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和王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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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2-01-01 07:01:37 更新时间:2022-09-25 12:04:58

楼主:血海孤雄  时间:2022-01-12 23:59:57
第十二章 绑腿-行缠-腿绷
清晨,柴炅和王梦禄习惯性站立在早操的行列中,王梦禄还穿着孝服。唐顺之很是欣慰的点了点头,然后脸色一变,有些厌恶的看着被唐立之揪出屋来的唐鹤征,唐建挑着行李无可奈何的跟在后面。
“柴炅,王梦禄,你二人出列。”唐顺之木着脸说道,待二人出列,转头对唐立之点点头。唐立之便向前一步,正要说话,赵一宁举手出列道:“先生,学生还是想去。”他昨日便请求,却没获先生同意,唐顺之只是允他在账上借钱给了王梦禄丧金。
“不必,你的情况和他们不一样”唐顺之毫不犹豫的拒绝,赵一宁的性情他是了解的,散漫不羁,天真单纯,又无得力仆役,只会耽误行程。
赵一宁只好向王梦禄行了个礼,退回队伍中,这时,大多学子也纷纷向王梦禄作礼,唐立之没有阻止,只是回头看着旁边站着的柴富,直到柴富点了头,这才回头吼道:“终点龙池镇,全体向右转,出发!”然后跟着跑动起来的学子们慢慢跑远。
唐顺之目送他们消失,这才回头对三主三仆道:“你等此行以速归为上,沿途勿要逗留,如有事故,均由柴炅决断。”柴富等人自无不可,唐鹤征却有些不服:“父亲,吾比他大四岁呢!”
唐顺之很是失望的嘲讽道:“汝是如何起身的?”唐鹤征脸色一红,喏喏的没有言语。
“刚才的意思,你听懂了吗?”唐顺之又对唐建说,唐建看了自己少爷一眼,这才回道:“小人明白了。”
“这是吾写的祭文,便由你在王翁灵前诵读。至于这名刺,想来在这南直隶地界还是有一定用处的。”唐顺之自嘲着从怀中掏出 和一张名刺,递到柴炅面前。
这名刺相当于后世名片,后世常用名片的柴炅自然知道,这可比名片有用多了,毕竟这个时代愿意假冒伪劣的人相对后世实在是太太太少了,忙上前一步接过,和王梦禄一起行礼。
唐顺之又道:“吾已让食堂先做了你等的饭菜,你等去吃了便上路吧。”说完便挥了挥手,拿起一杆长枪向塾后竹林走去。
看着老师远去,柴炅拍拍王梦禄的肩膀,又示意几个仆役也去食堂早食,见唐鹤征楞着不动,上前道:“元卿兄,在生吾的气啊,别气了,把梦禄安全送回家才是正事对吧?四郎他们期盼的可是你平安归来呢。”
唐鹤征顿时有了精神回道:“那是,四郎他们在乎的可不是吾吗?”身子才一打直又缩了下去:“吾倒不是气你,这点气量吾还是有的,只是父亲一直看不起吾…….”
柴炅内心有些好笑,这位元卿兄快二十出头的人了,精神世界里还是中二少年,表面上也只能拍拍他肩膀,搂着他和王梦禄言语着走进了食堂。
食堂里仆役正布好早食等着他们,两张桌子上的摆设都是一样,中间是一钵难得一见的咸泡饭和一笼白面馒头,泡饭里明显有双份的肉丝,旁边还有一大碗腌萝卜干,外围放好三个空碗。唐鹤征惊讶的叫了一声:“阿嗲今天这么舍得?”柴炅和王梦禄同时在他背上打了一下,推他坐下,闷声吃了起来,三个仆役看了一眼,便在旁边桌子坐下也吃了起来。
临走的时候,食堂仆役拎了一个包裹给唐建,唐鹤征问是何物,仆役答是馒头和鸡子,老爷吩咐做好,让少爷们路上进食的。唐鹤征闻言一怔,没有说什么,他心里知道,父亲是知道他喜食鸡子的。
出了私塾,几个人没有逗留,很快由柴富辨明方向,先北后东转进了山间小道。
此时朝阳已经慢慢升起,晨雾轻舞,道路两旁竹枝曼曳,远处偶有雀鸣传来,一股早晨的清香弥漫四周。
唐鹤征虽性格豪爽,好歹也是出生书香门第,对这景致大加赞叹,纠缠着柴炅来首诗词。柴炅与他交往数月,早已清楚他的性格,自是谦让两声便不予理会,后世的咏竹诗他记得不少,但是现在他得顾着王梦禄的心情,将他平安送达才是目的。
几人正走到一片乱石处,前头带路的柴富突然停下,几个人都有些发愣,只有后世当过兵的柴炅下意识的握住刀把,紧张的打望道路两旁。
柴富笑嘻嘻的走到他面前道:“少爷不必紧张,不是周围有动静,只是下来还有许多山路要走,小人想给少爷打上行缠。”
行缠这个词柴炅还是第一次听说,不清楚是否自己不了解的明代常物,只好嗯嗯了两声,含糊答应。柴富便扶着他找了块山石坐下,然后从包裹里拿出两块长布,掀开长衫下摆,开始在他腿上裹缠起来。
柴炅看着他动作,布条慢慢在腿上成型,越来越有熟悉的感觉,后世他入伍时虽然已经不用,但是他多少在影视剧和老照片里看到过,不由脱口而出:“绑腿?”
低头缠布的柴富不由一愣,“绑腿?这个是行缠啊。”
柴炅后世还以为是军中前辈发明的,却不想几百年前就已经有了,不由浮想联翩,一边感叹古人聪明一边找了个借口:“吾在书上看过某物与此极度类似,名曰绑腿。”
柴富信以为真道:“哦,这绑腿一词确实比行缠贴切,以后就叫他绑腿了,少爷真聪明,读书多就是好啊。”然后又继续裹缠。
王喜见状,也请王梦禄坐了下来,要给他打上,王梦禄从善如流。唐鹤征却有些不愿意,一把推开劝说的唐建,走到柴炅面前道:“生亮弟,此物如此丑陋,能有何用啊?”
柴炅回道:“此物军中必备,民间也是常见,专用于长途行走,尤其是山地,绑上此物,可以防止被草木荆棘挂伤,也可防止蚊虫蛇蚁叮咬,最重要是可以减轻长期行走疲劳,延长脚程。”见唐鹤征还是半信半疑,回忆起前世偶尔看过的资料,又道:“此物又名腿绷,江湖好汉们多靠此行走江湖,行侠仗义。你若不信,仔细想想《江湖豪侠传》,可是有说‘燕青把水火棍挑著笼子,拽扎起汗衫,腰系著缠袋,脚下都是腿绷护膝八搭麻鞋。武松早起来洗漱罢,头上裹了一顶万字头巾;身上穿了一领土色布衫,腰里系条红绢搭膊;下面腿绷护膝八搭麻鞋。’那里面的腿绷便是绑腿,也就是行缠了。”
一听这话,唐鹤征就动心了,他是立志要做好汉的人,既然有机会和燕青武松这等好汉同款,他岂可错过,忙寻了块山石坐下,招呼唐建过去。
不一刻,六人都打好绑腿,重新上路,此时晨雾散尽,阳光入林,周围益发清晰起来。
大概刚到午时,他们便行过了灵谷洞,唐鹤征倒是来过,津津有味的介绍起内中风景,柴炅很是向往,却也只能让柴富寻了个溪头,几个人就着山泉简单吃过馒头鸡子,又匆匆上路。
他等六人,三个仆役都是走惯了的,三个少爷虽未行过山路,毕竟塾中每日都有早操,倒也不觉得劳累,只有唐鹤征叫嚷着“此物果是江湖行走良物,二十里地下来,也毫无倦意,甚是爽快,甚是爽快。”
六人顺着画溪河向东又行了一个多时辰,便到了湖洑镇,这镇在后世是紫砂壶的集散地,此时虽然还只是初兴,小镇也是颇为繁华。若是无事,柴炅很是想寻幽探古,无奈此行有事,只能与众人穿街而过。
只听哎呀一声,唐鹤征和一个仆役打扮的人撞在了一起,一个水壶当的一声摔在地上跌的粉碎。唐鹤征算是练武之人,手中又有长枪撑了一下,虽然退了两步也稳住了身子,大骂道:“你个作死拉达怎么走路的!”那仆役却摔倒在地,忙转身手脚并用爬到水壶崩裂处,呆呆的坐下发愣道,“这可如何是好,少爷还等着呢。”柴炅上前问道,“你家少爷是谁,摔的是什么壶?”那仆役却没有抬头,自言自语道,“我家少爷姓吴,讳騆,少爷还等我拿壶去呢,那时大彬这下可胜了…….”时大彬?柴炅心头一动,前世他到毗陵办业务的时候,有幸参加几个紫砂壶藏壶名家的茶局,听人说起过明代紫砂壶兴起时的名人轶事,时大彬是此时的制壶大师,与他齐名的供春,正是某吴姓士人的家仆,而眼前这位,言语间对时大彬很是不逊,莫非?……
这时唐鹤征走过来道:“不就一个陶制水壶吗?在此惺惺作态,还是男儿吗?”
柴炅忙止住他,对那人道:“汝是何人?与吴前辈怎么称呼?”其实他哪里认识吴騆,不过既是附近士绅,多半与老师有来往,何况他对如今社情也有了一定了解,在士林中,前科士人都是可以通称为前辈的。
这时候那人回过头来,却是五旬左右,青衣打扮,见眼前数人有主有仆,主人们气质不凡,仆从们举止有度,忙起身行礼道:“小人供春,原是吴老爷家中世仆,老爷去世后,我便在金沙寺中诚心制壶,这日有老爷来与少爷论壶,我便制了一壶送去,不料却碎了……”说到这里,他话语间有了一丝悲戚。
听了话的柴炅暗自欣喜,却又想到身上有事,便从怀里掏了个五两的银子递给供春道:“都是敝友不慎,与汝撞到,这银子就当赔礼了,吾等还有急事,就此告辞。”说完不待供春回答,便拉着不情愿的唐鹤征离去,唐鹤征很是不快的念道:“这是什么壶也值五两银子?”
那供春先是楞了,等众人走远了才回过神来,忙追上来道:“这位少爷,是我撞的人了,就算撞了我要赔,也不值五两银子啊!”
柴炅挥手道:“就当吾找你买个壶预付的定金,吾现有要事在身,事毕之后,吾再来寻你。”
供春甚是憨直,又是喊道:“一个也不值五两银子啊,怎么也得两个啊,不,三个!”这时柴炅等人已经走远,他暗暗想,这少爷真是好人,我一定要用心制作等他来取,他握握拳头,这才向金沙寺回走。
柴炅等人赶到港口,想雇一艘大点的渔船,渔民们见他们拿刀持枪,都不愿意出行,推说近日闻说有倭寇入湖。唐鹤征道:“镇上有巡检司,那巡检是三叔记名弟子,不如我去寻他?”一行人到了巡检司一问,看门的兵丁却说有倭情,巡检已经带着所有船出湖了。众人只好回到湖洑镇上找了个客栈住下,柴富安顿好少爷便出去转了一圈,只说是看看风景。
第二日醒来,柴炅带着众人到码头,问了几条船,都是昨日说法。众人一筹莫展,柴富走到一渔船前,对渔夫密言几句,似乎又亮了一物,那渔夫顿时起身,毕恭毕敬请了几人上船,径自向太湖深处行去。
一路上平静无事,直到大贡山附近水域,有几艘船隐约围了上来,柴炅几人都有些紧张,柴富皱皱眉头,持枪走到船头和渔夫又耳语了几句,那渔夫便大声叫喊起来,不知是什么语言,不一会,那几艘船停止了靠拢,各自远远离去。
柴炅虽然心中疑惑,却也知道这时候不便询问,只做不知。
船过大贡山没有多久,便看到了陆地,那里已是苏州地界。


楼主:血海孤雄  时间:2022-01-14 00:04:14
第十三章 徐时行

渔船在一处僻静码头靠岸,此时已经临近黄昏,码头上已经没了人。唐鹤征当先上岸,使劲跺了跺脚,长出了一口气道:“还是地上踏实。”
他这么一说,鱼贯而下的几个同伴都露出了会意的笑容,他们虽然都会水,但终究只是会而已,一身功夫都在陆地上,刚才那几条船若围上来,他们心中实在没底。
最后一个下船的是柴富,他又和那渔夫说了两句,没有付钱,便要上岸离开。岸上的柴炅静静的看到这里,皱眉道:“柴富,给钱。”
“少爷,都是江湖兄弟,不用给钱的。”柴富陪着笑道,
“给钱。”柴富终究还没脱离后世销售的心态,知道占便宜总要还的道理,又冷声说道。
柴富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摸了一把铜钱递给渔夫。渔夫楞了一下,脸上不甘一闪而过,躬身道:“多谢少爷。”话语间有些生硬。
“给银子!”如果只是十五岁的大明少年,应该也就无所谓了,譬如现在快二十的王梦禄和唐鹤征都是无动于衷,觉得理所当然。可是柴炅的内核毕竟是曾经生在红旗下成长快三十年的后世孤儿啊,想法自与古人不同,这横渡太湖几十里航程,又是人力六个人包船,那把铜钱肯定不够,想后世,那金匮三国城外的机动游船就那么转一圈一人也要几十元呢。
这下柴富有些无奈了,他想解释又不知该如何说,只好在怀里又摸了一会,最终找出个银角子扔给渔夫,脸上很是不情愿的样子。
渔夫喜出望外,笑眯眯的接过银子,又躬身道:“谢少爷赏。”这话就有些诚意了。
船儿开走,几人走出码头地界,四周一望均是水田,远处有几处村落,几个人都没来过,不由有些茫然。
柴富定了定神对柴炅道,“少爷,我想姑苏城就在太湖东边,不如向东走,边走边打听。”
“对啊,就这么办!”唐鹤征抢先赞道,然后看了一下开始下落的斜阳,率先背向而行。其余几人互相注视一下,也纷纷跟上。
这里已是平原地带,几人很快便走到一个村落里,柴富刚想请求去打听,唐鹤征径自去敲开了一扇房门。不一会兴高采烈的回来道:“这里是无羡境内,前面还有几里地,便是浒墅关了,我们快些走吧,今夜就在那里安歇了。”
柴炅看看王梦禄,又看看柴富,两人都没有意见,便领头继续向东走去。
天色开始昏暗的时候,一行人终于赶到了运河畔的虎墅关。
这里本来就是姑苏境内的一个繁华之地,自从正德年间建立钞关以后更加繁荣,运河两边各式店铺栉次鳞比,河面上停满了准备过关的船只。这时他们都逐渐点起灯笼,煞是好看。
柴富请示柴炅对客栈有什么要求,柴炅前世与人去一个临河小镇旅游,景区在南,住宿在北,结果第二天水库放水,几天不准过桥,最后只好扫兴而归。便反问道“这里怎么过河?”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万一自己的这具肉身以前来过呢?自己可是从会稽来毗陵读书的。
柴富果然多看了他一眼,刚有疑惑,又想起几年前少主尚小,乘船经过的虎墅关,过关时还在船舱里睡觉,这才恍然,正要说话,王梦禄答道:“此处有南北津桥,随时可以过河。”
“那就先过河,再寻住处。”柴炅虽然知道这里的河是运河,但记忆里毕竟有阴影。
柴富思忖了一下两边距离,便引众人向北而行,从北津桥过河。
这时河道两边街上行人交织缜密,依旧没有安歇的迹象,各家都挂上灯笼,河上各船也燃起灯火,河面更是波漾无数磷光,一片繁荣景象。
柴炅一行人有事在身,没有心思观看,由柴富随便找了一个客栈,草草对付一顿,便开了房间睡下了,三位少爷各自一间中房,三位仆从合住一间三铺下房。
翌日清晨,柴富最先醒来,唤醒王喜唐建二人,各自洗漱后一起来到三位少爷住处,又各自敲响自家少爷房门,柴炅和王梦禄便衣着整齐的推门而出。柴富和王喜忙进屋收拾,余下唐建没敲开门只好回身行礼,很是尴尬。
王梦禄孝服在身,不好说什么,柴炅眉头一皱,上前敲门,屋里还是没有动静,又加大力度连敲几下,屋里才传出唐鹤征懒倦的声音:“敲什么敲,天还没亮呢。”
柴炅道:“元卿兄,明达兄家事要紧啊。”
“要什么紧啊,再睡会。”
柴炅正想再敲,屋里唐鹤征想是明白了,慌乱道:“啊,明达家事?对对,你们稍等,吾马上起来。”
柴王二人相视苦笑一下,各自回屋洗漱,只剩唐建又敲门道:“少爷开门吧,两位少爷都走了,让我进来吧。”
……
六人收拾妥当,吃过早食直接出了店门,此时天刚麻麻亮,店里伙计才下了门板。
街上行人稀少,河上大多船只燃起炊烟,饭菜香气涌上岸来。
走到南津桥,只见一队官兵歪帽裂衣的跑来,在一个军官的指挥下开始封锁桥面,桥下也有人斥骂着船夫们让出位置,开始沉下铁链。
其他五人疑惑,唐鹤征直接跑了上去问道:“怎么要封桥啊?”
几个官兵见他手持长枪,忙退后一步,持枪的挺枪,佩刀的拔刀。一个小旗模样的人叫道,“退后退后,不准靠近!”
唐鹤征楞是吓了一跳,不过他不是蠢人知道这时候不宜硬拼,忙退后两步道,“我就是问问。”
几个官兵慢慢散开,把他半包围起来,后面官兵都看了过来,那个军官闻声走上前来问道,“你是何人,意欲何为?”
这时柴富见形势不对,忙将长枪一扔,空手小跑到军官面前赔笑道:“这位将军,唐少爷也就是好奇心重,还请将军见谅。”
那个军官看看唐鹤征,又看看数丈外的柴炅等人,都是富家主仆模样,便道,“今晨有急报,又有倭寇意图突袭虎墅关,劫掠钞关,本将奉俞总戎将令,封锁南津桥,自即日起,不得通行。你等刺探军情,是何用意?”两年前确有倭寇偷袭姑苏未就,分兵劫掠过虎墅关。
“吾只是过路问问,有啥用意啊?”唐鹤征很是憋屈的顿了一下枪杆。
听得此话,那军官脸色就有些不虞,正待发作,不远处正看着他的柴炅忙把双刀往王梦禄怀里一扔,也走上前作揖道,“这位将军,吾兄不谙军事,言语冒犯,尚请见谅。”
那军官脸色稍霁,没有再看唐鹤征,转问柴炅道,“尔等何人,欲往何处?为何持枪弄刀?”
“吾等是毗陵义兴唐家私塾学子,今同窗父亲仙逝,故往太仓奔丧,持枪弄刀亦是听闻倭寇来犯,聊以防身。”柴炅挪到唐鹤征身旁,肘了他一下,自己回答。
那军官讥笑道:“那倭寇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尔等也想与之争斗?直如那肉包子打狗了。”旁边官兵哈哈大笑起来。
唐鹤征顿时怒极,便想上前言论,柴炅忙把他死死拉住,对柴富使了个眼色。
柴富果是明白人,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走到小旗身旁递给他。
小旗掂了掂银子,又看了看柴富等人,挪到那军官身旁耳语几句,军官看看远处穿着孝服的王梦禄,这才对柴炅道,“你等可以走了,他留下,待审讯完毕,确无嫌疑,自可放行。”
柴炅急忙拉住暴怒的唐鹤征,掏出唐顺之的名刺递给军官道:“将军,他乃翰林编修唐顺之之子,确非倭寇,还请将军明察。”
“翰林编修?”那军官接过名刺看着,脸色阴晴不定。他是不识字的,但是翰林编修却听俞大猷说过,那是皇爷身边的大官。
正不知如何是好,旁边突然有人走来道:“俞百户,此人确是唐大人之子,吾愿为其担保。”众人闻声一看,走来的是一个方巾襕衫年方二十许的青年秀才。
这秀才走到那军官面前道,“俞百户,在下愿替他担保,若百户还是不信,唐大人与俞总戎相交莫逆,大是可请总戎来亲自盘问的。”
秀才虽然微笑着说话,俞百户却不敢轻怠,他驻守虎墅关,也是对关上诸家做过调查,这秀才的面子可不能轻忽了,便把名刺还给柴炅道:“既有本地秀才担保,你等可以走了。”
柴炅不慌不忙收了名刺,对俞百户作揖,又要拜谢那秀才,秀才摇摇手示意他稍等,转身对俞百户道:“家中有事,吾今日回返姑苏,关前店铺,还请百户多加关照。”
“那是自然,徐秀才一路走好。”俞百户回礼。
“来人,”一个仆役模样应声而出,秀才道:“大军护民辛苦,去买三百个包子送来此处。”
仆役应声而去,官兵们纷纷唱喏,秀才虚揖一圈,便招呼柴炅等人离去。
离开南津桥,出了虎墅关,柴炅等人这才对秀才道谢,请教秀才姓名。
原来这秀才姓徐名时行字汝默,乃是姑苏长周人士,家中富裕,在虎墅关也有铺面,他虽然中了秀才,也常帮家里巡视店铺,管理家产。
徐时行道:“在下久慕荆川先生声名,却一直无缘得见,适才只是权益,还请唐兄见谅。”
唐鹤征摆摆手道:“这没有什么,就是那帮兵痞子真是可恶。”
这事是他惹来的,不过大家都知错不在他,都没有说什么。
“对了,正安在塾中可好?”徐时行觉得不妥,又解释了一句:“他是我的表弟,名讳赵一宁。”
“正安是你表弟?那可是一家人了。”唐鹤征猛地拍了徐时行一下,柴炅和王梦禄也连连点头,气氛一下子热烈了许多。
“正安弟本来也想跟来,老师没有同意。”王梦禄回答。
徐时行问明王梦禄是父丧归家,忙道替表弟一行,就招呼身边书童去车马行订几个马车后归家与家里人说一声,却是要与众人前去太仓吊唁,连家也不准备回了。
众人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一行人没有进姑苏城,直接走到车马行,准备乘车前往太仓。
车马行的事情很顺利,徐时行和王柴唐三人坐一辆,徐家仆役坐一辆,其他三家仆役坐一辆。
徐时行虽是少年得志,但毕竟出身商人世家,待人接物很有一套,柴王二人如沐春风,唐鹤征虽无功名之心,也很是服帖。
马车转过姑苏东北角,远远看见高耸的报恩寺塔,徐时行正欲给三人介绍报恩寺塔的典故,几个骑兵从后面追了上来,隐约看见,领头的正是俞百户。


楼主:血海孤雄  时间:2022-01-14 22:50:30
第十四章 吊唁
马车慢慢停下,俞百户跳下马来,谄笑着走到马车前,徐时行下车迎上道:“不知俞百户有何训示?”
哪知俞百户没有理他,反而谄笑着对马车行礼道:“还请唐公子出来说话。”唐鹤征一怔,只好起身掀帘下了马车,柴炅止住王梦禄起身,自己也跟着出来。
待唐鹤征站定,俞百户便郑重的行了一个礼,“下官俞大强,乃是直浙总兵帐下小卒,先前多有得罪,尚请唐公子见谅!”
这反而弄得唐鹤征有些措手不及,忙扶起俞百户连声道:“不敢当,不敢当。”
徐时行和柴炅不由大奇,这俞百户怎的如此前倨后恭?
俞百户坦然道:“总戎知是唐公子亲至,便责怪卑职没有礼遇,特命卑职拣选了几样物件烦请公子代奉。”他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唐鹤征,然后手一挥,两个骑兵下马来取下几个物件放到众人面前,众人一看,不是行旅之物,便是助丧之物,还有两锭银子。
他又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放到物件上,“近日军情紧急,总戎实在无法相见,如今各处戒严,此乃通行军令,公子可畅通无阻。若公子归来时,军务已定,总戎还请公子能相见一二。”
唐鹤征已经反应不过来,见徐时行柴炅行礼这才跟着行礼。
“那便祝诸位公子一路顺风了。”俞百户朝三人一一作礼,这才转身上了马,带着几个骑兵离去。
离开一段距离,一个骑兵好奇问道:“俞哥,干么对几个小书生如此礼遇啊。”
俞百户没好气的回答:“你懂个屁,此乃总戎故人之后,赵文华那厮也要唤一声世侄的。”然后又自言自语道:“当年老子醉酒误事,要不是他老子给总戎求情,老子早就掉脑袋了。”
看着俞百户离去,徐时行和柴炅面面相觑,虽然知道是俞大猷的人情,却也没想到其中过节,只好让柴富收起银子,其他几个下车的仆役把物件搬上车去,两人拉着发愣的唐鹤征重新上了车。
马车重新启动,徐王唐三人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柴炅隐隐猜到应该是老师化名入幕时结下的良缘,但是老师毕竟还在孝期,却也不好吐露。
一路上没有遭遇倭寇,却遇到几处军队设卡检查,有了俞大猷的通行文这才顺利通过,在一个名叫双凤的小镇休息一夜后,第二日上午便赶到了太仓。
太仓王氏主要有两家,一支是住在牌楼的琅琊王氏,另一支是住在州桥的太原王氏。琅琊王氏自晋时王导率族东渡,便世居江东,延绵千年至元初,居住在会稽分水的后裔王梦声被征辟为鹿城州学正,任职四十余年,其子孙以儒传家,繁衍于鹿城太仓之间。大明成化年间,王梦声的重孙王侨,王倬皆进士及第,自此王氏子弟科举蝉联,门第常青。王倬次子王忬现任右都御史,忬子王世贞现为刑部郎中,五服之内在朝为官者近十数,坊间呼曰冠盖太仓。而太原王氏直到弘治年间才进入太仓,此时表面声势就要弱上一些,家主王涌善于经商,在其弟王浪的协助下,将自家发展为太仓首富。他本想富而优则仕,培育自己的儿子王梦祥科甲挺秀,不料王梦祥虽然考中秀才,进了南都国子监,却因官司纠纷被迫弃儒经商操持家业,只好把希望放在两个孙子身上,在姑苏府内延请名师指点,也让弟弟王浪送三儿子王梦禄到唐顺之门下就学。
在王喜的引导下,三辆马车驶过一座三孔石桥,停在一处大宅门口,门上正挂着白花,大门两侧柱头也有白纸包裹着。两个家丁身着丧服,看见头辆马车上坐着王喜,便走上前来。王梦禄从车厢里出来,一见门口白纸,不由踉跄一下摔落马车,唤着:“父亲!父亲!”从地上爬起,想冲进门去。两个家丁忙拦住王梦禄,“三少爷,不能进,不能进。”
“此是吾家,吾还不能进了?”王梦禄怒道。
王喜上前道,“王福,王寿,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家丁苦笑一下,身子往中间挪了点拦住两人,一边苦笑道:“三少爷确实不能进啊。”一边对另一家丁说道,“快去请两位小少爷来。”那人应声而去,不一会,他便引着两个孝服青年而来,还未出门,一个青年便喊着:“小叔不要进来,小叔不要进来。”
这时候,柴炅等人也下了车,好奇的看着眼前情景,出来二人,比王梦禄似乎还大了一些,却要喊王梦禄为叔?
王梦禄沉声道,“王锡爵,王鼎爵,你们这是何意?”
“小叔,陈道长算得今日为躲煞之日,叔祖母及两位叔叔及婶子都去吾家躲煞了。”
原来这时太仓的丧葬流程为:亡者咽气之后要一日行完初终诸事,第二日小殓后,一边往各亲友处报丧,一边由道人算出回煞之日,那一日亡者直系亲属都要去他处躲避,不能在家,次日方可归来,将遗体归棺大殓,才能开大门接待亲友吊唁,少则七日,多则四十九天,这才停灵发殡,下葬入土。
王梦禄自是明白这个流程,便道“既然如此,还请两位贤侄招呼好吾这三位好友,吾去寻母亲与两位兄长。”
二王自然答应下来,王梦禄对柴唐徐三人致歉,又对王喜吩咐了两句,这才独自离去。
这时候,唐鹤征便对唐建喝道:“还不快把银两拿出来?”
唐建把手伸进怀里却犹豫的看着柴炅,唐顺之的话他还是记得的。
柴炅便问二王道:“不知这时纳金可否方便?”
“今日不宜收纳,还待明日大殓后由三位叔叔亲收较好。”年纪略大者拱手回道:“还请诸位入内歇息。”
王喜引领唐建柴富等仆役自去安歇,二王没有引柴炅三人拜祭亡者,而是引他们进了旁边偏厅攀谈起来。
原来,他们兄弟二人正是王梦祥长子王锡爵字元驭,次子王鼎爵字家驭,年岁与唐鹤征相仿,却都中了秀才,而徐时行三人中,徐时行也是秀才,更是府学旧识,三人早有了共同语言,逐渐谈起学问和乡试的话题来。柴炅也是有志于科举的,虽然学识与三人有差距,但是后世的一些思维也让他偶尔可插手几句,唐鹤征却有些懊恼了,他虽然穿着儒服,可内心里还是向着《江湖豪侠传》里的梁山好汉们的果敢飒爽的,便嚷嚷着要休息。王锡爵和徐时行相对苦笑,带他们去了一处小院安歇,据说小院是王浪为三子读书修的,刚好三间卧室,唐鹤征先是嚷嚷着劳累归房休息,柴炅便和徐时行闲聊了几句,也自归屋安息,等柴富开门端走洗脚水的时候,他却瞥见似是唐鹤征进了徐时行房间,倾听一下,没有闹腾,也就安心入眠了。
翌日,王梦禄跟他家人们带着一个阴阳先生返回家中。阴阳先生似道非道,一进家门便开始指挥众人办起事来,王府中人从上到下都乖乖的服从安排。见到柴炅和唐鹤征有些惊讶,徐时行悄声解释,这阴阳先生不是道士,是专业的殡葬礼仪人员,按《朱子家礼》的说法,他就是发丧礼仪中的赞礼生,负责整个过程的把控,两人这才恍然大悟。
这就是先孔时代所谓的乡儒吧?后世教科书里说最早的儒就是专门负责办理丧葬事务的神职人员,柴炅心里暗笑,表面一付悲伤严肃的神情。
总算知道事情轻重,唐鹤征没出什么幺蛾子,乖乖的与柴炅徐时行按照阴阳先生的指示站在宾客位置行礼后,看着王家众人为王浪进行了大殓----将穿着寿衣的尸体从床上挪进棺材里,然后静坐一旁,由仆役们装饰着棺材及周围,一个助礼拿着纸笔过来,登记各位来宾的情况。柴炅报了先生名讳说了大致情况便站到一边,看了一会王家仆人给主子们承汤水(很浓的米汤似乎还加了什么),这才发现唐鹤征和助礼在说着什么,见他望到才走了过来,眼里有得胜的表情,柴炅见他没有惹事,也就不想多事,唤他一起随王家家丁去了偏厅小食。
再回正屋,却见棺材放到了屋里主位,缠好白布,前面贴了个奠字,再前放好香烛和一个火盆。周围都用白花白纸掩饰着,一侧是王家子弟眷属穿着孝服跪坐着,一侧是几个乐手在阴阳先生指挥下演奏着哀乐,见各位亲友入屋,阴阳先生示意音乐暂停,宣布亲友吊唁。
王家至亲中有几人吊唁以后,赞礼的阴阳先生又念道:“嘉靖八年科举会元,传胪,翰林编修唐顺之……”这时就该柴炅唐鹤征上前了,结果柴炅回头一看,没有唐鹤征的身影,暗恼他不懂事,只好一个人上前,在棺前诵读了唐顺之写的祭文,将祭文在香烛上点燃,焚烧至半后丢进火盆,正犹豫要不要说丧银五十两的时候,柴富端了一盘银子走到他身侧,手肘碰了他一下悄声道:“六十两。”柴炅撇了一眼,盘子上放着十二锭银子,每个均是五两左右大小,心中一转,多半是唐建拿了出来,柴富又加了十两在里面,便道:“吾师有孝在身,不能亲临,特嘱小子奉上纹银六十两。”
当时江南物价,一两银子可买米两石,而由于倭寇作乱,太仓附近田地此时价格大跌,一亩不到五两,这六十两银子就相当于十来亩良田了,这份丧礼份量不轻。王家众人听了都有些惊讶,只有王梦禄听了纳闷,自己明明走的时候听说师傅送的是五十两,怎多了十两?转念一想,生亮贤弟与吾关系甚好,怎可没有礼金?定是生亮弟自己加上去的吧?心里这才释然,感激的看着柴炅。柴炅也没有理会,径自交给了王梦禄的大哥,然后走回灵前重新祭拜了一下,赞礼生适时唱道,“家属谢礼……..”
王家众人一起向柴炅行礼,柴炅坦然受之,他知道,这时候他代表的是荆川先生,受得起这礼,于是施施然还了一礼,这才走回宾客席,却见唐鹤征得意的站在面前,不由一愣,正想责怪他,赞礼生又唱道,“大明世袭百户,直浙总兵官,兼辖苏松诸郡军事,署都督同知俞大猷遣世侄唐鹤征拜……”
唐鹤征得意洋洋从柴炅身边走过,在灵前拜祭后也念了一篇祭文,文意慷慨有武气,用典精纯如宿儒。柴炅愕然,“这个唐元卿何时写得一篇好祭文?”徐时行在旁谦虚道,“他自承文笔不好,让吾给他代书的,也就是将就了…..”柴炅只有苦笑,心中却对这徐时行甚是钦佩。
这时唐建上前,奉上十两白银和那些物件,王家众人答礼后,唐鹤征对王梦禄道,“师弟不要太过悲伤,节哀顺便。”王梦禄一愣,觉得这话哪里不对,又想不出来,只好再次行礼。眼看着王梦禄两个哥哥脸色一变,柴炅只能暗叹这唐鹤征如此岁数还天真烂漫,他无所谓,别人看在眼里,只以为他要介入王家事务,力挺老三了。
赞礼生又唱:”姑苏府学秀才徐时行拜……”徐时行走上前去,唐鹤征还冲他拱了拱手,徐时行只做不知,与王家众人行了礼,让仆役送上十两银子。




