业部过来的，那么一定认识越野吧。”
泉爽朗的说：“当然认识，我们的办公室离的很近。越野即是我的先辈，也是我在大学时候的学长。”。
想了想又说：“Scott君也和他有打交道吧。”
我淡淡的说：“你怎么知道。”
泉说：“前些天我无意间看见你去他的办公室。”

我想起来那次是我提出帮助越野翻译规格书，于是默默的点点头。
泉慢慢喝了几口酒又说：“我的学长。。。他没有让你为难吧。”
我说：“此话怎讲啊。”
泉眯起眼睛充满笑意的说：“他比较有个性，在大学的时候就是那个样子。”
我淡淡的笑着说：“的确是很有个性的人。”
泉说：“越野先辈对自己、对别人要求都很高，但是他绝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之一。”

我点点头没说话，只是默默的打量着面前这个人，心里回想起白天大山介绍泉时候的表情和言语，却找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我用余光望了望屋子一角，大山正在和五十岚低声的说什么，两个人神色十分认真，都没有一点笑容。

此刻泉又说道：“其实我没来之前就有听闻过一些关于你的事迹，很期待和你一起工作；大山部长也不止一次的说你头脑明晰，卓越超群。”
我心里升起一丝小得意，望着他笑笑说：“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泉又说：“大山部长说你头脑明晰，卓越超群。”
我十分真诚的说：“真抱歉，周围比较吵，我听不清你说什么。”
泉的笑容一点都没有改变，微微凑近我耐心的说：“我是说。。。”

“行了行了。Scott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坏。”赤松坐过来打断我们，手里还拎着个酒瓶子：“泉君，你没看出来他是故意的么。”
赤松已经喝的满脸通红，看起来心情不错，胖胖的脸上挂满了笑。
泉眨眨眼愣了一下，随即笑出来说：“呵呵，Scott君性格真有趣，跟我合得来。”

我望着眼前这位俊朗的男子，看样子只有三十出头，年纪轻轻就做特任，一定是非常优秀的人。尽管他言谈举止都很真诚得体，我却总是莫名的感到一丝防备，不喜欢这样被恭维。

赤松此刻笑嘻嘻的说：“泉君喜欢打羽毛球吗，我们每周都会去公司体育馆打球的，下次你也一起来吧。”
泉望了望我说：“Scott也去吗。”
“Scott当然去了”，赤松一本正经的胡扯道：“Scott是中国人，中国人都会打羽毛球的。”
赤松和很多并不了解中国的日本人一样，以为中国人都会打羽毛球乒乓球，以为中国人家里都养着一只大熊猫。

我笑笑说：“赤松哥今天这么开心，是有什么好事么。”
赤松听我这么一说，喜滋滋的坐下来，把圆滚滚的肚子收到桌子下面，刚想开口却又腼腆的欲言又止。
我说：“你这是怎么了，很久没见你这么高兴。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赤松伸出一只胖胖的手指说：“Scott，你猜中了一半。”
泉开心的说：“快给我们讲讲。”

赤松喜滋滋的说：“前段时间去维护车子的时候，在维修站遇见了一个女孩。”
我吹了一句口哨说：“我的天，我们的赤松哥有偶遇了。”
赤松示意我不要声张，继续腼腆的说：“我交车子的时候是她给我办手续的，几天后去提车子的时候恰好又遇到她。起先我以为她是接待员，后来才知道她是专业维护师。”
说到这里他眉飞色舞的说：“她在我面前娴熟的摆弄车子，讲解各个零部件的关系，那样子简直是。。。。又柔美又狂野。。。我没见过那么有魅力的女孩。”

