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和王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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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2-01-01 07:01:37 更新时间:2022-09-25 12:04:58

楼主:血海孤雄  时间:2022-01-31 23:19:27
第三十一章 镖局(下)
在场诸将齐刷刷的盯着唐鹤征,看得他满头大汗,俞大猷对这个人选确实满意,不过这对读书人来说,确实很毁前途,便问道,“元卿,你果真无意科举?”
唐鹤征前时一直受俞大猷调教,已经是被打怕了,这时见俞大猷和颜悦色,有些受宠若惊,答道,“世侄自幼不好文章,偏爱弄刀使枪……”
“唔……”俞大猷捋须思考一下,问柴炅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克远所言,亦是实情,镖行之事,旷古未有,所需甚巨,何以解之?”
后世做销售之人,入行必学言术,言术之要,必在随机应变,也就是说,一定要根据双方之间的形势变化,不断调整自己的语言重点,所谓预定说话要点,不过是战略框架而已,真要是对话过程中生搬硬套,那就不是权威,就是蠢货了。当下答道,“镖行首重声誉,先生当以军中高官名义赐匾,合军中将兵入资,可占大股,日后有人问起,亦有帐可寻。”
诸将地位谁最高?书法谁最好?众将目光对准了俞大猷。俞大猷寻思自己书法虽然上得台面,只是自己一介武官,又是福建人,怕在这状元遍地,阁臣满山的江南地界压不住台面,且倭情遍布东南,自己说不定哪天就要带着队伍去会稽甚至八闽南粤了,虽然这对镖行以后发展有利,在这开业伊始之际,却有些不大妥当,当下他便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
“父亲大人行吗?”唐鹤征怯怯的问。
柴炅摇摇头,若只是为后世名誉想,唐顺之当然可以了,十项全能且不说,单是民国枭雄吴佩孚的一句话:“今日寇益深,岂更有荆川先生者乎?”已经可以让他彪炳史册了。此时镖行未创,急需位大权尊之辈背书,这位置唐顺之作为前任会元离职翰林编修可还不够格。
另外几个卫所出身的将官也纷纷提出人选,可惜皆是知府分巡道之流,最多不过致仕巡抚,要说在江南士林的声名,还不如唐老爷子。莫说柴炅,连俞大高手都连连摇头。
这时,坐在俞大猷上首的刘显咳嗽两声,见众人回头这才开口道:“南都兵部尚书够吗?”
轰!!!军帐中忽然晴空霹雳,落下一阵雷来,打得帐中诸人外焦里嫩,半天没回过神来。南都兵部尚书啊,他们的顶头上司啊,大明朝分管南都四十九卫的大兵头啊,对南方诸省的武官任免稽核还有很大的发言权,和南都守备太监,提督南都军务勋臣合称南都三巨头之一,即使到帝都去那也是响当当的名头。现任兵部尚书名讳张鏊,分管南方军事,抗倭战事是其工作重点,稳定军心必然关注,且他又是科举文官出身,于江南士林有着极大的带头模范作用。
俞大猷率先清醒过来,首次抱拳行礼道:“刘大人,事关我军健儿退路,尚请大人明示!”
刘显抱拳回礼,“俞大人客气了。张兵部与我乃是豫章老乡,未第时与我相善,与我有师友之谊。后我浪迹江湖,直达川蜀,幸得义父收留,传我武艺,方才安定。兵部及第后,游宦粤辽,终入南都掌戎,我在义父处观阅邸报,始知他下落,试以书信探之,孰料兵部顾念旧情,恰逢新募振武营,便谕我招募蜀中健儿,直入振武营坐营,后面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众人恍然大悟,以前以为刘副总兵独以矫健刚猛得用,孰料还有这层关系,难怪这几年升迁这么迅猛,原来是朝中有人且会经营。再看俞大高手,征越平琼,深得毛伯温,欧阳必进等人赏识,却不知逢迎,几番被贬,军功远超刘显,却只换得正副略胜。有几人心中就有了别样小心思,有几人望向俞大高手,多了几分怜悯。
俞大猷却不管这些,他心中只有给部下找到退路的欣喜,道:“刘大人可有把握?”
刘显矜持道:“闻总戎移镇湖西在即,若能待吾数日,其事必成,不过……”
俞大猷也算是深知刘显为人,兵事外贪利图益,不过兵事上却尤为谨慎,当下慨然答道:“好,就等大人十日,若大人此事得成,猷之所有,大人概可取之。”
“好,一言为定!”刘显跃然而起,“总戎可静待佳音了。”
这时柴炅想到,柴富的包裹里还有近三百五十两银子,而从后世的经验看,这次的镖行之举,又是与军队合作,又是新兴产业,肯定是稳赚不赔的,道:“在下愿出白银三百两,忝列其中…….”
这一下,又把将官们炸晕了,对他们来说,这可是地道的风投啊,那么,这三百两到底可以抵多少股份呢?于是,十几个人围着桌子开始争论股份的划分起来,无奈变数太多,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商定了大概的框架:1,军队股份总额要占据五成以上,包括归乡军兵的股份;2,民间及民间高手股份不能超过五成;3此次股份划只定总行的,以后分行股份除总行控股以外,其余股份由当地驻军及士绅均分。
说到经营者利益的时候,俞大猷无奈的看看唐鹤征道:“元卿啊,你既为镖行总镖头,可在军中享赞画之职,位同游击。”
唐鹤征被突如其来的幸福打晕了,半晌说不出话来,旁边的柴炅给了他一肘这才清醒:“谢先生!……哦哦,谢过总戎。!”
“不过,你的武艺尚需修炼啊……”俞大猷缓缓说道。
唐鹤征的脸瞬时变得通红,“俺,我,吾……”
反而是旁边的柴炅反应敏捷道:“在下再举荐一人,与元卿兄至亲,可为臂助……”他说的是三师唐立之,也是个无意科举,嗜武成狂的人,倒是个担任武力副总镖头的不二人选。
俞大猷不置可否道,“都依你吧,今日看在这镖行一事上,尔等师兄弟二人妄传麻将入营的事,就不追究了,克远,你去虎墅关买合麻将,给你母亲寄去…..”
“是……”俞咨江不敢责怪父亲毒害母亲,狠狠的看一眼柴唐二人,更加恼怒他们了。
“不过,入营麻将没收,当众砸碎,涉事官兵,按律论处。尔等悉心办差镖行诸事,如有延误,我只好去义兴寻那唐荆川理论了。”
“是……”没想到这实在人威胁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柴唐二人无奈的对视一眼。
事情既定,众将官纷纷告辞回营准备银两,以及问询那些归乡军兵的就职意向和投资与否,柴唐二人当仁不让的承担民间揽资的职责。
和归营的刘显一起出了中军,唐鹤征好奇的问刘显,“俞大人起初为何对刘大人不满呢?”
刘显高深莫测的笑道:“俞总戎武功高绝,可惜其志也高绝,恩下烈上。若逢开国,可为徐常(徐达常遇春),今圣主在位,天下太平,每起边衅,不过癣疥,朝中概以文御武,总戎不识其机,位不稳矣。”
柴炅心有灵犀的点点头,深以为然。后世大多数企业创业之初,都有一批学历低,但是敢想敢拼的销售搅乱市场,支持公司崛起,可一旦企业成功以后,需要的就是学历高,服从上级精神的营销人员了,而那种独立倔强的实干家,要么作为开国元勋,与国始终,要么作为不服管束的跳蚤,在无数次内部斗争中,躲不过暗刀暗枪,要么泯然众人,要么冠以污名。
刘显作为过了不惑之年的中年男子,又弃文从武,早年更是落贫自经过,后漂流异乡,改姓冒名才活下来,自然心智成熟,怎会贸然与两后辈交心,不过见柴炅举止稳重,思虑深沉,不类少年,故意试探罢了。
唐鹤征却不解其中奥妙,想想没明白便不想了,又道,“刘大人,你与俞大人打过没有?到底双刀胜呢,还是长棍胜呢?”他的眼神无意掠过柴炅,内心里还是不甘武艺上也败给他。
“呵呵”刘显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故意一笑道,“你猜……”说完便翻身上马,带着卫士扬长而去。
唐鹤征一怔,有些觉得莫名其妙。
柴炅却已经明了,他后世在网上也和人争论过长兵器与短兵器谁强的问题,知道这是要有前置的问题,单就武器说事那就有点刻舟求剑了,不说使用者孰强孰弱的问题,单是两者势均力敌的情况下,还要看空间位置狭窄与否?比斗性质究竟为何?兵刃质量如何?双方力量比如何?单挑还是群殴?步战还是骑战?都是影响最终结果的要素,若是在开阔地单一较技,两者都是俞大猷刘显那样的大高手,只从先前俞刘二人的态度来看,怕是刘显还略胜一筹。
当下安慰了唐鹤征两句,只说古今名将但闻有长兵器驰名者,却故意忽略了名将都是十八般武器精通,马上长枪,马下短刃的事情,使得唐鹤征更坚定了用长枪的信念,两人这才带着柴富唐建返回了姑苏徐府。
徐父听下人报说柴唐二位公子已经安然返回,忙让徐时行请来相见。柴炅先是说了军营严禁麻将的事,再说俞大猷为夫人购买一副麻将的事,弄得徐家父子一惊一乍的,不待他二人言说內帷推广的事,又说起镖行的事来。这徐父乃是传统商人,对人脉的投入固然有远见,对新兴产业的认识却失于肤浅,只觉得索然无味,草草听柴炅讲完,道是身体疲倦,先去睡了,只留徐时行陪柴炅交谈。
徐时行对镖行业务的护宅和护人不感兴趣,自己家大业大,仆役众多,却对护财一项产生了浓厚兴趣,再三询问细节,柴炅耐心做了一一解释,最后,他决定投资一百五十两,这才他徐家赠送柴炅银两的一半,这让柴炅有些失望,只怕这笔银子,还不是看在生意的前途上,而是看他柴炅个人面子上。
不过,徐时行做了一个许诺,倒是让柴炅大为宽心:他承诺,负责在姑苏城内外,联系各家名门,投资镖行业务。
笔者按:1,吴佩孚原话:“吾人厕身军籍,负国家治乱安危之重,审乎此,当憬然知所以自处矣.今日寇益深,岂更有荆川先生者乎?不禁有高山景行之志也”----广右传功录,中华书局2.张鏊,字济甫,江西南昌人,明代嘉靖年间进士,历任浙江提学副使,后迁辽东宛马寺卿,再升广东参政,后任南京兵部尚书致仕。
3.谭纶:节制精明,公(俞大猷)不如纶(谭纶)。信赏必罚,公不如戚(戚继光)。精悍驰骋,公不如刘(刘显)。然此皆小知,而公则甚大受.......
楼主:血海孤雄  时间:2022-02-01 22:59:47
第三十二章 归程
有了徐时行的承诺,柴炅终于可以考虑回义兴的问题了。
从正房回到客院,第一时间就是把柴富叫到屋里,和他说了此事,柴富面带忧色道:“少爷,把三百两投入把这个镖行会不会太多了?”
柴炅断然说道,“不用担心,此行为世之所需,初时或有变故,若张鏊肯题联书匾,则朝有兵部支撑,野有徐家等姑苏世家力挺,事必有成。何况这三百两为徐家赠我,纵败无亏。”
柴富一想,果然如此,反身回屋取出银两盘算,这才想起麻将那边投资十五两,没有交账给柴炅,只能含糊其辞,不料柴炅却是极为信任柴富,根本不予过问,只看到柴富取出现银近四百两,连那彭翼南所赠木盒都没有打开,便拿了三百两去找唐鹤征。
柴富平淡的玩弄着木盒,看着桌上散落的近百两纹银,心中却是澎湃万丈:当年老夫人以子相托,当日老爷以子相托,今日少爷数百两不顾……也罢,士者,忠君爱家也,便将这条命卖与你家便是。
再说柴炅拿着三百两银子找到唐鹤征,却把他吓了一跳,忙问柴炅这银子从何而来,柴炅答是徐家送的,唐鹤征不由忧心道:“生亮,吾该投多少银子啊,你可把吾害苦了。”他这时还想与柴炅较劲,柴炅如此看好镖行生意,可他家中财产由父亲掌握着,他可拿不出这么多钱。
柴炅知道若没有自己这穿越者,镖行类似组织会在百年后照常出现,然后兴盛三百年,直到铁路银行业出现,依然保持顽强生命力,最后因为社会稳定,天下太平才彻底消失,自是信心十足,极富感染力的劝说唐鹤征,最后唐鹤征道,“也罢,吾以父亲名义借贷,料在姑苏城里也可借百两银子,就信贤弟这一回了。”说完便告别柴炅,匆匆出门去筹资了。
柴炅回屋,安排柴富将三百两银子送入军营,交由俞大猷保管,专门叮嘱柴富要亮银入营,这一下引起全营轰动,很多尚在观望的将兵都有了信心。纷纷找俞大高手缴银纳钱。
于是姑苏城内外,掀起镖行热潮来,末等刘显赶赴南都请回尚书牌匾,认股金额已达千两之巨。此时的柴炅,已经交代唐鹤征诸般事宜,辞别各方翩然西去,只带着柴富和华梅。
至于唐鹤征,直到借至文征明家的时候,才被文征明点醒,心生恐惧,不敢归家,只托柴炅带回结拜契书以及博雅斋约书,并请三叔唐立之前来坐镇。
震泽,湖面一望无际微波荡漾,白帆片片播撒着渔歌,柴炅斜依在一条渔船中舱,船尾一个渔翁正全神贯注的摇着橹,船头甲板上,柴富正在耐心的在华梅的腰间系上一条一头绑住船身的绳索。华梅自从知道船拳站桩有水上伏波的说法以后,入湖以后就一定要尝试,柴炅也不好多劝,便让柴富为其缚上绳索,以免跌入湖中。
系好绳索,柴富这才走入中舱,为柴炅斟上一杯横泾烧酒。此次姑苏之行,柴炅倒是爱上了这酒,觉得饮了此酒后,什么封缸酒都索然无味了。他一般品着酒,一边看着船头华梅娇巧的身子努力做出骑龙马的架势,尽量维持着平衡,不时被船只颠簸甩到船边,却没有尖叫,又竭力回到中间位置,摆出骑龙马的架势……
“柴富,为何湖中盗贼见到你的模样便远远退走?”柴炅看了一会华梅站桩,不经意的问刚刚坐下的柴富。
“呵呵,”柴富知道,上次过湖时,少爷便有此惑,此时提出,自是经过深思熟虑,彻底撒谎是不行的了,连忙站起来回道:“少爷山中读书,那唐先生又不许小人侍候,小人闲得无聊,每逢给少爷送钱以后,便沿着来时路径到震泽边寻人争斗,不料数年下来,竟在震泽沿岸博出名声,不敢说从无敌手,也未尝一败。”
“哦,荆川先生及三师为何器重与你?”柴炅步步紧逼。
“荆川先生素重念庵先生,收少爷为徒,便是念庵先生所荐。”这念庵先生,便是嘉靖八年己丑科状元罗洪先,此科名人辈出,唐顺之不过传胪,当然,传闻属实的话,唐顺之也是会元、殿试名列三甲,与罗洪先有的一拼,所以不论名次,唐罗都是同科进士前几名的存在,政见相同,相交莫逆,是唐顺之进入王门心学的领路人。“念庵先生常年野外绘图,曾询我户外生存之机,常赞我于荆川先生面前,故荆川先生知我,明德先生应也是如此。”
柴炅知道他言不尽实,但是今日之机甚是良好,又问他几个问题,都答得不尽不实,不由暗自气恼,正准备发作,忽然听到后面渔翁惊恐喊叫道;“那女娃娃不见了!”两人不由大吃一惊,回头看到船头果然空无一人,顿时都大惊失色,连忙奔到船头,环顾四周,却见缚着船身的绳索绷得笔直,忙顺着绳索往外看,只见华梅吊在半空中,正抓着绳索试图往上爬。
柴富笑着提起绳索,感觉到绳索上升,一直不吭声的华梅抬头望见,着急的哇哇大叫。
柴炅听懂她的意思,忙让柴富放下绳索,两人相视一笑,呆在船头,鼓励华梅加油。
忽然,柴富附耳在柴炅耳旁劝道,“少爷,此女心性坚韧,相貌艳丽,可惜身为高丽后裔,可纳之为妾,不可为妻。”
“吾视此姝为妹,从未有金屋之私。”柴炅冷冷的答道。不管别人信不信,他确实是这么想的,虽然现在华梅洗净了确实是个美人胎子,但是初见面的时候,却是荒郊野外黑灯瞎火,后来回到徐家别院,动了收为义妹的念头,也不过是激起共情罢了。
这时华梅费劲心力的终于爬上船舷,刚喘一口气,柴炅将她举了起来,跨过船舷的时候,华梅下意识的双脚在船舷上一蹬,身子向前一扑,柴炅顿时摔倒在船板上,仍将华梅举在半空中,华梅一点也不害怕,在空中哈哈大笑起来,柴炅一愣,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柴富默默退回中舱,暗自在自己的保护名单上增加了一个名字。
重新登上湖洑镇码头,看到几件正在装船的几件紫砂壶,柴炅想起那位紫砂壶的祖宗供春来,也就不着急走,决定住下来,拜访一下这位供春先生,当然,前期找寻工作,就交给柴富这位江湖闻人了。
至于柴炅,当然是入住镇上最有名的客栈,然后教华梅汉语,静待柴富回报消息了。
柴富是一个干练果断的人,没有半个时辰,便打听出供春正在湖洑西南二里的颐山上的金沙寺制壶。
他回来禀报的时候,华梅还有点不高兴,炅哥哥才教她学了十来个汉字,这个讨厌的富叔叔就回来了,打断了她和炅哥哥的单独相聚。不过一听柴炅说那里有苏大学士都欣赏的金沙泉,马上转闷为喜,高高兴兴的答应出门了。不由让柴炅感叹,这苏大学士太牛伯夷了,声名远播海外不说,都快六百年了,异国孩童还知道他的名字,这也算在异国他邦流传千古了。
到得金沙寺,却见那金沙泉被围墙围着,只开了一个小口,却有寺僧守着,数十人的队伍在排队交筹给寺僧,然后打着水兴高采烈的离开,看来这泉水也成了寺庙的一个盈利项目了。泉畔寺墙开有一门,里面是一个简单的房屋,内里放着两个博古架子,左边架子上放着几个造型各异的紫砂壶。右边架子上放着十几袋分量不一的阳羡茶,不过柴炅三人打量的一会儿工夫,只有一个秀才模样的人进去转悠了一圈又出来,却没有购买。
柴炅看到架子三层上放着一个树瘿壶,以及寺内空地上正制作泥胚的熟悉身影,不由大喜,直接喊道:“供春!”