楼主:血海孤雄  时间:2022-01-16 11:53:00
第十五章 麻将的诞生(上)
王家生意广阔,东至松江华亭,西到南都应天,南逾会稽武林,都有亲朋贾友,故此定了十四天的奠期,也就是接受远近亲朋前来吊唁的时间,柴炅三人商量这时间不算长,就决定了停灵下葬后再行告辞。
他们作为宾客常住,每日也就是早晚上一炷香,在府内不酒肉喧戏也就是了。
王家子侄可就惨了,他们得在灵堂里奉灵回礼十四天,而同为子侄,即使按宗法的规定,也是有区别的,做儿子的王梦禄三兄弟必须连日带夜的守七天,七天以后才能轮流休息,而这七天以内,不能进食,不能上床休息,即使喝点特制米汤,也得尽量躲着外人,到了晚上,三兄弟也只能在灵堂里合衣坐眠。
而身为侄子侄孙的王梦祥父子,境遇就要好上许多,虽然有来宾上香吊唁的时候,得守在孝子席上答揖谢礼,但是晚上可以回家睡觉,平时可以进食的,所以这些日若有亲朋远来,也基本由他父子三人接待。徐时行乃长周禀生,柴唐二人虽非秀才却为王梦禄这个堂弟的师兄弟,本应由王梦祥接待,但是王梦祥年愈不惑,徐柴二人皆力辞不就,唐鹤征虽然嘀咕自己和王梦禄是兄弟,却没法抹杀二十多岁的年龄差,只好跟着附和。王梦祥做过监生,不过久经商贾之事,自是四面圆滑,不会执意坚持,便让王锡爵兄弟多多招待。
这日柴炅和徐时行正在交流《论语》心得,王锡爵王鼎爵带了一个人来,原来是琅琊王家的嫡传子弟王世懋,也就是那位右都御史王忬的二儿子,刑部郎中王世贞的弟弟。王世懋此时也不过二十上下,已经过了县试,正准备府试,得知徐时行是府学禀生,自是倾心求教,柴炅年纪虽小,未参加考试,也是名门子弟,表皮下又是后世搞销售的成年人,自是通晓人情世故,几句话下来便一见如故。
科举考试时代,有志科举的人首先要读四书,然后在五经中选一个本经,其他四经略通就行,柴炅选了《春秋》为本经,却还没有参加县试,而徐时行的本经虽然是《尚书》,对《春秋》亦有涉猎,而王世懋恰恰选的本经也是《春秋》,三人自是聊的不亦乐乎,可怜唐鹤征志不在此,每日都是摸耳挠腮,坐立不安,恼的柴炅烦了,便让柴富与他对练,特意叮嘱不得想让,柴富不知怎想,嘿嘿答应了。
唐鹤征先还开心有了对手,两三日下来,就变了脸色,这哪里是对练,完全是找虐啊,不仅他一个人找虐,即使加上唐建,两个人也是找虐……
这日午食后王家兄弟二人去灵堂陪礼,柴炅回屋休憩两刻钟后,正想去寻徐时行请教一下“僖公二十七年春杞桓公来朝用夷礼故曰子公卑杞杞不共也”这句话的理解,柴富匆匆进屋道:“少爷,我有两日未见唐少爷了。”
柴炅不由头大,这个大师兄还真爱找事。太仓虽有倭寇可能出没,可王家身为太仓豪门,又住城中,他等且住王府院中,对面又是太仓州衙门,安全自是不成问题。此时府中又人来人往,他一个近二十的男子怎会出事,多半自己跑哪里去鬼混了。他便没有知会徐时行和王家诸人,自己带了柴富开始寻找。
先是找到唐建,他也不知自家少爷去了哪里,不由心头一慌,忙跟在了柴炅后面。
到了王家门口一问,那日照面过的王寿回答确实约两刻钟前,唐少爷说是有事出了门,去哪里却没说。
柴炅觉得有些丢人,也不好和王寿明说,只好先出了门,然后和唐建商量,一东一西,各自寻找,于是唐建一人向西,柴炅带着柴富向东,开始了寻人之旅。
太仓城面积不大,又是一人一半,没用半个时辰,三人又在知州衙门前汇合,相互查问什么勾栏酒肆,赌坊娼馆都是找过,还是没找到人。正在焦灼间,几个衙役打扮的人从旁边经过,有人道,“那刘三郎天天往仓城跑,那麻雀就那么好玩吗?输钱不说,也不怕老爷革了他的正役。”其他几人附和着一起往衙门走。
柴炅心头一动,忙侧身拦住,“这位大哥且慢行一步。”
那几个衙役乍被人拦住,都转身看柴炅模样,虽然神色不卑不亢,衣着整洁,却只是白衣网巾,显是个没有功名的读书人,又不是本地口音,未免有些轻视,为首的有些不豫,旁边便有一人喝道:“何方小侧佬,竟敢拦住张大爷去路?还不速速闪开。”
柴炅眉头一皱,回头看看柴富,这几日的同行,加上当日唐顺之的态度,他基本揣定,这个家仆不是普通人。
果然那柴富一看他眼色,瞬间脸色变换,就如换了一个人,快步抢到那人面前就是一耳光扇过去,“你个侧佬,敢对少爷这般说话!要西快哉!(要死了)”
那人脸色涨红,伸手便想摸身上的铁尺。
柴富丝毫不惧,反回抱双手在胸前,似笑非笑的盯着他。
那人扬起铁尺欲打,那带头的按住他的手,“不知这位如何称呼?为何出手伤人?”
柴富冷笑一声,“一个帮身白役,打就打了,你个正役还要问话了?”这正役是经制正役的简称,是衙门里有正式编制的,而所谓白役,不过是没有工资的临时工。
那个正役心头恼怒,却看这仆役装扮的人有恃无恐的样子,又对衙门关节很是清楚。只得按下怒气,想先问个明白,“不知这位如何称呼?”
“好了,柴富,问问他们那仓城怎么走。”柴富装出一副不屑计较的神色。他现在虽是十五岁少年,核心可是后世的营销精英,自是知道怎么应付这种狐假虎威的小人物。
“好的,少爷。”柴富显然也是此中老手,平时可没这么骄横跋扈,他故意回身给柴炅鞠躬又正身道:“都听见少爷问话了吗?还不速速答来,老子高兴了,哪天喝酒碰到张浩杰给他美言几句。”
一听这话,几个白役还只是不明觉厉,那个正役的心里就扑通扑通乱跳了。张浩杰是谁啊?那可是府中大老爷的得用长随啊,府中捕头大爷都得听话的人,却只能和这少爷的仆从把酒言欢,妈妈的,这是哪家少爷游戏风尘啊?连忙躬身答道,“回少爷的话,仓城就在东门外浏河边,原是永乐年间郑公公下南洋准备的粮仓,面积巨大,后来户部用作槽粮的转运库,也空了不少,仓丁们闲来无事,就聚集着玩耍,仓大使慈悲,专划了几个仓出来,只要不酗酒带火,也就不管了。城中好赌之人也有常去的。”
“嗯,答得不错,柴富,打赏。”柴炅没打算自己摸钱,在王家安顿以后,他便和柴富商量好,银两都在他身上,铜板都放柴富那里。
听到这话,柴富自是明白,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塞到那正役捕快手上。又道:“你们谁愿意带路,少爷另行有赏。”
几个白役听了,都有些蠢蠢欲动,不过还没有失去心智,都把正役看着。
正役也想去啊,怎奈还有公事在身,只能不甘的对已经收好铁尺的挨打白役道:“孙二,你去给少爷带路,”孙二忙屁颠颠的跑到柴富面前摊手道,“富大爷,这位少爷,请。”
柴富恼怒这侧佬(蠢货)拎发淸(搞不清情况),正想发火,却见柴炅已经朝王家走去,忙和唐建跟了上去。孙二向正役拱拱手,连忙也跟了上去。
正役捧着钱傻傻的望着,只见王家门口王家二房大少爷刚送人远行准备回府,却见那少爷走近,急迎了上去,与那少爷攀谈起来,隐约见王家大少爷神色自然欣悦。那王家乃是本县首富,大少爷又是姑苏府学秀才,还院试拿了第一,已是他惹不起的人了,那少年能与他平等交谈,又能弱到哪里去?他不由打了个寒噤,幸好刚才没得罪,忙叫人帮着把铜钱收了,匆匆进了衙门。
那边王锡爵却是在热情的问柴炅意欲何往?柴炅只好说是想四处走走,王锡爵很是热情的介绍太仓风景,什么郑和阅兵台,什么墨妙亭,海宁寺,还要让王福带路,柴炅忙说衙门安排了人带路,便让孙二见礼,孙二忙战战兢兢的走上前来行礼,差点跪下,眼前这位可是本州第一才子,家里又是全州第一富户,将来一定会加官进爵的,平日里哪能如此当面的。王锡爵不以为意的看他一眼道:“此乃吾家贵宾,可要好生侍候,不要丢了本州的颜面。”
孙二忙道不敢不敢,其余话便说不出来。
王锡爵也不与他啰嗦,叫过王福赏了他一些铜钱,便与柴炅又说了两句,转身进府。
有了王锡爵的背书,孙二更是毕恭毕敬,一路上介绍个不停,连自己的私事都说了个彻底,反倒是让这寻人之行有了踏春寻芳的味道。
出了北门,沿着浏河向东北方向前行里许,便看到一大片的圆形尖领建筑被一道围墙包围着。柴富嘀咕道,“这怎么进去啊?”孙二马上谀笑着回答:“富大爷放心,我知道小门在哪里。”唐建担忧少爷,便猛拍了他一下,“还不快带路。”
没走到近处,孙二领着三人下了河堤,堤下隐约有一条小路向前延伸,在围墙和河水间向前蔓延。大约前进了十来丈,到了一处肮脏邋遢之所,几块石头堆砌到墙根处,上面有一个窄门,看来原本是倒垃圾的地方,屋后隐隐有人声。孙二止住脚步,熟练的在门板上敲打了几下:“哒,哒哒,哒哒哒……”然后又一个循环,门后有人问是谁?孙二答道:“我孙二呢!刘三郎在不,快开门。”
一声吱呀窄门开了一条缝,一个人打量了一下柴炅等人道,“这谁呀。”孙二回道:“毗陵来的柴少爷,闻得此处好耍,特来看看。”那人一边开门一边嘀咕,“那刘三郎带来个毗陵唐少爷,你又带来个毗陵柴少爷。”
唐建听了便有些激动,柴富不动声色的拍拍他肩膀,他这才镇定下来,跟着柴炅踏上石块进了门。
这一进门,柴炅愣住了,倒不是看到了唐鹤征,而是看到一个棚子下唐鹤征和三个人围住一张桌子,每人面前十来个木块,桌子中间还有反扣的两长叠木块和几十张翻开的木块。除此以外,棚里还有四五张桌子,围着一些仓丁,士兵模样的人以及一些闲人,桌面上都是类似的模样。这哪里是什么仓储重地,分明是个麻将馆嘛。
楼主:血海孤雄  时间:2022-01-17 08:49:47
第十六章 麻将的诞生(中)
唐建刚想开口唤少爷,柴炅挥手止住他,轻轻走到唐鹤征身后看起牌来。开门的仓丁正要说话,早有准备的柴富抓了小把铜钱放到他面前,刘二也对他挥挥手,他便会意的接了铜钱走开了。
刘二悄声给柴炅介绍:“这博戏名为麻雀,据传是永乐年间,为了郑公公下西洋的事在此兴建粮仓,此地麻雀成灾,仓大使便令仓丁们捉麻雀,按麻雀脚的数量奖赏,仓丁们便用竹筒驱打麻雀,或者用一种竹编长筒诱捕麻雀,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就发明了这个博戏,这一百多年下来,就形成了现在这模样。”
“哦?”柴炅想起后世说法与这略有出入“不是说筒代表火枪吗?”
刘二想想回道:“少爷说的是火铳吧?火铳管的那么严,火药那般精贵,怎么可能拿来打麻雀,何况我朝说起火铳都是论杆的,少爷说筒,小的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这时唐鹤征正玩的聚精会神,虽然觉察到后面多了人,却哪管后面站的是谁,刘二继续介绍,“这博戏一共一百四十四张牌,基本牌有筒索文三种数牌分别从一到九各有四张,共计一百零八张,东南西北风各四张共十六张。”
“这什么都没有的牌是什么?”
“这个叫官牌,一共四张,他们说官爷说话没边没际的。”
“那这百搭牌是啥意思?”
“他们是说干了也白干了,也有四张。”
“哦,这个红中就不是打中的意思?”
“嗯,每次朝廷派大官来,都是身着红袍,被一群小官围在中间。”
“哦,那这發就是发财的意思,白框的就是啥都没框着。”
“少爷英明!”
“吾英明个**!”柴炅想着后世的麻将配置,发现少了季节牌春夏秋冬和花牌梅兰竹菊,不过暂时也不好表露出来。
显是看摊子的开门仓丁旁边站着,哪一桌胡了,便去从赢家手里拿走一文钱。两三把牌下来,柴炅不由得感叹,唐鹤征真没有麻将的天分,什么盯上家卡下家防对家的概念一点都没有,只是顺着牌多牌少凑牌,完全是个新手。不到一个时辰,他便把手里的铜钱输个精光,扭头对下手的刘三郎说“且借我200文钱,回去后便还你。”那刘三郎道,“哎呀唐少爷,你只让我带你来此,你看我也输了,哪还有钱借你啊。”
唐鹤征也不知是否输红了眼,一把抓过刘三郎面前的一堆铜板,“就借这么多了。”
“哟!”那刘三郎站起来揶揄道:“唐少爷,你们毗陵人输了就抢的啊?”周围几个明显是白役的人也站了起来。
这时他看到孙二在旁,不由楞了一下,却没有当一回事,伸手想抓唐鹤征衣领,一只手蓦然从旁边伸出,将他手腕擒住,反压他坐到座位上。唐鹤征抬头一看,却是柴富,便有些欣喜,正要说话,柴炅一手按住他,一手将那堆铜钱推回刘三郎面前,又将一个银角子丢在桌上,对众人拱手道“我这位哥哥刚才所为确实不妥,给大伙儿陪个不是,这点银子就请大伙儿买点酒喝。”棚里的人大多愣住,有几个还真捧手还礼。
柴炅又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已时,鄙人再来此与各位请教。刘正役,不知可否?”刘三郎欲要挣扎起身,背后柴富却如泰山一般紧压着,他只得坐着道,“恭候大驾,不见不散。”
柴炅又拱拱手,拖着唐鹤征从窄门里出了围墙。孙二忙也拱拱手,和唐建一起跟着出门,柴富这才松开刘三郎,退了两步,这才转身出门。
几个白役拿出铁尺,走到刘三郎面前:“三哥……”意思是要追上去。刘三郎止住道:“不必,孙二那厮像条狗一样跟着,还一直给我打脸色,先回去问个明白再做打算。”便拿起那银角子辨识起来。众人这才将铁尺收起,讨论起这银角子有几钱几厘。
离了仓城,柴炅也不说话,只是一路疾行,唐鹤征一个劲的求柴炅不要将此事告诉唐顺之,柴炅没有答话,其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闷声赶路。
一直到了王府门前,柴炅这才开了口,却是叫过孙二,赏了他一两银子。孙二喜出望外,他只是白役,没有工食银,平时只靠跟着正役四处奔走捞点油水,也就比村痞闲汉好点,而刘三郎那般正役,官面上的收入,也不过一年六两工食银而已。
他赶紧躬身行礼,正想是不是得下跪谢赏,却听见一阵脚步想起,抬头一看,柴炅几人正走进王府,门前几个王家家丁都在躬身相迎。他只得回了衙门。
进了快班房,几个平日相善的白役都围上来问情况,孙二自是大吹特吹,俨然如见了微服私访的魏国公一般。他知道他们几个都不是跟刘三郎的,又知道自己老大对他不满,说起刘三郎受窘的样子更是添油加醋,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刘三郎忽地马着脸从门外进来,直走到孙二面前,“那几个毗陵人干什么的?住哪里?”
孙二嬉皮笑脸道,“做啥的我不清楚,住在州桥王家,王家奉如上宾,快去吧。”
刘三郎惊愕道:“那个太原王家?”
“对啊,不是冠盖太仓的牌楼琅琊王家,也就一商贾之家了。”
先前议论的白役们都阴笑着,刘三郎却马着脸带着自己手下出了门,当然,他不是去找柴炅了,太原王氏对南都大员们或许是商贾之家,可对他这个层面就不是能招惹的了,何况还有王锡爵这个院试第一的加成……不过,既然不能阴招,明日牌桌上却要看他有何能耐。
这时柴炅已经回到自己屋中,如成人般坐在椅上。柴富和唐建只是垂手侍立,唐鹤征虽有座位却是没法坐着,搔头弄脑的站住柴炅身旁,他可是知道万一小师弟告诉了父亲自己的行径会是什么后果,他想再求求师弟,可旁边有唐建柴富看着,他终究碍不下面子。
柴炅瞪了他一眼,转问柴富:“你那里还有多少铜钱?”
柴富略为思索下答道:“前日和少爷分账时共有三贯又三百文,这几日王府盛待,都没用什么钱,就今日少爷说赏那几个衙役大约花了五百文上下,大概还有两贯又五百文左右。”
“你和唐建去找王喜他们,再换三贯铜钱来。”柴炅摸出三两银子递给柴富。
“是。”柴富接过银子,就拉着还没搞懂情况的唐建出了门。
柴炅这才又摸摸放钱的腰包,里面大约只有三两不到的银子了,不过他并不担心,仓丁们的原始麻技实在没法和后世积累近五百年的牌技比较,后世的他虽然不是千王圣手,多少也在麻坛历经风雨过的。
唐鹤征十分生硬的端茶给柴炅:“师弟啊……这个……喝茶喝茶……”
“总共输了多少钱?”柴炅故意马着脸。
“吾也就昨天在街上瞎逛,听那刘三郎说起才去的,也就输了五两银子。”唐鹤征毫不在意金额大小,他更担心的是唐顺之的反应。
“先生就给了你十两银子,你两天输了五两?”柴炅真没想到他竟然输了这么多,明明看桌面上也就一文的码子。看来多半是中了套。
“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算的,就是花来花去的,钱就没了。”唐鹤征还在叫屈。
“行了,我知道了。”柴炅有些头疼,拿这大师兄小朋友还真没办法,只好给他说了些麻将桌上盯人换牌,做牌诈人的事情,唐鹤征这才恍然大悟,连骂刘三郎不是东西。
柴炅先是找徐时行借了十两银子,徐时行不虞有他,不但借了,还问他够不。柴炅又带着柴富出门到牌楼那里的琅琊王家找到王世懋借三两银子,王世懋先是有些诧异,柴炅言说归去时欲在姑苏城里给荆川先生买点礼物,王世懋闻言大夸柴炅至孝,慨然解囊掏了五两银子,直劝柴炅敬师不可吝啬,还请他明日与徐时行来家里再论春秋。
出了牌楼王家,柴富问是钱不够吗?不够他去找人借点,柴炅有些诧异他在太仓还有朋友,不过还是谢绝了。他哪里是担心钱不够用,只是想起后世里看过美夷卡耐基的两句话:帮助过你的人,更有可能帮助你;小小的求助于别人,更容易建立友谊。
两人在一家打着“三宝爊鸡”的小店里用了晚食,正准备回王家,迎面走来一队衙役,正是孙二所在那伙,见得柴炅主仆二人,都笑着迎了上来。
柴炅心头一动,迎上回礼道:“敢问大人如何称呼?”
“不敢当了,在下张龙,太仓州快班经制正役。”那正役此时有些受宠若惊了,孙二可没把事情与他少说。
“张正役今时可是巡夜?”当时江南倭乱,近日又传警讯,州中自是日夜巡查。
“是,不知公子有何吩咐。”张龙此时很是谦卑。
“明日张正役想来应该休息,不知可否有兴趣去仓城玩玩?”
“敢不从命。”张龙正愁没办法亲近这位有钱据说又有关系的公子呢。
柴炅便笑着将张龙拉到一旁言僻静处说了许久,又掏了二两银子给他,张龙更是放心,连连应诺,直待主仆二人转过街头不见,这才依依不舍的带着白役们继续巡逻。
两人回到王府,先去灵堂上了香,却没见到王梦禄,进到屋中,却见唐鹤征陪着王梦禄在屋里等着,原来王梦禄已经守了七日,今夜已可休息,只是精神有些萎靡。
柴炅有些叹服唐鹤征的处世能力,王梦禄都这样了也没看见,忙上前行礼,“师兄如此疲惫,怎的还不休息,可有要事?”王梦禄有气无力的挥挥手说是没甚事,只是想念师兄弟,过来看看。柴炅忙唤旁边的王喜唐建扶着王梦禄归屋休息。
这时柴富打了洗脸水回来,柴炅却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唐鹤征这样做,怎不让王家老大老二疑心唐门要介入王家事务?老师肯定不会这么想的,那么最后倒霉的不就是王梦禄?
思来想去,柴炅没有洗漱,又去了灵堂。
堂中其他诸人都已下去休息,只有王家两兄弟在窃窃私语,见柴炅进来有些愕然。柴炅佯作不知,又给灵枢行了礼,这才与王家兄弟说话。他当然不会明说唐门不会帮王梦禄介入家族事务,只是大谈王梦禄和师兄弟感情,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还编纂了几个王梦禄重孝重悌的事迹,以及暗示了老师纠结于赵文华邀请的纠结,两兄弟的表情这才轻松下来,齐声称颂荆川先生气节无双,教导有方,又道柴兄弟多留几日,待先考上山归灵后再与盛待。柴炅这才告辞离去。