泉见他不语了，及时追问道：“那，你要她电话号码了吗。”
赤松的脸更红了，墨迹了半天说：“我这辈子做过的最man的事，就是问她要了电话号码。”
柳川不知什么时候也探过头来，听到此处用手狠狠的锤了赤松一下说：“小子，有出息啊。”
我问道：“那之后有约会吗。”
赤松的笑容黯淡了下去，挺直的腰杆也渐渐驼了下来说：“没有。”
泉笑眯眯的说：“怎么不叫出来约会，你这样会错过时机的。”
赤松望着我，又瞅着不知什么时候围过来的几个人，为难的说：“泉君，你这样的帅哥是不会明白我的苦处。那女孩那么漂亮，身边追她的人肯定很多；你看看我，虽然长得也很帅，但并不是大众眼里的那种。。。我问她出来约会，怕也只是被婉拒。”

大概是因为我们这边起哄的声音过于热火朝天，引得五十岚提着酒杯坐了过来。
我们立刻安静下来，几个社员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个人恭敬的给五十岚满上酒。

五十岚的脸僵硬的像一块巨大的岩石，拿起酒杯默默的喝了一小口，开口低沉的说道：“你们说什么呢那么吵。”
人们顿时鸦雀无声。大山见状，露出灿烂的笑容说：“今天是新年会，大家不必拘谨，有什么好事那么嗨，也说来给我们听听。”

一个社员恭敬的说：“赤松，赤松他遇到喜欢的人了。”
“哦？”五十岚眉毛扬了扬，望着坐在一角满脸通红的赤松说：“正在交往呢吗。”
赤松有些战战兢兢的说：“没、没交往。”
这会大山又给五十岚满上，五十岚想了想说道：“表白了吗。”
一个社员见赤松在五十岚面前大气不敢出的样子实在憋不住，一股脑的说出来：“还没表白呢，怕被拒，只是在单相思。”

五十岚把酒杯放在桌子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啪的一声。这声音另每个人多少有些紧张，不知道五十岚是笑还是怒。
五十岚停了半晌说：“赤松君过来坐。”

赤松站起来快步走到五十岚对面，恭敬的正坐下来。
五十岚抬起厚重的眼皮看着他说：“现在给她打电话，把她叫出来。”

我们都被这话说蒙了，赤松结结巴巴的说：“叫出来做什么。。。”
五十岚仍旧表情不明的说：“还能做什么，给我去旁边的长岭公园约会。”

赤松瞪大眼睛，大概是做梦也没想到五十岚本部长会说出这么一串话。
大山在一旁忍俊不禁的喝着酒，笑眯眯的看。

五十岚说：“单相思是没有结果的，你需要的是行动。如果被拒绝就可以就此放弃；如果没被拒绝就可以交往。赤松君，这大好时光，既然你心里想着她，又怎么可以陪我这老头子喝酒。所以你马上行动。这是我的指示。”

五分钟后，赤松在人们的一片拍手加油声中，满脸通红的拎着手提包离开酒馆。

打卡

午夜的山路没有一个人影；路灯稀疏，投下来的那点光晕根本照不透这浓郁的黑暗，绝大多数时候要靠车前灯才能看清跟前的一片路，那小路曲曲折折的伸向漆黑的前方。
正月小长假已经结束，山城恢复了往日的寂静，直叫人觉得前几日的车水马龙、炊烟袅袅，还有褚卿寂寞的面庞，似乎都是不曾发生的幻影。

大山一身酒气，不停的打着哈欠。
我把音乐的音量调低一些轻声说道：“还有一段路，部长累了就闭上眼休息吧。”
大山温和的笑笑说：“半夜跑路，坐在副驾驶的人可不能睡，这是对开车的人最基本的尊重。”
我觉得这话有些疏远，于是也笑道：“部长跟我就别客气了。”
大山揉揉眼说：“我白天看了你的出差报告。L集团同意增加一部分订单，做的不错。”
我说：“ Cyan不止一次和我说，现在市场低迷，增加订单不容易。这次她同意增加订单，也是看在合作的份上。”