那身影闻声一怔,停下转盘,缓缓回过头来,看到屋内似有三个人影,以为是来买壶的,忙檫拭双手,走了过来,近身一看,却是那日抛下五两银子的公子及其仆从,不由大喜,忙行个大礼,“这位少爷,小人已恭候多时了。”
柴炅来找供春,当然不是舍不得那五两银子,实在是他后世喜欢紫砂壶,既然来到这个时代,有幸遇到供春,那一定要探宝寻奇了,首要目标当然是树瘿壶。
当日柴炅之所以说是两件五两,便是他后世记忆里,供春壶只有两件,树瘿壶和六瓣圆囊壶。供春却怎么也不肯,一定要售卖三件否则宁可退回银子。两人争执不让,却把一旁的华梅和柴富惊呆了。不过华梅呆的是不愧为上国礼仪之邦,不愧为我的炅哥哥,卖方主动降价,买方主动涨价;柴富惊讶的是这泥巴捏的东东居然这么贵,城里的人真会玩,我要回农村……
最后在柴富的斡旋下,双方达成共识,少爷再出五两银子,供春共出售六个茶壶,这一下双方皆大欢喜。
除了那个树瘿壶以外,供春怎么也想不出自己制作过六瓣圆囊壶,柴炅提醒永乐,供春这才恍然大悟,忙去转盘把心中所思模样车了出来。趁这空闲,柴炅寻思了一下剩下四把壶的模样。已有两壶,一,树瘿壶自己收藏,,可保后世子孙衣食无忧;二,竹节形把壶送荆川先生,正显先生高风亮节之义。剩下四把壶,一把珐琅彩衣娱亲壶,就留待日后回去会稽给父母的贺礼了;一把胎剔红高丽山水人物图执壶,就请华梅执笔,绘出高丽汉京四时风光;一把辕门拜月三足壶,待日后送与彭翼南,为汉土两族团结做贡献;一把八方风雨会东南壶,可藏于姑苏镖行总行,以增总行底蕴……
这么想着,供春已经兴奋的拿着的泥胚过来,柴炅与他说了自己打算,供春满口答应,只说树瘿壶可以现在带走,六瓣圆囊壶可以连夜烧制,其他四壶要待公子提供图样后方可烧制,还需等待数日即可。
这却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做了,柴炅苦笑着点头。
生意谈好,供春用树瘿壶烹茶待客,四人闲聊起来,华梅怯怯指了指寺僧看守的泉眼,供春哈哈大笑,取来金沙泉水烹茶奉于与大家。一品之后,甚觉香甜,华梅想起钧弟,想要一壶以后回了高丽,送与钧弟喝,柴炅笑道,南橘北枳的典故你知道吗?南方的泉水也是一样啊,在这里喝是甜美的,运到北方去,就发臭发烂了。华梅只好作罢。
带着树瘿壶回到客栈后,柴炅让华梅画了汉京的四季草图,,自己绘制其他三壶。华梅应该学过绘画的,很快画出四面简图,一是春天大人白衣踏莎,提剑拈花的样子;二是夏天黄真伊夜舞的样子;三是秋天妈妈和金阿姨在银杏树下炮制泡菜的样子;四是冬天寒风凛冽自己抛掉钧弟的样子……柴炅知道是华梅过去的回忆,怕引起华梅的痛楚,便没有多问。
第二天,柴炅一行人到金沙寺找到供春,交了图样,领了六瓣圆囊壶,约定了剩下四壶的收货地点是唐家私塾,踏上了回归龙池山的道路。
他们谁也没想到,后来这件高丽山水人物图执壶,被高丽人更名为“汉京四时风光壶”,收藏于景福宫国家博物馆,成为国家级文物,编号:001。
笔者按:1.所谓金屋,指的是汉武帝金屋藏娇一事,此事仅见于《汉武故事》,汉魏之间从未有载,应是伪史。
2.唐顺之会试一举成名,内阁大学士杨一清非常赏识他,准备录取唐顺之作为殿试第一。唐顺之断然拒绝,杨一清所派遣的使者往返五次都没有结果。杨一清愤怒地对下属说,“老举人(指唐顺之的父亲唐宝)教出来的年轻人就这样无知吗?”杨一清刚开始把唐顺之放在一甲第三名,后来又把他移到二甲第一名。----顾宪成《郡志传》、李贽《佥都御史唐公传》
楼主:血海孤雄  时间:2022-02-02 23:51:30
第三十三章 世仇2
南都-应天府-江宁县,秦淮河在通济门外分流,外河顺着城墙外缘奔流,水势较大,充当南门护城河;内河自通济门水门入城,又至三山门水门出城,将南城诸坊割裂成一个半岛,贡院、夫子庙、教坊司、国子监、旧院妓家分列河道两旁,河面上画舫停泊在柳荫深处,河岸上书生淑女各行其是。
徐邦瑞正沿着河岸奔跑着,徐安带着几个仆役在背后紧跟着。他在唐家私塾求学的日子,养成了每早跑上一圈的习惯,即使回到南都以后,也依然如此。从大功坊出来,沿河逆行到东园,再顺着水流跑回大功坊,正是给父亲晨省的时间。
他上次归来,不过是父亲觉得自己又不需要考科举,能识字就成了,就以自己重病为由将他叫了回来。他也不好争辩,只好以强健身体为由,每日在秦淮河边上跑一圈,不是为了看秦淮河畔旧院妓家,却是为了看看夫子庙肃穆庄严的大成殿,听听国子监里的朗朗读书声。
不知不觉,到了钞库街口,一个小店已经早早开了铺面,街沿上也摆着三两张桌子,几个值夜的旧院仆役正在一边吃着东西一边闲聊着,几个丫鬟模样正在排队,叽叽喳喳的聊着各家琐事。他不客气的找了个位置坐下,身后几人跟上在身后站定。徐安使了个眼色,一个伙计忙将几碗酒酿圆子端了上来,徐安接过一碗,转身双手奉上,徐邦瑞习以为常的接过,先是喝了几口这才一挥手,跟着的几个仆役纷纷端起伙计盘中的碗来,站在桌子周围吃了起来。
“生意还好吧?”徐邦瑞放下碗问徐安,这个店是徐安的兄弟开的,谁都知道,这不过是个由头,实际还是徐安的生意,仗的是魏国公府的势,卖的是徐安从义兴带回来的配方。
“也就给兄弟一家子混口饭吃……”徐安说的谦卑,却暗存着一份得意。就这么个小生意,他当初把配方带回南都,就交给兄弟夫妻,按照柴炅所说再加上冰糖,在钞库街盘下个门面,一经推出,迅速火爆秦淮两岸,连夫子庙的教谕,国子监的学生,都喜欢上了这口,更不要说秦淮河上的客人,旧院里的姑娘……虽然一碗只卖两文钱,却架不住量大,每日里总要往一千文靠的。
徐邦瑞不再说话,重新埋头吃着圆子,不一会便吃得干净,他把碗往桌上一丢,环视四周,周围已经有了几个空碗,便站起身道:“走吧。”几个仆役簇拥着他往家里走去,只余下那伙计还在遥遥的鞠躬。
众人沿河行走,待到聚宝门遥遥在望的时候,就顺着南市大街往城里走,不一会,便看到一座牌坊在一个小巷里矗立,小巷的另一端,还有个同样的牌坊矗立着,这条街巷,便是南都城内有名的大功坊,街巷里的居民只有一个姓氏,徐姓,街巷的中心,便是两个牌坊中间的府邸:魏国公府。
到了垂花门,徐安等人便止步不前,只看着徐邦瑞一人进去。这个垂花门是内宅和外宅的分界线,家中男仆也是只能到此为止的,非召勿入,门口两个健妇守着,便是为了此事。
进了垂花门,徐邦瑞轻车熟路的穿过几个院落,到了西花厅,自从嫡母张氏和自己生母去世后,父亲徐鹏举便搬到这里,再未续弦,妾室也没有增加,徐邦瑞记事以来,就只记得小姨娘郑氏陪着他。
刚要进去,从屋里走出一个小孩,一头撞在他身上,他低头一看,这小孩五六岁模样,正是他的同父异母弟弟徐邦宁,不由笑道,“宁弟,走路不要慌张。”
徐邦宁抬头看看是他,便道:“瑞哥哥,对不起。”
徐邦瑞正要说话,一个悠扬婉转的女音从徐邦宁背后传来,“哎呀,这不是瑞哥儿吗?你也来给老爷晨省啊?”正是小姨娘郑氏。
徐邦瑞只是个庶子,对自己父亲的妾室还是要执照子侄礼的,忙行了一个礼道,“参见姨娘。”然后让出道路。
“快进去吧,老爷在屋里等着呢。”郑氏打量他一下,侧身抱着徐邦宁出了门槛。这时的徐鹏举正当盛年,她还没有判定徐鹏举是否还要娶妻,那么徐邦瑞这个长庶子也只是有微弱的继承权,更不要说徐邦宁这个次庶子了。
郑氏抱着徐邦宁出了西花厅,扬长而去,跟着她的两个丫鬟却不敢如此,均是躬身向徐邦瑞行了一礼后这才跟上郑氏。她们的判断都是和郑氏基于同一个事实,徐鹏举还没有决定是否还要娶妻,诞下嫡子,不过对郑氏而已,那意味着徐邦瑞还只是有微弱的继承权,可对她们而言,那就意味着徐邦瑞还有可能继承魏国公的位置。
徐邦瑞看着郑氏抱着徐邦宁消失在拐角,这才立起身子走进了西花厅。
此时的第七代魏国公徐鹏举,正在窗前沉思,他最近正准备把西圃改造成花园,却遇到了一个烦心事,不知该如何是好,直到徐邦瑞唤了两声,“父亲!”这才将他从沉思中唤醒。
“孩儿徐邦瑞,拜见父亲大人,敢问父亲大人安”
“孤甚安。”徐鹏举是魏国公,自然可以孤称呼自己。
“不知父亲大人所虑何事,孩儿敢为父亲大人解忧。”徐邦瑞的身份是唐顺之早就知道的,科举是没打算,这礼记是重点传授,晨昏定省更是重中之重。
徐鹏举很是懊恼这个儿子,当初他母亲就是为了生他才难产而死的。说起来,徐鹏举已经娶了两任嫡妻了,头一个是自己老师夏炳的女儿,嫁过来没几年死了,后一个是弘治皇帝的皇后张氏的堂妹,嫁过来没几年也死了,徐邦瑞的母亲本来是徐家马夫的女儿,徐鹏举深爱之,收为妾室,怀了徐邦瑞以后,他本打算奉子成嫡,却不料难产而死,这让他对徐邦瑞痛恨之余,更是和 一样迷信起来,只不过嘉靖皇帝迷的是“二龙不相见”一语,他迷的是“命中克妻”一语,从此再也不敢娶妻,连妾室都只有一个郑氏。
这时见他问起,不由想到自己营建西花园本来就是为了纪念他的母亲,细声问道:“我与汝母相识于西圃马厩,今欲治园于彼处,以慰相思之苦,不料今日见一土坡隆起,疑是前人墓冢,旁人皆以为不祥,劝我勿动,你看这事如何是好?”