楼主:血海孤雄  时间:2022-01-17 08:49:47
第十六章 麻将的诞生(中)
唐建刚想开口唤少爷,柴炅挥手止住他,轻轻走到唐鹤征身后看起牌来。开门的仓丁正要说话,早有准备的柴富抓了小把铜钱放到他面前,刘二也对他挥挥手,他便会意的接了铜钱走开了。
刘二悄声给柴炅介绍:“这博戏名为麻雀,据传是永乐年间,为了郑公公下西洋的事在此兴建粮仓,此地麻雀成灾,仓大使便令仓丁们捉麻雀,按麻雀脚的数量奖赏,仓丁们便用竹筒驱打麻雀,或者用一种竹编长筒诱捕麻雀,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就发明了这个博戏,这一百多年下来,就形成了现在这模样。”
“哦?”柴炅想起后世说法与这略有出入“不是说筒代表火枪吗?”
刘二想想回道:“少爷说的是火铳吧?火铳管的那么严,火药那般精贵,怎么可能拿来打麻雀,何况我朝说起火铳都是论杆的,少爷说筒,小的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这时唐鹤征正玩的聚精会神,虽然觉察到后面多了人,却哪管后面站的是谁,刘二继续介绍,“这博戏一共一百四十四张牌,基本牌有筒索文三种数牌分别从一到九各有四张,共计一百零八张,东南西北风各四张共十六张。”
“这什么都没有的牌是什么?”
“这个叫官牌,一共四张,他们说官爷说话没边没际的。”
“那这百搭牌是啥意思?”
“他们是说干了也白干了,也有四张。”
“哦,这个红中就不是打中的意思?”
“嗯,每次朝廷派大官来,都是身着红袍,被一群小官围在中间。”
“哦,那这發就是发财的意思,白框的就是啥都没框着。”
“少爷英明!”
“吾英明个**!”柴炅想着后世的麻将配置,发现少了季节牌春夏秋冬和花牌梅兰竹菊,不过暂时也不好表露出来。
显是看摊子的开门仓丁旁边站着,哪一桌胡了,便去从赢家手里拿走一文钱。两三把牌下来,柴炅不由得感叹,唐鹤征真没有麻将的天分,什么盯上家卡下家防对家的概念一点都没有,只是顺着牌多牌少凑牌,完全是个新手。不到一个时辰,他便把手里的铜钱输个精光,扭头对下手的刘三郎说“且借我200文钱,回去后便还你。”那刘三郎道,“哎呀唐少爷,你只让我带你来此,你看我也输了,哪还有钱借你啊。”
唐鹤征也不知是否输红了眼,一把抓过刘三郎面前的一堆铜板,“就借这么多了。”
“哟!”那刘三郎站起来揶揄道:“唐少爷,你们毗陵人输了就抢的啊?”周围几个明显是白役的人也站了起来。
这时他看到孙二在旁,不由楞了一下,却没有当一回事,伸手想抓唐鹤征衣领,一只手蓦然从旁边伸出,将他手腕擒住,反压他坐到座位上。唐鹤征抬头一看,却是柴富,便有些欣喜,正要说话,柴炅一手按住他,一手将那堆铜钱推回刘三郎面前,又将一个银角子丢在桌上,对众人拱手道“我这位哥哥刚才所为确实不妥,给大伙儿陪个不是,这点银子就请大伙儿买点酒喝。”棚里的人大多愣住,有几个还真捧手还礼。
柴炅又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已时,鄙人再来此与各位请教。刘正役,不知可否?”刘三郎欲要挣扎起身,背后柴富却如泰山一般紧压着,他只得坐着道,“恭候大驾,不见不散。”
柴炅又拱拱手,拖着唐鹤征从窄门里出了围墙。孙二忙也拱拱手,和唐建一起跟着出门,柴富这才松开刘三郎,退了两步,这才转身出门。
几个白役拿出铁尺,走到刘三郎面前:“三哥……”意思是要追上去。刘三郎止住道:“不必,孙二那厮像条狗一样跟着,还一直给我打脸色,先回去问个明白再做打算。”便拿起那银角子辨识起来。众人这才将铁尺收起,讨论起这银角子有几钱几厘。
离了仓城,柴炅也不说话,只是一路疾行,唐鹤征一个劲的求柴炅不要将此事告诉唐顺之,柴炅没有答话,其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闷声赶路。
一直到了王府门前,柴炅这才开了口,却是叫过孙二,赏了他一两银子。孙二喜出望外,他只是白役,没有工食银,平时只靠跟着正役四处奔走捞点油水,也就比村痞闲汉好点,而刘三郎那般正役,官面上的收入,也不过一年六两工食银而已。
他赶紧躬身行礼,正想是不是得下跪谢赏,却听见一阵脚步想起,抬头一看,柴炅几人正走进王府,门前几个王家家丁都在躬身相迎。他只得回了衙门。
进了快班房,几个平日相善的白役都围上来问情况,孙二自是大吹特吹,俨然如见了微服私访的魏国公一般。他知道他们几个都不是跟刘三郎的,又知道自己老大对他不满,说起刘三郎受窘的样子更是添油加醋,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刘三郎忽地马着脸从门外进来,直走到孙二面前,“那几个毗陵人干什么的?住哪里?”
孙二嬉皮笑脸道,“做啥的我不清楚,住在州桥王家,王家奉如上宾,快去吧。”
刘三郎惊愕道:“那个太原王家?”
“对啊,不是冠盖太仓的牌楼琅琊王家,也就一商贾之家了。”
先前议论的白役们都阴笑着,刘三郎却马着脸带着自己手下出了门,当然,他不是去找柴炅了,太原王氏对南都大员们或许是商贾之家,可对他这个层面就不是能招惹的了,何况还有王锡爵这个院试第一的加成……不过,既然不能阴招,明日牌桌上却要看他有何能耐。
这时柴炅已经回到自己屋中,如成人般坐在椅上。柴富和唐建只是垂手侍立,唐鹤征虽有座位却是没法坐着,搔头弄脑的站住柴炅身旁,他可是知道万一小师弟告诉了父亲自己的行径会是什么后果,他想再求求师弟,可旁边有唐建柴富看着,他终究碍不下面子。
柴炅瞪了他一眼,转问柴富:“你那里还有多少铜钱?”
柴富略为思索下答道:“前日和少爷分账时共有三贯又三百文,这几日王府盛待,都没用什么钱,就今日少爷说赏那几个衙役大约花了五百文上下,大概还有两贯又五百文左右。”
“你和唐建去找王喜他们,再换三贯铜钱来。”柴炅摸出三两银子递给柴富。
“是。”柴富接过银子,就拉着还没搞懂情况的唐建出了门。
柴炅这才又摸摸放钱的腰包,里面大约只有三两不到的银子了,不过他并不担心,仓丁们的原始麻技实在没法和后世积累近五百年的牌技比较,后世的他虽然不是千王圣手,多少也在麻坛历经风雨过的。
唐鹤征十分生硬的端茶给柴炅:“师弟啊……这个……喝茶喝茶……”
“总共输了多少钱?”柴炅故意马着脸。
“吾也就昨天在街上瞎逛,听那刘三郎说起才去的,也就输了五两银子。”唐鹤征毫不在意金额大小,他更担心的是唐顺之的反应。
“先生就给了你十两银子,你两天输了五两?”柴炅真没想到他竟然输了这么多,明明看桌面上也就一文的码子。看来多半是中了套。
“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算的,就是花来花去的,钱就没了。”唐鹤征还在叫屈。
“行了,我知道了。”柴炅有些头疼,拿这大师兄小朋友还真没办法,只好给他说了些麻将桌上盯人换牌,做牌诈人的事情,唐鹤征这才恍然大悟,连骂刘三郎不是东西。
柴炅先是找徐时行借了十两银子,徐时行不虞有他,不但借了,还问他够不。柴炅又带着柴富出门到牌楼那里的琅琊王家找到王世懋借三两银子,王世懋先是有些诧异,柴炅言说归去时欲在姑苏城里给荆川先生买点礼物,王世懋闻言大夸柴炅至孝,慨然解囊掏了五两银子,直劝柴炅敬师不可吝啬,还请他明日与徐时行来家里再论春秋。
出了牌楼王家,柴富问是钱不够吗?不够他去找人借点,柴炅有些诧异他在太仓还有朋友,不过还是谢绝了。他哪里是担心钱不够用,只是想起后世里看过美夷卡耐基的两句话:帮助过你的人,更有可能帮助你;小小的求助于别人,更容易建立友谊。
两人在一家打着“三宝爊鸡”的小店里用了晚食,正准备回王家,迎面走来一队衙役,正是孙二所在那伙,见得柴炅主仆二人,都笑着迎了上来。
柴炅心头一动,迎上回礼道:“敢问大人如何称呼?”
“不敢当了,在下张龙,太仓州快班经制正役。”那正役此时有些受宠若惊了,孙二可没把事情与他少说。
“张正役今时可是巡夜?”当时江南倭乱,近日又传警讯,州中自是日夜巡查。
“是,不知公子有何吩咐。”张龙此时很是谦卑。
“明日张正役想来应该休息,不知可否有兴趣去仓城玩玩?”
“敢不从命。”张龙正愁没办法亲近这位有钱据说又有关系的公子呢。
柴炅便笑着将张龙拉到一旁言僻静处说了许久,又掏了二两银子给他,张龙更是放心,连连应诺,直待主仆二人转过街头不见,这才依依不舍的带着白役们继续巡逻。
两人回到王府,先去灵堂上了香,却没见到王梦禄,进到屋中,却见唐鹤征陪着王梦禄在屋里等着,原来王梦禄已经守了七日,今夜已可休息,只是精神有些萎靡。
柴炅有些叹服唐鹤征的处世能力,王梦禄都这样了也没看见,忙上前行礼,“师兄如此疲惫,怎的还不休息,可有要事?”王梦禄有气无力的挥挥手说是没甚事,只是想念师兄弟,过来看看。柴炅忙唤旁边的王喜唐建扶着王梦禄归屋休息。
这时柴富打了洗脸水回来,柴炅却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唐鹤征这样做,怎不让王家老大老二疑心唐门要介入王家事务?老师肯定不会这么想的,那么最后倒霉的不就是王梦禄?
思来想去,柴炅没有洗漱,又去了灵堂。
堂中其他诸人都已下去休息,只有王家两兄弟在窃窃私语,见柴炅进来有些愕然。柴炅佯作不知,又给灵枢行了礼,这才与王家兄弟说话。他当然不会明说唐门不会帮王梦禄介入家族事务,只是大谈王梦禄和师兄弟感情,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还编纂了几个王梦禄重孝重悌的事迹,以及暗示了老师纠结于赵文华邀请的纠结,两兄弟的表情这才轻松下来,齐声称颂荆川先生气节无双,教导有方,又道柴兄弟多留几日,待先考上山归灵后再与盛待。柴炅这才告辞离去。





楼主:血海孤雄  时间:2022-01-18 00:17:12
第十七章 麻将的诞生(下)
翌日清晨,早食毕,柴炅淡淡的和徐时行说师门有事与唐鹤征出去一趟,请他代与王世懋说声道歉,徐闻是师门之事,也不好同行,只好在屋里等待王世懋。
柴炅四人在王喜的陪同下出了太仓州,直接到了浏河码头,他昨日傍晚便让柴富和王喜谈好,今早安排好船只去郑和阅兵处看日出。王喜知他二人是三少爷师兄弟,家中又有现成船只,自是无有不依。
因为只是到刘家港,不过长江,王喜就准备了一条太仓常见的内河敞篷船,经过仓城时,柴炅便让把帘子放下,王喜虽然不解,还是依言放下了布帘。
沧桑百余年,昔日栉比鳞差,帆樯云集的刘家港已经今非昔比,曾经的港口码头都淤积泥沙,只是勉强梳理出一个小小河道让槽船通行,岸上一个古台说是郑和阅兵台,遗留一丝往日辉煌。
柴炅此来,一是填补后世没空瞻仰郑和的遗憾,二是故意拖延时间,给刘三郎和那帮仓丁们一点心理压力,故此也没有什么伤怀感昔,只待东方朝阳彻底出了水平面,便命船夫回航。
刘家港离太仓城很近,来回也不过二十余里,一路无题,看到仓城码头,柴炅又让王喜放下布帘,问他现在什么时辰,王喜回话说是过了已时四刻,柴炅让他跟船回去,只说自己和唐公子在太仓城外转一转,过了仓城便寻一处靠岸和唐鹤征三人上了岸。看王喜远去,让唐建使劲揉唐鹤征额头,也让柴富揉自己的额头,不一会两人都有点脸色红润,头脑发晕,柴炅又叮嘱了三人许久,让柴富去买昨日的三宝爊鸡,自己这才带着唐家二人去寻了仓城入口。
进门甫一站定,却见昨日赌棚下空着两三张桌子,一张桌上两个人坐着,身后都是几个人围着。一个人是刘三郎,一个人身后有昨日开门仓丁,应是仓丁头目。远处两张桌子分别是张龙一伙子和几个卫所兵,只是没有孙二的影子。
柴炅淡然一笑,坐在了刘三郎和那仓丁头目(以后简称仓头)中间,道:“不知今日要如何玩法?”
刘三郎与那仓头对视一眼道:“一筹五文如何?”他们是商量过的,平日里他们都是一文为筹,报五文却是想看柴炅的反应。
柴炅揉揉额头,一脸睡意朦胧的样子,“五文?好吧,还是第一次玩这玩意。”说这话的时候很是随意,还有点没精打采的感觉。
“这个?”刘三郎迟疑着看仓头,这五文钱可不是小数目,他现在的正薪一日还不到二十文,更是仓丁杂役们一天的生活费了。
“哎哟,这位公子怎不就坐呢?”仓头问旁边站着的唐鹤征。
唐鹤征也想啊,可昨日柴炅专门和他谈了许久,叫他今日绝对不准上桌,否则就把昨日那事告诉老师和关四郎。尼玛告诉父亲已经够了,还要告诉关四郎,那还怎么在江湖上混啊?唐鹤征只当没看见,怯懦的看了柴炅一眼,在旁边拉了张椅子坐下,佯做补睡。
“我这位哥哥今天就不上了,免污两位法眼。”柴炅懒洋洋的摸出一个腰包把玩着,里面银子哗啦作响。
刘三郎和那仓头都有了贪婪的神色,各自回头想从自己手下选个人上来。
“两位,这不大好吧?”柴炅轻蔑的笑了笑,“他们能有多少钱财?”
“公子的意思是?”两人知道柴炅看穿了他们的心思,也没脸再选下去。
“你们那边的,谁有兴趣上来凑个角子?”柴炅突然扬首高声问远处两桌人。
几个卫所兵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早有准备的张龙把牌一推,“不与你们这帮侧佬(笨蛋)玩了,那个小鬼头,耷耷(爸爸)与你玩玩。”然后大大咧咧的走过来,坐在剩下的位置上。
这世的柴炅不懂啥意思,后世的柴炅多少也明白其中含义,好歹太仓也是他的管区,不过这话本身是昨夜他让张龙如此说的,自然佯装不懂,不动声色道,“好啊,既然人来齐了,就开始吧。”几人不再言语,纷纷开始砌牌。
整个上午,一个来时辰,柴炅装出一副富家少爷的模样,一直是无所谓的样子,抓痒挠骚动个不停,只是牌运不大好,技术从生到熟,却又贪大图全,基本没有和牌,换了两次唐鹤征上桌,也是马上又换上阵来,只是桌上的铜钱越来越少,柴炅开始骂起脏话来。。
眼看着铜钱要输光,所有人都看着柴炅脸色铁青,摸了几次腰包。这时柴富拎着两只爊鸡和两壶酒来,柴炅骂他姗姗来迟,让他把身上铜钱都拿出来。柴富很是犹豫,哆嗦了一阵才把钱拿出来。几千枚铜钱亮花了许多人眼睛。
结果午正初刻刚过,那堆钱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化作三个小堆摆在其他三家面前。大约算下来,柴炅小上午就输了七贯多(唐建也掏了两贯出来),其他三家每个人都赢了两贯多。
“提福双气里(不爽快)”柴炅骂了句毗陵土话,一把将牌都推到牌中间,“先吃饭,吃了再玩,谁也不准走。”然后碰的一下,把腰包摔在桌上,转身和唐鹤去了旁边一个桌子,那里柴富和唐建已经摆好鸡肉,盛好酒杯。
一见他转身,柴富迅速抓起腰包,狠狠的看了刘三郎两眼,跑到柴炅面前躬身递上,“少爷,别赌了,吃了饭咱们就回去吧,我们就靠这点银子回毗陵了。”柴炅一把抓过腰包塞进腰间,骂骂咧咧道:“你个昂三货(傻瓜),就算我输光了,他王家还让我乞讨回去?就算他不给,走几十里到了姑苏,他长周徐家还短了你盘缠?”
唐鹤征刚啃了根鸡腿,也含含糊糊道,“就是,就算徐家不管,难道文衡山爷爷还肯看我受穷?”然后喝干酒杯,示意唐建倒酒。
就这样,两个人一边吃喝起来,一边谈起捉虫斗鸡的事来,丝毫不在乎牌局输赢。
剩下三人貌似闲谈,却均是竖着耳朵听着柴唐二人的谈话。
突然,柴炅叫柴富过去,低语了几声,柴富便不情不愿的走过来,把一壶酒重重的砸在桌面上道:“少爷说,既然在一起玩牌,那就是狐朋…….麻友,请你们喝个酒了。”然后然后转身离开。
桌上三人互视一眼,都隐隐的笑了一下,吆喝手下去准备吃的,然后就着酒,聊起倭情艳事来。刘三郎忽然道,“张龙,怎么不见往日跟着你那个孙二呢?”
张龙冷哼一声道:“昨夜巡逻后喝酒便不见他,到如今也不见人影,不知道去哪里捞蟹(找女人)去了。你关心他作甚?”
“哦,平日常见他跟着你。”刘三郎没提昨日见过孙二的事。
三人便不再说具体事,只管喝酒吃饭说些闲事。
两桌都吃的不快,还是赶在未时来临前结束了饭局,重新坐上了桌面,见他们三人不知何时换了位置,刘三郎和那仓头相邻,柴炅拎出腰包摇了两下,皱眉道:“不行,我要叫方位。”
三人不解,柴炅选出东南西北四个风,两手抹了几下,然后拿起骰子丢了下去,是六,按后世的习惯,应该是柴炅的下位为东吧,柴炅毫不客气的指了指自己下家的张龙道,“你选牌”,张龙选了个东风,然后示意对家刘三郎让位,然后自己选了张牌,是“西风”,自己就直接坐到张龙空下的位置,然后刘三郎二人分别坐到了南北的位置。三人都觉得有些玄妙,却没有多想。
选定位置,那就换铜钱开始玩吧,银子就免谈了,整个场子里除了柴唐二人,都不是玩银子的主。柴炅掏出银子,似乎想和人换铜钱,却道“这五文玩着不带劲,就十文一筹如何?”说话后,大有不玩就走的架势。
三人面面相觑,犹豫了一阵,还是张龙先发言:“小鬼头出趟呢(小孩子玩大场面呢),白相(玩)。”
“来赛格(可以)”刘三郎和那仓头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好勒,吾这里五两银子,一两换一千一百文,谁换?”柴炅从腰包里摸出一个银锭。
现今的银钱兑换率接近一两换一千二百文铜钱了,这一换,就有五百文利润啊,张龙和刘三郎想想自己铜钱的数目,都只能失望的摇摇头,只有仓头想了想,点头同意后,对昨日看场的仓丁扬起了三个指头,那仓丁点点头后便离去,提了三贯铜钱来,加上仓头包里的铜钱,这才换了柴炅手里的银锭。
牌局正式开始,头三把都没柴炅的事,反而承受了两次放炮,一次自摸,面前的五千五百文转眼就只剩两千来文了,旁边的唐鹤征和柴富都有些红了眼。
只有柴炅浑然不当回事,继续抓骚挠痒。
第四把牌,柴炅终于开胡了,他一鸣惊人,做出一个门清清一色自摸,每人收了四百八十文铜钱。从此以后,柴炅一发不可收拾,连胡了七八把,才止住了气势。
张龙和仓头各胡了一把后,柴炅又是连胡了两三把,把仓头的铜钱清了零,张龙和刘三郎手上也只剩下寥寥无几的铜钱,没奈何,仓头又让仓丁去搬了五串铜钱来。
不一会,张龙和刘三郎都输光了铜钱,只好掏银子买铜钱。
仓头也卖了二千二百文铜钱给张龙,然后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把银子还给了张龙。
以后的局势基本就是柴炅胡牌为主,其他三人偶尔胡牌,即使刘三郎和仓头轮流喊换方位也止不住颓势。
不知不觉到了日落月起掌灯的时候,柴炅是大获全胜。五两银子拿回不说,柴富和唐建单是穿铜钱就忙得满头是汗,唐鹤征揣了十两银子也惊喜莫名的满头是汗,面前还摆着一大堆铜钱。其他三人就张龙吐出上午赢利勉强算是保本,仓头输了五两银子,十来贯铜钱就不说了,刘三郎不仅输了近三贯铜钱,五两银子,还欠下了柴炅十五两银子的债务写了欠条。
柴炅懒洋洋的站起来道,“不玩了,好歹住别人家里。”
“不行,你们不能走”刘三郎咬牙切齿道,“输家不松口,赢家不准走。”
“呵呵,你还拿得出钱吗?”唐鹤征冷笑两声,“行啊,只要你还了欠账,拿得出现钱来,我们陪你玩就是。”
“张哥,还请你英雄救急了。”刘三郎输的不择对象了。他不指望仓头,仓头也是大输家。
“老刘啊,我也是输家啊,牌桌子上还能借钱吗?”张龙冷冷的回绝。
看着柴炅慢吞吞的起来往外走,刘三郎猛地站了起来,对着后面围观的卫所兵挥挥手。
几个卫所兵拿着刀枪围了上来,一个小旗喊道,“站住,你等擅入仓城重地,疑是倭寇奸细,还不束手就擒,否则格杀勿论!”
柴富把几贯铜钱在脖子上挂好,冷笑着掏出一张纸提到那小旗面前:“识字吗?不识字的话,叫俞大强来给你解释一下?”
那小旗虽然不识字,但是纸上红彤彤的总兵印章和俞字还是很熟悉的,只看字心里便已经冷了,准备挥手回撤,再听到俞大强三字,知道那是大帅亲军出身的,便连忙道“俞百户啊,不敢不敢,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告辞告辞。”忙招呼几个卫所兵撤离,一溜烟跑了。刘三郎顿时瘫倒在地,知道自己彻底砸在了鹅卵石上。
柴炅对仓头道,“你们也是可怜人,也罢,我就与你做个生意吧,如果你愿意,桌上的铜钱都归你了。”
这桌上的铜钱怎么也得五贯起,对以前的仓头也不算小数目,他不由连连点头。
柴炅道:“自即日起,吾在太仓州以外地域可以销售使用麻雀,嗯就叫麻将,你看可否?”
仓头连连点头,他心里想,这还是事吗?哪知道后世的柴炅多少有品牌意识,有区域销售权的意识,更是想给他留点元气。
柴炅又道:“最后给你点建议,这个索改成条,文改成万,官牌改成春夏秋冬,百搭改成松梅竹菊,你看如何?”
仓头只盯着那堆铜钱拼命点头。
“那就这样吧,吾回了。”柴炅把五两银子扔进腰包,手边的零散铜钱也扔进铜钱堆里,招呼柴富等人走人。
仓头眼睛顿时亮了,忙抢过旁边的灯笼呈给柴富,另外拿了一个灯笼,一直送到仓城墙外,“公子慢走,有空再来……”







楼主:血海孤雄  时间:2022-01-18 21:49:36
第十八章 下葬
出了仓城行得数十丈,夜色已经开始昏暗,不过柴富和唐建丝毫不在意,兴奋的护持着自家公子。一个灯笼迎面而来,却是孙二,走近了连连对柴炅作揖,柴炅道:“无需停留,且回城中等候张龙。”
于是一行人兴高采烈的回到太仓城,此时城门已经上锁,不过孙二已经安排,只是到门前拍了两下手,便有能承两三人的大箩筐放了下来,孙二和柴炅先上,然后唐鹤征与唐建柴富也被吊了上去。
柴炅让柴富扔了一吊钱给那守兵小旗,几个守兵更是高兴的喜出望外,连声对柴炅道谢。保证等会张衙役归来绝无问题,请柴炅等人到城楼里休息。
不一会,张龙等人也上了城,与柴炅等人汇合后一起下了城墙。
一边向王府走着,众人一边喜笑颜开的议论。张龙拿出二两银子欲还给柴炅,柴炅挥挥手拒绝:“就送与你了,今天配合的不错。”
张龙嬉笑着把银子纳回腰间,正要说话,柴炅却从包里摸出三张纸塞到他手里道,“这是那刘三郎写的欠条,也送与你了。”
“这如何使得,我岂不是比公子还赢得多了。”张龙大惊失色,要把那借条还给柴炅“何况如此一来,那刘三郎岂不怀疑公子和我串通坑他?”
柴炅想了想也是,就把借条收了回来:“明日吾托王家家人送到快班,当面交予你,他就没心思了。”
“另外,孙二奔波辛苦,要回钱后,再分他一两吧。”他顿了一下又道:“我教你那些手段,忘了吧,不要害人害己。”
张龙立刻答应道:“公子放心,小人对赌博也是深恶痛绝的。”
柴炅说的手段,自是昨晚教张龙的后世作弊技法:1,手抓胳膊是条,左手伸几个手指头抓右臂,分别是1-5条,右手抓左臂分别是6-9条;2,手摸胸口是万,左手摸右胸几个手指头分别是1-5万,右手摸左胸分别是6-9万;3,手挠头是筒,左手挠头是1-5万,右手挠头是6-9万;4,手摸耳代表风,左手摸右耳是东风,摸左耳是南风,右手摸左耳是西风,右手摸右耳是北风;5,揉眼睛代表白板,捏鼻子表示發财,抹嘴巴表示红中;6,眨左眼表示以我为主,眨右眼表示以你为主……
说完话,柴炅示意柴富拿了一吊钱给孙二,这才带人敲响了王家的大门。大门迅速打开,开门的是王喜,柴炅又让柴富拿了一吊钱给他,自己又掏出那三张借条让王喜明天辰时即送去衙门快班,王喜欣喜答应,说已经请三少爷吩咐厨房留了晚饭。
四个人悄悄挤进柴炅的房间,统计今天的战果。今天准备的银钱且不计,总共投入九贯铜钱,五两银子,战斗下来全部收回,战果是:铜钱十三贯(送了三贯),现银十两,欠银十五两,最后柴炅买麻将销售权的二两银子几贯铜钱就不管了。
柴炅拿出五贯铜钱摆到唐建面前道:“本钱两贯,嬴了三贯,本钱你就按规矩用,嬴的三贯是你的奖赏。师兄你看可行否?”
唐鹤征当然没意见,他要学的可是《江湖豪侠传》里的仗义疏财,潇洒豪放。
柴炅又拿出十两银子放到他手上:“五两是师兄的本金,回去没用完就还给老师,五两是师兄的盈利,你就自己安排吧。”唐鹤征乐呵呵的拿着银子傻笑,他对柴师弟是彻底的服气了,不仅给自己出气,给自己捞回了银子,还翻倍的赚了。
现在还剩下铜钱十四贯,柴炅全推给了柴富,“你明日去寻人换了十两银子,和剩余的铜钱都放你那里,留在你那里备用。”柴富笑呵呵的接过,他不在乎这么点银钱,高兴的是少爷知道挣钱管钱了。
最后柴炅命柴富唐建二人去厨房取菜,两人应声而去。
唐鹤征道:“生亮,明日吾等再去杀他个落花流水。”
一听这话,柴炅就不悦了,“师兄,久赌必输的,以后不要再赌了。”
“你这么厉害,收拾他们也不在话下了。”
“你真以为我是牌技好吗?那仓头和刘三郎明显又勾搭,要不是我和那张龙也提前做局,你以为会赢得那么容易?”
“不是吧生亮?”唐鹤征非常惊讶:“我看你们出牌正经,没什么勾搭啊……”
“都被你看出来了,那还叫做局吗?”
唐鹤征不是呆蛮之人,瞬间便想到自己才学会三天,那仓头和刘三郎不知道浸淫多少年,顿时哑口无言。
沉默一会,柴炅道,“师兄,赌博这玩意,十赌九骗的,行走江湖,知赌不粘方为上策啊。”
唐鹤征知道师弟是为自己好,只好点了点头。
柴富和唐建抬了饭菜回来,两人简单吃了,各自安歇,柴富和唐建这才拿着各自铜钱,收拾了桌面才离去。
以后几日,柴炅没有出门,不是与王锡爵兄弟徐时行等人谈经论举,就是和唐鹤征练习武艺,没有再出王家大门。
此时柴炅的双刀技法,虽然并不是很娴熟,但是他作为唐家枪的创始人之一,对枪法的认识自然不是唐鹤征这个才开始接触基本枪法的新手可比,几日对练下来,靠双刀也占据了优势,让唐鹤征很是佩服。
王喜去衙门送了欠条,说是少爷委托张龙代为催收,张龙自是理直气壮,逼得刘三郎东拼西凑,先还了五两,张龙亲自送到王府,柴炅不收,张龙怎么也不肯留下,柴炅只好要张龙承诺剩下银子不再送来,这才收下。
王锡爵闻说有衙役入府,担心柴炅有事匆忙赶来,责问张龙究有何事,柴炅笑曰此人不错,元驭兄(王锡爵字)有机会不妨提携一二,王锡爵不禁多看了张龙一眼。张龙欣喜若狂,自己算是押对了宝,却也知道自己应该离去,当即告辞。
几日后,王家的奠期终于结束,灵枢起运到家族祠堂,停灵一日,接受家属亲友们最后的祭奠。王世懋固然代表右都御史王忬而来,太仓州的知州大人也是亲自前来祭奠。
此时的王锡爵还不是几十年后的内阁大学士,此时的王家,不过是州县大户而已。知州的到来,给王浪的葬礼增光不少,他当然不是尊敬什么太原王氏的传承,主要还是王涌对弟弟感情甚厚,想让弟弟风光大葬,就让王梦祥私下给他送了一百两银子,那可快相当于知州一年的官面工资了。
当然,这事没谁宣扬,柴炅也是无意中窥到王梦禄三兄弟叩谢叔叔大恩场面,再根据后世经验联想到的。
不过他终究还是年轻,只能和唐鹤征挤在王家亲友的子弟堆里,看着王锡爵和一群州里大佬们言谈自如。
很快拜祭结束,灵枢放好,只待明日再来下葬,众人纷纷告辞,只留下王家诸人和柴炅这般住在王家的亲友。
王梦禄的大哥对王梦禄道:“三弟,明日将那金丝檀木玉珠盘带来,随父一起下葬吧。”
听了这话,王梦禄不由一愣,“大兄,父亲生前已经说那玉珠盘是要留给我的。”
“父亲甚爱此物,吾已与母亲商量过,就让它随葬替吾们尽孝吧。”
“可?……”王梦禄看来也很是喜爱那物,还想争论。
旁边的柴炅暗叹一口气,这类宅斗戏在后世电视里看的多了,长辈过世,大儿子要掌握家中大权,总是要借机生事的,东西其实并不重要,关键是要让弟弟们明白尊卑,树立自己地位,如果不从,后续打击就接踵而来。
他上前对王梦禄道:“明达兄,身外之物,何不能舍?何况我辈中人,当以孝字为先。”
王梦禄这才有些明白,略带不甘的道:“谨遵大兄钧命。”
他大哥这才点点头,安排仆役们做事。
事情平息,众人重新活动起来,冷眼旁观的王梦祥对王锡爵道:“此子可交。”王锡爵点点头,又对柴炅们远远的揖手告别,随着父亲走了。
唐鹤征看着王家父子俩离开的背影,想起远在义兴的父亲,不由有了一丝思念。柴炅送别王梦禄回头看到他呆立的模样,关怀的问道,“思念老师了?”
平日里英雄豪迈的唐大少爷有了一些儿女态,闷声点点头。
“好了,明天待下葬之后,吾们就提出告辞,估计后天就可以回去了。”柴炅拍拍他肩膀。他的核心虽然是后世成年人,但是也依旧怀念那个安定宁静的校园生活。
……
此时的唐家私塾,一个绿袍小吏正带着几个衙役离去,他是来送公文的,一函自南都吏部来的征辟文,他虽然不知道文函的内容,却知道同时抵达的还有一封书信,是由南都都察院寄出的。
唐顺之坐在床上,万分纠结,南都吏部的征辟文,是任命他为兵部主事,这个任命实际上很符合他的心意,可以为御倭事业尽力,而南都都察院的来信是赵文华寄来的,信中告诉唐顺之,主事的位置是他赵文华帮他谋取的,不是出于什么嘉靖八年的同科之谊,实是因为如今倭寇肆虐,涂炭江南,应德贤弟你文武双全,忠君爱国,赶快出来拯救万民吧。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唐顺之很清楚,如果他真就这么重新出山任职,就必然会被江南士林打上严党的烙印,往日声名毁于一旦。
他没了心思上课,张世平来请他,他只能谎称自己突感小恙,让学生们自读四书,张世平失望而去。唐顺之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但是他知道自己状况,实在无法再如平日为人师表,阐经述文。他就那么独坐在屋里,看着从窗户透进的阳光由西至东慢慢的挪动着,不知道该怎么想。
屋外又响起敲门声,唐顺之有气无力的回答进来,却是二弟唐正之。
“大兄,听学生说你身体不好。”唐正之一进屋就观察着自己大哥的神色。
“承德……”唐顺之说了个抬头便觉得口中干涩,只能无力的指了指放在桌上的书信。
唐正之拿起书信一读,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他虽然没有做官,却也是毗陵府学癝生,自是明白其中关窍,顿时明白了自己大兄的纠结,可是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苦笑着看着自己的大兄,陪着他一起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一下打开,一个壮年劲装男撞了进来,“大哥,谁来的信啊?不会是那两个臭小子吧?”瞬即看到唐正之也坐在屋内,不由尴尬的笑笑道:“二哥也在。”正是三师唐立之。
“是啊,不知道他们如何了,半月不见,还真有些想念了。”想到顽劣的儿子和欣赏的学生,唐顺之的精神有了一丝振奋。
唐正之顺手把手中书信递给弟弟,附和着哥哥的话:“毗陵城有人从太仓吊唁归来,说是王家这次奠期是十四天,两个臭小子和王梦禄关系不错,估计是要下葬了才回来。现在已经过了半月,即使加上下葬和来回行程,估计再过几日就回来了。”
“只是可惜王梦禄那孩子,估计不会再回来,得在家里守孝了。”唐顺之当然不是可怜那点束脩,他只是担心自己学生的未来,想到这里,他忽然心头一动。
这时,唐立之已经看完了书信,担忧的对唐顺之道:“大兄,这个官不能当啊。”
唐顺之点了点头,道:“吾等孝期未满,怎么入朝为官。且过几日,吾便斟酌一下言语,写信辞了。”唐立之和唐正之点头称是。
第二日的太仓州,王家墓地里,王家三兄弟上了最后一炷香,王梦禄痛哭着将那金丝檀木玉珠盘放入在棺材上,亲朋们注视着棺材缓缓沉入墓坑,待王家三兄弟铲了三次土撒在棺材上,旁边早已候着的灵工们纷纷铲起浮土,开始将棺材掩埋。