大山默默的点点头，沉默了半晌说：“Scott君，你今天开车这速度可不快啊。”
我默默的踩下油门，大山却摆摆手说：“是有什么事想和我说么。”
我想了想小心翼翼的说：“目前市场是供大于求，我们的产品线已经相继开始降价。这些真的可以通过新工厂的低成本去吸收吗。”
大山想了想不置可否的说：“这要看价格被挤压到什么程度了，不过新工厂的成本总是比老工厂有所降低的。”
我沉默了一会又说：“新工厂次品率居高不下，成本或许未必比老工厂低。大山部长，我们会不会一直低估了风险。”
大山做出小惊讶的表情说：“新工厂次品率居高不下？你是听谁说的。”

大山这口吻显然是在打马虎眼。
尽管我的问题已经超越了权限，大山部长不予以回答也是正常的；但是他那副哄小孩的表情仍旧令我我心里升起一丝不爽。
见我不语，大山淡淡的说：“新工厂投产伊始，有些品质问题也是难免的。Scott君，现在公司的股价是创立以来最高水准，新工厂更是现在站在风头浪尖、有个风吹草动就上头条。总是有些言论逆风而行，你不必放在心上。”

这一席话听起来十分有道理，但是除去水分也就没剩下什么。
大山部长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认真的回答我想要问的东西。

我有些怅然，随即轻轻说道：“经济危机下整个日本制造业都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只有我们公司的财政数据仍旧坚挺。但是股价持续高涨的背后并没有实质性的积极材料予以支撑，无非是我们的行业的冲击来的比别人家晚些而已。”
“冲击来的比别人家晚。”大山重复了一句，直了直身子说：“Scott君，你是要问什么呢。”
我小心翼翼的说： “L集团对第二代合作产品并不是很感兴趣；他们更加关心的是我们公司的愿景和未来规划。”
我转过头望着大山说：“大山部长，我们和L集团的交往，应该已经不只限于在产品层面的合作了吧。”
想必这问题有些唐突，大山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的望着我。
我平静的说：“我猜，L集团是不是准备入股了。”
大山脸色暗下来，片刻后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说：“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觉察到了。”

两个集团资本层面的交往是机密性很高的事，这些水面下的暗流的确和我没什么关系。
然而我心里还是萦绕着一丝不满。
跟随大山这么多年，我对他百般顺从的背后是深深的敬仰。他在幕后是运筹帷幄的决策人，在商场是游刃有余的谈判人。这样一个全能型人才，对五十岚本部长又是忠心耿耿、知恩图报；对于职级相差巨大的我，从未有过颐指气使，一直以来都是指导点拨，也给了我很多机会。在我眼中，大山一直是一个温暖而伟岸的存在。

这个令我如此敬仰的人，这段时间也是毫不客气的把我蒙在鼓里。
我说： “所以。。。那个泉就是过来整理L集团对我们投资持股的事吧。”
大山说：“公司跑得太快，快到很多事情，都没有按照原定计划发展。这个紧要关头又发生了经济危机，现金流出现紧张是必然的，有资本入股也是正常的商业行为。”
我默默的点点头，再也没说什么。

车子停在一处公寓前，大山并没有立刻下车，仍旧坐在座位上沉默了一会说：“Scott君，瞒着你并不是我的本意，只是这件事机密级别极高，你作为产品经理是不可以这么早知情的。在我们事业部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你我和泉，且不可和其他人说起。”
我说：“是我僭越了，请大山部长放心。”
大山轻轻笑着说：“你做产品经理有几年了，我也正想着给你找个机会经历一下公司之间的资本提携。你和泉好好相处，日后他会教给你很多东西。”