徐邦瑞也不知该如何处置,懦懦的回答不上来,徐鹏举也没心思和他计较,让他退下。
一路上徐邦瑞都在想如何化解这个问题,出了垂花门,徐安等人还在门前候着。
见少爷一脸愁苦,徐安便上前询问缘由,徐邦瑞说了事情,徐安也一筹莫展,不由道,“要是少爷你那柴师兄在此,他就一定能想出办法来解决此事。”
“柴师兄?”这一下,徐邦瑞顿时醒悟过来,柴师兄处置那关家拓地的事情和今日之事完全相似啊,自己为什么不能借鉴呢?他忙抛下目瞪口呆的徐安等人重新冲进了垂花门。
“父亲,我想到办法了。”他跌跌撞撞的冲进西花厅,没有行礼便对徐鹏举喊道。
徐鹏举挥挥手,示意跟着进来的护卫出去,道:“说吧,什么办法。”
“敢问父亲名讳从何而来?”徐邦瑞明知故问。
“汝祖在为父诞前尝梦先宋岳鄂王曰,‘吾一生艰苦,为权奸所陷,今世且投汝家,享几十年安闲富贵’,故此以鹏举名之。”徐鹏举有点莫名其妙,自己名字的由来,在全应天都不是秘密。
“父亲可以如此这般这般…….”徐邦瑞忙附耳悄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徐鹏举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他对自己的儿子还是了解的,憨厚老实的一个人,怎么会出这个主意,“这是谁想出来的?说!”
“父亲,这确实是孩儿想出来的。”徐邦瑞跪下说道,他虽然老实憨厚,却知道这个时候坚决不能承认是别人说的,反正柴师兄还在几百里外的义兴读书呢。
徐鹏举看着跪下的儿子,许久没有言语。
第二天,他来到西圃工地现场,再世复仇的事情再一次出现了,“鹏举治圃于白门郊外,见一邱隆起。立命夷为平地。左右以形家言力止之,不听。比发之,乃大冢。或谏弗启,又大怒。发之,则宋相秦忠献墓也,阅之大喜,剖其棺,弃骸水中。人谓真武穆报冤云。”
西花园按时动工,徐鹏举更是在民间名声大振。
此事过后,徐鹏举搬到了西花园,另寻别事,奖励了徐邦瑞,隐隐有不再娶妻的风声传出,这让阖府上下,更加坚定了徐邦瑞就是下一任魏国公的唯一人选,却没有想到,在另外一个角度,又刺激了郑氏要替自己儿子夺嫡的决心。
这天,徐邦瑞正在叔祖徐天赐营建的东园游玩,徐鹏举差人将他匆匆唤回,进屋一看,一个年轻人正坐在主座上面带微笑的看着他,徐鹏举坐在下手介绍道:“这是你外祖之后,论起辈分来你应该叫表叔的,你表叔家本来也在南都居住,后来迁到北都,今日归来祭祖,你们都是年轻人,便由你接待了。”
那个年轻人站了起来,“贤侄,在下元土!鄙家自从百年前北迁,已经不谙南都旧地,此番归来祭祖,还请贤侄多多赐教!”
笔者按:1,徐鹏举有妻夏氏,在张氏前,如按常人所说,夏氏是正德皇后之妹,张氏是弘治皇后张氏之堂妹,这辈分年龄都对不上的,故采昌国南山夏氏之说。
2,晨昏定省之规古已有之,但是具体如何说没有百度到。
3,徐鹏举名字来历及掘秦桧墓事见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五-勋臣-魏公-徐鹏举。该书亦存疑:“……然成化乙巳,盗发秦墓于江宁镇,已有人记之矣。容再询之金陵故老。……”
楼主:血海孤雄  时间:2022-02-03 22:57:03
第三十四章 给美女做义兄的压力

离开湖洑以后,柴炅和柴富二人带着华梅沿着原路返回唐家私塾,一路上人来人往,景色宜人,华梅很是开心,趴在柴炅背上唱着两人听不懂的高丽小调,有时候看到风景,又好奇的询问听柴炅,听他解释汉语的意思,不知不觉的睡着了。只是出了龙池山,柴炅有些踌躇,毕竟私塾里都是男子,贸然带一个女童回去,对先生和同窗们都不好交待。
他犹豫的回头看看背上做着美梦的华梅,柴富看出了他的为难,主动请缨照顾华梅,柴炅想想也只好如此,便改道先去了龙池镇,租了一处小院,这才唤醒华梅,向她解释了不能带她回私塾的苦衷,华梅很是明白的点点头,当年大人也是这样的,妈妈说,大人很忙……
柴炅一边交代柴富平时如何管教华梅,一边承诺以后会经常来看望他们,最后华梅还是要送柴炅一程。这一送,就一直送到私塾操场外,这才停住脚步,依依不舍的看着柴炅拎着两个紫砂壶进了私塾大门。
放好树瘿壶,柴炅拎着竹节形把壶到了教室,两个教室都还在上着课,食堂传来一阵阵熟悉的菜香,后屋传来一阵长枪舞动的破空声,想来是三师在练习枪术吧,他循声走了过去。
一进门,柴炅本想静静的看一下三师的枪术到底如何,不料唐立之虽然在翻滚腾挪中,依旧察觉到门口多了一个人,定睛一看,却是柴炅,忙收了枪式,唤道,“你回来了?怎么就你一个人?”
“元卿兄在姑苏城中有事耽误,还请三师前往助之。”柴炅忙放下紫砂壶行礼道。
“他能有什么事?”唐立之皱眉道。
柴炅把结拜契书以及博雅斋约书奉上,并且说了此趟太仓之行的经过……当然,徐家别业的事就没有提。
说起成立镖局的事情,唐立之倒是很有些心动,他只是性子沉稳一点,可内心里何尝不是有一个江湖梦呢?何况这是半官半商的营生,护国安民的事项……
“唉,还是等大兄授课结束以后来决定吧。”
“什么事要吾来决定啊?”唐顺之从院外走入。
“参见先生……”柴炅连忙行礼,拎上竹节形把壶随着唐顺之进了屋,又将刚才说的重复了一遍,唐立之也将契书和约书递给自己的大哥。
唐顺之毕竟是毗陵书香门第,虽然自己仕途不顺,也不歧视武人,但也一直想儿子能在举业上有所成就的。看着两份契约还能够沉住气,可一听镖局的事由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怨气,沉声道,“这个孽障,他就这么不愿意读书吗?”
柴炅见大事不妙,忙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老师息怒,师兄担任总镖头都是吾的建议,师兄志不在文,又恰是总镖头的最佳人选……”
“哼!”唐顺之冷哼一声,捏着契约的右手狠狠砸在床沿上,柴炅连忙跪了下来。来自后世的他只知道此时跪下不过是礼节,却哪里知道,文武并重在这个时代只是唐顺之的个人行为,可大明朝的主流规则,经土木堡一役后,早就是重文轻武了,只不过在嘉靖中后期的江南,因为倭变被遮掩了。
“大兄,鹤征一直不愿意举业,与其荒废时光,还不如让他去习武吧,好歹也算是护国护民……”唐止之劝道。
“汝怕是被那副总镖头的名头乱了心智吧。”唐顺之又冷哼一声,唐止之不敢再言语。
柴炅毕竟穿越不过半载,接触的又多是唐顺之王锡爵徐时行这样不贬斥武人的时代精英,还不大明白这文武差异,只当唐顺之是一时之气,还恬着脸奉上竹节形把壶道,“师兄还是感念老师的,特意叮嘱吾过湖洑时购买此物送与老师。”
唐顺之低头一看,正合自己心意,只是此时正在气头上,怎可在弟弟学生面前弱了气势,只能哼了一声,别过头去,没有伸手去接。
这下柴炅尴尬了,送又送不出,收又不好收,只好僵在那里。
“大兄这是为何生气呢?”唐正之下课走进屋里,便看见这个情形,不由接过竹节形把壶问道。
“哼!”唐顺之这时还有些余怒未消,不愿开口说话。倒是旁边的唐立之把事由说给自己二哥听。
“唉,大兄,这确实怨不得柴炅啊…….”唐正之一边将竹节形把壶放在桌上,一边把手放背上示意柴炅出去。柴炅忙向唐顺之行了一礼,退出屋去,唐顺之虽然不满却也没有阻止。
刚出院门,赵一宁便迎了上来,“生亮,你何时回来的。”
柴炅苦笑一场,又对着正屋行了一礼,这才转身和赵一宁离去。
回到屋里,已是掌灯时候,柴炅已经明白自己错在何处,想去向先生请罪,却又羞于启齿,只好沉沉睡去。
第二日晨练的时候,只有三师唐立之带队,没有让柴炅入列,拿了两个信封给他,却是让柴炅去南都一趟,说是到南都吏部去一趟,再送信到都察院的赵文华处,辞谢举荐之情。看来,这是荆川先生给自己的惩罚了,柴炅叹了口气,只好拿了书信,告别才回来一日的校园,又踏上了行程。
赵一宁不知其中缘由,还羡慕柴炅可以去见真正的大师兄万士和----此时的应天府尹。这位万士和是义兴本地人,比唐顺之也就小了九岁,当初其父万吉仰慕唐顺之的才华,不仅赠送了唐顺之私塾这块地,还令万士和兄弟俩拜在唐顺之门下,唐顺之虽然视之如弟,万士和却一直执礼甚恭,每逢节庆,必有礼物送上,故此学生们都知道此事,只是一来与万士和年岁差异过大,二来唐鹤征乃师傅亲子,平日里也就叫习惯而已。
柴炅别了赵一宁,想想华梅孤独,不如接了一起去南都游历,于是又到龙池镇上。华梅闻言喜出望外,柴富却有些担忧,想来少爷才归一日,又被遣外出,必有事由。柴炅便将事情告知了柴富,柴富也拿这件事没奈何,不过对他也不算大事,当下收拾银两包裹,锁上门和华梅跟着柴炅上路北行。
这南都城明明在义兴西北,为何要先向北行呢?从唐家私塾北上,正是毗陵府城丹徒所在地,三师唐立之要他过去,是要让他做一下师母的工作。
到了唐府,刚要拜见唐顺之的妻子庄夫人,门外忽然人声喧哗,家仆欢喜来报,说是少爷回来了,柴炅大喜,忙出门迎接,迎面而来的,首先是数十名挎刀弄枪的军士。
原来,刘显要回南都请张鏊写牌匾,担心口说无凭就带上了唐鹤征。这一路行来,正要经过毗陵府,唐鹤征又不是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怎么也要回来拜见一下母亲的。刘显又不是纯粹的武人,当年也是做过科举梦,后来家境贫困,这才被迫弃文从武,便陪他一起前来。
三人意外重逢,皆是大喜,就在门口畅谈起来,反是庄夫人听了消息,却一直不见儿子进来,让丫鬟出来询问原因,三人这才带着闻讯而来的华梅一起去谒见庄夫人。
庄夫人一见华梅甚是喜欢,问明是柴炅义妹来自高丽后,更是怜惜不已,送了几件随身首饰又特地让丫鬟去城内有名的铺子买了蜜饯。
当夜,几人就在唐府住下了,当然不包括刘显,虽然他没读过什么书,但是好歹以前做过老师的,这点礼节还是懂,晚宴后就告辞离去了。
柴炅和唐鹤征继续做庄夫人的工作,庄夫人却没有唐顺之那么浓厚的科举情结,对自己的儿子能有一份正经营生,也就满意了,何况这还关系到小叔子唐立之的前途,她这个长房长嫂也是要关注的,当下答应下来,只是要儿子去了南都一定要拜谒万士和。
唐鹤征满口答应,柴炅却觉得师母说话另有深意,如果只是师兄弟之间的交往,那应该是吩咐自己也要去啊?
刘显遣了两个兵士来接柴唐五人一起上船,此时的总兵还没有几十年后那么廉价,偌大一个东南抗倭前线,也就一个俞大猷总兵,其次就要数他这个副总兵了,通过当地卫所安排几艘船只,却是小事。
一路上,刘显和柴炅相谈甚欢,毕竟两人表面年龄相差许多,实际心理年龄都是经历坎坷的中年人,真要论起来,柴炅两世年龄加起来,比刘显还大了几岁。
柴富和唐建虽然都是沉默寡言的仆役,不过两人都是诚实憨厚的性子,又有了共同作战的经历,倒也是有不少交流的话语。
唐鹤征和华梅却是有些欢喜冤家的味道,一路上总是为了蜜饯或者柴炅对谁更亲热了,便吵闹一番,真要柴炅来劝解了,却又一致对外,弄得柴炅哭笑不得。旁观的刘显忍俊不禁,
柴炅却有些担忧,他毕竟是穿越客,后世里对唐鹤征这种行为有一种描述:青少年的异性显摆症。这华梅才九岁年纪,却已经开始散发女性的魅力,以后得多加看管才是。这唐鹤征明明已经十八九岁的人了,却还是如此幼稚,看来是心理年龄远远小于生理年龄了。
除了唐鹤征,刘显手下兵士里的青年也有了异样的目光,看来是哪里的少年都思春啊,柴炅很无奈,第一次感觉到了给一个小美女做义兄的压力。
时间就在唐鹤征和华梅的打打闹闹中过去了,船队顺着运河到了镇江,在此休息一宿,第二天,在华梅的惊呼声中,船队进入了浩瀚无边的长江。
楼主:血海孤雄  时间:2022-02-04 23:50:00
第三十五章 顾应剑法

进入长江以后,船只到了中流后左转逆行,只见江水浩荡,两岸都看不见边际,华梅先还以为是大海,唐鹤征洋洋得意道:“看吧,小话梅,这就是我天朝的大江,够大吧?”
华梅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跑回船舱中对柴炅道,“炅哥哥,我想在这里练习船拳可以吗?”
柴炅知道,她这么问的原因是有刘显唐鹤征在场,担心泄露了功法秘密,有这心思是好事,不过刘显是自有武艺的高手,唐鹤征更有家传武艺傍身,两者都是正人君子,倒不用担心泄密,就示意柴富去拿了根绳子,带着华梅去了。这才对刘显道:“总兵大人,小妹习得一趟江湖粗浅功夫,还请总兵大人指点。”
刘显好奇道:“在这滔滔大河上?在这逼仄船舷上?那可要仔细品鉴一下了。”说完招呼甲板上站着的几个卫兵撤下去。
柴炅笑而不语,只看着柴富拿绳索一头把华梅套牢,另一头缚在船舷处,然后退到一旁,给华梅挪出了位置,唐鹤征开始不在意,后来华梅连丢了两个白眼,又听柴炅在远处招呼,这才退到船舱。
华梅今天演练的还是那套“梁红玉擂鼓战金山”,却是比上次更加熟练,身法更加稳健。
刘显拍手叫好,“这小女子不错,这套功夫在水上极是合适啊。不知柴少爷可否传给我这帮兄弟?”
“这一套不行......”柴炅婉言谢绝:“此套名‘梁红玉擂鼓战金山’,却是女子所习,小巧婀娜,将军部下都是昂扬男子,谁肯行那扭扭捏捏之事?”
说到这里,旁边的刘显侍卫都忍不住露出了笑意。刘显还当是托词,只道是自己冒失了,正要表示歉意,柴炅接着说道:“此乃船拳,最擅船上格斗,拳分男女,女拳即小妹所练‘梁红玉擂鼓战金山’,小巧婀娜,男拳为‘韩世忠虎踞黄天荡’刚猛威烈,吾辈习武,本为保家卫国,将军所部常年与倭对战,在下愿以‘韩世忠虎踞黄天荡’相赠。”
说罢也不待刘显回话,便走出船舱,示意华梅让出位置,当即打了一套“韩世忠虎踞黄天荡”出来,确实是直来直去,虎虎生威,比那“梁红玉擂鼓战金山”更适合男儿习练。刘显并其部下都是习武多年,纷纷叫好。
刘显却是个老成妥当之人,看看周围侍卫中有几人不以为然,选出几人卸了兵刃,说了声,“柴公子小心了!”便挥手让这几人上前围攻。这船拳在水上确实得力,柴炅虽没有格毙之心,却是轻而易举打翻了几人,他们这才心服口服。
然后,几个人就在船头上跟着柴炅练了起来,直到幕府山在望,柴炅这才入内和刘显叙话,至于后续如何四教十,十教百,百教千,那就是刘显的事了。
刘显似乎下定了决心,主动问柴炅道:“柴公子可知道‘顾应剑法’?”