楼主:血海孤雄  时间:2022-01-19 20:59:08
第十九章 倭寇

停灵的晚上,就不需要再守灵了,王家子弟各自休息.
柴炅单独找王梦禄谈了一下,一来是回顾往昔,巩固友谊,王梦禄要守孝三年,基本是没法同窗了;二来和他谈了一下目前的处境:王梦禄是王浪老来得子,与老大老二差了十余岁,老大老二都随着父亲在家族生意中担任重要职务,都已娶妻生子,远不是还未参加县试的王梦禄所能比的,柴炅劝他走科举之路,不参与家中争斗,尽量中立,偏向老大。王梦禄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柴炅又劝他平日多于王锡爵来往,表面原因是说家族和睦,共振太原郡望,内心何尝不是清楚王锡爵后来科举考了榜眼,仕官内阁首辅。这一次王梦禄倒是干脆点头,王锡爵目前好歹也是姑苏府学第一。
待下葬以后,柴炅向王梦禄大哥提出告辞,这位王大哥乃是中年商界精英,知道柴唐二人是名门子弟,徐时行是府学禀生,自然要结交一番,即使不便出外设宴,也在家中置了素席,款待三人,柴炅提议请来王锡爵兄弟和王世懋,他自是乐观其成。于是宴席上柴炅先是吹嘘了一下荆川先生的社交圈,给王梦禄设个保护层,也顺便和四王都做了告别,大家尽兴而别。
和王梦禄兄弟说好不送,在王府又住了一夜,翌日清晨,柴唐徐带着三个仆役悄悄出了太仓州,踏上了归程。
从太仓州到姑苏城的官道宽敞平坦,车厢内少了王梦禄,显得更为宽敞。此时没有了奔丧的顾忌,三人一边饮酒,一边看着车窗外的江南风光,不一会,一大片湖面在道侧出现。
柴唐二人只觉湖光潋滟,徐时行却有些懊恼,拱手对两人道:“吾却是疏忽了,此乃杨沉湖,自古水产丰富,尤以湖蟹为最。自古吴地即有食蟹雅事,此时正是秋风渐起,食蟹之时,吾家有别业于湖中半岛,可临湖观月,有肥蟹可食,敢请二位劳动玉趾,就寒舍小酌,万勿推却。”
想着唐鹤征思念父亲,柴炅正想推辞,唐鹤征却一拍大腿,“好啊,吾在毗陵久闻贵地秋蟹肥美,今日总算可以大快朵颐了。”柴炅只得回答:“君子之邀,炅不敢辞。”
徐时行闻言大喜,忙吩咐车夫改道,另有仆役先行去联系船只。
不久后,众人弃车登舟,行了半个时辰,就看见一个半岛芦苇环绕,岛左有数十人家,岛中山林起伏,古木蔽天,岛右是徐家别业。
船只靠上别业的码头,众人上岸,一个管事匆忙迎了上来,脸色有些慌张。
徐时行道:“徐明,何事慌张?”
那徐明定定神道:“没事没事,只是少爷突然前来,小的没有收到通知,什么都没准备,故此担忧。”
“吾自太仓归来,也是临时起意款待二位贤弟,”徐时行并不在意,掏了个银子递给他:“你去村中选购几斤肥蟹,鱼虾随意,下酒小菜也备一点,再问问谁家酿了酒买上一坛。”
徐明接过银子,唯唯退下。徐时行对柴唐二人道:“此乃吾家出了五服的族亲,科举不成,经商巨亏,父亲顾念亲情,将他安置此处管事。”又安排人进屋打扫,自己带了柴唐二人看会湖景,这才进屋安歇。
这时候,徐明已行至山中,看看左右无人,离开小道,拨开乱草,进了一个偏僻山洞。
这山洞洞口狭小,又有乱草遮掩,进去以后,却有数丈方圆的大厅,后面更有开阔甬道,不知通向何处,只有隐约的女子哭泣声音传来。大厅之中,零散站立着十余个大汉,除了几个穿着日式腹卷甲,其余都褐衣赤足,手执长叉短刀,显是一群倭寇。一个身着胴丸的武士坐在人群中惟一一张马扎上,低头揉着左腿,应是倭寇头领。
徐明径自走到倭寇头领面前跪下,“船主。”
倭寇头领抬起头来,却是戴着面具,瓮声道:“来者何人?”
徐明回答:“徐家少爷带着两个朋友来赏月食蟹的,加上仆役也就不到十人,让我去村中买些酒食。”
“和刘家的人说定了今晚在别业中交接吧?”船主闻言问旁边的随从,随从应了一声是,船主不由思索起来。
“船主,我提议不如把他们都杀了。”徐明恶狠狠的建议。
“哦?”
“船主,徐时行定然随身携带银两,那两个书生貌似麻衣,观其行止都不是小户人家。他们不过十人,几个随从虽然带有刀枪,谅也不是好汉们的对手,”徐明谄笑道:“杀了他们,不仅可以捞一把,也可以让徐家心生忌讳,以后这别业就是我们的了。”
“嗯……..”船主有些心动,“你且先去置办酒菜,我去看看再定。”
“是。”徐明答应一声,出洞向渔村而去。
……
徐明买了酒菜归来,已经天近黄昏,便和徐时行的几个仆役开始收拾,徐时行三人坐在湖边长亭品茗等待,柴富唐建和一徐家仆役在一旁侍立。此时夕阳回照,湖面上一片波光粼粼,初月悄现,芦苇间许多水鸟争鸣,远处几艘渔船收着渔网,互相招呼着准备返家。
柴炅和徐时行只是安静的看着,唐鹤征却禁不住大叫:“徐兄,如此美景怎可无酒,吾看也不必等什么月明星稀了,不如让他们先把酒温上,做好什么菜就先上吧。”
“柴贤弟你看如何?”徐时行不禁莞尔,侧身问柴炅意见。
柴炅点点头,徐时行便吩咐那仆役去照办,那仆役正要走,柴富道,“我们会稽也要吃蟹,我想去看看姑苏做法有何不同。”柴炅笑笑,挥手让他同去。
柴富与那仆役说说笑笑往厨房走去,他突然觉得心头一悸,猛转头向墙外山林望去,那里什么都没有,连归林的鸟鸣都没有,只有一两簇树叶在晃动着。柴富想了想,跟着那仆役进了厨房。
徐明带着几个仆役已经蒸好肥蟹,温好黄酒,听那仆役一说,便让人取出两盘肥蟹和一壶黄酒,交由柴富二人。
端着黄酒从厨房出来走了两步,柴富编了个理由让仆役将酒一起带去,自己却回了放武器的地方,在背上绑了一把短刀,提着一杆长枪,从僻静处翻出了围墙。
他悄悄的潜入树林,向刚才看到树叶晃动处靠拢,他对自己的安危无所谓,但是一定要保障小少爷的安危,那是他当年对主母发下的誓言。忽然,他的面前出现了两三个倭寇,玩味的看着他。不好,他只感觉身后那一丝风声才是真正的杀机,慌忙向前一步下跪后仰,提枪向后刺去。背后那人收刀一磕,将长枪打开,同时后退了两步,他顺势一个翻转起身,双手持枪护身,看向身后。这时,院里又点起一个灯笼,灯光映射到树林里,大致可见,他看到来袭者身着胴丸,面上戴着熟悉的面具,身形也非常熟悉,他忙收了枪式,重新跪倒在地,那个面具男看到他的面孔也不由一怔,忙收了刀示意几个手下停手,这才扶起柴富道:“幸好熟悉富哥招术,富哥为何在此?”
“受长周秀才徐时行所邀,来此赴宴。”
“他也在此?”
“是。”
“这混蛋!”面具男有些气急败坏,柴富不知道他在骂谁,但肯定不是柴炅。
“收兵”面具男手一挥,周围几个倭寇都应命而去,不一会,远处也跟着有了响动。
树林里归于寂静,柴富和面具男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面具男总算平复了心绪,又道,“他还好吗?”
经学上唐顺之开始教他春秋,武学上,唐顺之觉得他不宜练枪,重新授他瓦氏双刀。”
“嗯……”面具男赞许的点了点头,“瓦老太婆的刀法不错,王江泾一战差点要了我的性命。”
“船主为何会来此?”柴富问道。
“哼,俞大猷屯兵姑苏,刘显兵进江门,刘世延却来索要货物,我刚从高丽归来,想了解一下国内形势,也就亲自来了。
”船主,我们估计要在此盘桓两日……”柴富说话故意吞吞吐吐。
“知道了,今夜我就离开杨沉湖,你回去吧,好好照顾他。”面具男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不耐烦的挥挥手。
“是。”柴富答了一声,转身准备离开。
面具男看着灯火通明的徐氏别业,阴狠的笑了笑,又把柴富叫住耳语了几句,柴富惊愕:“徐明?!!!”
“跟我去一个地方。”面具男一边说,一边带着柴富往山洞走去。
……
柴富回到徐家别业,见柴唐徐三人在观湖长亭上设宴,便走上长亭,静静的侍候着。
许是因为在太仓州被拘谨了半月,徐时行也有些放纵,先还与柴炅谈的是大学中庸,风花雪月,后来几杯黄酒下去后,就与唐鹤征狂聊《江湖豪侠传》和《三国志通俗演义》,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起来。只是酒量比唐鹤征还差一些,没有多久就酩酊大醉,和唐鹤征搂在了一起。柴炅只得叹口气,与柴富分别协助唐建和徐家仆人将两人分别送回了房间。
回到屋里,柴炅打算洗洗睡了,柴富就去给他打水洗漱,过了一会,柴富端着水进屋,神色紧张,柴炅纳闷,“何事紧张?”
柴富压低声音道:“少爷,我看见那个徐福偷偷摸摸出门了。”
“哦,人家或许有事吧。”柴炅蛮不在乎,毕竟是客居此地。他也不想多事。
“我看见他避着人,和一个穿紧身黑衣的人说了几句,然后那个黑衣男消失,他才托故出去的。”
一听这话,柴炅倏地站了起来,他身体是只有十五岁,精神上可不是十五岁的淳朴少年,后世受各种文艺作品轰炸的快三十岁营销精英怎会遇到这种情况不加多想?
“你看清他往哪边走没有?”
“嗯。”柴富坚决的回答。
“去叫上唐建,拿上你们武器,我们去看看。”柴炅很是果断的下了决心,重新穿起鞋子。
柴富心里想替柴炅鼓掌叫好,手脚却没有缓慢,很快和唐建拿了短刀回到柴炅屋里,这时柴炅已经配好双刀等着他俩。
没有多话,三个人即刻出发,唐建想从正门而出,柴炅止住他,问柴富有无其他出去的办法,柴富又是暗喜,表面上若无其事,很快找了个隐秘角落,带着柴炅和唐建翻出围墙。
楼主:血海孤雄  时间:2022-01-20 20:56:09
第二十章 救人
后世虽然是军人出身,敢于面对黑暗,但是这一世毕竟刚满十五岁,等跳下围墙,看着陌生的黑暗,柴炅还是有点紧张,匍匐在围墙的阴影中不知道如何是好,手心开始流汗。
柴富神色自若的扫视四周,见没有什么动静,招呼柴炅跨进山林中,身后却没有什么动静,只感觉自己碰到的躯体有点僵硬,回头一看,自家少爷脸色紧绷,眼神有些迷惘,他很明白,少爷毕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有这样的反应很正常,他宽容的一笑,抓住少爷的肩膀低声鼓励道,“少爷,没事的。”
虽然后世只是当过普通兵,柴炅还是有些惭愧,自己居然不如一个祖宗级古人,不过他转念一想,这个柴富肯定不是普通仆役,唐顺之兄弟对他的态度,一路同行和仓城之中的表现,都显示他不是池中之物,那就跟紧他吧,他不会害自己这还是能肯定的!柴炅对柴富回了一个肯定的微笑,跟着他钻进了山林中。
借着别业中泻出的余光,三人在山林中缓缓躬身穿行,柴富不时停一下,似乎在查看残余的痕迹,然后换一个方向继续摸进。柴炅想想后世在部队里学的常规追踪技巧,发现也不比柴富的动作好多少,只好无声的自惭一下,乖乖的跟在后面。
很快,他们便潜行进了一个小山谷,发现了徐明举着灯笼正和两个黑衣男子在谷中空地交谈,一个黑衣男子拿着火把。柴富悄声对柴炅和唐建道,“唐建你护着少爷在此等候,我去看看情况。”唐建显是经过战阵,虽然有些紧张,还是点点头,向前跨了半步把柴炅护在身后。柴富借着地形掩护,缓缓移到徐明身后数丈,似乎在倾耳聆听,没有多久,柴炅见柴富那方似乎有光芒闪烁了一下,他紧张的回看徐明处,只见那举火把的黑衣男手抖了一下,火把颤动,另一男子斥骂了几句,又回头对徐明说了几句,徐明躬身行礼,转身往渔村而去。那两个黑衣男站了一会,径自向山壁走去,身影倏地消失不见,但有余光越倾越小,缓缓消失。柴炅鼓起勇气,跟了上去,这才发现在灌木后面山壁上,有一个数尺大小的洞穴,里面还有远去的脚步声和些微的余光。
柴炅犹豫是否要进去,柴富从旁边跟上来道,“少爷,既是山洞,也不怕他们跑了,不如先去看徐明想做什么……”柴炅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便对唐建说,“你在这里盯着,不要进去,我们去跟徐明。”唐建咽了一口唾沫,还是点点头,寻了个隐蔽的位置蹲下。柴炅和柴富互视一眼,找准徐明远去的方向跟了过去。
渔村离别业并不远,何况原本已在半途附近,没有多久,柴炅二人就潜到渔村附近,听见村内有家狗狂吠,两人正考虑如何潜入,徐明打着灯笼陪几个带刀人走了出来。
两人忙隐在路边,不敢轻动,几个人就与他们擦肩而过,带头者不满的对徐明道,“平日交易都在别业内,为何今日改了?”徐明赔笑道:“徐家少爷请了两个读书人饮酒,还带了几个随从,他等倭人委实不便露面。”
那人哼了一声,“误了伯爷的事他们就不用露面了。”然后再不言语,只是随徐明前行。
听到倭人二字,柴炅有些楞了,他倒不是害怕,只是前世后世都听腻了倭寇罪行,没想到今日要直接面对,他难免有些感慨。柴富看他又停止不动,徐明等人渐渐走远,忙肘击了一下,他这才反应过来,忙按着刀鞘和柴富跟了上去。
进入山谷,几个人毫不犹豫的进了山洞,门口连警卫也没有派,不过柴炅还是谨慎的提醒柴富不要暴露身形,两个人盯着洞口,慢慢挪到唐建藏身处唤出唐建,三个人一起出了山谷,在谷外可以看见洞口的地方停了下来。
唐建道:“柴少爷,我们去报官吧?”
柴富喝道:“笨蛋,这里离姑苏太仓都几十里地,我们现在连他们要做什么都不知道,里面还有徐明这个贼子,万一是要进攻别业,你要官兵来替你家少爷收尸吗?”
听到这话,唐建低下头不再言语,柴富回头问柴炅:“少爷,您看如何是好?”
柴炅没有回答,脑袋里迅速回想着后世看过的惊险片战争片,寻找类似的战例。
过了一会,他自言自语道:“吾们现在还不知道洞内有多少倭寇,不能贸然进入,不过如果只是面对那什么伯爷的几个人,我们还是有机会的。”他抽出双刀,在地上抓了一把泥土,开始均匀的抹着泥土问唐建,“等会可能要杀人,你敢吗?”
“我才不怕呢,以前随老爷去河南的时候过桐柏山遇到贼寇,我也是砍过人的。后来老爷在义兴荡寇,我也是跟着老爷和三老爷的。”唐建头一扬,神色骄昂。
“好!你们看着,就这样把泥土抹在刀身上。”柴炅蹲下,示意他们看清楚怎么抹刀,“吾等再退后几步,等会看那些贼寇究竟要如何。如果他等要偷袭别业,唐建你听我号令,立刻回去,带两位少爷坐船离开,我和柴富留下阻击,明白吗?不要犹豫。”
他这时神色肃然,语气坚定,不知不觉把后世的军队作风显示出来。唐建忙回答是。
“柴富,你是我家老人了,不管以前你做什么,只要你把我当少爷,什么话都别说,只管听令!”柴富有些陌生的看着少爷,似乎有些不相信,还是答了个是。
于是三个人退过小路,在一处趴了下来,紧紧的盯着谷内山洞的位置。这时明月升起,数十丈距离也勉强见人。
不一会,山洞里灯光越来越亮,先是徐明和那几个带刀男子从里面钻了出来,然后十余个女童陆续从洞中被驱赶出来,低声抽泣着,后面又有十几个衣着轻铠的明显不同于中土的贼人钻了出来,其中一人铠甲制式又与旁人不同,又戴着面具,显是倭寇首领。
倭寇首领环视了一下四周,和带刀人头领说起话来。
柴炅并不想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内心已经很明白他们在做什么-----人口买卖!
他没有想什么大道理,只是后世和今生的教育都让他不能对此无动于衷。
只是在脑袋里转了一下,他就拉过柴富,附耳道,“你去那边埋伏,如果这帮贼人全体行动,你就出声大喊,然后逃去唤醒渔村。如果只是那几个带刀人,他们向渔村,你解决头两人,他们向别业,你解决后两人。”
柴富点点头,很干脆的离开,他很清楚船主不会跟着出来。他退后两步,看柴炅唐建正紧张的看着对面,那几个带刀人也是背对着,从怀里摸出个琉璃珠子,对着谷内洞口火把处缓缓的画了个圆,看着面具男若无其事的扫了一眼,这才收回珠子前行数丈,找了个藏身处。
这时候柴炅又看着洞口,悄悄起身,从唐建身上越过,趴到他左侧,轻声对唐建道:“如果他们全部行动,柴富一喊,你就赶快跑,如果只有那几个带刀人,你负责从中间杀入。”唐建口中称是,手上还是紧张出汗。
面具男又故意说了几句,似是吩咐徐明礼送带刀人,又见一女童没有哭泣,伸手便是一耳光,这才带人钻进山洞。徐明骂骂咧咧的拍起女童的头,往女童口里推攘着什么,灯笼一晃,柴炅这才看清女童口里是一团烂布,他不禁轻声骂了一声,忙掩住自己嘴巴。
带刀人头领笑骂了徐明一句,几人押着拴做一串的女童们离开山洞,向渔村方向行进,两人在前,两人在后,中间两人分别在女童行列两侧。
柴炅担忧的看看柴富的方向,柴富似乎明白柴炅想什么,在一颗树侧挥了挥手,又重新隐藏起来。柴炅这才放下心来,对唐建示意一下,两人埋藏得更加低了。
徐明和那带刀男头领走在头里,有说有笑,蓦地从路旁树后跳出一人,双手猛地一挥,那带刀人头领也有警觉,拔出刀试图阻拦,却不见来刀何处,稍一恍惚,感觉有锐器划过喉咙,自己的颈部就被削下一半,整个头颅向前耷拉下去。
徐明被吓得丢掉灯笼,正待尖叫,那跳出之人不待那头领尸身倒地,回身转过刀背,狠狠的敲在了他的头上,他只看到这人似乎来客的一个仆役,便觉头顶剧痛,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这时后面四人见到前面遇袭,忙拔住刀,准备上前围攻,却不料身后又有柴炅杀到,一刀将一带刀男劈翻在地,显是不能活了,然后又旋风一般冲到后数第二个带刀男面前,这人连忙拔刀想拦,不料柴炅使的双刀,他虽拦住柴炅的右手刀,左手刀却直直的插入了他的腹部,他一时没有断气,死死的抓住刺入自己身体的刀身,柴炅使劲把刀往前推。
这时唐建也向中间一人袭去,他终究是普通仆役,敢于拔刀已经极限,此时持刀也不想杀人,,只想把刀架到对方脖子上,不料那人也是机敏,见有刀砍来,一边提刀拦住一边向女童方向躲闪。那女童们却是被绳索串着,他被绳索绊倒在地,忙想翻身起刀,不料身前一女童突然带着绳子往他身上一坐,那绳子刚好勒住他的手,他手一松,钢刀落地,他只能嗷嗷大叫,唐建楞了。
另一带刀男反应过来,见此情形不由大怒,第一反应就是抽刀刺向那女童,试图挑开女童救出同伴。女童看着钢刀袭来,两边却被绳子牵着,再没力气躲闪,不由眼前一黑,眼看就要毙命于此。却只听得噗呲一声,身上却没有疼痛的感觉,不由睁眼一看,原来是柴炅眼见此景,忙弃了左手刀,合身拦在女童身前,虽然拿着右手刀,却只是轻碰了一下,那刀还是插入了右肩。
唐建反应过来,见柴少爷在自己面前中刀,不由狂叫一声,跳过倒成一排的女童们,向那人砍去,那人只能拔出刀,连连抵挡着离开,这时柴富已经解决了自己对手,冷静的提着刀等在那人背后,只等他退近,提刀向前一送,一搅,一抽,那人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便倒地毙命。柴富忙奔到柴炅面前,紧张的查看伤势,柴炅笑着正要说话,远处山洞里突然传出声音:“你等不走乱叫什么?这里是留饭的地吗?”灯光乱晃,似乎有人要钻出来。
这边几人神色大变,柴炅忙提起右手刀,飞奔而去,见那人正要钻出洞来,忙忍住剧痛,将刀掷了出去,那人刚出洞正要直身,就见一道亮光飞来,直射入他的脖颈处,立时毙命,火把落在地上慢慢的熄灭。
柴富暗暗叫苦,老爷不是说了送徐明出来就走吗?怎的又派人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这时柴炅赤手空拳站在洞口,忍痛大声道:“大明千户柴炅在此,尔等贼人还不出来受死!柴百户,领军从左侧包围,唐捕头,带你的人从右边包围,弓弩准备。”声音嘶哑。
柴富一激灵,瞬即反应过来,忙高声答道:“柴富领命。”奔到柴炅身旁将他护住。唐建不明所以,看柴富给他狂使眼色,也高声答道:“唐建领命。”
那个绊倒人的女童看着眼前救命恩人赤手空拳站在洞前毫不畏惧的高呼,落地的火把晃动着最后的余光,反而让他的身影更加伟大。这时身下一阵摇晃,那人拼命挣扎起来,她不由惊呼起来,“快打死他!”旁边也有几个女童明白过来,忙围了上来,压住你人一阵乱打,可是那人毕竟是成年男人,怎是几个女童能够压制,眼看着他推开两个女童,就要挣扎起来。那绊人女童慌乱中摸到刀柄,心一横,提起刀直接捅在了那男子的小腹上,那男子一声惨叫,又推开两个扑上来的女童,却阻拦不了蹲在腰侧的绊人女童,一刀拔出,又是一刀捅入,又拔出,又捅入……还没捅到胸口,他已经彻底毙命,却又挨了几刀,那女童才止住乱捅,痴痴的看着远处的背影。