门开了，小雨探出头望见我，随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说：“你等会，我去把你的植物搬过来。”
那笑容好像阳春三月的一缕暖风，我不觉挂上笑容说：“盆有点重，要不我进去搬出来吧。”
屋里传来小雨的声音说：“今天房间太乱，可不好意思让文哥进来。”
不一会小雨就抱着那盆植物走出来，我连忙接过放在地上。
小雨低头认真的看看那植物说：“我每周都有浇水，只是这树只有光秃秃的树枝，也不知是死是活。”
我笑着说：“放心吧，到了春天就会长叶子的。”
说着从身后拿出一个纸带递给小雨说：“送给你的。”
她有些意外的接过来，打开袋子后惊讶的说：“是麝香止痛膏！”
我说：“上个月出差的时候买的。”
小雨脸上泛起一片嫣红，婉婉的说：“没想到你还记得。”
我捧起植物往外走去，小雨锁上门跟在后面。
我说：“怎么会不记得。腱鞘炎不容易好，会时不时发作，要是疼了就用些。”
我打开车门，小雨坐进去；我踩上油门把车开起来。

我说：“今年正月长假我们几个各自都有事情也没聚餐，你一个人怎么过的。”
小雨说：“我和朋友去关西旅行了一趟哦。”
我说：“也对，你都快毕业了，身边的朋友也一定不少了。”
小雨抬起头望着我。
我自嘲的笑笑说：“不知怎的，我对你的印象还停留在初见时那个孤身一人的小女孩。”
小雨笑着说：“虽然身边多了些朋友，但仍旧是那个我呀。”
想了想她又说：“我即使在日本生活很多年，熟悉了一切，也还是会跟着你叫声哥哥的。”
我笑着说：“傻丫头，你终究是要毕业走出这个小山城的，怎么会一直跟着我们。”
说到此处，忽然觉得心里生出一丝莫名的寂寞。这个女孩只是来这里求学，终究是要草长莺飞，走出我的视线。

天色渐渐暗下来，天边形成了一片鲜艳的火烧云。一时间红橙蓝紫、流光溢彩，在山路一旁光秃秃的树枝间婆婆娑娑；小雨出神的望着这景色，侧颜被镀上一层金黄，眼睛微微眯起，长长的睫毛也在夕阳照射下婆婆娑娑，仿佛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
我深深的望了一下这幅景色，不论是火烧云还是夕阳下女孩的侧颜，都美好的令人徒生几分不舍。
此刻小雨忽然说：“文哥，可不可以在前面找个地方停停，我想拍几张照片。”

小雨走下车子，举着手机拍了几张照片说：“这个地点看火烧云真是太美了。”
我默默的从车里拿出一件常备的厚衣服搭在手里，安静的跟在她身后。
小雨边拍边走来到一处山崖附近，扶着栏杆望了一会，一回头正看见我站在不远处呆呆的望着她。

我移开目光走上前，小雨见我手臂上搭着的大衣笑着说：“文哥，你话不多，但是思虑非常缜密。”
我把大衣给她披上说：“这里是两座山之间的风口，还是很冷的。”
小雨望着我深深的说：“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给我的印象就是话不多。我一开始以为你不喜欢我，直到晚些时候你察觉到我冷，默默的给我做了一杯热橙汁。”
说道这里她笑出来：“你的沉默或许会拒人千里，但是你一些不经意的小动作，却真的令人感铭。”
我想起来那次初见，于是轻轻笑道：“举手之劳而已。你竟然还记得。”
“当然记得啊。”小雨淡淡的笑了一下说：“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我全都记得。”

小雨继续说：“后来有一段时期你心情不好，大庆哥告诉我你是分手了。你从不提起这些事情，我也不知道，过去这么久，你是否已经放下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望着天边那缕嫣红逐渐转成暗淡的紫色。
小雨见我不语，于是继续说：“诗歌中总是说，美好的东西，比如青春，就像这绚丽的夕阳，在不经意间转瞬即逝。”
她转过头来望着我认真的说：“文哥，我想知道，你心里还爱她吗。”