这可把柴炅问住了,这一世的阅历加后一世的成长他都不知道有这剑法啊,等等,他有些不敢确定的问:“将军说的莫不是顾影剑法?”他好像在后世某部网络小说里看到过这字样。
刘显摇摇头,唐鹤征走上来道,“将军莫不是说的军中双刀练法,号称三国蜀汉刘先主所创剑法?”
“是又不是,”刘显顿了一顿说:“军中所谓顾应法,不过是我义父祖上所传,当日传的本就有隐瞒,故意以骑战刀法一以蔽之。这百年下来,又多有谬误遗漏,实际上顾应法无论马上马下,都是一流剑法。瓦氏夫人刀法虽有独到之处,却离左右呼应,攻防兼备还有一定距离。”
这刘显用的主武器好像就是双刀,听他这么一说,再看他顾影自盼的样子,就差说他就是顾影剑法的当代传人了。
“吾观柴公子身短手长,下盘有力,正是使双刀的好身材,今日又蒙公子以拳法相授,本将无以为谢,愿以一套顾应剑法为酬。”
实际上那船拳虽好,但也就是用在水战肉搏之时,论价值与兼顾马上马下的顾应剑法天壤之别,刘显自不是以此相谢,实是那日见俞大猷和柴炅比试的经过,便起了爱才之心,这几日相处,更是坚定了他传授的决心,什么与拳法互换不过是托词罢了。
柴炅本想拒绝,无奈唐鹤征听了大喜,他那日被俞大猷痛打,要说没一点怨恨是不可能的,今日见可能让俞大猷吃瘪的刘显要传艺,自是大喜,自己身材高大精壮,是要学枪的,但是师弟学的本就是刀法,他有了,不就等于自己有了?
当下满口撺掇柴炅答应下来。只是刘显虽然口说要传授,却没有什么动静,只是和两人讲起当年得授顾应剑法的经过:
刘显本姓龚,赣州南昌人士,后来家道贫困,流落到川中,教徒开蒙为生,后来听闻成都募兵,起意往投,因体格健壮,又通文墨,被卫指挥使刘岷收为义子,传以家传武艺。那刘岷之祖在开国之初只授了骑战双刀法于军中,却将几个招术敝帚自珍,传于刘家子嗣,剑法中本是有“以力御之”一语,奈何后人只重视招术招展,却不愿意打熬力气,故此此法一直不显。直到刘岷这一代,亲子走科举一途,没奈何在军中收了几个义子,却遇到刘显这个粗通文墨又天生力沉之人,一战独杀五十余人,从一武生直接升级为副千户,这才让这套剑法重放光彩。
刘岷感叹之余要刘显回归龚姓,刘显却不愿意,说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何况自己本来就是认了义父的,刘岷欣喜之下又睹亲生诸子皆不愿意习武,临终时就让刘显以后不要再拘泥于姓氏之限,遇见合适的人就将剑法传下,不要再让祖传剑法蒙尘,故此刘显一直在寻找传人,之所以不在船上授艺,不过是此剑法需要大开大阔,讲究一触即走,绝不恋战。
柴炅想想刘备一生颠沛流离,屡败屡战,虽然没有斩杀大将的故事,但是每每战败都能全身而退,还真是如此。
看看已近燕子矶,众人又感叹一番,商议起入都以后如何行事的路线。过了燕子矶,唐鹤征嚷嚷着要瞻仰龙江船厂,船只在龙江船厂附近靠岸,看着此地虽名船厂,却一片良田,哪里还有昔日艨艟云集的模样,唐鹤征感叹沧海桑田,柴炅发誓定要重现昔日辉煌,刘显暗自将两人比较一番,脸上却只是呵呵不语。这里以前有个仪凤门,可惜自从成化年间,由于船厂荒废,便以守城兵力不足为由,将城门堵塞,一行人只好从定淮门进了南都城。
这里刘显就是地主了,几年前张鏊成立振武营,便将他从川中调来坐营。不说刘显,他手下入城以后话语便多了起来,不待将主吩咐,就去寻了家吃惯的川味酒楼。吃罢午食,又一起穿过小教场,寻了刘显府邸,刘显遣散众人,留了三五个伴当,也不入府,只将华梅三人送入府中,就同着柴唐二人去了南都兵部。
刘显果然是来熟了的,只让一个亲兵头前通报,便一路畅通无阻,带着两人直达兵部正堂。堂上张鏊却是个长须美髯,久经风霜的中年人,很是随意的问道,“惟明,你也算是方面大将了,不在苏松前线坐镇,突地回来作甚?”
“禀大人,末将奉总兵俞大人将令,来找大人求援的。”这刘显刘惟明显是做官许久,明明与张鏊关系不错,但这官面文章做起来却是一丝不苟。
“嗯?可是战事不利?”张鏊及他身边的人都不由紧张起来。
“那倒不是......”刘显这才将镖行一事娓娓道来,然后将唐鹤征和柴炅推了出来,张鏊看了半晌,道:“唐荆川好福气啊,万履庵如今已是应天府尹,此二子英气勃发,将来成就必然不逊色履庵的。你等弃文从武,从事这镖行之业,荆川知否?”
“在下自幼好武成性,不务科举,惟求保家卫国,为君分忧。”这话是唐鹤征说的,却不是他想的,柴炅在船上就替他整理好的。
“在下不过是见营中伤残老兵孤苦无依,思欲为其寻条出路,让营兵再无后顾之忧,更能为国效力,在下还是要走科举之路的,至迟明年,便回家乡应试。”柴炅回答。
张鏊这才抚须点头,又问刘显,“你等欲把这镖行取为何名?”
刘显望望柴炅唐鹤征,二人点头,他这才说道:“众将商议,此镖行在姑苏虎丘之侧,又是虎罴之士荣退之所,故名虎威镖行。”
“嗯,既然如此,惟明,今晚到我府中来取吧。”这张鏊答是答应了,但是这背后利益之事,却是不便在这正堂商议。
“诺。”刘显便欲带着柴唐二人退出正堂。
柴炅却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把先生的拒荐信拿出来。
“哦,柴小君还有何事?”张鏊很是欣赏这个早慧聪明的年轻人。
也罢,都要得罪兵部的,这尚书大人想必不会为此等小事给脸色的。柴炅就把唐顺之的拒荐信拿出来,旁边一个小吏接了呈送张鏊。信中内容很简单,一个就是说自己尚在孝中不便为官,一个是说感谢赵文华的推荐。张鏊也是久经宦海的人,一下子就看出了问题所在,不由叹气道:“唐荆川满腹经纶,可惜生不逢时了。”
当下吩咐武选司革了唐顺之的征辟,柴炅这才拜谢,和刘显唐鹤征一起退出正堂。
从兵部出来,三个人又去了都察院,本来柴炅是做好被羞辱的准备的,却不料门房却说,赵大人前日已奉令北上了。三人大喜,这样便少了一顿折辱了,三人也不逗留,当即往应天府衙行去。
递了名刺上去,门房的反应却有些奇怪,刘显还只当这应天府尹的家人有些瞧不起武将,却不料门房对他三人是客气万分,一人忙请他们坐下,一人忙拿了三人名刺进去通禀,不一会,便请三人进去,进了内院,这三人都是很快发觉,一路上都是有人在窥视,只是都是女人,却也不好发作。
等见了主人,三人这才意识到尴尬,主人不是万士和府尹大师兄,而是万夫人。
万夫人眉目也不在刘显这个职高位显之人上面,也不在柴炅身上,反是不断打量唐鹤征的模样,不时问起他的兴趣爱好来。刘显和柴炅不由对视一眼,这是在丈母娘看女婿啊,两人都不由把椅子向后挪了挪,闭目不语,打量起屋中摆设起来。
不一会,随着一声咳嗽,屋外一个女子惊呼一声,一阵女子脚步声纷乱离去,万士和身着官服出现在门口。
刘柴唐三人重新见礼,万夫人满意的施礼退去,万士和似乎知道他们要来,淡淡问了几句先生近况,只是多看了唐鹤征几眼,便邀他们住下,刘显忙说已经邀了二人,又与兵部尚书有约,万士和这才没说什么,只让他们以后多来。
出了府衙,刘显和柴炅都忍不住哈哈大笑,唐鹤征这才后知后觉,解释说自己也不知道,心中却多了一丝期待。
回到小教场刘府,刘显便迫不及待的给柴炅传授剑法,乃至忘了去张鏊府上取字,幸好无所事事的唐鹤征想了起来,三人这才匆匆赶到张府,取了字样,同时商定了镖行股份,大致为兵部三成,军方三成,姑苏士绅三成,唐家一成,至于以下如何细分,就由姑苏各方自行商议了。
回到刘府,已是亥时时分,街上早已宵禁,幸好刘显原是振武营坐营将军,与那兵马司都是熟人,这才免于被盘查。
以后几日,刘显都抓紧时间教授柴炅剑法,至于华梅唐鹤征二人,便由唐建柴富陪着,在一个熟悉南都地形的刘显部下引领下,在南都城内游玩。
这一日,刘显终于把剑法全部授予柴炅,两人正在府中闲谈剑法如何精修以及镖行日后运作问题,忽然那个部下跌跌撞撞的跑到面前:“将主,柴公子,唐公子他们出事了!”
楼主:血海孤雄  时间:2022-02-05 22:26:20
第三十六章 元土

一听这话,柴炅和刘显两人都从椅上站了起来。
“在哪里?”柴炅问。
“什么事?”刘显问。
刘显部下迟疑了一下,不知道先回答谁好,就一会功夫,柴炅已经走到门口道,“刘师,府中可有马匹?”这么几天朝夕相处,他与刘显已经师徒相称了。
刘显拍拍脑袋:“你看看吧,居然把这茬忘记了。刘英,还不快把马儿牵来!刘雄,集合家丁,刘豪快快前面带路,到底什么事情路上说。”
很快,两人带着十余人的家丁队伍跑出了小教场。
一路上,刘豪给柴炅刘显说了事情经过。
按理说,华梅和唐鹤征有武艺在身,又有豪奴(柴富唐建刘豪)相随,本来应该不会出事的,前两日皆是如此,今日华梅换了那身高丽款秋装袄裙,这高丽款本与明服接近,细微处只有专业制衣人家和礼部中人分得出来。这日行到夫子庙,唐鹤征与唐建看见有人携带麻将经过,就上前搭讪,一来二去谈到兴头,两人都忘了华梅还在后边跟随,刘豪本来也是跟随刘显在姑苏见过麻将的,一听也上了瘾。只有柴富护着华梅。
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撞了柴富,却与柴富纠缠不休,另一个人捂住华梅的嘴,抱了华梅就想跑,不料华梅练了几日骑龙马,虽说不算精通,却也不是一个常人说抱就起的。华梅没挣脱他的拥抱,却挣出了脑袋,大叫了一声:“富叔叔救命!”
柴富闻言大惊,忙挣脱书生纠缠,要上前营救,不料又有几个人跳了出来拦住去路,柴富一时间不想动手伤人,只好高声呼叫唐鹤征三人,还好唐鹤征听到,连忙转身把华梅救了下来,却不想又出来十多个振武营的人,把他们围了起来,刘豪见他们都是左营刘世延的手下,就多了个心眼,溜回家中报信。
“刘世延?诚意伯?”柴炅皱眉问道。
“嗯,他作为勋臣之后在左营坐营,平素与我素无往来,只是听闻他在营中豪奢成性,颇受官兵拥戴。”刘显虽说也是爱兵如子,但手上钱财怎可与勋贵相比,平日里多有龌龊。
柴炅一听顿时心知肚明,国家设立军队本是护国保民,这刘世延却与倭寇勾结,从中牟利,豢养爪牙,怎会是忠君爱国之辈。但愿唐鹤征不受其外表所惑,不要在自己到来前将华梅交与刘世延,不然华梅又要受一番磨难了。
果然,刘世延粉墨登场以后,打的就是这主意。
“你等为何在大街上厮打?”他装模作样的问。
“启禀大人,小的都是本地居民,见此数人夹带这高丽女童招摇过市,怀疑是拍花党,出于义愤,上前盘问,不料这数人悍然动手,打伤我等,还请大人明鉴。”
“哦,既然如此,统统拿下,带回营中讯问。”
“且慢,将军为何只听一面之词?”唐鹤征三人将华梅护在身后道,“此女确实是高丽女子,但绝非我等拐骗而来。”
“可有凭证?”
“无有凭证,将军只需往应天府一询,自见分晓。”这时候唐鹤征才发现,柴炅没给华梅办户籍还真是麻烦,不过好在应天府尹是师兄。
“既无凭证,还不束手就擒,本将自会查个清楚。”
唐鹤征虽然痴迷武术,却不是愚笨之人,扬尘湖的经历,更是让他对南都勋贵警惕万分。此时虽然不知道对方就是诚意伯刘世延,却早已察觉这将军别有居心,进了军营只怕没有好事,怎可束手就擒:“将军只是军中营官,对这街市治安,好像没有管辖权吧?”
“本将自是没有管辖权,不过一向急公好义,将你等擒下,审问清楚,自会移交地方衙门。”刘世延没想到这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如此熟悉律法,只好强词夺理:“来人,将他等几人拿下。”
振武营士兵围了上来步步逼近,唐鹤征三人虽然空手亦是不惧,只是护着华梅连连后退。
这时候,周围围观人群里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来:“咦,人家都愿意去衙门了,你为何一定要带他们回营中呢?”周围一片赞同声。
刘世延闻声恶狠狠的看了过去,“谁在说话?”
一个士子模样的青年走出人群,拱拱手道:“小生元土。”
刘世延略微思索了一下,南都各家权贵,好像都没有这号人,不耐烦的挥挥手,“此子必是同伙,都抓回营中问话。”
此言一出,周围人群一种扰动,各处皆有精壮汉子欲奔向元土。元土右手一挥,周围动静这才平息,他微笑着说:“你怀疑我是拍花党要抓我?”
刘世延却没有看到这一幕,他此时正盯着华梅,盘算着好一个美人胎子,等送到扬州养上几年,一定能卖个好价钱,这几个公子仆役不知道是哪里的乡下缙绅,进了营中不知道能捱过几顿棍棒,屈打成招后,到底是安个通倭的罪名呢,还是拐卖儿童的罪名呢?
至于这个元土,多半是夫子庙里的生员吧,弄死还是弄残呢?这时候还能微笑,养气的功夫学得不错呢。他挥挥手,就有两个士兵向元土走去。
突然,十余个同样是振武营的兵士簇拥着三匹马冲进人群,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刘伯爷这是要抓谁呢?”