楼主:血海孤雄  时间:2022-01-21 22:33:21
第二十一章 孤女
山洞内,十余个倭寇惊慌失措的从甬道奔出围着洞口,犹豫是否冲出去。面具男恼羞成怒道,“都不要慌,不是已经命令上船了吗?喜多郎怎么回事?”
一个倭寇回答:“喜多郎说撒泡尿留个纪念再走,听到外面喧闹,就想出去看看,哪想到刚一出洞就倒下了,还把洞口堵住。”
其他倭寇还在胡乱叫喊着,面具男怒道安静,山洞里这才安静下来。洞外适时传来柴炅三人的呼应声。
面具男欣慰的笑了起来,他虽然听不出到底谁是柴炅,但是柴富的声音他还是能听出来。
倭寇们都疑惑的看着他。
面具男有些尴尬,幸好面具挡住了他的神色,他沉声道,“外面野狗不知道有多少,我们和姓刘的已经人财两清,现在冲出去也只是杀狗,何必让兄弟们冒险,走!”
他转身就往甬道走去。倭寇们恍然大悟,对啊,钱财已经到手,干么拼死拼活的?一群人哄堂大笑,都跟着面具男走了个一干二净。
山洞外,柴炅三人紧张的注视着洞口,虽然柴炅没有武器,三人看着那个倭寇武器落地不敢去捡,也不敢去后面捡起武器。
落地的火把终于熄灭,洞口光线一片黑暗,远处的女童们紧张的看着,不敢发出声音,有两个张嘴欲喊,也被略大的同伴捂住。
不知道过了多久,柴富估摸着老爷他们已经离去,故意犹豫了一下对柴炅咬牙道:“少爷,这样一直守着不是办法,我进去看看。”
柴炅还来不及细想,柴富把刀塞到他手上,自己空着手弯下身子慢慢挪到那倭寇尸体旁,一手推住尸体,一手试探着将刀缓缓拔出,然后才慢慢伸出脑袋,观看洞内的动静。
此时洞内已经空空荡荡,只余下洞壁上插着的一个火把在默默燃烧着。
柴富知道,这是老爷故意留下的,让他确定情况。他故意再看了一会,这才推开倭寇尸体,钻进了洞里。
看见他的动作,柴炅惊了,忙招呼唐建扑到洞口,藏身在倭寇尸体后打量了一下洞内情形,这才和唐建钻进洞去。
看着三个侠士也消失在山洞里,身边除了几具尸体,就只有那个灯笼还在继续燃烧,周围一片寂静,有几个小女童开始抽泣起来,那个杀人女童惊醒过来,一边开始用刀砍着套住自己绳索,一边低声道:“别哭。”声音有些生硬迟钝,那些小女童们还是哭泣,旁边的大孩子们也开始抽泣。
这时,光线忽然有点变化,先是晃动一下,再是恢复正常,然后似乎被遮住,眼前一片黑暗,然后又亮堂起来,女童们停止哭泣回头望去,一个成年人正在缓缓爬起。
大多数女童都惊呆了,傻傻的看着他动作,杀人女童尖叫一声,再也不顾已经砍到一半的绳索,拖着刀向他猛冲,怎奈她们都被绑成一串,她身小体弱,怎么拖得动十来个同伴,反而被拉得一个踉跄,钢刀掉落在地,她急的连声说着什么,声音高亢,却怎么也和江南吴语搭界,其他女童都是一脸懵憧的看着她,她更加着急,刚想捡刀继续砍绳子,一个渔家装束的女童突然明白了她的意图,尖叫道:“快去压住他!”其他女童陆续反应过来,尖叫着一起向那成年人奔去,杀人女童猝不及防,钢刀又被碰落在地,身不由己的随众前奔。
那人正是徐明,柴富砸他的时候,毕竟只是顺势而为,没有瞄准部位,没有刻意用力,所以他很快醒来,清理一下头绪,慢慢挣扎着爬起来。这时候女童们已经奔近,一个个压在他身上,那个杀人女童反被挤在外面,任由绳索被两边拉扯着,不由无奈的苦笑。
徐明毕竟是才恢复,没有多少体力,很快就被女童们压下身子,一动不动。女童们这才松了口气,都坐在地上歇息,几个女童还笑了起来。
杀人女童摸到一块石头,慢慢挪过去,开始磨着自己手上的绳索,很快,本来就被砍到一半的绳索断开,她忙脱出手,轻轻的揉搓。突然,趴在地上的徐明用力一挣,两个坐他身上的女童被弹开,其他女童们在那个渔家女童的呼喊中纷纷扑了上去,有的抓住胳臂就咬,有的想再压到徐明背上去,此时徐明已经蓄积了力量,一个动作推开一个女童,女童们虽然惊慌着扑上去,却无法阻止徐明的动作,眼看着徐明就要直起身来。
徐明得意的笑了起来,打晕他的那个仆役不知道去了哪里,这一群女娃娃,岂是他的对手?他看着眼前惊恐的女童们,正想说什么,却突然看到面前几个女童眼睛里都有了莫名的神情,他不由一愣,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身后突然响起一种从未听过的语言,后脑上猛地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被谁袭击了?他想回头去看,身后的硬物一下下砸在后脑上,他终于忍受不了痛楚,大脑晕厥,重新趴在了地面上。
月色昏暗,灯笼开始燃烧起来,十来个女童被绳索连成两群,呆呆的坐在地上,看着一个女童坐在徐明身上,两手合抱着一块石头一下一下的往徐明的头颅砸下,鲜血流淌出来,在地上慢慢聚成一个小洼,慢慢的,那个女童也没了力气,每砸下去,石头都脱手滚落,那个女童又重新捡起来,继续砸下去……
柴炅三人在山洞里搜索,顺着甬道深入,先是发现了几个小洞,或是有关押过女童的痕迹,或是有倭寇们居住的印痕,最后钻出山洞,却是一个隐蔽的码头,两边岩石伸出,中间只有隐约的水道,顺着湖面远观,几艘船只在黑暗中慢慢消失。
钻出山洞,展现在他们面前的,就是一群女童围坐着,木然的看着一个女童在砸着身下的尸体,那个头颅已经有一半埋进了土里。
柴炅皱皱眉,走上前去,女童们都充满希冀的看着他,他却没有顾忌,径自走到那砸人女童身边,拦住女童还欲砸人的动作,女童抬头看了看他,手一松,石头滚落在柴炅手上又掉了下去,整个人一下子晕厥在柴炅身上。
柴炅看向两边,柴富和唐建分别在给两边女童割开绳索,他想将这女童放下,熟料女童虽然昏迷,两手却紧紧的抓抓他的衣襟,他只好放下刀,无奈的抱着女童起身。
此时再无敌手,他终于静下心来环视周围,脚下一具尸体头颅碎裂,旁边五具尸体环绕,血迹遍地,再一想到远处还有一具尸体是自己亲手所为,心中有一丝后怕,只觉胃里一阵痉挛,抱着女童急跑到一棵树后呕吐起来。
柴富看他抱着女童躲到树后,先是一愣,继而听到呕吐的声音,不由欣然一笑,觉得少爷终是常人。他割开两个女童手上绳索后,又招呼唐建去搜罗起尸体来,徐明身上有十余两银子,五个带刀人身上倒没多少银两,反是那倭寇身上却搜出了许多白银,显是积年老贼,所掠甚多,三者加起来,也有了白银一百多两,铜钱数贯,柴富让唐建收起铜钱,自己也割了个尸体的衣服,将白银打成一个包裹。
女童们被解开后,纷纷跑到树林里呕吐,这十来个女童,都是倭寇从苏松各地掳掠来的,家世不一,却隐约都是美人胎子,故此才残留至今。呕吐归来,见三位侠士已经聚在一起,显以柴炅为首,便以那渔家女童为始,纷纷上前拜谢。
柴炅忙不迭的答谢,最后还是柴富唐建帮忙,掰开女童双手,这才把怀中女童交给渔家女童,让她们在路旁稍候,自己拉着柴唐二人到一旁商议善后。
按照唐建的意思,自然是明日报官处理,说不定还有一大笔赏钱。
柴富却认为倭寇都已经跑了,今夜死去的七人一人是倭寇,一人是徐家管事,剩下五人均是某伯爵的下人,真要报官,不仅麻烦重重,肯定要耽误行程,而且那伯爵敢于勾结倭寇,必然势大权重,绝非轻言罢休的人,倘若事情暴露,反而会给唐家徐家带来麻烦。
最后做决断的,当然是柴炅这个少爷,如果只是个明代少年,他自然会认同唐建的说话,可是作为一个久经影视考验的后世营销精英,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柴富的意见,他更加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找机会好好问问柴富,到底有多少秘密,瞒着他这个少爷。
他本想不惊动徐时行,可是这么多女童,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安排,想来想去,只好和柴唐二人合力,把七具尸体都拖到山洞之中。又在女童们的协助下,简单收拾了小路上的厮杀痕迹,这才带着女童们回到了徐家别业。
此时还有徐家仆役未睡,闻声忙开了门,见到柴炅三人手持钢刀,身有血迹,还带着十来个女童,不由楞了。
柴炅也不与他多做解释,只让他挪出房间,暂时安置女童们,又去厨房做了白粥与女童们吃,这才让他安歇,可怜他怎经过这种事情,一夜都惊恐难眠。
安顿好女童们,柴炅本想让柴富唐建回房休息,二人均提着一个包裹摇头,柴富还一个劲使眼色,就带了他二人回到自己房间。
柴富点燃蜡烛,将包裹解开,百多两银子和几块腰牌暴露在空中,唐建也将包裹放上桌解开,几贯铜钱散落桌上。
柴炅问是哪来的,答是刚才杀人所获,柴炅哑然,这可真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不过对于柴富竟然还会摸尸,已经见惯不惊了。
他沉思片刻,从银堆里拣出约二十两放到铜钱上道:“唐建,这铜钱和银两你都收下,且去安歇,明日吾与你家少爷和徐公子商议如何安置女童们。”
唐建先是欣喜走到桌前,正要打起包裹,却有了犹豫,然后从中拿出十两银子放回银堆,坚定的说:“柴少爷,刚才我一人未杀,很是惭愧,幸好您和柴大哥果断及时,这才杀了那些人,还能拿这么多钱,已经足够了。”
柴炅听了很是诧异,不曾想先生家仆也是如此品性,又劝他收下,柴富也帮着劝,唐建都是不愿,柴炅只好作罢,又与两人商议好掩饰女童杀人真相的言辞,便让他先去歇息了。
此时屋里只有主仆二人,柴炅看看银两,又看看柴富,他很想问柴富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却也知道这不是时候,再在心底默算了一下,取了二十两给柴富道:“这银子你先拿着,其余银两明日还要请徐汝默安顿那十来名女童……”
柴富毫不犹豫接下银子,却犹豫道:“少爷,给徐少爷的银子是不是太多了?”他早已发誓忠于主家,自是不贪图这点钱财,只是想到少爷要将那么多银子都予外人,自己分文不取,有些替少爷不值。
柴炅挥挥手道:“不用说了,你去歇息吧。”柴富只好不再说话,给柴炅脱下衣物包扎好伤口,这才行了礼关门而去。
想想今天的事情,柴炅有些心悸,毕竟这可是他第一次杀人,自己后世虽然曾经从军,可在那个法制昌明的时代,哪允如此行事,没想到自己穿越不到一年,手下却有了三条人命……又想起那个女童砸人的样子,他不由十分感慨,没有盥洗,就不知不觉的睡着。
安置女童的房间里,大多女童都安心入睡,砸人女童却从昏厥中醒了过来,看着身上盖着的被褥,床上安睡的同伴们,桌子上折叠整齐的衣物,还有紧闭的房门,从窗户透入的月光,再想想自己先前的经历,她知道自己已经获救,但是她还是无法安心,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这一年多的经历,开始浮现在脑海……….


楼主:血海孤雄  时间:2022-01-23 08:30:27
第二十二章 女童回忆录
我叫李梅,我的家,在高丽国京城里的一个小巷里,巷口有一棵很大的银杏树,每到秋天,金黄色的银杏叶就铺满了巷口,妈妈说,银杏叶飘落的时候,我的生日就到了,妈妈就会给我做好多好吃的,大人也会带回来好多好吃的送给我。
银杏树的下面有一口井,每天巷子里叔叔们出去做工,阿姨们就在井边浣洗着衣物或蔬菜,小孩子们就在树下奔跑,每有孩子靠近井口,阿姨们都大声斥骂着,看着有人慌慌张张把孩子带走,又都哈哈大笑,继续议论着宫中市井的各式消息。
我的家,是一个很温馨的小院子,金阿姨说,以前是一个叫李贞的小官住在这里,他们家有四个儿子,叫什么鸟生鱼伤,名字真难听,后来他们要去忠清道乡下,就把房子卖给了大人。金阿姨说,大人是因为妈妈有了我才买的,院子里有妈妈,有林叔叔和金阿姨,还有他们的儿子小石头哥哥。林叔叔他们一家,以前是那个李贞家的仆人,后来大人买房子的时候,就把他们一起买了下来。林叔叔是一个很能干的人,他会花郎道,有一次,好几个人围攻他,都被他打趴了,而且围墙坏了,屋顶漏了,他都会修,还有一次妈妈弹的琴坏了,妈妈很着急,害怕大人来了不高兴,也是他修好的。金阿姨做的泡菜可好吃了,特别是每年秋天,巷口的银杏叶开始变黄的时候,她和妈妈就在院子里做好酱腌制大白菜,到了冬天,就有好吃的泡菜了。小石头哥哥会编草鞋,他给我编的鞋子穿起来真舒服,而且打架可厉害了,每次巷子里的小孩们欺负我,都是小石头哥哥冲上去,把那些孩子狠揍一顿,嗯,有时候他也被打得鼻青脸肿,但是他从来不叫疼,总对我说,“如果有人要欺负你,不要怕,一定要狠狠揍他,这样他就不会欺负你了。”
嗯,就是这样的,五岁以后,自从我把几个孩子打出血以后,巷子里就没有孩子敢欺负我了,最多就是偷偷摸摸议论着妈妈的坏话,我一冲过去就跑了。妈妈开始还要数落我,嗯,妈妈最讨厌了……..后来大人知道了,对妈妈说女孩子就是要泼辣点,敢打敢拼,学会保护自己才是对的,妈妈才没有在说什么,大人还奖励了我一包白砂糖,说是天朝那边商人给王宫上供的,专门给听话的小朋友吃。嗯,那个白砂糖真甜啊,我给了小石头哥哥吃,他也说好吃,去找金阿姨要,结果被金阿姨打了一顿,嘻嘻……
妈妈是一个好漂亮好漂亮的女人,每一个看到她的人,都夸奖她漂亮,她不仅跳舞好看,还会唱歌,还会弹琴,还会下棋,还会画画,妈妈好厉害的,每次大人来了,都喜欢抱着我,看妈妈跳舞……大人有时候好几天不在,我问妈妈为什么,妈妈说大人有事……
我看见巷子里很多孩子都有好多好多亲戚,可是我问大人,大人总是沉默不语,我问妈妈,妈妈也不回答,总是找理由走开了。然后我就经常看到妈妈一个人坐在一副画像前悄悄哭泣,有时候还念一首诗:
“青山里碧溪水,
莫夸易移去,
一到沧海不复还。
明月满空山,
暂休且去奈何?”
我不懂是什么意思,那个画像上是一个在跳舞的大美女,相貌和妈妈好像哦,嗯,和我也很像呢,金阿姨说,我很像妈妈。画像旁边还有一行汉字,我问妈妈那行字是什么意思,她不告诉我,我就偷偷把字描下来,去问林叔叔,林叔叔不识字,却告诉我不要去问外面的人,等大人来的时候,我就问大人是什么意思,大人也不说,我就偷偷藏了起来,后来大人教我识字,我就把那行字一个字一个字拆开,然后打乱了顺序,隔了好几天才去问大人一个字,呵呵,大人果然没防备,只用了一个月,我就把字凑够了,嘻嘻……
那行字是:松都黄真伊月下起舞真容,嗯,松都我知道,可是黄真伊是谁呢?
巷子里大多数叔叔都是挺好的,可是也有一些人好坏好坏,趁着大人和林叔叔不在,就爱议论妈妈,说妈妈是妓女,我知道妓女是坏女人,和很多男人干坏事,可是妈妈没有啊,妈妈只有大人一个男人,大人也好爱好爱妈妈的。哼,他们肯定是对妈妈有坏心,又打不过林叔叔,就爱在背后说人坏话,他们不乖。
妈妈每天都在院子里呆着,不是陪大人,就是写字作画,要不就是给大人做好吃的,只有小石头哥哥经常陪我玩耍,我还以为,这样的日子会过好久好久……
那天,大人带妈妈出去郊游,金阿姨也跟着去了,回来后给林叔叔说有人调戏妈妈,被大人打了,原来,大人也很厉害啊。过了两天,林叔叔拿了张纸回来,说是一个大人的朋友让他拿回来的,妈妈看了很紧张,等大人来了就问他怎么回事,我在外面偷听,是什么司宪局的人在宫里告了大人,说是什么“性行躁妄,骄纵悖戾,陵轹宰相,殴打士类,溺爱娼女,微服徒行。”要罢大人的俸禄,妈妈劝大人不要再来了,可是大人怎么也不听,说他宁可不要那些俸禄,也要和妈妈还有我在一起。妈妈劝了几次,大人也不听,妈妈就再没有说什么,只是给我们做了好多好多的菜。
第二天早上,我听见大人在屋子里大哭,却没有妈妈的声音,我好担心妈妈,想冲进屋去,金阿姨和小石头哥哥把我使劲拦着,不让我进去,后来金阿姨把我关到屋子里,不让我出去,我要找妈妈,金阿姨哭了,一边哭一边说妈妈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要我好好生活,妈妈就会开心的。大人进屋来,把我使劲抱着哭,说妈妈不要我们了。
我再也没见到妈妈了,大人把我带回了他的家,他的家好大好大,我迷路了好几次,大人也不怪我,就是有两个小孩子,想欺负我,被我打了,有几个坏女人想打我,被大人骂了,再也不敢打我,就是爱偷偷骂我,当着大人的面又假装对我好,哼,都是坏人。林叔叔他们一家人也没有看见了,大人说他们是好人,他本来也想带回家的,但是林叔叔他们拒绝了,大人就送了钱给他们,听说是做了屠户,小石头哥哥以后也会做屠户吗?
那些坏女人说我是野生的,我才不听呢,我有妈妈,有大人,但是大人听了很难受,让我私下里叫他阿波几,不过我还是喜欢叫他大人,其实叫什么不重要,只要他喜欢我就好。
应该是嘉靖三十一年吧,大人有了一个儿子,嗯,阿波几说是我弟弟,嗯,弟弟好可爱,长得就像小兔子一样,嗯,他是没有毛的兔子,嘻嘻。
我好喜欢弟弟,每天都想抱着他,那些坏女人不准,还是大人好,骂了那些女人,我就可以抱弟弟了,大人给弟弟取的名字叫钧,我喜欢,钧弟最喜欢吃白砂糖了,大人每次从宫里领了糖糖回来,都会分成几份给我们,那两个小孩子坏坏的,经常抢钧弟的糖,我才不让他们抢呢,见一次我就打一次,两个人打不过我一个,坏女人打我我也不怕,只要她打我,大人都会替我报仇的。我每次都把糖分了一半给钧弟,好东西要和好朋友一起分享嘛,大人给了我什么好东西,我都分一半给钧弟了。钧弟可喜欢我了,老是要我抱,他的坏女人妈妈不准,他还是要我抱…..
钧弟三岁的时候,对,嘉靖三十四年吧,他可以走路了,照顾他的坏女人一不留神,他就喜欢溜出来找我,我就牵着他躲开那些坏女人到处跑,大人的书房她们都不敢进,我就带着钧儿躲在里面。大人是让我进的,每次看到我在里面,从来不骂我,还给我好吃的。有一天,我和钧弟又躲在书房里,大人和一个叫浚庆的叔叔谈事情,说是全州那边有了倭寇,干了好多好多坏事,大人很生气,就像妈妈离开的那天一样狂吼,钧儿都被吓哭了。大人发现了我们,就让我带着钧弟出去,钧弟的坏女人妈妈等在外面,什么都不敢说,大人真厉害。
后来,浚庆叔叔好久好久没有来,我问大人,大人说,浚庆叔叔去济州打倭寇了。有一天,家里面的人都很高兴,说是大人的一个叫什么润庆的朋友在全州杀了好多好多倭寇,大人也高兴坏了,喝了好多好多酒。再后来,听说那个浚庆叔叔在济州也杀了好多倭寇,大人又喝了好多酒。嗯,济州是个岛呢,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过了几个月,春天到了,那个浚庆叔叔回京城了,大人很开心,请他到家里来喝酒,还只让我进屋,我害怕,拿了一点好吃的想去找钧弟,大人不让我走,说是要给我改名字,大人要我跟他姓,叫什么李梅,说是要我以后做美丽的梅花,坚忍不拔,快乐幸福的成长。浚庆叔叔脸被吓白了,真不明白他怕什么,还说什么杀了好多倭寇,肯定是假的。大人也笑他胆子小,说他有生之年,一定会让我活的开开心心,嗯,大人真好,5555……
又过了几天,那个润庆叔叔也回京城了,到家里来玩,大人说要替润庆叔叔好好庆祝,两个人就决定第二天带着家眷去城外游玩,大人还说会让浚庆叔叔也来汇合。
墙外面的银杏树黄了,大人虽然没有说,但是我知道,大人是想给我过生日。那个坏女人本来只想带钧弟去,大人说我也必须去,我好开心,我还没出过城呢。
到了城外,那些坏女人们拉着钧儿坐一块,都不理我,大人就让我到他身边,给他和润庆叔叔倒酒,还经常给我拿话梅吃,说是从大明姑苏那边过来的,我好喜欢吃。
我们正在吃东西,突然有十多个穿着奇怪的人拿着刀枪冲过来,两个负责警卫的叔叔喊道:“是倭寇,快跑!”一边冲过去阻拦,可是没两下就被砍倒了,那些女人们都尖叫着逃跑,抛下钧弟一个人站在那里,好可怜的样子。大人让我快跑,他就和润庆叔叔拔剑冲了过去,可是我不能跑啊,钧弟还站在那里哭呢,我冲上去抱住钧弟就想跑,可是那些倭寇太多了,他们几个人围攻大人和润庆叔叔,其他人就把我和钧弟抓了起来,大人好着急,他砍翻了两个倭寇,拼命想冲过来救我和钧弟,可是那个带面具的倭寇也真可恶,竟然把大人挡住了。
还有几个倭寇去追那些女人,浚庆叔叔赶来了,还带了很多兵士,拦住了那些坏人。这个时候,润庆叔叔认出了那个面具男的身份,大声骂他为什么祸害了全州,又来京城捣乱。那个面具男就呵呵冷笑着,让手下把我和钧弟抓上了船。
大人和浚庆叔叔他们追了上来,可是没有船只能在岸上追,那个面具男嘲笑润庆叔叔,说要把我和钧弟都卖到妓院去,润庆叔叔说我们不是他的儿女,要他放了我们,面具男还是不答应。不行,我死无所谓,不能让钧弟吃苦,我趁着看守我们的坏人不注意,一把抱起钧弟向大人扔了过去,大人一下子抓住了钧弟,那个面具男气坏了,把我踢倒在船舱里,我听见大人在喊我的名字,就晕了过去,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到大人……
倭寇们抓了我,带着我跑了很多地方,被人提过,被马驮过,睡过驴车,最多的就是坐船了,有的时候是干的,有的时候还有水……小石头哥哥说,只要没死就有希望,一定不要趴下,倭寇不给我吃饱,我就抓那些蛆,那些虫吃,我装作没力气的样子,两次想逃跑,都被那些倭寇抓住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是卖不掉我,身边的小姐妹换了好几批,开始的说话还听得懂,后来的小姐妹,连话都听不懂了。
上个月在一个岛上,我看见银杏树落叶了,我的生日又到了,可是没有大人和妈妈了,我好想念他们。
这次到的地方又是什么岛吧?我终于被救了,这到底是哪里?听那些倭寇说这里还是天朝,这是天朝哪里呢?天朝真大啊。
刚才那个大哥哥的身上真好闻,又像大人,又像小石头哥哥,好温暖,好舒服,真想永远在他身边,哎呀,我为什么要晕倒啊?现在大哥哥又不见了,难道是太上老君派来救我的吗?以后我还能见到大哥哥吗?
楼主:血海孤雄  时间:2022-01-24 08:23:35
第二十三章 欧巴