起风了，劲头还不小。小雨一动没动，任这风把头发吹得凌乱，只是有些倔强的望着我，似乎我的眼睛里写着答案。
我默默的移了几步，把风挡在自己的后背；小雨的头发又顺从的搭在肩上。
“小雨，我还爱她。”我淡淡的说：“我只是、不再喜欢她。”
见她疑惑的目光，我浅浅的说：“你还小，不懂。”
小雨不解的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为什么不能放下过去，去珍惜眼前的人呢？”
我望着小雨的双眸，那里像是有一弯清池，映着夕阳波光粼粼，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我想了想认真的说：“小雨，不是我没有放下；而是越宝贵的东西，就越不敢占为己有。”
小雨更加不解。
我说：“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这小山城留不住你的梦想。小雨，年华这东西，你是有几斤几两，怎么可以在毫无意义的人身上挥霍？”

之后的那一路，小雨没说一句话。

我们到达大庆家的时候，他已经在包饺子；褚卿一个人在阳台上不停的吸烟。
我把买好的东西放下，小雨就洗了手跑去和大庆忙活，我倒了两杯热茶也走到阳台上。
褚卿接过我递过去的热茶，象征性的喝了口，就把杯子随手放在一边。
我俩相顾无言的带呆了很久，褚卿不知吸了多少根烟之后，终于开口说道：“你和小雨这是怎么了。”
我愣住，不解的看着他。
褚卿说：“以往只要你离开她视线，这丫头不一会就能找各种理由把你叫回去，什么切菜煮水倒垃圾、给你安排各种任务；今天怎么一直任你在这里陪我，也没过来打个招呼。”
我沉默了片刻说：“褚哥，她回去了么。你。。你还好么。”
褚卿也是愣了一下，随即我俩又陷入沉默。

直到我俩都快冻成冰棍，大庆才吼了一句饺子做好了，我们都哆哆嗦嗦的进屋。
褚卿掸掸身上的尘土坐下来，神色也不知何时换上了以往的样子，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大庆一边倒酒一边笑呵呵的说：“刚刚你跟我说的和男朋友去关西旅行的事，快跟老大和阿文也分享分享。”
我愣了一下，小雨瞪了他一眼说：“怎么就会被你篡改成这样。”随即转过来对我们说：“你们别误解，我正月假期和几个同学去关西旅行，一行人里面也有男同学。”
“那可不是普通的男同学吧，”大庆笑嘻嘻的说：“他是你研究室的先辈，对你很好的那个不是？”
我想了想说：“哦，你说的可是那个山口君。”
大庆探过头来说：“怎么，小雨也跟你说山口君的事了？”
我笑道：“我上次去A大接小雨的时候见过一面。”
大庆往我这边凑了凑说：“怎么样，帅不帅，能不能配上咱们小雨。”
我认真回忆下点点头说：“不错，个子很高，长得堂堂正正的，说话也爽快。”
褚卿眨眨眼说:“小雨有男朋友了？怎么你们知道这么多？为什么只有我不知道？”
小雨把我们都叫住说：“只是临近毕业的一次纪念旅行。途中几个同学有其他安排，山口先辈就带着我走了走京都和大阪。”
想了想又说：“山口家在大阪，只是顺路带我走了两天，然后就回家过年了；我就又跟别的同学会合继续旅行。这几个同学都是提前安排好，轮流带着我走这一程的。”
大庆笑着说：“小雨啊小雨，一个男人大过年的还带着一个女生游遍京都大阪，要不是喜欢那肯定是说不过去的。”
这话说的小雨脸红到了耳根。

褚卿想了想说：“不管人家对你有没有意思，小雨，你是怎么打算的？快毕业了，你好像也没找工作，是打算继续读博士么。”
小雨默默的望了我一眼说：“经济危机之后就业状况一直不乐观；我这个专业出口也窄。我准备先留校读博士，然后再慢慢打算。”
褚卿说：“导师已经找好了吗？”
小雨说：“我在A大这边都安排好了。”
褚卿点点头说：“既然这样，你未来几年大概都在A城了。那么那个山口君呢？他是什么去向。”
小雨静下，眼神里闪过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落寞：“山口君今年就毕业了，他在大阪的某大学找到了一个教职工做。3月份毕业典礼过后就准备搬家回去关西了。”
褚卿点点头没说话；我望着小雨那年轻的脸庞，和我从未见过的那份细微的落寞。