刘世延抬头一看,却是右营曾经的坐营官,如今的苏松副总兵刘显刘惟明。
他还没说话,便看见华梅一声欢叫,扑入了和刘显同来的一个青年怀里,不由强笑道:“刘副总兵何时班师归宁的?”
“哦,倭奴未灭,何以班师啊,末将只是奉俞总兵军令,回来与张尚书商议一件要事,过几日便邀回去的。”刘显故作不知道:“刘伯爷这是要抓谁呢?莫非要抓我侄子侄女?”
“哈哈哈,一场误会,”这刘世延脸皮挺厚实:“本以为是一场人牙子案,本爵一时义愤,欲替应天府绥靖街面,既然刘副总兵识得,在下也就不越俎代庖了。告辞!”
话音一落,手一挥,左营官兵收队随着走了,带上了几个所谓的“英勇市民”。刘显隐隐猜到其中内情,却没有说破。
旁边的华梅叽叽喳喳的和柴炅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唐鹤征也凑了上前表功,柴炅都乐呵呵的听着。柴富带着元土走上前来,说了刚才的事。柴炅惊出一声冷汗,连忙向元土道谢。
这时只听得一阵喧嚷之声传来,“谁敢绑我表叔?”一个锦衣玉簇的小公子在一队人马的簇拥下冲入场内。一个中年管家模样的正举着一把宝剑在背后紧追不舍。
“师弟!”
“表侄?”元土和柴炅同时惊呼起来,来者正是徐邦瑞。
“师兄?大师兄?”徐邦瑞一下扑进了柴炅怀里,哭泣起来。柴炅尴尬的对元土笑笑,安慰起徐邦瑞来。
“邦瑞,你家下人很多啊。”
“禀柴少爷,我家是魏国公府。”举剑的徐安很是自豪的说。
“师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隐瞒的,”徐邦瑞有些惶恐的说道。
“哼,还说不是故意的。”唐鹤征赶上了恶狠狠的拍了拍徐邦瑞脑袋.......
几人重新认识,徐邦瑞邀请大家去家里坐坐,众人欣然同意,只有刘显愕然道要去买点礼物,魏国公在振武营中可是他的顶头上司。徐邦瑞和唐鹤征笑着说不用,倒是元土和柴炅支持,两人一怔,相互有了一丝认同。
一路走一路聊,走到大功坊柴炅这才醒悟过来,有些失态的指着元土说不出话来,北方人,徐家表叔,姓元名土,这不就是朱载坖吗?大明隆庆皇帝!后世学历史的时候,柴炅专门背过历代皇帝的姓名,其中坖字不是常规字,柴炅还为此专门翻过字典,所以印象特别深刻。当然,此时的朱载坖还只是裕王,一名拥有第一皇位继承权的皇子罢了。
华梅好奇的问哥哥怎么了?柴炅指着大功坊的牌坊说,没想到邦瑞师弟的门阀这么高,众人哈哈大笑不疑有他。
柴炅却偷偷观看朱载坖对华梅的脸色,果然见他有些像个小兔子的样子,不过是个看到了萝卜的小兔子,不由暗暗着急,不行,得保护萝卜,不能让小白兔拔了。
进了魏国公府,自然要先去拜见当代魏国公徐鹏举,听得两个少年是儿子同门师兄,唐会元的子弟,应天府尹师弟,徐鹏举自是没有意见,只是暗示柴唐二人要多多尊重朱载坖,便与刘显畅谈军营事务去了。
这魏国公府中自有好酒,且是军人世家,没有那么多规矩,几人喝得铭咛大醉,徐邦瑞和唐鹤征率先躺下,华梅也吃了一半自有丫鬟服侍休息,席上只有朱载坖和柴炅。
朱载坖也是有了七八分酒意,还以为柴炅认华梅为义妹是想收为己用,便借醉要柴炅让人,柴炅不悦道:“华梅吾视为亲妹,岂可让来让去,你若爱之,自可为兄。”这可不是朱载坖的意思,这泡妞泡成了妹子还有什么乐趣而言,便想搪塞过去,却不想柴炅不放过他,硬要他答应,还拖着朱载坖去把华梅叫醒,三个人就在西花园中结拜为兄妹。刚结拜结束,朱载坖就被折腾得晕头转向,被仆人送去休息。
华梅不满的对柴炅说:“炅哥哥,为什么要和他结拜啊,他老是色眯眯的看我,不喜欢。”柴炅哈哈笑道:“就是因为他色眯眯的,所以要让他认你为妹妹啊,他是一个好色的好人......”
这就是熟悉历史的好处,隆庆皇帝可以说是史上出名的好色好皇帝之一,虽然好色,从来没有强迫的案例,也把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
第二天醒来,朱载坖虽然有些后悔昨日举动,但是没有一点后悔,只是向柴炅埋怨道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和美女亲热了,昨日本来是调开了徐邦瑞,想去秦淮河逛逛,却遇到那事,柴炅说男人家好色是天性,但不能欺凌弱小,华梅今年才九岁了,许诺将来一定给他找一个超一流的美女,朱载坖大喜,主动承诺说要把华梅视为亲妹,两个人会意的笑了起来。

楼主:血海孤雄  时间:2022-02-06 21:32:47
第三十七章 分别


自此以后,朱载坖就对华梅态度好了许多,看华梅的时候,再没有那吃人的眼神,多了一些身为兄长的宠溺。
华梅年纪虽小,在这方面的直觉还是挺高的,慢慢的也就接受了他,跑去问柴炅应该如何称呼他,柴炅笑着说:“就叫他猪哥哥吧.......”华梅不解,柴炅悄声道:“你看他肥头大耳,像不像一头可爱的小猪猪?”
华梅想了想,会意的笑着跑到朱载坖身边开始“猪哥哥长猪哥哥短”的叫唤,朱载坖听来却是“朱哥哥”,有些纳闷自己的身份怎么暴露的?不过看着华梅的娇憨模样,也就不想深究下去了。
看着华梅在身前身后雀跃,反而有了一丝异样的情绪,原来身边有个快乐活泼的妹妹也不是坏事。他原本是有五个姐妹,要么早死,要么早嫁,没嫁的时候也是死守规矩。
他身边一个叫姚臣的太监悄声道:“王爷,这个女子明显是高丽女子,冒然认妹是否坏了规矩?”
朱载坖不满道:“孤又没让她入了玉碟,不受国家俸禄,不占皇庄采邑,坏了什么规矩?”姚臣道:“只怕皇爷爷那里有所不满......”
朱载坖有些惆怅:“父皇一直秉持‘二龙不相见’的主张,那也是为了我好,又怎么会
因为这等小事责罚与我呢?”
果然,这个事情锦衣卫很快报到嘉靖那里,一听陆炳说完,嘉靖哈哈大笑:“这孩子居然转性了?以前可是见到美女就走不动路的。也好,去查查那个华梅的来历,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封她个郡主县主又如何?”
这一切远不是南都的华梅所能了解的,她此时正在魏国公府里对着全鸭席大快朵颐,徐邦瑞则两眼呆滞,他不知道该叫华梅姑姑还是妹子好。
唐鹤征大大咧咧的劝解:“各交各的了,这元土就比俺大了一岁,不说祖上传下来的辈分,还不就是我辈中人,你看万师兄就比咱们大了不止20年,真要论起来,那他的儿女不还得叫咱叔叔了?”
柴炅和朱载坖点头称是,一人夹起一个鸭腿,放在华梅碗里,华梅皱皱眉道:“炅哥哥,我这样吃,会不会胖成猪哥哥那样啊?”朱载坖这下明白了此猪非彼朱,不过他心思豁达,想的却是不是身份泄露了,下意识的看看自己身躯,强笑道:“不会了,鸭子是温补之物,梅梅多吃点,不会长胖的。”
柴炅也笑道:“吃得多要运动得多,营养就不会过剩了,等会就去练习拳法,消化一下,自然不会胖的。”华梅不明觉厉的闪烁着小星星看着炅哥哥,觉得他懂的真多。这鸭子可真好吃,比妈妈和金阿姨做的泡菜好吃多了,这一下她终于可以放心的吃了。
吃过全鸭宴,一行人回了小教场刘宅,为刘显送行,毕竟刘显是方面大将,有事还可以溜回后方,如今事情办完,却不适合长期脱离部队的。临行前,刘显又专门传授了一套“峨眉刺”的技法给华梅,说是经过峨眉山得高人所授,适合女子在水上运用,与华梅以前所习“梁红玉擂鼓战金山”相得益彰。
柴炅无奈,只得带了华梅认了师傅,这才拜领了图样和技法。第二天,送走刘显和唐鹤征以后,就在徐邦瑞的邀请下搬到魏国公府中,次日在徐邦瑞带领下,找到了南都兵器局,照着图样给华梅打造了一对大号和小号的峨眉刺,大号峨眉刺用鱼皮套可以捆在大腿外侧,小号峨眉刺多打了一套发簪一样的银套,可以别在发簪上作为饰物,华梅甚是欢喜。
不过令人奇诡的地方是,唐鹤征虽然走了,这位元土(朱载坖)哥哥却延续了他喜欢和华梅抢夺零食的习惯,每每柴炅或徐邦瑞买了蜜饯,一定要买两份,同时给他们两人,否则一定要发生争夺,华梅一气急了就分不清楚唐哥哥和猪哥哥,这一下增加了元土(朱载坖)的兴趣,他更加乐此不疲了。
随行太监姚臣劝阻,他不以为然道:“聊以相戏罢了。此间亲趣,汝不明矣。”消息传到北都,嘉靖不由叹息,让下面的人给裕王府送去几件御用器物,黄锦见嘉靖似有悯子意,壮壮胆子说道:“皇上,是否让那高丽女子入见皇上,以叙天家威仪?”他的意思,这皇帝要认亲,两位皇子自然得到场,如此也算解了皇帝思子之情。
嘉靖也知道黄锦是为了自己好,只是那个诅咒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为了江山社稷,为了自己子孙传承,还是不见为好.......他冷眼看了黄锦一下,闭上双眼静坐起来。
随后的几日,在徐邦瑞的带领下,柴炅华梅和元土(朱载坖)游遍了南都各地风景,就连孝陵卫都去瞻仰了一番,当然,名义上是徐邦瑞走的关系,但是徐鹏举和柴炅都知道,没有朱载坖的身份在那摆着,他们是没办法进去的。
孝陵柴炅后世来过,大致格局没有怎么变,再加上柴炅是平等思想下教育出来的,也就没有了敬畏之心,只不过敬重朱元璋这位驱虏复汉的大英雄,很是诚恳的磕了几个头,其余时间,也就保持一个不轻浮的游玩公园的状态了。
不过孝陵的庄严肃穆很是震慑了华梅,她以前可没有见过这么宏伟的建筑,还以为是到了神仙居住的地方,平日里甚是活泼的她,也乖巧的跟在两个哥哥后面参拜,一言不发。一直到出了山门,这才拍着胸口心有余悸的说以后再也不来了,惹得柴朱徐三人一阵大笑。
梁园虽好,终有曲终人散之时,柴炅毕竟不是明季浊世少年,内心里还是后世的销售精英魂魄,知道在别人家住段时间可以,长时间就遭人厌烦了,托以回复师命,主动提出了告辞。元土(朱载坖)虽然大上几岁,毕竟是皇家贵胄,到哪里都是有人阿谀奉承,哪里知晓其中的弯弯道道,徐邦瑞还没开口留客,他便先挽留起来。
他和徐邦瑞年少不知事,徐鹏举却已届不惑之年,虽然知晓元土身份,着意巴结,帮着挽留了两次,见柴炅去意已决,就明了他此举含意,也就不再挽留,只是让徐安赶紧去买了几件礼物,最轻的反而是给柴炅的,其次是给荆川先生的,最后给华梅的反而是最贵重的。徐邦瑞有些不解,元土(朱载坖)看了反而大喜,连夸表兄真乃辅国重臣,也就不再加礼了,只是私下给了华梅自家在北都的地址,嘱咐华梅到了北都一定要去找他。
华梅警惕的说:“不去不去,去了你又要和我抢蜜饯。”
元土(朱载坖)哈哈大笑:“不抢不抢,北都那里叫果脯,我请你吃个痛快。”
“真的?那我们拉钩......”华梅一脸的不相信。
“拉钩?”朱载坖一时间没明白什么意思,姚臣忙附耳过去,告诉他拉钩的意思,朱载坖哈哈大笑,伸出右手小指做弯曲状,和华梅拉起钩来。
徐邦瑞伴着柴炅去了应天府衙找万士和辞行,万士和命人套了一辆马车,车上早已装好许多给师傅师弟们的年礼,原来那日唐鹤征来辞行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准备。
回到魏国公府,又住了一宿,第二天告辞离去,却发现多了两辆马车,分别插了魏国公府的旗帜以及南京锦衣卫的号旗以及徐安等五名徐家家将,说是家主的安排,柴炅心知肚明,徐鹏举再怎么礼贤下士也做不到这样,多半又是朱载坖的面子发挥了作用。柴炅看了朱载坖一眼,他正聚精会神的和华梅告别,等华梅上了车,他颇有深意的望了柴炅一眼,柴炅明白的点了点头,他这才满意的让到了路边,和徐邦瑞一起挥手告别。
不知道是魏国公府的旗帜还是锦衣卫的旗帜哪一面更有效,一路上风平浪静,在柴富的带领下,只用了两日时光,穿常宁,越曲阿,下溧州,就到了义兴龙池镇。
徐家五个家将在帮柴炅等人卸下礼物后,就要告辞离去,柴炅也无意挽留,给了万家马夫银两之外,又让柴富给了徐安十两银子,让其将万家马夫一并带回南都。
晚上,三人关上房门,清点了一下万徐两家的礼物。万家礼物且不多说,万士和身为大师兄,又是应天府尹,所赠礼物都是给师门的,对柴炅也没有额外相待。这徐家的礼物可就令人咋舌了:给柴炅的礼物还算正常,一封银子二十两,也是这时常有的程仪;给唐顺之的礼物就有些厚重了,一封银子整整五十两,这也可以说是徐邦瑞的谢师礼;可给华梅的程仪可就有些乱套了,银子一封二十两,很明显这是不想超过柴炅免得他难堪。
后面的实物就有些离谱了,什么官用各色绸缎十二匹,宫用各色纱十二匹,四色果盘八个,还有南海珍珠项链一串,和田龙凤暗纹玉镯一对......零零散散加起来数百两银子都没法计数,华梅少不知事,一看到果盘忙抢到怀里,打开吃了起来,柴炅柴富却不由面面相觑,这礼物太贵重了,将来如何还礼还真是难题。
知道朱载坖底细的柴炅明白,这是徐鹏举在提前投资,将来华梅就是进不了宫,一个御妹是少不了的,但是这个观点又不好和柴富明说,更不能告诉华梅,她的年纪,还不适合思考这个问题。