天刚刚亮,一夜未睡,惊恐未定的仆役便候在了徐时行的门前,等他揉着脑袋出来,就将昨晚的事悉数相告,还有些宿醉的徐时行闻言大惊,忙随仆役来到客房外,看到屋里床上凳上躺着的十余个女童,最后的酒量也消失无踪,第一反应就是报官,刚叫过仆役,就回过神来,他好歹管过生意,和各式人等打过交道,不是那些迂腐之辈可比,当下便叫仆役不可生张,自己往柴炅房间走去。
这时柴炅已经醒来,正在柴富的陪同下换了衣服,在屋外活动着身子,一见徐时行过来,便收了动作,正身行礼道:“汝默兄。”
心慌意乱的徐时行哪还有心思行礼,微微拱手便急切的问道:“那些女童怎么回事?”
“你去看过那些女童了?”柴炅有些诧异,却瞥见后面畏畏缩缩跟着的徐家仆役,登时明白,转身吩咐柴富去将桌上银两取来,这才对徐时行道:“汝默兄,稍安勿躁,吾等先去叫醒元卿兄,一起去一个地方如何?”
徐时行先是犹豫,随后想到,这些时日吾与柴唐二人一路同行,两人心性多少有些了解,尤其那唐元卿豪爽慷概,大气磅礴,定不会害我,又见到柴富从屋内走出,手上只有一个包裹,更是放下心来,对远远跟着的仆役挥挥手,一起去寻唐鹤征。
到了唐鹤征的房间,他刚好在唐建的搀扶下衣冠不整很不情愿的挪出房门,嘴里还骂骂咧咧道:“到底有甚么大事啊?少爷我还没睡醒,要是没大事,再回来收拾你!”
甫一抬头,却见柴徐二人就站在面前,忙推开唐建的搀扶,整理一下衣冠道:“汝默兄,生亮弟……”
略微寒暄几句,柴炅便提议去那里看看,唐鹤征无所谓,徐时行一念即断,几人出门没几步,那个徐家仆役带着几个人赶来焦急道:“少爷!”
徐时行不由有些踌躇,柴炅笑道:“你选个人跟着罢,人多了不好。”徐想了想,叫那仆役跟着,把其他人赶了回去。
顺着小路进入山林,柴炅开始讲起了昨夜的经历,柴富和唐建不时在旁作证,很快到了山谷口,三个人你一言我一句说起在此杀了六个人的事情,剩下三人听得目瞪口呆,挪不开步子。过了半晌,唐鹤征才猛捶了唐建一下:“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拉你家少爷参加?”
“就你我昨夜醉成那样,还想上阵杀敌?不被人杀就是好的了。”徐时行本是温文尔雅之人,此时终究有些酒意未醒。又回头拱手问柴炅:“生亮贤弟此举可谓解民倒悬矣,只是不知吾那族亲尸首在何处?”
柴炅自是明白他仍有疑虑,没有答话,只是默默的回了一礼,然后一扬手,请徐唐二人走进山谷,又向柴富使了个眼色,柴富便拉着唐建显跑了过去,拨开掩盖的灌木,露出一个黑黑的山洞口,待众人走近,这才先后弯腰钻了进去,不一会,山洞亮堂起来。
见火把点亮,柴炅率先钻了进去,唐鹤征毫不犹豫的跟着进去,徐时行稍微犹豫,那个仆役咬牙先钻了进去,睁眼一看,登时吓得说不出话来,徐时行弓腰看几人进去后,都站着不动,也钻了进去。甫一抬头。便看见地上整整齐齐的躺着七具尸体,顿时一惊,后退了两步,被仆役扶住,强做镇定道,“生,生亮兄,不是说六个人吗?”
柴炅不想言语,柴富在想怎么说,反是唐建得意洋洋的拎起那倭寇头颅,露出脖颈伤痕道:“我等正要收拾战场,这贼子骂骂咧咧的从洞口就想钻出来,说时迟那时快,柴少爷拿起一把钢刀就冲了上去,见那贼子要喊,便猛地将钢刀掷了过去,正插中这厮喉咙,当场毙命,当时洞内还有很多倭寇,都想冲出来,柴少爷指挥我俩左右包抄,让我们虚张声势,就把倭寇吓得不敢出洞,最后逃跑了。”
“哈哈哈,生亮弟,真可谓孙文台当世也。”唐鹤征想到当时情形,不由大为感慨,上前紧紧抱住柴炅,柴炅拼命挣扎,两师兄弟扭作一团。
这时柴富反应过来,笑呵呵对徐时行道:“徐相公请往里走,昨夜我等冲进山洞,那些倭寇都已仓皇逃离,我们把里面都搜索了一遍,发现了很多东西……”他一边说,一边取了个火把点燃,带着徐时行和他仆役顺着甬道走去,唐鹤征无意瞥见,也松开柴炅,一起跟了上来,一路上看到看到关押女童的痕迹,以及许多人住宿过的遗迹,以及那个隐秘码头,徐时行这才彻底解开疑惑,和唐鹤征一起破口大骂起倭寇来。
回到山洞大厅,唐鹤征嚷嚷着说要报官,让生亮弟“当世文台”大名响遍江南,徐时行也笑着应和。柴炅摇摇头,说了柴富昨夜的意见,徐时行一听,不由细看起五个伯爷手下来,这一细看,他还真看出了端倪,板着脸站起来,沉声念到:“世家青田……”
唐鹤征还是懵憧不知何意,柴炅却明白了,这后世刘伯温的名气比徐达还高呢:“诚意伯后人的家丁?”
徐时行叹气道:“是啊,勋贵中出自青田的,就只有诚意伯刘家了。诚意伯家爵荣多舛,幸得 恩赐,这才重获爵位,如今的诚意伯爵刘世延年未而立,便在振武营中坐营,本以为伯温公后继有人,不料竟做下这般勾当。”
唐鹤征闻言大怒:“这等人如此狼心狗肺,怎当得忠良之后,勋贵殿堂,吾等更该禀报官府,交由有司彻查!”直到柴炅对他怒目相视,他这才歇嘴,还依然有些不服气。
柴炅回头对徐时行道:“汝默兄,鄙仆所言何如?”
徐时行点头道:“言之有理,此行不宜上报。”
闻得此言,柴炅示意如何处理徐家仆役,徐时行摇头道:“他自幼与吾一起长大,名虽主仆,实为兄弟,生亮放心。”
那仆役也回过神来,连连解释:“这徐明败坏我徐家声名,死不足惜,况且此事影响我家少爷举业,怎可四处张扬。”
柴炅也不为己甚,又回头看唐鹤征,唐支吾道:“不说就不说吧,只是生亮如此事迹还要埋没,替你不值。”柴炅和徐时行都看着他,他这才言道:“吾发誓不说好了吧,你们也真是的。”两人这才相视一笑,不再看他。
柴炅道:“汝默兄家居姑苏,那十余女童还望君送归故里,所需费用,生亮奉上。”说完手一挥,柴富不情愿的奉上包裹。
那徐家仆役伸手欲接,徐时行啪的一声打开他,怒道:“柴生亮,吾敬你是个君子,你怎么如此侮辱与我?”
“这,这话如何说?”柴炅楞了,这怎成侮辱了?
“你可以慷慨赴死,却当吾是吝财之徒乎!”徐时行确实怒了,真的是须发戟张。
“就是,你怎可如此羞辱汝默兄!”唐鹤征也站到徐时行一方,义正辞严的痛斥柴炅。
凌乱了,柴炅彻底凌乱了,这怎么还成了我有罪了,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古今价值观不同的严重冲突。
好在有唐鹤征这个和稀泥的,边骂边劝,柴炅这才明白,古代人中的精英阶层,只要认定了一件事,就一定要参与其中出一份力,表示共同承担责任,就如赵氏孤儿里的故事,公孙杵臼舍身,程婴就要舍子,当然那是极品个例,哪是后世人对责任能逃避尽量逃避能比的。
柴炅这才明白过来,忙不迭的道歉,直到他让柴富把包裹收起来,徐时行这才神色稍霁。
众人这才齐心协力,选了个地势较矮的洞中小洞,开始挖起墓坑,将七具尸体埋葬,丢下徐明的时候,只见他双目圆睁,嘴巴张大,眉目尚还清楚,后脑勺却被砸得不成形状,脑浆淤血凝成一块,有黑有白,徐家仆役忍不住吐了起来,柴富貌似无意的说道:“这个畜生,还说就一别业管事,腰里摸出来快二十两银子,不知道干了多少缺德事,说不定还筹谋着惦记主家呢…….”徐时行心中一动,没有说什么。
封好山洞口,众人一路说着回到别业,来到女童房间。这时,女童们都醒了,却堵着门不说话,见柴炅等人来了,这才叽叽喳喳的冲了出来,其他人还只是围着,只有那砸人女童一下扑进柴炅怀来,拉住他的衣角再也不肯松手。其他人哄堂大笑,柴炅无奈,只得搂着她找地方坐了下来。
徐时行吩咐那仆役去做早食,这才询问起女童们的情况来。绝大多数女童都是吴会土著,大致三类,一类是倭寇沿途烧杀劫掠而来,家园被毁,亲人皆亡;二类是倭寇沿途烧杀,家园被毁,有亲可寻;三类是良家子女,被各种途径拐卖抢掠,有家可归。惟独那砸人女童,任徐唐二人怎么问她,也不说话,只是紧紧抱住柴炅。
柴炅摇摇头,让徐唐二人退远点,这才柔声问她家住哪里。
砸人女童似乎感觉到身边再无外人,抬起头来,有些孺慕的看着柴炅道:“欧巴……”
柴炅楞了,猛地向后一仰,恍若看到外星怪物一般看着女童,除了欧巴,后面的话听不清已经无所谓了。尼玛这可不是韩流风靡通讯发达交通便利的后世啊,这是大明朝的南都姑苏府长周县乡下啊,几千里地的距离可不是说着玩的啊……
“欧巴!”那个女童不知眼前这个哥哥怎么突然后倒,忙使劲把这个哥哥拉了回来,重新坐正,自己趴到哥哥怀里,呼吸着甜蜜温馨的气息。
其他两人不明所以,柴炅尴尬的笑了笑,正色道:“此女疑是倭寇自朝鲜虏来高丽女子,便由我来安排吧。”说着话,不由看着怀里的女童,轻轻拍了两下,女童心有灵犀一般看着他,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心意,又往柴炅身上蹭了蹭,觉得更安全了。
徐时行问完所有人,对柴唐二人说了自己的计划:第一类女童自己可以收留,教习后凭自愿留家或送给其他良善人家,第二类到虎墅关通过自家商铺的商路关系送回原籍投亲,第三类到虎墅关以军队的名义送还各家,柴唐二人自无异议。
三人询问女童意见,女童们都下跪感谢,只有砸人女童不明所以,还是把柴炅紧紧抓住。
这时那仆役带着人端来早食,女童们都起身就食,砸人女童还是不肯放手,渔家女童跑来递给她一个馒头,她这才松开左手接过馒头,右手还是抓住柴炅不放,柴炅只好牵着她回了房间。
砸人女童对柴炅莫名的亲近,一直牵着柴炅不放,直到柴富也出去收拾东西,柴炅在椅子上坐下,她就跨到柴炅膝上坐下,这才松开手,对柴炅甜蜜的笑着:“欧巴……”
此时的她虽然还衣着褴褛,但已经洗过脸,却也是肤白眸亮唇红鼻巧,脸部比例很是符合柴炅的审美标准。想想她从朝鲜被掠来江南,不知道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又想起了后世自己的孤儿院生涯,柴炅顿时有了共情,把她看作了需要照顾的同院妹妹,只是那一口欧巴,总让他觉得有些肉麻,便摇摇头试探着指着自己道:“欧巴,不好,我,炅哥哥。”
那女童甚是聪颖,很快明白过来,试探着说道:“炅哥哥……”
柴炅大喜,连连抚着她头发夸奖她,女童很是开心,指着自己说了什么,柴炅几次都没有听清表示疑惑,女童为难的四处看看,见桌上有笔墨纸张,忙爬下膝盖跑过去一笔一画写了起来,柴炅过去一看,东倒西歪的勉强认出是个“梅”字,那女童又见墙上挂的有梅花图,便上前指着画里的梅花很认真的念诵,柴炅认真的念道:“梅,梅,梅……”
女童顿时高兴起来,使劲点头,然后左手指着自己道:“梅……”右手指着柴炅道:“炅哥哥……”柴炅也高兴的把她抱了起来,唤了几声梅,心里却想以后还是要教她多识汉字的。
再说徐时行回到自己房间,略略思索,便变了脸色,高声唤来几个仆役,一起进了徐明的房间。经过一番搜索,很快便找出了近百两银子,一份别业及周边地形图和一张自己父亲的画像,他的脸色更僵硬了,挥手驱走仆役,一个人坐在房里想了很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吃罢早食,他们便留下一个仆役看守别业,带着女童们乘船离开,前往姑苏。
(笔者按:朝鲜李朝的时候,女孩喊哥哥并非欧巴,不过能查到的称呼模糊生涩,就借用现代词了。另外,那时李朝上层社会虽然文字通用汉语,但是读音并不普通话。)
楼主:血海孤雄  时间:2022-01-24 21:33:22
第二十四章 姑苏城(上)
众人上岸,已有徐家仆役寻来几辆马车,便不做歇息,直接弃船登车,往姑苏城而去。
从杨沉湖上岸,再到姑苏城,不过十余里地,又是常年有人维护的官道,不到一个时辰,众人便远远的看到了报恩寺塔。
此时警讯似乎解除,城门口没有了重兵把守,只有几个看门兵丁,几个衙役模样的人在城门口逡巡,看到可疑人物,便上去盘问一下。
柴炅等人的队伍也算有点声势,却还是进行了检查,看到两辆车上全是女童,那些衙役便有些警惕,勒令所有人下车,徐家仆役上前交涉也是没用,直到徐时行下车这才罢休。
一直看到最后一辆车进了城门,徐时行这才坐回厢内。梅没有和女童们坐在一起,她一定要跟着柴炅,此时她全神贯注的扒着车窗,看窗外繁荣喧嚣的异国景色。柴炅拉回她外倾的身子,回声对徐时行道:“汝默兄,等会到了您家府外,吾暂不进去,梅儿衣服破烂,吾且与其换身衣装,免得惊了老大人。尚请借贵介一用。”
“你呀,真把这人型凶兽当妹子了,”唐鹤征不满道,他私下里听唐建说过梅杀人的真相。梅似乎感觉到他的情绪,疑惑的回头看了他一眼,唐鹤征不由打了个寒颤,忙闭口可言。
徐时行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当回事,他心里另外有事,正好与父亲商议一下如何处理,便点点头掀开门帘,要外面的仆役等会带柴少爷去找有女童服饰的成衣店。
姑苏城不愧天下名城,车队整整在熙攘的街道上挤了两刻,这才行到徐府门前。
柴炅看着徐时行带着家丁,张罗着十余个女童进门,与徐唐二人拱手告别,梅却挥手叫着渔家女童,两人虽然语言不通,却欢笑着跳做一团,显见曾经共患难,徐时行也不制止,只让家丁们护着其他女童进门,笑言柴贤弟早些归来,这才邀着唐鹤征进了家门,留下一仆役供柴炅驱使。
这个年代的姑苏城,经济已经颇为发达,以一府之城而分两县,在全国也不多见。在其他府县,最多就是裁缝铺而已,如果谁不愿意自己缝衣,就自己在布店买了布料,去裁缝铺做了裁减,再拿去绣品点绣花,最后到裁缝铺制成成品,但是在姑苏,已经有了成衣铺,虽然没有后世规模那么庞大,却已经在缙绅人家风行,普通民众能接受了。
那仆役多是经常在市井里奔走的,很是了解情况,只见他带着柴炅四人东拐西拐没多久,便找到了一家规模甚大的成衣店。店中一个伙计迎上前来寒暄,显是熟人。
仆役却摆手拒绝,要那伙计唤掌柜来,伙计见仆役身后一个公子,身后跟着一个中年健硕仆役,两个女童却是衣着褴褛,登时心里明白,一边叫来一女仆请两个女童上楼,一边拦下柴炅说是马上就去请掌柜。
原来,一楼都是道袍,直裰等男式长袍,二楼却是各式女式服饰,梅紧张的望着柴炅,柴炅回以鼓励,她这才高高兴兴牵着渔家女童爬上楼去,只是甫一上楼,便尖叫了一声,柴炅抬头一看,只有两个女童目瞪口呆,那个女仆远远站着微笑,却哪有其他人。
这时掌柜被匆匆唤了出来,远远的便拱手行礼,这才走到面前拱手道:“不知公子前来,鄙人未能远迎,见谅见谅。”
柴炅后世本是销售人员,自然对他这套商贾作风不以为意,淡然说道:“楼上可有别家女客,舍妹初次出门,恐有差池,吾欲上楼护持。”
掌柜忙问伙计有无女客,伙计答无,掌柜便唤他封了楼梯,自己陪着柴炅上了楼,留下那伙计和仆役守着楼梯口。
为啥要上楼来?柴炅想那两个女童一个是番夷属邦,一个是渔家船女,自是担心两女童露了怯,半天选不出东西来。果然,两个女童已经被二楼的近百件衣服上百件服饰震的瞠目结舌,手脚都没了放处。
这场面对柴炅根本算不了什么,他在后世作为销售经常出入商超,也追过女生当过免费搬运机,各种光怪陆离的局面都见了不少,于是便上前拍醒两女童,让她们大胆挑选,悄悄观察她们对什么款式感兴趣,最后两女童还是喏喏不敢言,柴炅无奈,便按着她们身材和刚才的眼神,给渔家女童选了一套相对朴实的素绸短袄及浅色暗花长裙,给梅则寻了两套春秋时节的袄裙,又选了一套竖领大襟长袄,一套冬节苏绸冬梅折枝暗花缎棉袄,吩咐那仆妇领去换了,又选了几样饰物,这才和掌柜下楼盘价。
那掌柜拿着算盘一阵拨弄,报了个价格:“三十四两五钱!”
柴富楞哼一声,“掌柜莫以为我家少爷年幼可欺?”
掌柜叫屈道:“小人哪里敢,少爷是徐家人带来的,小人只恐服侍不周,哪敢冒犯虎威?那几套衣服也就罢了,不过十来两银子,实是少爷手中物件,本钱委实低不下来,单是那只金步摇,便要八两银子,那对秋溪流云绿翡翠镯也是要五两的…..”
柴炅不置可否,只是止住柴富说话,在店里转悠了起来,掌柜不知面前少爷何意,只得在后面默默跟着,站在一件金丝寿字高领松鹤暗花棉袍前道:“这件何价?”
“九两九钱…..”掌柜答道。
“加上前面的,凑个整数,四十两,吾就不与你还价了。”柴炅此时虽然才过十五,话音却是斩钉截铁,不容拒绝。
“这个……”掌柜暗自盘算,还有近十两的赚头,故作忍痛道:“就依公子这个价了,还望公子日后常来惠顾。”
柴炅讥笑道:“你还有好多利头的,别装这可怜兮兮的样子。”然后目视柴富要他给银子,柴富很是不情愿,还是解开包裹,从中拿了八个五两元宝递给掌柜,“数好了,四十两,都是上好官银。”掌柜谄笑着小心接过,看也不看,招呼伙计奴仆将衣服饰物包装好拿给客人。
这时只听扑腾一声,众人回头一看,却是那渔家女童跪在梯口地上,梅上去拉她,却被她拉着一起跪下。柴炅上前拉起不明所以的梅对渔家女童道:“不要动不动就下跪,钱财身外之物罢了,吾给梅买的衣物远多与你,可有怨言?”
渔家女童知事道,“我知道公子是为了我好,怎么敢有怨言。”
柴炅道:“你是渔家女子,太过艳丽,反是不好,明白吗?”
渔家女童点点头,见柴炅又唤她起身,这才站了起来,乖乖的站在梅身旁。柴炅便与掌柜告辞,让柴富提了衣物,带着四人返回徐府。
一路上,行人纷纷侧目,自是那两个女童此时换了衣着,这美人胎子的光彩便显了出来,红梅白雪,相得益彰,只是见旁边有豪奴护持,没人上来搭话。柴炅暗自微笑,自己是不是要玩美少女养成游戏?
行至偏僻处,噪音渐小,只听渔家女童小声对梅说自己家一个月还用不到一两银子,自己父亲打鱼,一条鱼才能卖多少文钱,公子对你真好……梅终于反应过来,一下子扑上前抱住柴炅,欧巴、炅哥哥乱叫着,趴在他身上哭了。
柴炅无奈,只好将她抱了起来,这才继续向徐府行进,一直到门口才把她放了下来。
此时换了衣装的梅与刚才大为不同,直若红梅带露,花意袭人,两边徐家仆役饶是见多识广,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齐齐躬身请少爷小姐入内,梅很是镇定,拉住有些窃怕的渔家女童,举止大方,神色镇定的踏过门槛,很是让柴炅惊讶,暗思这梅妹子的家世定然不简单。
府内管家闻讯,急急迎了出来,将众人请入客房小院。
柴炅见了唐鹤征寒暄几句,便叫住管家,请求拜见主人,管家答应通禀而去,柴炅这才轻松下来,与唐鹤征闲话起来。
正屋里,徐父刚决定重谢柴炅。他是久经商海之人,一听徐时行说起别业的事情,大叹柴炅处事果决,再一看徐时行拿回的画像和地形图,顿时大怒,不用徐时行分析就明白了徐明用意,不由惊出一身冷汗,痛骂自己养了条东郭狼。徐时行提议把徐明屋里搜出的近百两银子凑够百两送与柴炅,他忍不住骂道:“你达达的性命只值得一百两吗?”
开口便要送五百两,徐时行不由苦笑,本是想重谢柴炅,这下反得劝父亲考虑柴炅年幼,身边只有一仆,太多银两反是不妥,两父子争议许久,最后达成共识,包括那搜出银子,总共三百两。刚吩咐仆役去取来银子,便见管家来禀柴炅请见,自是大喜应允。
管家又到客房,请柴炅与老爷相见,柴炅便欲起身,梅却是拈着衣襟不欲与柴炅分开,柴炅甚是为难,怕失了礼节,渔家女童很是聪慧,在旁劝梅放手,唐鹤征强笑道:“你炅哥哥去去就回,你唐哥哥也是能保护你的。”
梅看看他,又看看柴炅,这才松开了手,依依不舍的和柴炅再见。
柴炅带着柴富进了正屋,见徐时行正侍立在一中年男子身旁,知是正主,忙上前拜见,寒暄几句,就让柴富奉上那件包装好的金丝寿字高领松鹤暗花棉袍,说是一路仓促仅以此礼为奉,徐父笑呵呵收下,便问起当日事情经过,尤其是徐明的情况,柴炅继续瞒了梅在其中事例,把徐明之死安在自己头上,其他事都没有隐瞒,尤其强调了他和诚意伯府及倭寇的两头勾结,徐父大叫:“杀得好,杀得好。”挥手让仆役送上白银,说是奉上薄礼感谢救命之恩。
白银送到面前,柴炅定睛一看,却是整整齐齐的三十枚十两银锭,不由大惊连声拒绝,徐父毫不相让,徐时行又在旁劝说长者赐不可辞,柴炅推辞再三也是没用,最后只得让柴富收下银两。
徐父又道:“听默儿说,汝收了一高丽女为妹?”柴炅答是,徐父便对徐时行道今晚府中设宴招待柴唐二人,让柴炅带了高丽女来见,柴炅不由有些警惕,不过见徐父没有邪念,也就允了。三人又寒暄一阵举业贾业,柴炅这才告辞,带了柴富离开。
待柴炅一走,徐父打开盒子取出棉袍,甚是满意的试穿了一下,边脱边对徐时行道:“此子虽然年幼,但举止得体,文武兼备,又思虑深沉,见识广博,将来必成大器,汝可深交也。”徐时行点头称是。
徐父脱了棉袍,很是不舍,又在身上比划了两下,暗暗估算了一下价格,还是觉得自己给太少了,还要再加大投资,替儿子抓好这只潜力股。
回到屋里,便看见梅开开心心迎上来,便在渔家女的翻译下,告诉梅晚上宴席的注意事项,梅点头明白,柴炅这才让渔家女和梅去寻女童们玩耍。唐鹤征挪过来问徐父如何,柴炅说你晚上见了自然知道,好说歹说把他打发回屋换衣,再让柴富把银两收好,柴富欢喜的答应着,端了银两自去收拾。
屋里只剩了柴炅一个人,他总觉得徐家给的300两太多了,受之有愧,便想怎么还礼,可自己毕竟是身在异乡,徐家又是大城豪富,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左思右想了许久,终于有了主意。
晚宴的时候,一桌只有徐时行父子以及柴唐二人和梅总共五个人,却有四个丫鬟在旁侍候,几个仆役流水般上菜,梅似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人物菜肴,终是有些拘谨,一直捻着柴炅袍带,迟迟不敢动筷,柴炅只好对徐父致歉,请求让梅离开,徐父深深的看了梅一眼,呵呵笑道:“此女甚是可爱,吾心甚喜,不过和我们几个男人坐在一起确实不便,也罢,去内屋与小女们同席吧。”柴炅心头暗忖你要是知道她手上有两条人命,就不敢这么说了,不过嘴上还是说乡野之人,不登大雅之堂替梅拒了,徐父也不为己甚,让丫鬟带了梅去女童们处就食。



















楼主:血海孤雄  时间:2022-01-25 22:26:37
第二十五章 姑苏城(下)
看着梅依依不舍的离开,柴炅再次对徐父表示歉意,徐父挥手表示无妨,柴炅这才就坐,四个人重新吃了起来。
徐家虽是商贾之家,一直也算以商供学,族中多有士林中人,连徐父也有功名在身,多少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只是没那么严格,不过也没有上酒,很快四人食毕,这才让仆役们撤了席面,几个人换到正屋就坐。
待上了茶水,柴炅开口道,“叔父大人在上,小侄前日在太仓见一博戏,深以为必将普及,可为叔父大人再添一业。”
徐父随意道:“姑且说来听听。”他是不信柴炅这入学幼童能有何商贾上的见识,却也要给他一点面子。
柴炅便将自己对麻将的想法说了出来,唐鹤征也来了兴趣,不时在旁附和。
徐父皱眉道:“此物确有牟利万世之基,然极易模仿,利从何来?”
柴炅从后世而来,自然颇有信心:“利有两处,一为高端化,此物此时尚未出太仓城,叔父可以得力人手开厂设店,以佳材为料成品,以闺中明戏为由,在缙绅人家打响字号,以后玩者越多,其利越大,此中道理,叔父自是明白的。”
徐父细想确有道理,这名家內帷的生意确实做得,不由拈须点头。
“二为馆阁化,叔父可遣得力家人设立馆阁,招揽平民入内游戏,抽头取利,表面其利甚薄,便如柴米油盐,日久利厚矣。”
听到这里,徐父不由有些犹豫,柴炅如此言来,此物确实有利可图,只是这推广旷日持久,不知道何时见利。
徐时行附耳悄言:“其利不明,其人可伙。”
徐父登时醒悟,这利不利的尚在其次,这股东要是当了,以后就有长期关系可处了,便道:“馆阁化暂且不提,这设厂开店立号确实可行的,不过吾对此一窍不通,柴公子可是一定要入伙的。”
这个入伙可不是进贼窝进帮会,实是此时姑苏经济发达,已经有了股份制企业的雏形,几个股东各取所长,合伙经营一个店铺的。
唐鹤征在旁大叫:“好好好,这生意确实做的,我唐家也要入一股。”
柴炅连忙拒绝:“叔父差遣,小侄自是无有不从,只是这股份确实万万不行的。”他现在多少触摸到明代社交圈的真谛,又是诚心以此回礼,怎么也不答应。
徐父见苦劝无效,正想以不开店为由要挟,却见唐鹤征眨眼,便笑道:“也罢,股份暂且不谈,这名号柴公子一定要取的。”徐时行也随声附和,柴炅无奈道:“小侄确实想过,如果开厂设店,其字号可名为‘博雅斋’,馆阁可名为‘精武馆’。”
徐家父子虽不明其中道理,还是连连叫好,略过此事不言,再说了一会遣归女童之事,便让仆役带柴炅去客房安歇,唐鹤征却说还与徐时行论一论祭文的事,借故留了下来。
待柴炅离去,徐家父子就问唐鹤征有何用意,唐鹤征振振有词道:“此事虽然有利,却有碍我读书人的清誉,我等三家虽然合伙,这名头也是要挂在仆役头上的。”
徐家父子闻言不禁点头,此时文人多少还是有些耻于言利,生意基本是挂在仆役名下,实则大家都知道是谁的产业。
“柴炅这小子虽然不答应,但是他的仆役柴富,却是个忠心明事之人,定然不会拒绝,他要是答应了,柴炅以后就算知道,也是不会否认的。”
当下三人商定了股份比例,以百两为资,十两为一股,徐家占了八股,唐柴各占一股,由徐家实际经营,唐柴二家只需分红。唐鹤征便去叫来柴富唐建,徐家父子也唤来一仆役备好纸笔。
柴富一路听唐鹤征说辞,心中便有了意见,见到徐家父子问话,便不卑不亢道:“少爷此举,原是为报徐家少爷厚意,不求股份,然小人为少爷家业计,斗胆允了,但是钱是一定要出的。”他这时候财大气粗,那300两虽然搁屋里,身上还是有几十两碎银的,当下便掏出十两银子放到桌上。
没想到这柴家仆役也有如此气度,徐家父子对视一眼,更加坚定了要捆绑柴炅的决心,徐父便提出了柴家以十两白银和创意入股占两成的方式。柴富还是不同意,说是柴家不能占这小便宜,几个人扯了一会,最后终于达成一致:徐家出银75两,占股六成五,柴家出银15两,占股两成,唐家出银10两,占股一成五,唐家多得的半成,就当是柴炅对先生的孝敬,徐时行写好契约一式四份,其中又把自家的六成五分出个一成的名额,说是要送与得力人士,姓名处空着说日后再补,这也是此时常事,柴富不疑有他,与唐建和那个仆役纷纷在契约上盖了手印,这才各取一份满意而散,他们六人此时都还不知道这生意后来有多红火。
可怜柴炅刚逗了梅入睡,浑然不知自己已被柴富卖了五两银子。
第二日,徐时行妻子遣丫鬟来约梅一起去见徐夫人,柴炅只以为徐时行欲结通家之好,便让渔家女童劝了紧跟自己的梅前去,自己与唐鹤征跟着徐时行去见了徐父。
包括柴富,众人均闭口不提股份的事情,只是询问麻将推广及制作的问题,柴炅只当是后世的售后服务,自是尽心解说,详细讲解了高中低层的不同推广重点,以及字号的重要性和技术储备逐次升级的问题,让四个股东大呼绝妙,尤以徐父为最。
临近午食,众人这才散去,徐父对柴炅道:“贤侄,汝那义妹多是高丽贵种,切莫轻忽了。”原来徐父年轻时候曾贾游高丽,见过一些高丽的两班贵族,梅的一些举止让他似觉相识,柴炅连忙道谢,心里却不以为然,他有后世的平等思想,收梅做妹妹只是因为有出身孤儿的共情,哪在乎什么贵族不贵族,不过这也是条线索,以后有机会去高丽找找。
回到屋里,梅和渔家女童已经回来,梅在开心的捧着一大袋蜜饯话梅吃着,唐鹤征故作嫌弃道:“这么爱吃话梅,以后就叫你话梅得了。”梅眼睛一亮,连连点头,伸出小指头含糊道:“我,话梅,好吃。”
柴炅眼前一亮,这名字让他想起了后世自己喜欢的一个游戏角色,感觉自己越来越有玩养成游戏的感觉了,不由抱起梅亲了一口道:“嗯,以后妹妹就叫华梅了。”华梅此时多少知事,羞得忙趴在柴炅胸膛上不起来。
渔家女童怯生生的捧了两锭银子和一张纸到柴炅面前说道:“刚才去拜见徐老夫人,她很可怜梅的遭遇,就给了梅这二十两银子和纸条,说是用做添妆。”柴炅看了一眼银子递给柴富,再打开纸条,却发现是一张契约,意思是博雅斋一成的股份归柴炅之妹柴华梅所有。
柴炅大惊,忙放下华梅去找徐时行,徐时行狡黠的说,“又不是给你的,父亲分那一成股份本是送给母亲,母亲喜欢华梅,给她一成做嫁妆钱有何不可?柴贤弟,以后还望你多为生意出谋划策啊,令妹的嫁妆如何就靠你了。”
柴炅无语,这要是再拒绝,就是对徐家和华梅两边都不礼貌的了,只好拱手退出,没注意到柴富和徐时行默默的相视一笑。
徐家人手众多,商路通畅,很快便拟好方案,开始遣送不愿留在徐家的女童们,轮到渔家女童,华梅抱住她怎么也不让她走,主事的管家有些为难,柴炅问:“这女童说的家庭地址是哪里?”
“启禀柴少爷,这女童先前说的地址是洞庭湖中西山岛上,小人联系了平时送鱼的船家。”
“这样吧,吾与师兄归塾时经过太湖,到时候绕绕路送她回去吧。”柴炅后世本是孤儿,不忍华梅再受孤寂分离之苦。
“是。”管家自去安排其他女童去向,柴炅走上前与华梅和渔家女童说了想法,两人顿时化涕为喜,牵着手去与其他女童告别。
于是,柴唐六人暂时住在徐家,他二人不是与徐家父子商议麻将诸事,便是带着二女二仆游历姑苏,浑然忘了归期。
这一日,唐鹤征嚷着要去虎丘游玩,徐时行很是赞成,只是虎墅关那边有要事,只好让一个仆役陪同前往。
在后世的记忆中,虎丘山下已经有了居民区,整个景区几乎被半包围了,在嘉靖年间,却还是城外数里之地,早晨来时路旁还是阡陌纵横,一派田园风光,午后出得山时道路两旁已是摊位密布,人流熙熙攘攘,很是热闹。
华梅以前在汉城哪里经历过如此场面,汉城即使集市时有这么多人流,可商业繁荣哪里能比,她的大人妈妈也不会让她出入类似场合。此时看到这场面,她禁不住瞠目结舌,挪不动步子,渔家女童也好不到哪里去,畏手畏脚的拉紧了华梅。
那个徐家仆役忙提醒柴炅小心拍花党,柴炅自是知道这拍花党含义的,何况华梅这批女童里被拍花党掠走转卖的也不是一个两个,忙提醒柴富三人注意,自己上前牵住了两个女童,其余四人分了前后,暗暗护着往姑苏城方向挤。
到了一个路口处,北边一个卖艺摊子,几个人正在吆喝着,南边一个帐篷,门口标着乐器铺子,不时有音乐传出。华梅想去看乐器,唐鹤征想去看卖艺的,柴炅无奈道:“元卿兄且自去,吾带她二人去看看再来寻你。”唐鹤征点头同意,就带着唐建和那徐家仆役去看卖艺的,柴炅带了柴富护着二女进了乐器铺子。
华梅进了乐器铺子看得眼花缭乱,和渔家女童吹吹这个,捶捶那个,玩得不亦乐乎,老板有些心疼,柴富抓了一把铜钱递给老板,他就不再言语。
柴炅笑吟吟的看着,很是满意,他在后世虽然出了孤儿院,却一直关心院中孤儿的生活成长,看到他们开心,就感觉特别欣慰,到这个年代,依旧如此。不料没看多久,屋外突然传来唐鹤征的怒吼,柴炅心头一紧,忙牵住两个女童,和柴富走出门去。
只见路对面卖艺摊子处,已经无人围观,徐家仆役和路人都被赶到路边,几十个异族土兵将场子围了起来,场子里是唐鹤征主仆和几个不知所措的卖艺人。唐鹤征横枪大吼道:“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一个显是统领的异族青年却操着声调怪异的官话答道:“老子堂堂三品宣慰,还冤枉你不成?”
楼主:血海孤雄  时间:2022-01-26 23:08:02
第二十六章 彭翼南