大庆把手里的酒喝干，打破沉默说：“A城和东京相隔百十公里，更别说去京都了，连去东京乘坐新干线都不方便；除非你也去关西找个工作，否则这么远的距离，那也是不现实的。”边说着又给自己满上，自顾自的说：”因为距离最后分手的我见过的可多了，别说你们又是离得这么远--”大庆忽然停住，偷偷瞧了我一眼，似乎才意识到这话可能戳痛我的旧伤。
我淡淡笑了一下说：“山口君和小雨也没正式交往，大庆你就少说两句。”
小雨的手不经意的玩弄着一缕头发，小脸红扑扑的说：“本来我和山口先辈就是没什么的。”

送走小雨再回到自己的住处已是深夜。
我走到阳台，看着远处那束熟悉的光柱。
那束白光直冲天际，一天24小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公司在，朋友们在，大家各自安好。
2010年的正月饺子算是补上了。

我脑海里总是浮现出小雨使劲揉搓着一缕头发时落寞的神情。
如果她真的对那个山口君有意，又为什么在那被火烧云染红的山崖边对我说那样的话。
也或许这些都是我自作多情，小雨对我一直以来、大概只是亲人般的关心。

我拿出手机，发出一个短信：“我是Scott，下周末，我去东京找你好么。”

打卡

我端着电脑穿过长长的回廊，远远看见越野靠在墙边默默的吸烟。

我走到附近的自动售货机前买了一瓶热咖啡，凑过去站在一旁慢慢的喝。

越野扬扬眉，漫不经心的说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也来外面挨冻。”
我笑笑说：“宙斯的组件是不是已经可以对应中国国标了。”
越野似乎才想起来前段时间我帮他翻译国标的事，淡淡的点点头,顿了一下又说：“宙斯的推进会议你也应该尽量参加才对。毕竟波塞冬使用同样的组件。”
我淡淡的说：“有你盯着我完全不担心。”
越野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屑说：“我只对宙斯负责.你缺席会议，会错过很多重要信息的。”

我轻轻靠在墙上，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冬日的阳光洒下来，却是没有一点温暖。在这冰冷的空气中，面对越野冷峻的面庞，似乎手里咖啡的最后一丝余热也撑不了多久。

我说：“宙斯和波塞冬就是兄弟，组件完全相同，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硬件的确是完全相同。”越野的声音里透着一种金属的磁性，“但是软件可就未必了。软件需要搭载什么功能，是由项目负责人定制的。我只负责宙斯，可不知道波塞冬有什么功能。”
我沉默了片刻说：“你是说宙斯对应了中国国标，而波塞冬没有，是么。”
越野露出一丝冷笑，扬起头吐出一缕白烟。
我低下头淡淡的说说：“越野，你这样就不厚道了。”
越野冷冷的说：“你这是什么话。当初你帮我翻译规格，条件是我共享组件来帮你降低硬件成本。我可没说软件也和你共享。”
见我不语，越野又补充说：“你的波塞冬使用的是上一代机型的默认功能，应该不包括中国规格这些新的元素。”
我的指尖已经有些麻，于是慢慢的转动着咖啡，似乎想找到一点点热气。

越野见我仍旧不语，犹豫了一下走到我面前认真地说：“产品经理对功能负责，你想当然的以为我会和你共享软件，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我移开视线，把咖啡罐轻轻放在一旁，想了想说：“我曾经小小的期待过，你会在功能敲定会议之前来提醒我关注这件事。”
越野歪歪头，不以为然的又拿出一支烟点上说：“原来你一直都知道。”