想来想去,柴炅决定只留下几个饰物和几匹贡缎,将来给华梅做头面,其他的都让柴富换成钱财,一半寄回句章,一半买来药物,加强华梅体质。出于后世习惯,柴炅问华梅同意这样的安排不,却不料这让华梅异常感动,丢下果盘趴到柴炅怀里大哭起来,原来这个年代无论大明还是高丽,女子都没有婚前资产,平日里都是由父兄掌握着,结婚的时候,才根据男方聘礼的多少,由父兄决定嫁妆的多少以作傍身之物。华梅虽然年幼,但是已经知道了这个习俗。
柴炅征求她的意见,已是对她超级的尊重,柴炅也不着急,等她情绪稍微稳定,又再问她同意不,华梅羞涩的说:“我是哥哥的妹妹,我都是哥哥的,都听哥哥的安排。”然后便害羞的趴在柴炅怀里再也不出声。
柴炅便让柴富将万家礼物和给唐顺之的那五十两银子挪作一堆,明天自己带去私塾,其他都收起来准备送到姑苏发卖。龙池镇毕竟是小地方,就算折价卖,也没多少人买得起。
第二天天刚亮,柴富便去雇了辆马车,装上万士合礼物以及徐邦瑞的谢礼,和华梅一起把柴炅送到了唐家私塾。
楼主:血海孤雄  时间:2022-02-07 22:06:02
第三十八章 虎威镖行

这些时日,唐顺之也算想通了,儿子不成材就成柴吧,也算是为国为民办事了,总比走上歧途好,正准备让唐立之去姑苏,刚巧柴炅又回来了。
唐顺之听了柴炅的汇报,很感怀徐邦瑞和万士和的孝心,不过也没什么其他表示,只是告诉他已经允了唐立之去姑苏任职,要他以后读书之余做师兄弟们的武术教头,顺便告诉他湖洑的共春送来了几个紫砂壶,已经放在他屋里了。
柴炅大喜,请求老师让自己为三师送行到姑苏,获得唐顺之同意后,就去账房交代了账目。他来不及找赵一宁叙旧,先回自己屋里看了四件紫砂壶,抚摸良久,这才去和赵一宁商议入股镖行的事情,然后又找到唐立之商议去姑苏的事情。
第二天,柴炅赵一宁唐立之三人一起出了门。柴炅带上了两件紫砂壶:一把八方风雨会东南,一把高丽山水人物壶,前者要送往姑苏镖行,后者交给华梅收藏。
到了龙池镇,柴炅领着唐赵二人径直来到柴富租赁小院,虽然早被柴炅言明只是义妹,但是初次见到华梅,唐赵两人还是吓了一跳,唐立之还稍微好一点,小声告诫柴炅不可耽于女色,废了身子;赵一宁就毫不掩饰的露出艳羡的神色,怎么也不相信柴炅会只认兄妹,逼的柴炅拿出那契约给他看这才罢休。
柴炅这次没打算再带华梅上路,只是把紫砂壶交给她,让她休息两日后就要勤学苦练,早日掌握峨眉刺和船拳要诀,他日自己归来一定要做检查。然后又指点柴富在院中做一大活板,四周以绳索系之,以供华梅练习船拳,又收了准备去姑苏变卖的财物,雇了两个挑夫跟着,这才和唐赵二人踏上行程。
这次湖洑巡检司却正好在衙内,闻的师傅要过太湖,二话不说,立刻遣返了两个挑夫,征调了两只战船,亲自送几人过了湖。
上岸之后,赵一宁径自回金匮县家中取钱,柴炅带着唐立之先是到了虎墅关博雅斋,徐时行虽然不在,不过掌柜的却没有忘记柴炅,忙殷勤招待,柴炅见徐时行不在,便没有停留,丢下欲变卖的财物让掌柜代卖,说今晚再到徐府借住,便带着唐立之和两个充当挑夫的湖洑巡检司兵丁去了虎丘山下的俞大猷兵营。
看到唐立之书生打扮,身材瘦削,俞咨江还有些不服,挺枪而出要求挑战,不料仅仅坚持了十来回合就败下阵来。周围又有几个将官邀战,可惜都没有人能撑过二十回合,直到最后俞大猷看不下去,亲自下阵,唐立之也是坚持了几十回合这才认输。俞大猷哈哈大笑,说不愧为唐荆川亲弟,当得这副总镖头,这时刘显和唐鹤征也闻讯赶了过来。
几人会合到徐府宅中,徐时行已经在屋中等候,他变卖了柴炅带来的财物,居然有三百两之巨,魏国公府的财富可见一斑。
军情紧急,大军就要拔营南下,众人都是果断之人,草草食毕,就开始了股份的讨价还价。一直到子夜时分才有了最后结果:总股本定位一千股,实际收银一万零五百两:官股三百,南都兵部以所辖区域特许权入股,占股二百;魏国公府投银九百两占股一百;军股三百,实际投银四千两,俞大猷不占股,以儿子俞咨江的名义占股四十,以族弟俞大强的名义占股一十,部下各将官共占股一百五十,刘显(包括张鏊干股)占股一百;商股三百,姑苏各家豪门共投银五仟两,徐家意识到好处,增到千两,占了六十股,柴炅在其中也帮赵一宁垫付了一百两银子占了六股;柴炅以前投的三百两还不够看,又追投了两百两,总共五百两以柴富的名义占五十股,唐家投银一百两并担任总镖头和副总镖头占股五十。
从此以后,一个庞然大物诞生了,此时的股东们都还不知道他们释放出来的是一头什么样的怪兽。
柴炅没法去计算这样的投资比例是否符合后世的股东法,他更关心的是华梅是否在龙池镇上安心生活,更想回到唐家私塾过平静的日子。
他来不及送别俞大猷刘显南下,也等不及唐立之唐鹤征叔侄寻到合适地址挂牌营业,就匆匆去了金匮,一来告知赵一宁替其投资一百两的事,二来协助赵一宁沟通各方关系。原定在金匮分行的总股数为一百股,结果在金匮拉到的投资远远高于预估,只好和各家商议,认了五十股的额度,把千两以外的银两都挪到太仓州分行去。然后又马不停蹄的跑到太仓州,联络了太原王家,王锡爵兄弟还是挺给面子的,或者说王涌很看好这个项目一下子就决定了投入五百两银子,这反而把柴炅吓了一跳,连劝他们慎重,最后好说歹说,让了一百两的额度给琅琊王家的王世懋,再加上金匮的余资,总行的股份也必须上千两投入才能占据五成的股本,总计三千两的股本让太仓州分行成了最后一个被降为支行的分行。
松江府柴炅就没有去了,那里有俞大猷和刘显一干大股东盯着。柴炅又去了一趟西山岛,请出那个船拳师傅做了水路教头。
回了龙池镇,柴炅先去看了华梅,看到华梅在柴富的看护下在活板上练习着骑龙马,这才觉得心里安定下来。
后来的日子,柴炅便在平定中度过,每天早晨教导师兄弟们晨跑,每到龙池镇的时候,自己就去看看华梅训练如何,白天的时候,就和荆川先生努力学习春秋左传,到了晚上,吃过晚食,再跑到龙池镇教授华梅中文......
这样的日子,华梅觉得很惬意,炅哥哥每天都能来看自己,富叔叔每天都忠诚的保护教导自己,还请了一个王姨照顾自己的生活。她对家乡的怀念越来越淡,觉得自己做一个明国人也是挺好的。
大明嘉靖三十七年的正月,虎威镖行终于正式开业了,总行就设立在虎丘旁俞大猷的兵营旧址,由徐家出面购买了大片土地,修建了大批院墙楼宇,在姑苏城内和虎墅关及金匮都设立了办事机构,负责接洽业务,同时成立的还有三个分行,第一条线路是姑苏城到毗陵城,毗陵分行的镖头就由关四郎担任;第二条线路是姑苏城到太仓州,太仓分行的镖头由正役捕快张龙辞职担任;第三条线路是姑苏城到松江府,松江分行的镖头由刘显部下一个独臂百户担任。每一个分行,都采取了柴炅的策略,以总行投资为主,适当拉拢当地官绅的投资。
这江南各地的士绅都比较开明,很快意识到镖行业务的前景广阔,南都、武林、淮扬、乌程、嘉禾等地官绅,已经主动邀请虎威镖局前往。不过一切都是草创,唐鹤征等人觉得不宜摊子一下铺的太大,让那些残兵剩勇转型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最重要的是南都兵部已经把军饷军粮运输前线的事务都交给了虎威镖局,单这一笔业务,兵部省了很多麻烦,而虎威镖局靠这么一笔生意就已经稳赚不亏了。
一个月后,陆续开了南都太仓等八家分行。
邀请唐家叔侄为总镖头副总镖头,一百两银子就占了五十股,军方将领和姑苏士绅中都有不满意见,一场遇袭战很快就让他们哑口无言:唐鹤征唐立之押运数万贯军饷前往松江前线,数十个倭寇从包围网里渗透进了后方,对镖队发动袭击,镖师镖手死伤十余人,却被唐家两叔侄前后包围,当场杀了近二十人,在几十人的围困下一直坚持到援兵到来。这一仗后,唐家叔侄声名大噪,被誉为“江南神勇双枪”嗯,神枪唐立之,勇枪唐鹤征。
唐鹤征从父亲禁锢中解脱出来,有了海阔天空的感觉,这两个月来跟着柴炅也算走南闯北,有了唐立之单独指点,不仅武功突飞猛进,生意运营上也是迅速成熟,根据柴炅留下的计划,划时代的提出了镖师分级:总镖头,副总镖头,大镖头,镖头,镖师,镖手,南都兵部默契的放出消息,将各级别分别对应:指挥使,千户,百户,总旗,小旗,正兵,兵部不发军饷,但是承认级别。这样一来,各地卫所余丁更是趋之若鹜,卫所将官也大力支持。又将各地分行降级为支行,南都,武林保留分行,以后各都及布政使司设立分行,各重要城市设立支行,有条不紊的将镖行业务铺向南方各地。
结合柴炅留下的意见,推出了总行和分行的分配原则,收入上身镖二八开,财镖三七开,宅镖四六开,镖师费用由总行统一支出,消息一传出,各地军队将领纷纷派人到姑苏访问学习,士绅们也更加疯狂,不为别的,单是一个业务优先考虑股东就让人趋之若鹜。
当然,也有部分士绅意识到商机,在各地组建自己的镖局,可一来得不到军方的业务,二来先机已失,有力士绅都已加入虎威,大多数开业不到半年就倒闭,只有少数镖行还能靠宅镖苦苦支撑。
柴炅作为创始人,虽然接到了开业邀请,只是去请假的时候看到唐顺之颓丧的神态,终究觉得心头有愧,不好意思提出,只能回到龙池镇过了第一个有妹妹相伴的春节。
不过让柴炅有些瞠目的是,此时并没有过春节的习惯,初一到十五,居民们各自在自己家里忙碌着,一直到了元宵,这才走出家门,欢喜热闹了一日夜。
柴炅本以为自己可以在义兴再过一年平静生活,待自己《春秋》有成后再带着华梅返回句章考取科举,可是刚过四月,自己的平静生活就被一封来自北都的征辟函打破了。


楼主:血海孤雄  时间:2022-02-09 21:25:26
第三十九章 苟利国家生死以


这封征辟函当然不是给柴炅的,他还没那么大的面子,兵部征辟的还是荆川先生唐顺之。
原来赵文华前脚到了北都,后脚便接到消息说唐顺之拒绝了征辟,对此他有些惋惜有些不忿,因此在去严府赴宴的时候就和严嵩父子说了这事。后来几个月,他先是升职为工部尚书,继而就因为正阳门的事情被贬了职,哪里还有心思考虑推荐唐顺之的事。
然后嘉靖追赃,这赵文华哪里有钱赎罪,他贪污的银子大半都送给了严世蕃,借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去找严世蕃要啊。他不这么想,严世蕃担心啊,便命人给他下了慢性毒药,待他独卧舟中,毒性发作,肠穿肚烂而亡。
严世蕃找人掩盖死因,群臣痛打落水狗,嘉靖也是个心性凉薄的主子,硬逼着赵家后人还清账款,后来这笔账一直追索到万历年间还只还了一半,当然这就和严世蕃无关了。
这严嵩奸臣归奸臣,能力却不弱的,有次嘉靖不知道为啥说兵部无边才,严嵩就想起了唐顺之,打算让兵部行书征辟,鄢懋卿提醒说不是一路人,怕不会来的,严世蕃在旁边听得,阴恻恻的说了一句:“闻唐荆川欲学吴康斋,视吾辈荐用者为石武清乎?”鄢懋卿听了顿时明白了其中暗示,他本身的职责就是以左副都御史总理盐政,没几天就去请了南下巡盐的诰命,跟着兵部的征辟文书到了南都。
鄢懋卿和万士和都是嘉靖二十年辛丑科的同年,到了南都自然要拜访。席间聊起各自师承,万士和自然大加称颂唐顺之,鄢懋卿不动声色,只说自己一直久仰,未曾谋面,万士和不疑有他,就把地址给了他。
鄢懋卿却没有直接到义兴,而是先去了毗陵,大肆张扬的拜访了唐府,这才摆明车马到了义兴,邀约了义兴县令一同前往龙池山。
本来唐顺之看到兵部征辟函内心是拒绝的,结果几天下来还没等他想好拒绝的理由,又听说鄢懋卿来了,没办法,总不能拒之门外啊,只好出来迎接。
柴炅不认识这位鄢副都御史,但是后世听过他的名字,所以知道他名字后,就偷偷溜走了,毕竟这时候不对抗对不起自己以前的人设,对抗的话又有点不利于以后的发展,偷偷溜走,哪方面都说得通。
刚走到龙池镇外,一个精神矍铄的骑驴老者拦住去路问道:“小友是唐家私塾的学生吧?请问你家先生可在?”
柴炅看他年纪与先生相仿,衣着朴素,却双目有神,脸色平静,全身有淡淡的书卷气息,身后还有一个二十出头书生打扮,却挑着行囊的男子,穿着举止却不像奴仆,弟子还是子侄就分不清了。柴炅有些面熟,怕是以前见过,估计是先生好友,“请问老先生高姓大名?”
“老夫罗洪先,字念庵,与你家先生是同科。”
“啊,原来是念庵先生当面,久仰久仰!”这还真不是柴炅客套,作为嘉靖八年那一科的状元,唐顺之几次对学生提前他的大名,就连柴富都说自己是罗洪先介绍到唐门的。
柴炅忙大礼参拜:“在下柴炅,会稽句章人,不知先生可有印象?”
“柴炅?”罗洪先先还礼貌的摇头,然后想起来什么似的,脸色巨变的跃下驴背,唬的背后男人忙上前搀扶,“你是柴炅?会稽句章人?你父亲是鸣鹤乡的柴拱梁?”
“是。”柴炅虽然不明白他反应为啥这么大,却还是认了下来。
罗洪先推开男子,上前仔细盯住柴炅脸庞看了半晌,神色慢慢恢复正常:“嗯,几年不见,都有些不认得了,这几年你过得还好吧?”
“承蒙先生关爱,荆川先生一直视我如子。”
“嗯,走吧,我们回私塾去,边走边谈”罗洪先欣慰的笑了笑,回身去牵驴。
“这个,念庵先生,此时有客来访家师,怕是不便......”