“你本来就是冤枉人,吾就是想和他比比武艺,哪里恃强凌弱了!”唐鹤征愤怒莫名,自己不过是见武心喜,想和那卖艺摊主较量一下,看能否交个江湖朋友,哪知道这土兵首领路过,二话不说,就让人围了,说自己是恃强凌弱,这罪名自己怎可担的,真要担了,自己名声毁了事情尚小,父亲一世清誉就毁于一旦了。
“是吗?既是较量武艺,可敢与我较量,若是赢了,万事皆休,若是输了,可就得给我认了罪名乖乖就擒。”那异族统领冷笑着向手下伸手要枪。
“那就来吧!”唐鹤征此时浑然被怒气迷了心智,愤然提枪起势,准备迎战。
“宣慰?土兵?西南官话?”柴炅脑海里还有关于西川人的回忆,他没有贸然冲进场中,心中暗暗思虑一番,再抬头看土兵高举的旗帜,上书一个大大的“彭”字,顿时想起一个人来,这才放下心来。
此时,那异族统领已经持枪进入了场中与唐鹤征对峙,他的枪却和明军制式长枪略有不同,枪尖有一倒钩,却又和钩镰枪略为不同,枪尾没有圆锥,却是一个圆球,枪杆也明显是不同木质,柴炅越看越像史书里描写的白杆枪,不过应该是高配版。
异族统领站定,也不起枪,对唐鹤征笑着招招手示意来攻,唐鹤征怒火中烧,一枪刺了过去,那异族统领却不躲闪,唐鹤征不由一愣,忙想收住枪,对方却拿枪轻轻一磕,唐鹤征顿时一个踉跄,闪到一边,唐鹤征大怒,又是几枪直戳,那异族统领毫不心慌,将他的攻势轻松接下,瞅准唐鹤征空档便顺势抽打一下,痛的唐鹤征咬牙切齿,却不反攻,只是笑着要他再来,两个人就这般斗在一起。
旁边的人都看明白了,这哪里是势均力敌,完全是异族统领在戏耍唐鹤征。柴炅和柴富对视一眼,不由苦笑。
攻了数十次,唐鹤征反挨了几枪杆,终于气踹嘘嘘的停下,明白不是这异族统领的对手,愤愤的扔下长枪道:“不打了,吾不是你的对手。”
“看来你这恃强凌弱之徒挺有自知之明嘛,那还不束手就擒!”异族统领继续戏谑道。
“大丈夫可杀不可辱,没做就没做,吾唐家只有七尺铁血男儿!”唐鹤征回头看看唐建,又看看后面的一堵围墙,蓦地撞了上去,只听轰的一声,围墙倒塌,腾起一团尘土将他掩盖。
“少爷!”唐建忙扑了过去,那异族统领却比他动作更快,扔了枪便窜进尘土中,将唐鹤征抱了出来。紧张的抹去尘土查看伤情,却见唐鹤征头上却没有伤痕,只是有一些於肿,这才放下心来,将他扔给了唐建。
“将军息怒……”柴炅本当笑话看,却没想到唐鹤征如此刚烈,忙把华梅交给柴富,自己急急撞开面前土兵,挤进了场中,“敢问将军可是永顺宣慰使彭翼南 ?”
“哦?”那异族统领回过头来,止住围上来的土兵道:“你这娃儿识得我?”
“在下柴炅,元卿师兄虽然鲁莽,绝不做恃强凌弱之事,尚请将军明察。”
“你是他师弟?”彭翼南眼珠一转,从地上又捡起长枪,“你若胜我,这事就算了。”
柴炅很想解释,但是看那彭翼南的神色,显是心有成算,不愿多说,只得应了声是,本想捡起唐鹤征遗留的长枪,却瞥见卖艺人的摊子上有双刀,便上前和卖艺人说了借用一下,便拿起双刀,想试试这些时日自己在刀法上的成绩。
见他拿起双刀,彭翼南脸色变了一下,提枪起势,柴炅却不进攻,只是绕着他游走,彭翼南笑了,先行发动了进攻,两个人瞬间斗在了一起。
过了十余合,柴炅心里暗自叫苦,这实战起来委实要命,那彭翼南确实上战场杀戮过的,枪法又和唐家枪法大相径庭,阴狠毒辣,和平日里师兄弟对战完全两个概念,要不是他故意放水,处处留手,自己才能撑这么久,真做生死格斗,只怕不到十个回合自己就死于枪下,饶是如此,他也渐渐力疲,只能勉力支撑。
“好了,不打了,你右肩有伤未愈吧?…..”数十回合后,彭翼南主动脱离对战:“你这娃儿刀法不错,可是瓦氏老太婆传的?”
“将军神武,在下即使无伤也是输了。” 柴炅也收了双刀,喘口气后小声道:“在下确实习的瓦氏夫人刀法,却是家师应德所传。”
“哦?”彭翼南对他挑了挑眼神,显然心领神会,故意高叫道:“来人,将此二人带回营中,严加审问。”
周围土兵便将唐建赶走,将柴炅双刀拿下,把两人团团围了起来。
柴富还好,华梅一见如此场景,尖叫一声,疯狂的冲了过去,一把将一个土兵推了个踉跄,被几个土兵拦住依旧在那里嘶吼着拼命往前冲。
柴炅眉头一皱:“ ,家人忧虑不安,且容鄙人劝解一二。”
彭翼南闻言没说什么,只是挥挥手让土兵散开。
柴炅胸有成竹的请一个土兵扶住唐鹤征,先是走到华梅身边,伸手把她按住,华梅定睛一看是他,紧紧抱住哭了,柴炅忙安慰她几句,把她抱了起来,再走到柴富身边耳语了几句,柴富这才松懈下来,和柴炅一起协力,把华梅接过来抱着,又去和唐建说了几句,带着他与渔家女童和徐家仆役走了。
柴炅这才对彭翼南微笑一下,回到唐鹤征身边,扶着他一起跟土兵走了这时候,唐鹤征虽然已经苏醒,却依旧浑浑噩噩,只知道身边是自己信任的人,去哪里就不管了。
柴富等人一路回到徐府,柴富忙着安慰华梅,那徐家仆役自去禀报徐家父子。
徐父闻言大惊,忙让仆役唤了柴富进来,问是何事。柴富示意徐父遣走仆役,这才低声道:“徐老爷尚请安心,那土兵统领与唐先生有旧,必然不会为难少爷与唐公子的。少爷吩咐我请老爷让博雅斋那边先行制出一副麻将来,让我傍晚去土兵营去接他。”徐父这才放心,让仆役去虎墅关店中拿副样品回来。
徐时行正巧在店里,便拿了样品让仆役带回,可终究有些放心不下,便去隔壁店买了几色礼物,到南津桥找到俞百户。
俞大强掂了掂几色礼物,问徐时行有何事,徐时行便道柴唐二人被土兵带走的事,俞大强不由有些为难,这彭翼南的难缠在军中也是有名的,不过这二人毕竟是救命恩人的子弟,不管不顾是不行的,他便对徐时行正色道:“秀才公,你这礼物是不行的,那些土崽子好酒。”
徐时行一听恍然大悟,忙说道:“俞百户说哪里话,这礼物是送您的,送那彭大人的礼物,吾立刻去买,还请百户稍候。”说完便去买了七坛横泾烧酒,六坛绑好,剩下一坛就感谢俞百户指点之恩了。俞大强很是满意,看看天色将晚,忙让手下总旗加强警惕,点了四个兵接过六坛烧酒的担子往土兵营寨而去。
他毕竟是军中熟人,土兵们也没多加盘问,便让他带酒进了营寨。
接近中军,只听鼓乐震天,歌声鼎沸,俞大强不由心头一愣,“这些土蛮又在搞什么祭祀活动?莫不是要将两位公子玩什么活祭?”他连忙加紧了脚步,待走到中军地带,只见一个巨大的篝火燃起,数十土兵茅衣草帽,执棍弄棒,正在跳着一种苍浑刚劲的舞蹈,隐隐有金戈之意,主位上几人正高谈阔论,他连忙走近定睛一看,却不由楞了。
主位上坐着几个彭家的高层,彭明辅这老爷子坐中间正位不奇怪,右手边坐着彭荩臣彭守忠父子也很正常,左手边坐着彭翼南也很正常,可是接下来就是两个士子装扮的汉人是怎么回事?这两人居然还是唐鹤征和柴炅?见鬼了。
这时候,彭守忠看到他,忙招呼他过来,他只好恬着脸走了过去,先到中间给彭明辅行了礼,这才转身面向柴唐二人道:“徐秀才还担心你等二人安危,你等却在此饮酒。”
柴炅已经拉着唐鹤征站了起来,闻言忙拱手道:“还要多谢百户大人关心,想必家人会和汝默兄说明的。”
唐鹤征正想说话,背上又痛了一下,不禁瞪了彭翼南一眼,彭翼南拿起手边随身长刀,连着刀鞘打在唐鹤征背上,“咋了,还不服气嗦?”
唐鹤征哎哟一声跳了起来道:“彭大哥,不要打背嘛,有伤。”
彭翼南收刀骂道:“喊我晋卿,你老子说的,朋友之间都是以字相称,你不把我当朋友嗦?”“晋卿兄!”唐鹤征换了副嘴脸,媚身道:“晋卿兄何时指点小弟枪法呢?”
彭翼南扬起刀鞘又要打去,唐鹤征笑着躲开,两个人扭做一团嬉闹着,旁边彭明辅故意咳嗽两声,两人这才止住扭斗,重新正襟危坐起来。
俞大强看得目瞪口呆,反是柴炅微笑着唤醒了他:“彭宣慰早知元卿兄乃先生爱子,入了营寨便坦诚相待,两人意气相投,甚是难得。”
感觉无话可说的俞大强只好招招手,让抬着酒坛的兵丁上前,对彭明辅禀说是姑苏名酒横泾烧酒,特请彭家诸位英豪品尝,然后自己拔刀挑开绳索,将酒坛摆在诸人面前,这才到彭守忠身边坐下。
桌上本来有酒,彭明辅倒空一个酒碗,再掀开酒坛封泥,嗅了一会道:“好酒!好酒!”也不用别人动手,自己给自己倒酒,再一口喝掉,如此连干三碗,这才起身道:“人老了,不和你们这群娃儿热闹了。”便唤亲兵抱了一个酒坛,踉踉跄跄的走了。
众人起身相送,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这才拥着辈分最高的保靖宣慰使彭荩臣坐了主位,重新开始杯筹交错起来。
这时,营门土兵来报,说是有柴公子家人寻来,彭翼南也不看柴炅便令放入,不一会,柴富便背负双刀手捧一木盒出现在众人面前,上书“小赌怡情 大赌伤身”柴炅接过木盒,呈给彭荩臣道:“此物可为军中游戏,亦可为家人亲睦,祝彭家万世留名,家业永昌。”
彭荩臣欣喜接过打量一番,疑惑道:“这物件咋用呢…….”柴炅正要开口,唐鹤征略有酒意道:“这玩意我也会,彭大人,晋卿兄,今夜且饮酒,明日我教你们玩…..”
“好!今夜就饮酒!”彭翼南也高兴道:“柴贤弟,快来坐下饮酒。”
柴炅不由苦笑,只好别了彭荩臣要走回座位,柴富近身附耳道:“少爷,华梅小姐放心不下,一定要跟来,现在营外守着。”
柴炅心头一疼,只好对彭翼南道:“舍妹心忧小生,一直在营外等候,今夜只能别过,明日再与诸位同饮,尚请晋卿兄见谅。”
“就是下午那掀翻田四娃的小女娃?”彭翼南笑看了身边一个委屈的亲兵道:“好说,只要你干了三碗酒,便去吧。”
“不行,这太便宜他了。”深知柴炅底细的唐鹤征连忙反对,柴富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他这才畏缩起来不说话。
柴炅不待诸人反应,便答了一声好,直接走到彭荩臣面前,微微行礼,连干了三碗酒,走到彭守忠面前表示歉意后又干了三碗酒,再到俞强面前干了三碗酒,然后是唐鹤征,彭翼南……这一下,在场的人除了唐鹤征都惊呆了,都干了三碗酒表示回敬。
柴炅再次向彭翼南告辞,他忙对田四娃说了什么,这才跨出席面,挽着柴炅的手对彭荩臣说要送行,彭荩臣晕乎乎点头,唐鹤征也跟了上来。
路上柴炅让柴富把日式双刀还给彭翼南,他连忙摇手,说是荆川先生既然送出,哪有自己收回的道理,坚决不要。
走到营门,华梅果然在唐建和四个徐家仆役的簇拥下守候,见柴炅从营中出来忙扑了上来,柴炅这时满身酒气她也不嫌,柴炅反而无奈的只是牵着她。
他正要与彭翼南告别,彭翼南却拉住他让他稍候,唐鹤征醉醺醺道:“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这是要分桃断袖呢,还是要辕门结拜呢?”
彭翼南眼睛一亮,“对,你们汉人大英雄刘关张桃园结拜,我们三兄弟就来个月下辕门结拜!”便一手拉着唐鹤征,一手拉着柴炅,要在营门口望月而跪,显然是个中了三国演义毒的脑残粉。
柴炅无奈,只好跟着跪下,柴富上来想抱华梅离开,那华梅不依,也跟着跪在柴炅身边。柴富想硬拉,彭翼南笑着说:“没事,这说明我们兄弟比刘关张更厉害,还多一个妹妹。”柴富这才放手站到圈外。
唐鹤征虽然也跪了下来,却嘀咕道:“《江湖豪侠传》里的结拜,都是有香有酒的。”
彭翼南正要唤人去取香酒,一个守门舍把笑嘻嘻的上来凑趣,从身上解下个竹筒, “爵爷,米酒中不?”彭翼南瞪了他一眼道,“香呢?”那舍把嘻嘻一笑,从营壁上取下三个火把,插在三人面前,彭翼南便道:“皇天在上,我彭翼南”
“吾唐鹤征……”
“吾柴炅……”
“与……情同意和,今结为异性兄弟,从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
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乞天地日月为证,如有违背,不得好死。”
然后三个人共同对着月亮三拜,又相互对拜了一下,然后起身接过旁边递来的刀具,在自己手指上割个小口,将鲜血滴入竹筒中,搅拌均匀,每人喝了一大口。
不明所以的华梅虽然没滴血,也接过竹筒,喝了一口,感觉味道甜美,便端着竹筒喝了起来。
柴炅三人没有阻止,只是相互序了年齿,两两躬身道:“大兄!二弟!”
“大兄!三弟!”
“二兄!三弟!”
然后三人一起对华梅行礼:“四妹!”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华梅端着竹筒,疑惑的看着记忆里还剑拔弩张的三人。
不一会那田四娃飞奔而来,手里拿了个木盒,彭翼南接过木盒想递给华梅,华梅却没有伸手,只是躲到柴炅身后。彭翼南也不以为意,将木盒塞到柴炅手上道:“这妹子她如今也是我妹子了,不错,这木盒就当是我送给她的礼物,可不是给你的,不准不收。”柴炅只好道谢。
彭翼南唤一亲兵去抱一坛烧酒还与那舍把,只叫柴炅明日来填契书,便叫过正和唐建说话的唐鹤征,也没说什么道别的话,和唐鹤征并肩回了营地。

笔者按:1,明代土家族土司自称“本爵”,族民称为“爵爷”
2,“舍把”为土司军中低层头目称呼,多为土司族人.。
3,土家族有包谷酒和米酒之分,军中严禁包谷酒,对米酒并不在意。
4,古时正式结拜皆有契书,也就是俗称的“金兰谱”,要写上自己的家庭情况,交给对方或德高望重的长辈保管。
楼主:血海孤雄  时间:2022-01-27 22:08:36
第二十七章 半塘煮意

离开军营, 几个人打着灯笼走在田间小路上,华梅已经不胜酒力,趴在了柴炅背上,唐建担心的问道:“柴公子,少爷不会有事吧?”
柴炅道:“不用担心,那个彭翼南是先生故交,敬以叔礼,白日里刁难师兄,不过是玩笑罢了。”他还是不大适应这结拜的事情,后世军中可是严令禁止的,社会上也少有。
“不过,他们彭家枪法确实厉害,我还需要多练习啊。”
“少爷,彭家枪法主要用于沙场征战,少有用于江湖较技,故此名声不显。”柴富在旁边一手拎着竹筒一手夹着木盒道,“还是我来背吧。”
“不用,小梅不沉。”柴炅有些宠溺的回头看看背上酣睡的华梅,问道:“你认为他和三师比如何?”
“较技必输,死战必活。”柴富言简意赅的回答。
“那你呢?和他们二人比如何?”柴炅故作随意道。
“嘿嘿。我就一仆役,哪敢和他们两位比呢?”柴富避开了话头,不再说话,他内心倒是细算了一下,大概死战唐立之可退,较技彭翼南可平吧。
柴炅知他没说实话,也不好继续追问。
几个人不再说话,只是在月下沙沙走着,很快就到了姑苏城门外。
徐府早已派人接洽,城门守军虽然不敢开门,用吊篮上人还是没问题的,一篮两人,众人都进了城,会同接应的仆役回了徐府。
客院里,渔家女童还在等待,见他们回来,忙把华梅接了过去安歇,柴炅这才去见了徐时行,说了进入军营的经过,徐时行这才放下心来,笑说这徐宣慰真是妙人。
柴炅道:“汝默兄,麻将于军中推广在即,这名门內帷的推广可得抓紧了,普罗大众都以为由上而下,方为妙物,如是由下而上,那就事倍功半了。”
“贤弟放心,今日父亲已经教会母亲和姨娘们,吾也教会了拙荆,她们果然兴趣甚大,此时还在挑灯酣战。”说起这个,徐时行就有了精神:“明日就会以母亲名义逛舀城中望族内眷,吾已备下数盒竹木制牌了。”两人哈哈大笑,又聊了一会,柴炅这才告辞。
回到客房,柴富便准备给柴炅拆带换药,柴炅左手打开那木盒,两人的都被里面的璀璨夺目惊呆了:里面乱七八糟的放着几十样首饰,金银玉牙都有,在灯笼的照射下烁烁生辉,其中没有哪一样档次低于柴炅今天在成衣店里的最高选择,统统加起来估计两三百两银子不止。“这位彭大哥真是大手笔啊。”看了许久,柴炅才忍住心中躁动,把盒子关上。
“是啊,不知是倭寇祸害了多少缙绅富家,却便宜了这位彭大人。”柴富也不由自主的吞了一口唾沫,继续拆带换药的动作。
“柴富,这盒子你先拿着,回府后交给母亲,过几年华梅大了,再交与她。”虽然柴炅心里对柴富的履历还有疑虑,但是对柴富的忠诚早就没了怀疑。
“哦。”柴富更是早把自己当做主家一份子,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卷款私逃的打算,真的要逃,他身上早已有了近四百两银子,有没有这两百两需要转卖的首饰无关紧要的。
很快换药结束,看着柴富在收拾剩余药物,柴炅想了想,又重新打开盒子,在里面选了一条项链,揣进了自己腰包。柴富虽然看见,却也没问什么,只是收好药物后,又打来温水,服侍柴炅入睡后,这才小心翼翼的带上盒子,关好了房门。
……翌日醒来,徐时行早已吩咐仆役备好马车。柴炅用过早食,写好两份契书,又请徐时行去得月楼订了位置,便和华梅解释军营一般不准女性入内,让渔家女童陪她玩耍,这才在她依依不舍的眼神中带着柴富唐建登上马车往军营而去。
营门卫官虽非昨夜舍把,也听了昨夜故事,只是拦住马车,却殷勤待人,笑脸遣人陪柴炅一行进入。
一进中军后营,找到彭翼南等人所在,带路土兵告辞而去。门口值守的正是田四娃,也不进去通报,笑着让柴炅自己进去,柴炅正疑惑,帐篷里便传来熟悉的麻将碰撞声,他只好吩咐柴富二人帐外等候,一个人进了帐篷。
只见帐内彭家四人在一张麻将桌上各据一方,很是专注,反是唐鹤征俞大强二人焦急难耐的站在一旁干看着,不时指点桌上人出牌。
柴炅也不着急,微笑着站旁边观看,不一会,彭明辅老爷子爽朗大笑,却是他自摸了,彭荩臣和彭翼南丧气的给了铜钱站起来让位,这才看到柴炅,一起招呼一声,唐鹤征和俞大强没有招呼,忙占了位置搓起牌来,原来他们不仅学会了麻将,还自行领悟了换人的技巧,自摸两边下,放炮一人下。
柴炅唤了一声世叔和大哥,分别给二人行了礼,说是要宴请诸位,二人大喜,连呼这次过姑苏真是值了,原来他们帅军千里征战,各地官绅都是防范甚密,好的还酒肉劳军,差的就直接闭门自守了。柴炅讪讪解释酒楼在城外,两人不以为意,均道有兄弟就好,不进城也无所谓,柴炅这才没说什么,待这一局结束,彭荩臣彭翼南便上前扶起老爷子,唤亲兵进来收了牌局,徐炯上前认了爷爷(彭明辅是彭翼南祖父),才拿出契书分别递给彭唐二人,他二人也备好了契书,各自递送,然后彭翼南将两份契书敬呈给祖父,彭明辅则郑重其事的拿一个盒子装好,众人这才往得月楼而去。
刚出得大营,却见一队明兵恰恰也到营门外,一个外表文雅瘦削的中年武将纵马而出问诸人何往?彭家四人迎了上去招呼,看柴炅唐鹤征疑惑,俞大强悄声道:“协守江浙副总兵,刘显!”
柴炅很是震撼,不是因为刘显,他在后世并不出名,常人知道他,只是因为说起嘉靖年间抗倭战争,俞龙戚虎也需要配角而已,但是他的儿子刘綎可是号称“晚明第一猛将”自称,十来岁就开始参加战斗,伐蛮抗缅援朝平播,直到六十一岁战死沙场,在后世可是赫赫有名。
此时想来,如今倭寇未平,俞龙是总兵,戚虎还是参将,而刘显数年时间靠战功一路杀出来的副总兵,介于龙虎之间,又怎么会是庸将,他便拉着发愣的唐鹤征迎了上去默默站立。待刘显注意到他们,便一起行礼道:“小生拜见刘副戎。”
刘显奇道:“尔等何人?”
彭翼南答道:“此乃我结拜兄弟,来请我等去喝酒。”
刘显道:“彭宣慰,实不相瞒,鄙人今日来,却是那姑苏知府王道行见贵军逗留,恐日久生变,故请我来劝汝起营的。”
众彭闻言大怒,正欲说话,柴炅抢先道:“刘总戎,土军千里征战,疲惫不堪,纵要起营,也不在这半日一夜,难得大兄应我所邀,敢请总戎大人同宴。”
“哈哈哈,那个王道行胆识还不如你这一介书生”刘显看了柴炅许久,笑道:“好好好,这宴我就赴了。”于是跳下马来,让手下牵走让路,自己和彭荩臣并行。
到得得月楼,徐时行已经闻得消息,忙和得月楼东主盛忠烈在门前迎接。
他虽是文人,但生性豁达,温和稳重,又早参商事,当时又有倭患,所以并不轻视武人,笑脸欢迎众人登楼。至于那盛忠烈虽然还是举人没当县丞,但是能开得酒楼,自然不是迂腐之辈,忙让伙计们招呼入座,于是柴炅等人上了楼,柴富等随从几乎占了楼下大半位置。
彭明辅年近七旬,自然坐了首位,其余人按官职年齿排下来,柴炅只能屈居末位,倒是徐时行坐在了俞大强和彭守忠之间。
席间武人倒是占了大半,再加上唐鹤征这个假文人,推背就盏间自是不玩那套吟诗作对的文人雅事,反是讨论兵法战事更多,说起王道行催促起营的事,几个武将都是冷嘲热讽,徐时行和盛忠烈都有些尴尬,毕竟姑苏知府可是他们的父母官,被他知了必生罅隙。
柴炅看到众人脸色,起身道:“晋卿大兄,这麻将可有趣否?”
彭翼南大笑道:“委实有趣,要不是你这顿饭,我等都还在桌上呢。”彭家众人和俞大强纷纷大笑起来,刘显闻言大奇,忙问麻将何物,于是众人开始大谈起上午的牌局来。连柴炅说要下楼劳军催盛忠烈同行,也只有徐时行注意到,暗暗点头。
下了楼,柴炅先问盛忠烈楼内可能满足万人饮食?盛忠烈大惊摇头,柴炅说只是糕点,不是做菜,盛忠烈依旧摇头,说是全半塘的酒楼或许得够,柴炅大喜,请他去设法购来,送入土兵营中劳军,盛忠烈只得苦笑下去安排。柴炅又到楼下大厅宣布每桌再加一坛酒,众军士见与将主比肩的少年郎下来本来惶恐,不料却如此体贴,顿时欢声雷动,柴炅拉出柴富要他去把帐会了,本以为柴富不愿,柴富却很是欣喜,一口应承下来,柴炅这才重新上楼。
那盛忠烈在半塘搜遍各家酒楼,尚且不足,只得报与柴炅,柴炅便让其将各店所有原材料搜罗一起,再加入巨量配料搅拌均匀,熬制半个时辰后再冷却切块,和正式糕点一起送到土兵营,不料却最受欢迎,还引发几起争夺事件,有舍把问盛忠烈此物何名,盛忠烈答曰“半塘煮意”。后土兵归籍,永顺保靖两宣慰府还数次遣人购买,“半塘煮意”名噪一时,可惜后来战乱频繁,得月楼毁于兵火,“半塘煮意”配方彻底失传。

笔者按:1.姑苏得月楼历史上为无县人盛忠烈筑于嘉靖38年,文中提前了两年。
2.盛忠烈后为乌程府常兴县县丞。
楼主:血海孤雄  时间:2022-01-28 22:44:55
第二十八章 船拳