我微微皱起眉，望着不远处的天空。
越野顺着我的目光望去，似乎找不到什么值得凝望的东西,随即不以为然地说：“你这是望天呢。”
我淡淡的说：“我很喜欢看冬天光秃秃的树枝。其实它们的分布并不是杂乱无章的，而是严密的遵循一些特定的数学规律，保证每片枝叶，都最大程度上的获得充足的阳光和空间，进而得以生存。”
我顿了顿又说：“宙斯这代机型是计划在中国市场热卖的，其卖点之一就是在众多品牌之中最先对应新国标，获得更多权威认证。”
我停了一下又说：“如果波塞冬也拿出相同的卖点，则势必会造成自家品牌竞争。现在市场不景气，一旦发生内卷，两个系列最终都不得不降价。”

越野想了想说，“所以你一开始就没打算对应中国国标？”
“不对应中国国标，就不能在中国市场发售。或许这才是最稳妥的选择。”我转过头望着越野说：“在功能敲定会议之前，你不曾对我提示,不也是出于这个考量么。”
越野的目光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许久，他冷冷的说：“Scott，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以为你是谁，主动放弃优势，只能弱化L项目，我也不会对你有任何感激。”
我淡淡笑了一下说：“越野，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我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自己，为了保存L项目。”
"此话怎讲呢。"
我慢慢的说：“L项目体量小，只要不出意外，是可以完成公司下达的指标的；而N项目体量大，目标制定的高不可攀;现在市场又迅速冷却，今年是无法完成预期指标的。”
“所以？”越野冷峻的望着我。
“越野，现在公司里就剩下N项目，H项目和L项目。和N项目相比，H和L都只能算是中小型项目。如果没有H项目在中间制衡，L项目会很快被N项目秒下去。”我望着越野淡淡的笑了一下，搓搓冰凉的手指然后拎起电脑：“越野，L项目发展起来还需要些时间，在那之前，N项目不要挂的太快才好。”

我慢慢的说：“L项目体量小，只要不出意外，是可以完成公司下达的指标的；而N项目体量大，目标制定的高不可攀;现在市场又迅速冷却，今年是无法完成预期指标的。”

“所以？”越野冷峻的望着我。

“越野，现在公司里就剩下N项目，H项目和L项目。和N项目相比，H和L都只能算是中小型项目。如果没有H项目在中间制衡，L项目会很快被N项目秒下去。”我望着越野淡淡的笑了一下，搓搓冰凉的手指然后拎起电脑：“越野，L项目发展起来还需要些时间，在那之前，H项目不要挂的太快才好。”

写这段文的时候得知了空难，心不在焉写错好几处。。天涯没法改文，就这样了吧。

祈祷，尽管。。。仍旧希望奇迹发生。。

写这段文的时候得知了空难，心不在焉写错好几处。。天涯没法改文，就这样了吧。

祈祷，尽管。。。仍旧希望奇迹发生。。

从山城坐电车两个多小时才可以到达东京。
我茫然的看着窗外的风景。
一片片荒芜的田地像流水一般在车窗前滑过，偶尔闪出几幢家轩，却总是没有几个人影。
电车驶过大宫，画风嘎然一变。
很快窗外便是高楼林立，大厦交错，整饬的道路上，拥挤的车辆慢慢的行驶。
东京，在眼前突然展现。

我走出月台，一眼便望见一个女孩。
她静静的站在那里，修长的身躯，棕色头发垂到肩上。
似乎不经意转头间，她望见我，那面容白皙干净，一双眼睛略带些懒散，棕色的瞳孔显得异域气息十足。

我径直走过去说：“Bay，让你久等了。”
那女孩脸上瞬间增添了几分笑意，似乎见到我很开心；直到我走到她跟前，才略微歪着头说：“哦，你竟然还记得我的名字。”
我不解的说：“怎么会不记得。”
她说：“两个月音信全无呢。”
我想了想说：“哪有，才一个多月吧。”