“这有什么不变的,应德的朋友,就算不认得也正好认识。”罗洪先不以为意。
“这个,先生现在的客人是左副都御史总理盐务事鄢懋卿......”后世虽有传说罗洪先和严嵩是儿女亲家,从未有人说罗洪先是严党,而且认真考证起来,严嵩比罗洪先大了24岁,而长女严咸宜为二十岁所生,比罗洪先还大四岁,次女西元一五三八年去世,而罗洪先那时候才三十四岁,他就算有儿子又能多大?古时就算有女大三抱金砖的说法,问题是大十三的可能性更大,这在后世也能成新闻了,据说后来严世蕃后面还有个小女儿,明确记载在严嵩为官南都的时候死于瘟疫,都对不上号,嫁给罗洪先更有可能。
这时候一听是鄢懋卿,罗洪先就犯难了,他是知道鄢懋卿在严党中的地位的,能不招惹尽量不招惹,思忖一下,对那男子道:“王讬,且去镇上找个客舍,明日再去拜会。”
那个王讬正要离开,柴炅拦住道:“念庵先生,在下在镇上典有房屋,不如去吾处暂歇。”
罗洪先奇道,“塾中不是有住处吗?为何还要在外典屋?”
柴炅便言安置家人,王讬道:“可是那柴富大哥?”柴炅连连称是,却只字不提还有女眷,他想先把人诓过去再说。
一路上,王讬滔滔不绝当年柴富教的知识有多重要,罗洪先不时点头附和。原来罗洪先对地图学颇感兴趣,却无意为官,自罢官以来,除了困守乡间以外,其余时间都是在各省走动,绘制了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本分省地图集,可以说是浓缩精华版的徐霞客,只是没有徐霞客那么有名罢了。为了考察地形,罗洪先经常带着一两个徒弟夜宿野外,很多经验都是柴富当年传授的。
三人边走边聊,很快就到了华梅住的小院,柴炅上前叫门,开门的是那个王姨,一见是他,忙回头叫道,“小姐,少爷来了。”华梅应了声便飞跑过来。
罗洪先王讬却脸色变化,忙提出要走,柴炅连忙拦住,大声召唤柴富出来,两人好说歹说,总算把罗洪先王讬哄进了院子。
柴炅让王姨做菜,柴富陪着二人,自己带着华梅去买了两坛曲阿封缸酒,几人吃了一顿。见华梅言语生涩,不时冒出几句高丽方言,罗洪先这个翰林修撰深觉纳闷忙追问原因,柴炅只说是被倭寇贩来江南被自己所救,罗洪先释然,感叹自己年岁大了,这蕃国没法去了,柴炅忙打包票说以后带华梅回高丽寻亲一定帮念庵先生完成心愿,华梅听了,似懂非懂的也附和着发誓,可爱的样子很得罗洪先和王讬的喜爱,异口同声说要给华梅补办礼物。
第二天早晨,柴炅起了个大早,却看见王讬与柴富比试起来,打得还是有声有色,他不由感慨,这大明的书生和我达清的书生就是不一样啊。
回到私塾,却听闻鄢懋卿昨天在私塾里宿了一夜,今天还没走,忙又找了个理由离开私塾,回了龙池镇,和罗洪先探讨起地图的设置来。他虽然不是专业搞地图的,毕竟在后世受过基本教育,对一些地图基本概念还是有所了解,罗洪先听了多有裨益,连饭也不愿意吃,要和柴炅彻夜长谈,最后还是柴富说动了华梅来劝,柴炅这才解脱。
第三天,柴炅故意没去晨练,一直到中午,问得鄢懋卿已经走了,他才进了私塾,跑去给唐顺之请安。
唐顺之抚摸着那件竹节形把壶,心思沉重。
柴炅提及罗洪先来访一事,他这才蓦然清醒,忙邀罗洪先来见。
柴炅回了龙池镇将罗洪先师徒请来,两个老友相见,分外欣喜,当年他们同殿为臣便意气相投,唐顺之的王学还是罗洪先引领的,后来又一起为官东宫,和翰林编修赵时春一起上过《东宫朝贺梳》,然后一起被贬职,可谓是一起扛过枪的战友,感情自是与众不同。
加上唐正之,三个人就在竹林里饮茶,用的是柴炅孝敬的竹节形把壶,王讬做了煽火童子,柴炅客串了沏茶童子。
说来说去,又说到了征辟的事情,唐顺之表达了自己的纠结,自己肯定是和严党合不来的,但是鄢懋卿一路宣扬,坊市间怕是有了许多传闻。
罗洪先嗤笑道:“荆川是为了谁当官呢?当官是为了啥呢?”
唐顺之楞了,迟疑半晌才答道:“做朝廷的官,办皇上的事,守护国家黎民。”
罗洪先正色说道:“你从前已隶属官籍,你的身子并非你自己所有,怎么能和一般隐士相比?”
唐顺之还是下不了决心,他知道,他要是答应,唐家的声望就毁了,唐正之看自家哥哥为难的样子,自己又说不出什么,无意瞥见柴炅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便问询柴炅如何看。
柴炅迟疑了一会,见唐顺之和罗洪先都不反对,道:“学生曾经听闻一首诗,只记得其中两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其他学生不敢多言。”
这诗一出,三师皆惊,唐顺之更是默默念了几遍:“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最后下定决心道:“二弟,吾便应了这次征辟,只是这江南士林的非议,就要辛苦二弟来承受了。”
“大哥,公道自在人心,相信世人会明白你的苦衷的。”
决心一下,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按照柴炅的建议,既然唐顺之要北上为官,而且声名受损,单靠唐正之一人无法支撑私塾,还不如把私塾解散,唐正之去姑苏相助唐鹤征唐立之叔侄。后来唐顺之投靠严嵩的事情果然在士林中有了一定影响,唐家虎威镖行在江南虽然不受影响,但是无法在江北再拓展业务。
唐顺之不想坏了各位学生的前途,故意找了个借口,把学生们赶出了唐门,告诫他们以后不得说是自己的学生。柴炅深知其中内情,执意请先生给自己取字,唐顺之思之再三,取字为明世,涵义是照亮人世。柴炅留守到了最后,和唐正之一起送走唐顺之罗洪先,这才关闭私塾,和唐正之带着柴富华梅一起到了姑苏城,在虎墅关搭乘运河漕船返回会稽。
楼主:血海孤雄  时间:2022-02-10 23:43:22
第四十章 妇女解放运动之父

到了虎墅关,柴炅去了博雅斋,掌柜的还记得他模样不敢怠慢,不过徐时行不在,留话给徐时行得月楼相聚,便陪着唐正之去了虎威镖行。这时唐立之出去走镖,就唐鹤征一个人带着几个担任教头的镖头镖师守着总行训练几十名新报名的新进镖手。闻的柴炅过来,唐鹤征立刻欣喜的迎出门来,却见来客还有二叔,一下就垂头丧气起来,生怕二叔是替父亲来教训自己的。
唐正之对唐鹤征的问候故意不理睬,问了一声:“明德呢?”然后就马着脸往里走。
唐鹤征更加担忧了。
华梅看着他可怜,悄声告诉唐鹤征事情的来龙去脉,唐鹤征脸色一下子转阴为晴,“今晚请你吃‘半塘煮意’。”然后便快步追上去奉承起二叔来。
唐正之也没有怎么折磨侄子,只是考较了一下他的枪法,唐鹤征虽然枪法大有长进,可对自己的二叔多少还是有些束手束脚,被打得活蹦乱跳,呼号连天。华梅在旁边看得哈哈大笑,直到柴炅去约了那船夫全家出来,两个小姐妹欢喜重逢,这才不再关注三哥的囧样。
一群人去得月楼和徐时行会合,吃了顿送别宴,盛忠烈打了个八折,闻的华梅喜欢吃蜜饯,又另送了两斤半塘煮意。柴炅倒是没有拒绝,只请徐时行预订船只,又找唐鹤征商谈船夫出镖的事项,唐鹤征说你也是股东,就不用给钱了。柴炅后世最怕的就是这种裙带主义了,企业利润白白流失,还要继续分摊成本,便严词拒绝,说是这样本利不明还做什么生意,唐正之听了点头称是,赞扬柴炅得了大兄算学精髓,柴炅暗暗汗颜。
柴炅又问船夫妻子的酬劳怎么计算,唐鹤征楞了,说是她又不算镖师,只是家属了。柴炅没有回答,只是让盛忠烈挪出地方,让她使了套拳脚,虽然和唐顺之俞大猷刘显这些大牛比只是平常,却也远非常人可比。又让华梅使了那套峨眉刺,说是准备传授给那妇人的。然后问徐时行:“士绅人家若需宅镖,可允男镖师入内院?”
徐时行摇摇头,连男性家仆都不准入垂花门呢......
“镖行接宅镖的时候,如有女性镖师保护家眷,汝可愿聘用?”
唐鹤征眼睛一下睁大了,他现在也有了几个月的经营经验,自己出身又是世家大族,怎么不明白其中意义。也不管徐时行如何回答,扭头问那妇人:“你可愿为镖师?如有内院护镖业务,可愿意接下?”
那妇人如坠梦中,惶然看向自己丈夫,那船夫也有点不敢相信:“女儿还需要她照应,如果硬要她出镖,这酬劳方面怎么计算?”他现在身为水路教头,享受的是镖头待遇,如有水路出镖,他一样按镖头的标准拿补助的。
“平时按镖师八成计酬,若有出镖,按镖师标准计算。”唐鹤征这时仿佛开了心智,“你女儿可和 武?”
“闲时也教过她几手粗劣船上功夫。”
“华梅,你既然要传她峨眉刺,想必也不反对传你姐妹吧?”
华梅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唐鹤征很肯定的对船夫道:“你女儿从下月起可以享受镖手待遇,待练武有成后,通过考核,可以升级为镖师,镖头。”
“吾现在就可与镖行定下契约,自下月起,你们就到吾徐府来做宅镖吧。”徐时行也不是傻子,立刻发现了其中商机。
“啊,我也可以有月钱了?”两母女喜极而泣,还是船夫清醒,忙拉着母女俩到处磕头。
“等等,汝默兄,吾还要请他一家子送吾回会稽呢。”柴炅故意和他争执。
“吾早就算好了,送你归家再回来,本月就能搞定,吾说的可是下月呢。”徐时行道。
从此以后,虎威镖行推出了女性宅镖业务,徐家聘用以后,唐鹤征又联络徐邦瑞师弟和府尹师兄,魏国公府和应天府继而聘用了女镖师,在江南世家逐渐形成了麻将以外另一阵风潮。许多世族大家很快发现了其中好处,这可比家中健妇好多了,武力更强,还减少了内外勾结的可能。至于女镖师来源,卫所人家习武的妻女多的是。
因为以前龙汉国虽然有女性职人,都是个例,此时姑苏虽有纺织女工,都是夫翁接了单子在家作业。而有规模的成编制的让女性走出家门,却是自虎威镖局而始,唐鹤征不仅让女子做了宅镖,后来又放开镖头一级的女性可以协助做身镖或财镖,所以后世把唐鹤征视为龙汉妇女解放运动之父,肇始于此。
以后的三天,柴炅要么和徐家父子商议博雅斋的发展,要么指导唐鹤征如何经营镖行,要么和盛忠烈商议如何改进甜食。华梅很荣幸的做了试吃官,带着船家女童和几个徐家的小姐妹很是过了一把瘾,其他人都胖了一圈,只有她和船家女童身材没有变。柴炅请徐家介绍了铁匠铺子,订做了四套峨眉刺(两套实战有刃,两套训练用无刃),她就开始教船家女童和她母亲练峨眉刺,还因为吃糖过多主动加了量,她记得炅哥哥说过,吃了糖,一定要加强运动有助消化。
第五天,柴炅告别了唐鹤征和徐时行,前往太仓州与王家叔侄三人告别,虽然柴炅来自后世,虽然来往各地几次,但是对交通和友情的关系还没有概念,柴富告诉他交通不便,朋友能看一次就看一次,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
唐正之没有跟着,他留在镖行分管账务。他是突然发现自己对算学的兴趣远超科举,习自唐顺之的数学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船夫一家三口就跟着柴炅三人去乘船了太仓州,夫妻俩都按正式出镖计算酬劳,女童虽然没有酬劳,不过前途已定,她反而是最开心的。
到了太仓州,柴炅先到了州桥太原王家,却只有王梦禄和王鼎爵叔侄在家,王锡爵却刚巧由旱路去了姑苏府学。王梦禄说使人叫他回来,柴炅连说不必,他还是停留在后世信息化时代的交流模式里,却没有想到,这一别相隔许久才再度见面,还是在北都.....
既然来了太仓州,怎么也要去镖行看看。此时镖行还挂着太仓分行的招牌,说是要等下月会账后降为支行,张龙是个明理人,丝毫不以镖行降级为愁,他的镖头身份没受影响,待遇和薪资依旧,镖行降级意味着体量越来越大,他高兴还来不及。正和张龙说话,升职为正役的孙二来拜访张龙,一听张龙见的是柴少爷,立刻请求禀见,一进屋就跪在地下,他可很清楚自己这个正役是怎么得来的,起身后,环视屋内,只见船夫一家三人拥着个小女孩和柴炅并排坐着,心头一动,主动上前给小女孩请安,挑了几句估摸着小孩儿喜欢的话语恭维着。
柴炅很是满意他的恭顺,见他顺杆子往上爬的劲儿不小,又开始恭维华梅,华梅也很是享受他的恭维。不由心头一动,将他唤了过来道:“孙二,你可愿弃了这正役的位置,为梅梅打理家务?”孙二不由一愣,这是啥意思?我好不容易爬上正役的位置,转眼间就要我弃了去为奴为仆?
不对,这个柴少爷是我命中贵人啊,第一次来太仓州就让我发了笔小财;第二次来太仓州让我成了正役;第三次来太仓州,难道会让我吃亏?我在认识少爷之前不就烂命一条吗?搏了!大不了再去做白役好了。他一咬牙又跪了下去,“今日一见小姐,小人便生敬爱之心,恨不舍身以供驱驰,承蒙少爷不弃,小人愿意,自今日起,改名柴二,誓死护佑小姐。”
张龙不由大惊,这好端端一个州县吏员,怎的一下就为奴为仆了?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孙二,你这是干什么!”然后意识到这事本就是柴炅主导的,自己如此做难免得罪了柴炅,连忙回身向柴炅道歉。
柴炅毫不在意的摆摆手。转身问华梅,“梅梅,汝觉得如何?”
华梅还有些不明白,眨眼问道,“炅哥哥,为什么我要收下人啊?”