此时虽非战时,明军酒不禁将,土兵更是军纪不苛,但是毕竟身处客地,不好过意张扬,这场以武将为主的盛宴才过一个时辰便结束了。几个武将及唐鹤征嚷嚷着去桌上继续酣战,三个文人却被迫留了下来,原因无他,柴富和徐时行派出的伙计为了结账事由僵住了。
他们都是秉承主意要买单,徐家仆役想自家豪富,要尽地主之谊,柴富是想要少爷收买军心,怎可让商贾抢先,不见沈万三的下场吗?
酒楼掌柜也是没辙,只好通知了东主,那盛忠烈是聪明人,自是从中窥见机会,不调整不说,反让掌柜七折让利,这一下,柴富和徐家仆役倒是一致对外了,谁都不愿意答应,没奈何,三位主家只好亲自下场。
盛忠烈威胁说不肯接受让利,那就直接不收钱了。徐时行曰自家是地主,怎可让友人破费,柴炅道自己招待结拜兄弟,关你外人何事……好在大家都是文明人,终究没有拳脚相向,看到将军们背影消失无踪,终究还是平心静气达成了协议,徐时行掏二十两付了酒钱,柴炅掏了三十两付了糕点钱,盛忠烈貌似没赚,内心里却是狂喜,三个名家子弟加六个将军的盛宴再加上犒军万人,就是极好的广告。果然此事之后,得月楼不仅在半塘区域站稳脚跟,更是在姑苏府打响了名头,成了府中一大名楼。他更是没有想到,后来其中六个人的成就,会让他重金请文征明的子侄扩修酒楼,沈璟编了戏剧,董其昌绘了大型壁画,得月楼成了全国十大名楼,声名远播海外。
只可怜那姑苏知府王道行,脸也没露,就成了惟一反面人物,后世几与秦桧并列。
后话暂且不提,徐柴二人让一个仆役去虎墅关博雅斋取来五副麻将,便告别盛忠烈一起赶赴土兵营。
看见二人下车,一队土兵迅速列队跑了过来,把两人吓了一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却见一个舍把随后跑来,给柴炅行了一个礼道:“小爵爷。”
柴炅楞了,“你叫吾啥?”
“小爵爷啊,”那舍把直起身来,嘻嘻笑道:“您是我家爵爷结拜兄弟,自然是小爵爷了。”然后回头喝道:“还不给小爵爷行礼!”
顿时,那一队土兵纷纷给柴炅行礼,嘴里稀里哗啦说着什么,显然土军中只有中上层会汉语,底层士兵还是以本族方言交流为主,门官舍把显然是特意选出熟谙汉语的,避免造成不必要冲突。
柴炅虽然心中纳闷,只能先回了礼再说,便在舍把的陪同土兵的簇拥下走进营门,然后有土兵殷勤带路。一路上但凡有土兵路过,均是操着汉土两语给他敬礼,甚或有闲杂土目闻声自来,站在路边给他行礼。徐时行很自觉的跟在柴炅身后,他虽然知晓柴炅和彭翼南结拜,却没想到仅一天时间柴炅就有了如此声望,对这次家族投注更是有了信心。
第三次进土兵营,柴炅已经是轻车熟路,跟着那带路土兵很快就找到了彭翼南们的营帐,门卫们都是恭敬的请他直接入内,连徐时行和仆役都没检查。室内十余个武人都脱了铁盔,有刘显部下川军,也有永顺保靖的土舍土目,都毫不顾忌形象的围着一张桌子,不时无畏上下的说上几句。
柴炅见彭翼南站在那里摩拳擦掌,轻轻挪了过去,“大兄,营内可还有方桌?”
“有啊,祖父那里还有一张。”彭翼南边说边回头看是柴炅,又道:“三弟这是何意?”
柴炅微笑着让出身位,露出身后捧着五副麻将的仆役,徐时行打开上面一盒,露出麻将来。彭翼南眼睛一亮,忙跑到门口让人把桌子搬来,回来搂住柴炅道:“结拜你这个三弟真是三生有幸啊,那个‘半塘煮意’娃儿们都说不错,我也尝了,确实不错,你有心了。”原来彭翼南回到军中见糕点成堆,问起糕点何来,军中舍把早已问过盛忠烈,他却说是宣慰大人三弟犒军的,彭翼南自是大有面子,便吩咐手下发放,却是永顺保靖两军都人人有份,自是欢声雷动,两军官兵都对彭爵爷的结拜三弟感恩戴德。
柴炅忙以麻友的身份再次介绍徐时行和彭翼南认识,说麻将为徐家产业,徐家送彭家三人和刘显俞大强各一副,俞大强虽是百户,却是俞大猷的族弟亲兵出身,某种意义可以代表俞大猷,其余众人不以为忤,皆是大喜,桌上的只是顺口致谢,没在桌上的都围了过来,对柴炅一阵猛夸。
亲兵找来两张桌子,徐时行上了有刘显的老桌子,另外两人是彭明辅和彭荩臣,几圈麻将下来,关系亲密不少。他的牌技也是新学,和众人倒是旗鼓相当,柴炅却是多了后世多年的积累,即使没有张龙配合,又刻意做大牌,还是捷讯频传,虽然赌资不大,也赢得彭翼南变了脸色。死活不肯上他们桌子的唐鹤征幸灾乐祸道:“这麻将就是生亮弟折腾出来的,你们和他玩还不是自讨苦吃。”几个土家人恍然大悟,一局结束都轰柴炅下去,柴炅只得站到彭明辅身后参谋,几把下来,甚得老爷子信赖,又是惹起其他三人不满,只得轮流教习,这才平了众怒。
傍晚军中晚宴后,土兵众将还要挑灯夜战,柴徐二人以城门即将落锁,恐家人担忧为由,这才辞别众将,返回姑苏。唐鹤征却留在军营,说要体验军中生活。
回到府中,柴炅先与徐时行总结了今天的事务再回到客房,却见渔家女童和华梅在屋里等着,问其缘由,原来是渔家女童归家心切,就央了华梅一起来求请,华梅虽然不舍,却思己及彼,还是同意了。柴炅便让渔家女童先回屋去,然后从怀里摸出那根项链,塞到华梅手里道:“这项链是晋卿兄,嗯,就是那个土兵统领送你的……吾欲将此送与她,你可舍得?”
他手指在项链上勾了勾,华梅先是欣喜的放在胸口比划,此时见柴炅如此说做,虽然不是很明白意思,还是坚定的点点头,把项链放到柴炅手上,“炅哥哥,华梅只要有你就够了。”
柴炅有些哭笑不得,只好先收好项链,亲自把她送回安歇。
再回到屋,柴富要给他汇报今日金钱用度,他挥挥手,柴富不再说话,只是服侍他洗漱完毕,便收拾东西走了。
翌日,拜谒了徐父,和徐时行说道麻将的两边事宜顺利,唐鹤征又深爱博戏,自己欲送渔家女童归家,徐时行自无不允,且去安排船只,柴炅写了两封信让唐建带去土兵营,便带着柴富陪了华梅和渔家女童去虎墅关买了些便食和不显眼的物事,便上了进太湖的渔船。
一路无事,又有东风相送,几人食罢便食没多久,西山岛便出现在眼前。
在女童的指引下,渔船驶入了一个破烂渔村,靠在一条破旧渔船的旁边。
上了岸,女童便拉着华梅一路狂奔高叫,一路向闻声而出的村民们问好,一直到一个破烂木屋前停下,丢开华梅向一对闻声而出的男女扑了过去。三人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看到眼前场景,华梅有些黯然,柴炅走到她身后,她立刻转身,紧紧的搂住柴炅,柴炅拍着她的肩膀,轻声道,“以后吾一定会送你回家的。”不知是否听懂,华梅将他搂得更紧。
女童心情终于平静,忙向父母引见柴炅等人,这对渔家夫妇连忙跪谢,将柴炅迎入屋内。
进入屋内,柴炅也没嫌弃屋内丑陋,只道天色已晚,简单说了解救经过,就让柴富放下那些买的物事,又加了几两碎银,渔家夫妇大为感动,怎么也要留柴炅食宿,柴炅见华梅依旧恋恋不舍,也就允了。那渔夫便与柴富去别了送来的渔船,然后留下渔妇在家中烧水招待,自己便独自驾船离去。
柴炅见渔夫远去,那女童又与华梅去了别处玩耍,自己与渔妇独处一室不好,便和她说了一声,却与柴富选了个人少幽静处折木为刀,对练了起来。
经历两次实战,尤其是彭翼南那次半战半教,柴炅刀法大有长进,虽然不知道真要实战会如何,单是较技已经可以和柴富做到旗鼓相当,两人都感觉兴奋,沉浸其中,不觉日已西落,直到柴富觉察旁边有人这才停止。
那人正是渔夫,笑道,“今日真是大喜,不仅烦劳公子送归小女,小人竟连捉了太湖三白,已叫屋里的收拾妥当,特请公子赏光。”这太湖三白的名头,柴炅后世听过,却一直没时间没心情去吃,此时闻言不由食指大动,就招呼柴富收拾同归。
吃罢鱼虾,那渔妇收拾妥当便带着女童和华梅去侧屋安睡,柴炅见渔夫在迟疑未定什么,也不管他到底想什么,从怀里摸出项链,递与渔夫道:“吾妹甚喜尔女,吾送此物与尔女,将来或为嫁妆或为家用,悉由你便,只是此物甚贵,切勿轻易示人。”
渔夫闻言,忙接过项链,跪伏在地,连磕数头,下定决心一般道:“公子高义,小人无以为报,还请这位回避……”说完便目视柴富。
柴富惊异的看着他,见他神色坚定,又见少爷点头,这才出门而去。
“我见公子刀法凌厉,但是下盘不是很灵活,愿以祖传拳技相奉。”
“既是祖传拳技,何必外传。”柴炅心动然拒。
渔夫依然坚持,来回几次,柴炅只好同意了,渔夫便将拳诀念了出来,只要他背诵下来,却没有教授动作,直到他背诵如流,这才将床铺收拾妥当,自己去别处借住。
翌日,船夫请柴炅柴富上了船,直入一僻静水湾冲滩将船停住,说了声:“得罪了!”便向二人发起攻击,二人虽然抵抗,奈何船面狭小,船身摇摆不定,没几个回合,两人便被打下船头,柴富很是不服,爬上船去,拿起船桨向渔夫攻去,却还是几个回合就被打下船来,两人这才大惊,问渔夫这是什么拳,渔夫答曰船拳,为春秋吴王阖闾训练水军所创。于是柴富抱拳致歉,自去远处安坐,渔夫将柴炅请上渔船,这才开始教授桩功。第三日,教授步法拳法,第四日,教授刀枪器械法。
晚上,又听柴炅背了三次拳诀,这才和柴炅说,功夫却在诀内,自己不识字,也只练了皮毛,还请公子勤加练习,又说拳分三层,一是地上方寸之拳,二是水上伏波之拳,三是海上逐浪之拳。柴炅听了更是信服,劝渔夫以后有机会离了太湖搬去东海,可悟逐浪之意。渔夫听了若有所思,答应考虑。
第五日,渔夫便带着女儿送柴炅三人返回姑苏,只是他的船不能进运河,只能在运河闸口外将三人放下,看着三人在河堤上转身挥手,这才扬帆远去。

笔者按: 1,船拳为东南地区地方拳种,尤其在江南水乡分布极广,主要分为两大流派:江南船拳和舟山船拳。
2,太湖三白,指的是太湖三种水产,分别是白鱼,白虾,银鱼。
楼主:血海孤雄  时间:2022-01-29 23:16:37
第二十九章 俞大猷
告别余波父女,三人沿河而行,不数里就到了虎墅关。南津桥上已经没有军队,桥下铁链沉底,南北船只往来不息。华梅被柴炅牵着,走在柴炅柴富之间,饶有兴趣的来回看两边琳琅满目的店铺,时而低头看河里的行船,在高丽国京城的时候,她不是没到汉江边去过,虽然大人也是这么牵着她,江上的船只却没有这么大这么密,岸上店铺也没有这么密这么漂亮。
到了博雅斋,把他们当作客人的伙计将他们迎入店堂,热情相待,柴炅也不点破,打量着店内布置,却见一边是传统店铺布置,博古架上陈列着二十余副各个材质型号的麻将,牌面上的符号规格也是不同。另一边却是一个装修典雅的內帷风格,中间一张方桌上,两个商贾,一个掌柜,一个伙计正在砌牌,那个掌柜正讲解着什么。
看来,博雅斋已进入了正常运作,柴炅很是替徐家高兴,柴富也暗自高兴,自己替少爷把管这店的两成股份,这里也算少爷的部分产业了。
柴炅唤来伙计,问汝默兄来过没有,伙计忙唤来掌柜,掌柜有些怀疑的想考究一番,柴炅不厌其烦,说道吾自去家里寻他,便告辞而去,那掌柜疑虑一下,迅即醒悟过来,忙追上来道歉,说自己目不识人,还请见谅,柴炅是老做销售的了,自是明白他的顾忌,便让他去给华梅买点话梅来,那人忙不迭的去买了两种口味的话梅来,柴炅接过递给华梅,夸他忠心主家,又要他在店铺里增加一副对联:“小赌怡情大赌伤身”这才直往姑苏而去。
进徐府时,却见门口几如闹市,十余辆马车停在两旁,各家男仆或站或坐,都有不耐的神色。徐府门上却是熟人,忙迎了进去,柴炅问询,才知是昨日徐夫人昨日请的几家客人今日不仅不请又到,还邀约了一些亲友,加上今日客人,内院已经安置五桌,连老东家都被赶到正堂和少爷闲话,柴炅就让柴富带着华梅回了客房,自己赶到正堂。
看到柴炅到来,徐父更是笑逐颜开,他本无牟利打算,只想亏本替儿子建立人脉,却不料数日时光,反应如此良好,想必未来盈利大有可期,只是寒暄了几句,便托言故友请茶走了,却是给二人留下交流空间。
徐时行给柴炅说了这几日的变化:土兵已经拔营而去,他与彭翼南达成木材供应协议;彭荩臣命人到博雅斋购买了五副麻将,刘显部下将官已经购买了十余副;唐鹤征回来住了一夜,又应俞大强邀请入营;俞大猷已经回驻姑苏。
这位俞总兵可是历史上真正的武术高手,横扫少林的一代牛人,不过说好听叫性格耿介,品性刚直,说难听就是低情商,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一直没有权臣庇护,有两位朝中本要收他入门,他也视若罔闻,故此虽然屡战屡胜,却几次被冒功贬职,蹉跎宦海。他在后世大众中名声虽然不如戚继光,可真从战绩看,俞龙并不比戚虎逊色。
柴炅在后世即仰慕此人,来到这个时代后,得知自家先生和他的关系后,更是无数次幻想和他见面的情形,此时知道他就在附近,反而踌躇起来,不知如何求见。
徐时行看柴炅脸色踌躇,问他何事,他忙道无事,匆匆说了西山风景和博雅斋的事宜,以及回义兴的打算,便匆匆告辞。
回到客院,唐建也在,便命他去军营唤回唐鹤征,出门近月,他们也该回去了。
进到房中,却见华梅独自吃着话梅,一见柴炅进来,忙丢了话梅迎了上来,柴富却不见踪影。问起华梅,连比带划说是大叔清洗衣物收拾行囊去了。柴炅放下心来,想教华梅汉语,华梅却说有东西要教他,推他在椅子上坐下。
只见华梅使劲推开桌椅,在屋内挪出一块半丈见方的空地,然后便娇喝一声,打起一套拳来。她出拳无力,动作生疏,,只是她身材娇巧,配上严肃认真的表情,步伐不出方丈之地,绕着一个中心点扭来扭去,煞是好看。
直待一套拳打完,她才气踹嘘嘘跑到柴炅面前道:“炅哥哥,我把这套拳法送给你。”
柴炅把她拉到眼前,严肃问道:“梅,这套拳法你是不是在西山学的?”
华梅懵憧的看着难得严肃的炅哥哥,犹豫了许久,这才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是不是那个那个余芳教你的?你知道别人传授武功不经允许不得外传吗”
“是阿姨教的。”华梅快被吓哭了,“我问过阿姨,可以教炅哥哥吗?阿姨笑着说可以。”
柴炅明白了,这渔家夫妇为了报恩,分别向他们二人传授了拳艺。不由脸色有了一些柔和,道,“梅,她有没有说这套拳法的名字?”
“好像叫什么‘梁红玉擂鼓战金山’。”华梅看到哥哥脸色变化,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这套拳法适合女子习练,对哥哥是不适合的。”柴炅拍拍华梅的脸蛋,看她有些失望,又道:“他们也教了我一套拳法的,适合男子的,不信你看。”
说完柴炅便把华梅抱在椅子上坐着,自己在空地上打了一套拳来,姿势虽然简单,却是拳拳带声,顾盼生风,以一点为支撑,四面皆有攻防。华梅拍手叫好,也道,“哥哥你这套拳法叫什么名字?”
柴炅思那渔夫传给自己的时候说是什么四方拳,名头不够响亮,想了想道:“韩世忠虎踞黄天荡”
华梅虽然不解其中意思,只觉得哥哥说的都是对的,连忙点头。
柴炅按住她的肩膀道:“你那套拳法虽然好看,攻击力却不足,以后哥哥帮你精炼提高好吗?”他感动华梅有了新东西就要送给自己的心意,坚定了教她武功的信念。
华梅听了,连连点头,她还不知道正式练武有多苦,但是哥哥要求的,她一定要做到。
于是,柴炅先教了她平地桩功,嗯,余波教他的,是右脚跨与肩齐,双脚内扣,他作为后世武术爱好者,自是下意识的根据后世理论做了变化:双脚先以脚跟为轴外展,再以脚掌为轴外展,再两腿钳内,挺胸收拳。教了华梅以后,他终于想起,这不就是严咏春的二字钳羊马吗?这时华梅已经练出了兴趣,却也不好改了,外人问起来历,就说是渔夫船上捕鱼,大鱼跳脱船板,时双手有物,故以双腿钳之,后人信以为真,美名为“骑龙马”。
华梅先还以为简单,不料还不到半刻钟,就有些站立不住,全身摇晃起来,柴炅正要鼓励她,柴富忽然搀着唐建进来,唐建气喘吁吁的报道:“柴少爷,大事不好了,俞大强俞百户被绑在军营门口,看守兵士说,少爷被俞总兵抓起来了!”
柴炅忙吩咐柴富照看华梅,柴富却是不愿,要和少爷一起去军营,只好请徐时行送入内宅,这才带着柴富唐建去了军营。
营门口果然挂着俞大强,身上没有盔甲,内衣隐隐露出血迹,柴炅忙向旁边看守的军兵请求说话,那军兵没有为难,只是低声说“不要松绑”便让柴炅上前。
柴炅上前轻唤两声“俞兄,俞兄,俞百户!”俞大强抬起头道,“是你啊,柴贤弟。”
“俞兄,数日不见,你怎如此模样,发生什么事了?”
“你走以后不久,叔父回营,勒令彭家土兵拔营,我便带了唐兄弟归营,今日约了两个相熟的千户在营中麻将,不料被叔父巡营撞见,当即没收了麻将,将我打了四十军棍,营前示众,两个千户被打了二十军棍,你那唐兄弟,也被抓起来了。”
“哎呀”柴炅这才反应过来,跑了几年销售,竟然忘了军中禁赌的,原来这古时军中也是如此啊,“那如何才能救俞兄啊?”
“不用了,我是行伍之人,自受军法束缚,再说棍子已经挨了,再过两个时辰,营中宵禁,我就可以回帐了。你可不要救我,那是害我,快去救你的二哥吧,他不是行伍中人,又是唐先生之后,想必大人会留手的。”
柴炅想想,只好放下俞大强,又让柴富暗地塞了些铜钱给看守军兵,这才向军营卫兵递了唐顺之的名帖。不一会,前去禀告的卫兵回来,让他进去。
进入军营一路行进,柴炅明显感觉不同,和土兵营比起来,这个军营的氛围更加严谨肃然,纪律森严。柴炅有后世经验,柴富处之泰然,只有唐建战战兢兢,话也不敢说,只是闷声跟在身后。
还没到中军帐前,便听见唐鹤征一声声惨叫,一个声音浑厚沉稳的中年男子不时喝道:“再来!”远远望去,只见十余个军官围成一圈,中间一个中年男子白衣素巾,手持木棍,正和唐鹤征站在一起,只是那唐鹤征远不是对手,虽然手持长枪,哪怕竭尽全力,也近不了中年男子的身边,若是全力进攻还好,那中年只是一棍击退,倘若唐鹤征一意防守,那中年便是破防而入,长棍狠狠打在唐鹤征身上,令他发出一声惨叫。
唐建呢喃道“少爷……”却不敢冲上前去,柴炅也是心头发紧,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再怎么慢,这一小段路终要走完,几人很快到了众人面前,那个带路军兵禀报道:“总兵大人,唐大人弟子已带到!”
中年男子没有动静,唐鹤征却闻言一喜,动作不由一缓,那中年男子瞅准机会,猛一棍子打向他腰肋,唐鹤征急忙横枪防御,长棍打在他慌忙撤回的枪上,将其扫落几米开外,长枪脱手而出,唐鹤征发出一声惨叫,半晌起不来。那中年男子这才缓缓回头,挥挥手让士兵离开,道:“你就是应德贤弟的爱徒柴炅?老夫俞大猷。”
楼主:血海孤雄  时间:2022-01-30 22:49:00
第三十章 镖局(上)
“在下柴炅,拜见虚江先生。”柴炅耍了个滑头,称呼俞大猷为虚江先生,就是暗示他别以总兵大人的身份欺负人,您是俺世叔。
“呵呵……”俞大猷虽然性格耿介,秉性刚直,可不是傻子,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笑道,“你这小子,倒是比你师兄奸猾,我且不与你论国法军纪,代唐荆川教训弟子可否?”
说罢,将棍往地下一戳,顿时发出一声巨响,土石四溅。他向旁边将官使了个眼色,一个青年将官沉着脸走入圈中,将唐鹤征那被砸飞的长枪捡了起来,扔给柴炅。
柴炅接过长枪,心中胆气稍壮,不过他知道自己枪法比诸唐鹤征也不过略胜而已,靠的还是自己熟悉枪法而已,便道:“禀虚江先生,家师所创枪法,高深莫测,共分为六套,元卿师兄与小生才疏学浅,仅仅学会基础枪法中的《疏英》《春远》《碧海》,便连那基本枪法中的《朱栏》《残叶》,也未学 既视元卿兄如无物,小生非专枪法,想必小生更不堪一击,吾家先生因材施教,小生专刀,还请先生许小生用刀以候赐教。”
开玩笑,唐荆川本人来了,尚与这位俞虚江不知花落谁家,自己这滥竽充数的创始人怎么可以暴露身份,白丢了唐家枪的脸面。如若这是过关游戏,对上俞大高手恍若是新手村偶遇了超级大boss,胜是肯定胜不了的,区别只是秒杀还是一杀,既然这样,那还不如用自己要习练的双刀,多少还可以混点经验值。
“哦?”俞大猷有点意外,不过他对自己的棍法很有信心,便点了点头。
“还请哪位将军借吾双刀一用。”柴炅抱枪在手,向四周拱手,不料十余个将官都摇摇头,他们不是不借,委实没有练双刀的。
柴炅不由有些尴尬,正盘算着是否找人借两把单刀,凑合成一对双刀,身后有人开口道,“好,我借。”
柴炅回头一看,却是副总兵刘显。明制总兵是正二品,副总兵是从二品,阶差并不大,而且都以公侯伯都督出任,只是职务责任不同,却无上下级关系的。故此,刘显自然不惧俞大猷脸色,可以分庭抗礼的,他朝俞大猷拱拱手,俞大猷哼了一声,也不搭理。他再一挥手,便有随从捧着双刀送到柴炅面前,唐建忙冲进场内,把他少爷扶出圈外。
柴炅接过双刀,只觉分外顺手,不由拿起重看,却见刀身狭窄如剑,右长左短,右重左轻,正合双刀用法,不由起刀挥舞了几下,俞大猷奇道,“瓦氏刀法?”
“是”柴炅比了个刀势道,“还请虚江先生赐教!”俞大猷单手持棍,左手勾勾手示意他进攻。
他是知道俞大猷恃于身份,肯定是不会先进攻的,没奈何,只好自己发起了进攻,刚才唐鹤征的惨状他是看到的,他可不想步之后尘,就算死,也要死得好看一点。
他跨步来到俞大猷面前,右手举刀下劈,左手刀却停于胸前,伺机直刺,俞大猷露出欣赏的神色,手上动作却没有停歇,他对那劈下长刀视而不见,一提长棍,直往柴炅胸口而刺,这长棍可是长兵器,长刀虽长毕竟是短兵器,只怕柴炅的长刀还没劈下,那长棍已经戳到胸口。柴炅闪无可闪,好在左手刀正在胸前,忙立刀一格,只觉一阵大力从棍上传来,整个身子反而随着反弹力右倾,恰好躲过了长棍的直刺。他一个踉跄,眼看要摔到一个将官身上,蓦地想起船拳里的“醉八仙”一个动作,虽然有些女儿化,却是专门化解船只颠簸用的,忙提右手刀在脸侧,左手刀护住腰身,身子强自一扭,居然稳住了身形。
“哈哈哈哈”周围观战将官哄堂大笑,俞大猷和刘显却同时咦了一声,神色严谨起来。
柴炅哪里顾别人笑话,能在俞大高手棍下稳住身形,已是难得,他充耳不闻,双眼只盯着俞大猷的身形,试图发现破绽。只是俞大猷身经百战,怎会有破绽让他抓住,只是简单的持棍站立,对此时的柴炅已经是无隙可钻。柴炅开始不断变换招式,围着俞大猷游走,俞大高手先是浑身不漏出一丝破绽,后来见柴炅一直游走,有些烦了,身子有些松软,柴炅瞅准时机,滚刀而入,怎奈这是俞大高手故意漏出的破绽,见他滚来,俞让过他的身影,却把长棍一端留在原处,见他滚过,双手一用力,将柴炅挑了起来。
柴炅也瞥见脚下有棍,忙自空中一扭,双脚腾空,双刀压下,虽然被挑起,却没有受到伤害,忙双刀护胸,却浑身惊出一身冷汗。却见俞大猷跨前一步,单手持棍,手腕一翻,棍头便如长剑一般向柴炅右胸袭来,柴炅忙交叉双刀往上一架,卸去长棍八成力道,长棍去势未减,直刺在柴炅右肩上。
柴炅向后连退两步,这才算止住长棍力度,右肩传来一阵刺痛,不过好在已经卸力八成,依旧握刀在手,可以续战。柴炅暗自佩服,难怪俞大猷的棍法书籍名为《剑经》,这长棍使在他手里,却如长剑一般。
俞大猷虽然获胜,却没有追击没有停手,只是又单手持棍,立在那里,招手示意柴炅进攻。如此柴炅攻了数次,都被俞大猷轻易破解,虽然有一次,左手刀突然偷袭,逼得俞大猷退后一步,却还是被敲了十来下。不过比起唐鹤征的伤痕,却轻了许多。
看着气定神闲的俞大猷,感受着体力衰竭的柴炅喘着粗气,迟迟不敢发动进攻,俞大猷突然哈哈大笑道:“好了,你右肩有伤,我要再与你斗,那纯是欺负小的了,只怕那唐应德过来找我理论。进来吧!”说完将长棍丢给青年将官,又对唐鹤征招招手,一个人进了中军帐。
柴炅气息稍定,忙将双刀还给了刘显,刘显露出嘉许之色道:“走,一起进去。”说着一手搂过柴炅,一手扯过唐鹤征,一起进了中军帐。
进入帐内,刘显放开柴唐二人,和十余个将官分坐两侧,俞大猷坐在中间主位上,冷眼看着诸人入位。唐鹤征不知道站哪里是好,正手足无措,柴炅拉了他一把,两个人乖乖的站在了离俞大猷最远的地方。不料还是没躲过俞大猷的虎眼,“唐鹤征,私谊论了,你该交待是何人将麻将带入军营的吧?”
“啊……”柴炅这时才想起携带赌具入营的后果来,即使在后世军中,参加赌博者就是降级降职,撤销职务的处罚,如今在古代,自己还是提供赌具,组织赌博者,会受到什么处罚呢?开除军籍?自己又不是行伍之人,他开始觉得身上出汗。
“报总兵大人”谁料此时身边唐鹤征走到军帐中间跪下,斩钉截铁道,“是在下带入营中,蛊惑俞百户等人,如有违了军法,在下愿意受军法处置。”
他是不想拖柴炅下水,自己一个人扛下。但是柴炅又如何能允许他这么做。
“报虚江先生,此物为吾所创,也是吾带入土兵军中,蛊惑俞百户加入,”柴炅在他旁边跪下,补充道,“此番在下有事,亦是吾请师兄进入营中博戏的。”
两个人就在帐中争执起来,都要承担责任。
“住口!”俞大猷看着他们争担责任不由有些哭笑不得:“先退到一边去!”
两个人闻言,忙互相搀扶着起来,退到门边。
“刘副总兵,你来有何事?”俞大猷丝毫不给刘显面子。
那刘显本是蒙学老师出生,小孩子尚且能忍受,俞大猷这点脾气他还受的了,于是正色道,“禀总兵大人,末将所辖奇兵营为自募川军八百人,南都振武营一千人,卫所集营兵一千二百人,经历次战事,亡一百一十八人,伤一百八十五人,现已归营一百六十二人,其中,卫所集营兵一百一十七人可放归卫所,余四十五人不愿归乡,然其人虽然伤愈,或残或老,恐披甲列阵久战无力,重金酬功,军中粮草尤嫌不足,然若任其鼎沸,恐伤我部军心,如何处置还请总兵大人示下。”
听他如此说,俞大猷闻言正欲说话,那青年将官道,“父亲,我部营兵也有这种情况,有伤愈士兵……”
俞大猷瞠目瞪着他,他忙改口道:“禀总兵大人,标下亲兵营三百人,有伤愈归队兵士二十四人不耐战阵,却不愿归乡。”
其他各将官纷纷附和,他们部下也有这种情况,或有数人或有数十人,人数差次不齐。俞大猷素来爱兵如子,此时面临如此情况,他可以下令强行归乡,却伤了士气军心,可以下令归队续伍,却乱了行伍,降低战力,这手背手心都是肉,一时间很难下定决心,他不由闭上眼睛,却怎么也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这时,帐内有一人道:“先生,吾有一策,不知当讲不当讲。”
“放肆,汝一待罪之人,岂可胡言军中大事!”那青年将官呵斥道。他名俞咨江,字克远,是俞大猷的亲生儿子,现为游击,他平日待俞大强名叔实兄,甚是亲厚,今日见俞大强被父亲军令杖责,却不敢怪罪父亲,乃迁怒于导致俞大强受责的柴炅师兄弟。
“克远!”俞大猷睁开双眼,挥手止住俞咨江,定睛看着远处的柴炅道:“你且说来。”
柴炅很是想以此换取自己师兄弟二人不受军令所罚,但是看看俞大猷严厉的眼神,想想还是不要开口的好,于是道:“在下请立镖行一处。”
“哦?何为镖行呢?”却是刘显抢先问话,他是对柴炅颇有好感,想借机帮他一把,俞大猷看看刘显,却是没有说话。
“近时姑苏城中有打行一说,有上中下三等。上者即秀才贵介亦有之,中者为行业身家之子弟,下者则游手负担里巷之无赖耳。三种皆有头目。人家有斗殴,或讼事对簿,欲用以为卫,则先谒头目。顷之齐集,后以银钱付头目散之,而头目另有谢仪。散银钱复有扣头”
“我俞家军堂堂国家经制之师,岂可为此市井之事。”俞咨江不屑道。
见俞大猷和刘显都没有出声,柴炅继续说道,“打行不过市井藓芥,吾所言镖行与之区别,镖者枪也,枪者卫也,镖行所为,仅为护卫,不涉争斗,乃一正经营生,今苏松板荡,倭寇横行,富者忧其财,贵者忧其庐,行者忧其身。今诸位大人所虑老残军兵,虽不能上阵杀敌,然个人武艺娴熟,常受军纪约束,吾思虑可将老残军兵纳入镖行,卫家护宅,保财佑身,此来一可不废军兵所学,二可为营中纾困钱粮,三可安黎民之心。”
闻得此言,众将官都来了兴趣,俞大猷更是精神大振,身子前倾道:“说下去!”
柴炅继续道:“首先,在姑苏城设一镖行总行,此地经济繁荣,商旅云集,文化昌盛,世家甚多,对镖行所营需求巨大,待镖行立足之后,可往松江府,太仓州,金匮县等地设立分行,以后营业扩大,南至会稽,北至南都,甚或帝都南海,皆可设立分行。”柴炅越说越流利,越说越有诱惑性,不知不觉的进入了推销员模式:“如此将会有更多的岗位可以安置旧部,诸位大人的投资也可以得到无与伦比的回报!!!”
“哼,军中银乏,何以聚资?”这又是那个俞咨江的声音,柴炅愤愤的想,如不是俞大高手是你爹,不揍你个彩帛铺儿开老紫不姓柴,脸上嘻嘻笑道:“先生可以军中有意此举者以金帛入股,老残军兵亦可以赏金入股。”
见父亲和同僚都露出蠢蠢欲动的神色,俞咨江言道:“军中将兵囊中羞涩,纵是众人合力,亦是寥寥,且我辈只在军中行事,何解商贾之事?”
柴炅早有所料,“在下有一人举荐,此人虽非行伍中人,却生性豪迈潇洒,有意纵马江湖,他与贵军牵连甚深,必得诸位将军信赖,且世居江南,姻亲众多,名门子弟,又不务科举。正合镖局最佳主事。”
“哦?你吗?”俞咨江玩味的看着他。
“不,在下会稽人士,且有志于学业……”柴炅顿了顿,把身边呆若木鸡的唐鹤征推到了众人面前,“所谓举贤不避亲,此乃吾之师兄唐元卿!”
笔者按:《水浒传》第三回:“……鲁达骂道:“直娘贼!还敢应口!”提起拳头来就眼眶际眉梢只一拳,打得眼棱缝裂,乌珠进出,也似开了个彩帛铺,红的、黑的、紫的都绽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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