或许漂亮的女孩大抵如此，能玩的时候就开心玩，能嗨的时候就拼命嗨。我们认识不久，或者说只有过一面之缘，她对我并不多问，只是兴致勃勃的逛街，在电玩城疯狂的抓玩具。每次我抓住一只玩具的时候，她会开心的拍手跳起来，随即兴奋的搂住我，仿佛认识已久的情侣。
一天下来，她手里的袋子装了很多战利品。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表参道灯火阑珊、美轮美奂。
五光十色的楼宇，五光十色的人群，仿佛这个世界只有享乐，没有休憩。

我意犹未尽的看了看时间说：“再不走的话，恐怕要错过最后一班电车了。”
Bay正挽着我的手，听闻此言仰起头望着我说，“电车大多到半夜都有班次呢。”
我说：“我住的地方很远，末班车结束的早。”
Bay的双眸反射着城市的微光，在睫毛的阴影下一闪一闪，仿佛是一团小小的火苗。
我把她的手捧在手心用力的握了握，望着那团火苗，半晌，自嘲的笑笑说：“你真的。。我。。我竟然有些舍不得。”
Bay微微靠在我肩上，过了一会抬起头说： “Scott，今晚不要回去了。”

Bay的公寓在麻布十番附近一个静谧的小巷里。
Bay站在窗边，出神的望了一会窗外精致的街区，随即拉上窗帘。
我从身后搂住她，轻轻的嗅着她脖颈处飘出的淡淡花香。
她转过身贴在我胸前，双眼泛着迷人的微光。
我小心翼翼的捧起她的脸颊轻轻吻下去。
Bay闭上眼，很快就回应起来。
我轻轻说：“我要停不下来了。”
Bay没有说话，双手绕在我的脖子上。
夜色浓郁，我的心一沉到底。

我坐在床上环顾着整个屋子。
上午的阳光洒进来，把屋子照得十分明亮。

在我的记忆中，冬日的阳光很少令人感到温暖。在A城，即便是阳光从头顶径直照下来，也总是有种说不出的冷峻，似乎一根神经都不敢放松；在广州，即便是豪华的酒店房间里，空调的热气也只是停留在皮肤表面，骨头里面仍旧是凉的。
或许，那些都是一种漂泊的离魄感。

然而此时此刻，不知是东京这繁华的气氛，还是身处这样的环境，只是觉得周身都暖洋洋的。

我才看清屋子的细节。
这是一件十分简约的房间。小物件不多，可以看出屋子的主人是一个干净利落的人；房间一角整齐的摆放着几只大小不一的行李箱。可以看出屋子的主人也是东奔西走的人。
我才想到，我对这位屋子的主人近乎一无所知。

此时Bay从厨房走出来，捧着两杯咖啡走到床头，微微笑着递给我一只，然后走到书桌前坐下，打开电脑开始噼里啪啦的打字。
我望着她美丽的侧影说：“真是忙人，周末还工作。”
Bay扬了扬手里的咖啡说：“咨询公司，随时都有工作，哪有周末。”

我见她似乎已经进入工作状态，于是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裤。
Bay见我准备离开，放下手里的活走过来说：“你这是要回去了么。”
我说：“看你已经开始工作了，我就不打扰了。”
Bay出神的望了望我，片刻才说：“你也经常去广州么。”
我说:“一个月一次吧，也不是很多。”
Bay说：“我参与的项目也在那里，所以最近出差会比较频繁。”
我了解了这话的深意，识趣的点点头说：“女孩子东奔西走需要多注意身体。那我们后会有期。”

她愣了一下，随即尴尬的说：“哦。。我不是那个意思。”
见我不语，又说到：“你下周末也在日本吗。”
我点点头。
她眼里闪出一丝喜悦，拉着我的手说：“那下周我们见面好不好。”

这话倒是出乎我的预料。
和Bay接触的时间不多，以为这是个典型的都市速食主义女孩，拼命工作拼命奔波，对于她来说，走到哪里大概都不乏赏识者，欢爱大概也只是一时的事情。
此刻见她十分认真的望着我，我捧起她的手轻轻吻了一下说：“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