柴炅笑答:“如今我们就要回明州家里了,可是梅梅在南都还有许多产业需要打理呢。”
华梅歪着头想了想,点头道:“炅哥哥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柴炅点点头,又对孙二道,“柴二太难听了,以后你就叫柴双吧。以后你就是梅梅的体己人了,梅梅在吴郡的产业,都由你打理了。”
随后,便由张龙写了卖身契,孙二和柴双都签字盖了手印,又去请来王梦禄做了中人。
如果是后世的物欲时代,柴炅自然是不会如此轻易信人的,不过穿越到这个时代半年多的经历,柴富,唐建,徐安,姚臣等人的表现,让他对人的信心恢复许多,何况他对自己的识人水平还是很有信心的,孙二这人的品行忠肝义胆还看不出来,言行不二却是难得的。当然,该打的预防针还是要打。
“我这就写 ,你带上去姑苏虎墅关,寻一个名为博雅斋的字号,找徐家汝默少爷,他会给你在博雅斋安排个位置的。柴富,你取五十两银子与他,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其他营生。”张龙和柴双一听这数字都惊呆了,张龙虽然执掌镖行这些时日虽然见过更大的金额,可那是生意往来啊,哪像这样收了仆人就随手给的,柴双更是不堪,他如今升为正役,月俸才半两银子......这一下认了主人,就可以执掌十年薪俸的财富?他不禁全身颤抖起来。
“以后有什么事情,小事找徐少爷或者虎威镖行的唐少爷,不大不小的事嘛,找俞总兵或者刘副总兵好了。大事就去南都魏国公府找邦瑞少爷或者国公。”柴炅说的轻巧,柴双却是越听越心惊,每听到一个名字,他脸上的冷汗就增加一滴。
“哦,对了,柴富你回去把那件辕门拜月三足壶也给他,”柴炅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你要办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姑苏博雅斋谈定之后,就将此壶送去荆州保靖宣慰司找宣慰使彭翼南,吾此次归乡应试,怕是没有时间外出,让梅梅一个人外出,又放心不下。”柴双感觉全身干涸,已经无汗可流了,除了连连点头,已经不知道还能做啥动作。
很快柴炅写好书信交与柴双,就由柴富伴着他去王家取银子和辕门拜月三足壶。
出了镖行大门,柴双还在全身颤抖中,“富大哥,您能不能打我一下,我感觉在做梦啊。”
柴富冷漠的看了他一眼,“以后我们伺候不同的主人,但是也算同僚了,少爷这么信任你,你不要做对不起主家的事,不然,我们见面就不是朋友了。”说完从路边捡起一块脑袋大小的石头,也没做什么架势,只是将石头抛在半空,然后右手一收一放,“砰的一声”将石头击碎。
这一击反而让柴双镇定下来,正色道:“富大哥,我现在说什么都是废的,就看兄弟的表现吧,不会让您有出手的机会的。”
柴富赞许的点点头,“少爷以为小姐只有博雅斋一成的股份,却不知我也替他持有两成的股份,以后多半是要给小姐的,既然少爷如此信任你,也罢,我便把我持有那两成股份也给与你,你一并打理了。还有少爷在虎威镖行中也有一点股份,也一并交予你了。”
说着说着,发觉柴双不见了,忙一个回头,却见柴双跪在地上,痛苦道,“富大哥您别说了,容小弟消化一下。”
到底是先有伯乐还是先有千里马呢?柴双坚信前者,他还叫孙二的时候,天天过的是饱一顿饿一顿的日子,自从遇到柴炅以后,这人生就像开了挂一样,数年时间就成长为江南巨贾,后来更是成为四国闻名的大皇商。
柴炅当然是等不及他成为大皇商的,看过太仓州分行(支行),他就拜别了王家叔侄,领着华梅柴富并船夫一家人,顺着运河到了武林城外,他奉师命要去拜访吴越总督、总理浙江、南直隶和福建等处兵务-----胡宗宪。

楼主:血海孤雄  时间:2022-02-11 22:18:06
第四十一章 岂因祸福避趋之

胡宗宪在武林城的官邸很好找,毕竟是目前武林城里官位最高的一个,随便拦个路人,都是一清二楚。
所以从船上下来以后,柴炅没有找专门的指路人,只让柴富一路寻去。华梅大胆的和余芳跟着柴富到处问路,柴炅倒是无所谓,只是吩咐船夫夫妻在后面看紧了。余芳就是那个船家女童,本身就是爽朗大方的性子,以前不过是被生活压迫从小就循规蹈矩的活着,这一路行来,跟着华梅见识广了,父母也不好管束,渐渐就放开了性子。两个小女生牵着手在街道上蹦蹦跳跳,东张西望,可爱的样子很是吸引了路人的注意,许多人都忍不住驻足观望。
只不过大多数路人的眼光看了一会就转移了视线,只有一个书生呆呆的看了许久,一点也不顾余母憎恶的目光,甚至跟着走了两三个街道,柴富见他只是跟着,却没有歹意,便没有理会,可余父就有些恼怒了,先还只是恶狠狠的瞪了几眼,那书生却无动于衷的继续远远跟着,最后余父忍无可忍,挺身站在书生面前。
书生只觉眼前一黑,突地多了一人将他视线挡住,不由伸手去拨,嘴里还念叨着:“兄台,请让让。”
气得余父抓住他胳膊一扭一反,将他扣了起来,疼得那书生当即大叫起来:
“放手放手,你这是干什么?”
“色眯眯的看着我女儿,肯定是心怀不轨。你还问我什么事?”余父道。
“就是就是,肯定不是好人。”余母赶上前道:“少爷,我们把他扭送到总督府去,也算为武林地方除了一个衣冠禽兽。”余母那日看着柴双拜入主家,转头便得了五十两银子,心头就有点发热,也想拜入柴家,只不过余父终究还是习武汉子,内心还有一点血性,一直没有同意这事。这一路上两夫妻为了这事有些矛盾,余母已经提前把柴少爷的柴字省略了。
“等等,谁是衣冠禽兽啊,我就多看了几眼,难道多看几眼也犯法吗?”这书生一听口音不对,不是本地人是吴郡那边的,又说送去总督府,定是不懂律法的,就强自辩解,试图从余父手里解脱出来,余父冷哼一声,加大了扭反的力度,书生又大叫起来:
“大家快来帮帮忙啊,吴郡的人欺负人啊!”
这时候乡土意识还很重的,周围的路人一听这话,很快围拢过来,华梅感觉形势不对,忙拉着余芳退到柴富身边,柴富护着她俩慢慢后退到柴炅的位置。
柴炅皱了皱眉头,低声问了余母几句,知道了事情原委,站直身子,用句章土话对那书生骂道:“侬这贼头狗脑,发痴人家大姑娘,被人抓了还要倒打一耙?他们是阿拉在吴地做生活的,侬要色格东西?”
话一出,围上来的路人都议论纷纷的散了大半,这个貌似主人的少年明明是明州人嘛,请了一家吴地人做生活那是给咱越郡人长脸,那个书生也是,偷窥人家小姑娘被人抓了,还要挑动大家情绪,真是不地道。
剩下几个没散的都是游手好闲的主,要看看最后如何收场。
那书生一听柴炅不大地道的句章话就知道没戏了,垂头丧气道:“偷看是偷看了,可我也没做什么啊。我就是看看,没什么坏心眼的。”
看着眼前书生虽然被余父反扭着胳臂疼得直叫唤,却一脸镇定,眼眸沉凝,身上的澜衫虽然陈旧,却清洗的很是干净。心中一动,问道:“你是秀才?为何要盯着吾家妹妹?”
那书生先还有些不想回答,又一想,自己落入他手,只要把自己往衙门一送,自己是选择老实交代呢,还是三木之下交代呢?第一次尝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了,只好道:“在下山阴县学生员吴兑吴君泽。见令妹仪静体闲,明眸善睐,煞是可人,故此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柴炅沉思片刻,让余父松开了他的胳膊。他从后世穿越而来,自是知道有一类人不同于一般的恋童癖,他们只是欣赏幼年的纯粹,怀念幼时的美好,对未成年的异性总是有一种爱慕之心,保护之责,可以称之为恋幼癖,红楼梦里的贾宝玉就说过一句很著名的话可以作为这类人的注脚,柴炅不觉把它念了出来:
“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
“对极!对极!”吴兑惊讶的看着柴炅,他一直有这样的心理,却一直无法表达出来,又不好和旁人交流,只有同乡徐文长稍微理解,没想到这次居然遇到一个同道中人,一句话就把他心中困惑已久的问题描述出来。他顿生知己之感。
“在下柴炅字明世,明州句章人,师从毗陵荆川先生,此次从南都归来,正为科举之事。”柴炅正式和吴兑见礼。
此时唐顺之北上为官的消息还没有传回南方,在会稽之地盛名依旧,吴兑当即表示了敬仰,待柴炅提出请客的时候,慨然应允。
一路上,余家夫妇还是放心不下对吴兑的疑虑,暗暗的一直盯着吴兑,却见他对华梅小姐执礼甚恭,对自己女儿也是秋毫无犯,眼神里也不是银邪的感觉,而是一种欣赏和保护,这才放下心来。
上了酒楼,柴富让店小二安排了两桌,自己陪着华梅和余家一家人一桌,柴炅和吴兑两人坐了一桌。
对于男女平等话题,柴炅自后世而来,自然是很能接受,吴兑还以为自己的观点很新颖,在柴炅这里却如江河入海一般自然,柴炅还只是拿红楼梦里的观念和吴兑谈,就已经让他觉得大受裨益,直呼若徐文长至,亦当立雪柴门,当下便要拜师,这反而把柴炅吓了一跳,说吾可比你小十岁呢,无德无能,岂可为师。
吴兑坚持说:“昔年欧阳文忠公有云‘学无前后,达者为师’,明世先生虽然年幼,然志向深远,学识渊博,又承名门,已堪为师。”
听到这个名门一词,柴炅不由叹气,“这名门不知哪日就要变成臭门了.....”自己猛干了一杯酒。吴兑惊问原因,柴炅就把荆川先生为了平定倭乱,绥靖东南,已经北上投入严党门下的事情说了出来。吴兑一听,也陷入了沉思,许久才道:“学生不才,这会稽境内,誓不让荆川先生声名受垢。”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柴炅见吴兑真心,故意把这首诗念出来,却不说是自己剽窃后世的句子,只说是先生临走所念。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吴兑也跟着念了一次,牢牢将它记在心里,却忘记了要拜师的事情。
两个人你来我往,喝了个痛快,吴兑感怀唐荆川的事迹,很快就喝醉了。
几十年后,有一个名叫李贽的人来到他面前,大谈什么男女平等,贬孔斥朱的时候,他淡淡一笑,:“你此时的神态,很像一个人,不过吾有几十年没见到他了......”
柴炅本是海量,自是不会因为这点酒就醉倒,当下让柴富去酒楼后院开了一间房,把吴兑扶了进去安顿好,这才写好一封书信,再找柴富要来一锭银子一起放入吴兑怀中,这才让余父留里面锁上门,从窗户里跳出来,又让柴富去会了帐,这才前往总督府。
门口的长随见他一行人只是女娃有些靓丽,然后书生没有方巾澜衫,奴仆衣着不整,就不让进去。柴富递上唐顺之的名刺,他扫了一眼,就往地上扔,嘴里念道,“哪里的土包子,送美女也不穿的整齐点。”柴富怒极,伸手便把长随拎了起来,周围守门的兵士顿时挺枪围上来,气氛有些紧张。
几个正好来办事的锦衣卫看到这边起了争执,伸手按住刀柄,远远的看了过来。
柴炅想起唐顺之临走的时候,专门指了指一张赵文华的名刺让他带上,说是人虽然已经死了,毕竟以前做过会稽大员的,在越地行事或许还有用处。又想起唐顺之以前出行都是化名,便从怀里取出那张名刺,放到长随面前,“唐先生的名字你不认识,赵文华都御史的名号你可认得?”
长随吓得连连点头,这时赵文华的死讯还没有广告天下,只有一定层次的高官才知道,还没有传到他的耳朵里,在他的心里,赵文华依旧是那个弹劾三任总督一任巡抚,现任总督胡大人的推荐人。却哪里想到真要是赵文华的人,又怎么敢随意冒犯他的名讳。
柴炅让柴富把他放下,他忙命看门军士放下刀枪,自己点头哈腰,捡起名刺入内禀报,看也不看赵文华的名刺。他还是有职业经验的,来宾既然不先拿出赵文华的名刺,肯定是这张自己不认识的名刺更加重要。
没等多久,一个幕僚跟着长随匆匆出来迎接。胡宗宪虽然知道赵文华已经死了,更加知道还敢拿着他的名刺上门来找的人肯定不简单,尤其是名片上的这个名字,勾起了他深深的回忆,那时候,他还只是山东益都的一个县令,后来在武林又见过一次,随着赵文华来的,说是因为父丧,临时更名钟文,却让自己从一个小小的巡按御史,一跃成为掌控吴越的赫赫总督......
几个锦衣卫见这边事情平息,这才松开刀柄,转身走远。
柴炅思虑片刻,让柴富带着华梅和余家一家子回船上等候消息,自己一个人跟着那个幕僚进了总督府。
楼主:血海孤雄  时间:2022-02-12 21:42:32
第四十二章 胡宗宪


转过照壁,远远的看见一个年约五旬,面容清癯沧桑,双目炯炯有神的官员带着一群幕僚,在正堂的台阶上迎接。
隐隐约约,和柴炅在后世看过的电视剧《大明1566》里的胡宗宪很像,看来龙川胡家的画像所本确实是本尊真容(有次剧组化妆接受采访说,他们给饰演胡宗宪演员化妆的时候参考的就是龙川胡家画像。)柴炅忙趋前几步,下跪行礼道:“唐门学子柴炅柴明世,拜见总督大人。”
胡宗宪本以为来的是个二十出头的秀才之流,这样出迎可以摆出礼贤下士的态度,至不济也可以刷刷自己知恩图报的声望,不料却是一个才过束发的少年,不由有点失望。一个幕僚在后面小声提醒了一句,他这才醒悟过来道,“不必多礼,快些进来叙话。”不待柴炅起身,便转身走进了正堂。
柴炅起身一看,面前只有一片背影。他内心里感叹自己年纪太轻,总是让人忽视,不过对胡宗宪的性格,也多多少少有了一些了解:急躁偏狭,重名重利,是能人,不是君子。
进了正堂,只见胡宗宪已经回到正位上就坐,和几个幕僚围着一副东南地图指指点点。
柴炅又行了一礼,唤了一声总督大人,见没有应答,便站到一旁,不再言语。他后世爱好地图,此次来的目的,也和地图有关,不过对此时的地图,实在没有兴致。
胡宗宪有些纳闷,自己虽然有考较之心,可唐顺之这学生也太沉得住气了吧?他不由向一个幕僚递了眼色,那个幕僚会意,回头对柴炅道,“真是抱歉,锦衣卫新来前线敌情,大人实在军务繁忙,不暇接待,还请见谅。不知荆川先生让你来有何事?”
柴炅虽然不言语,却一直关注胡宗宪的一举一动,他刚才的举动尽入眼底,却也不揭穿,道:“先生此番北上,却心忧东南战事,特命小子送来东南各郡舆图一幅,以资军用。”实际上这地图是罗洪先绘制的,不过他不愿意署名,柴炅就把这功绩安置在先生身上。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叠羊皮来,弯腰铺在地上。幕僚先还不在意,却见柴炅越铺越大,很快超越他们还在使用的舆图大小,他连忙扑了过去,只见画面上绘着一个个方格,每个方格都是一寸见方,方格间又有各种细微曲线,勾连出各处城村山川道湖,在整张地图的上方,赫然写着“一方三十里”他也算是有学识的人,不由大惊道:“计里画方?”
声音惊动了胡宗宪和幕僚们,回头看看他,还没来得及斥责,却听他激动道:“大人,这上面有高家楼、雁门岭!”高家楼和雁门岭都是小地名,以前发生过对倭战事,却只见于战报上,地形如何对于高层来讲却无从了解。这一下,胡宗宪等人都震惊了,连忙围了上来,一个个趴在地上,寻找着郡府县乡,河山港岛。
幕僚们惊讶的寻找着以为只见于军报中的地名,胡宗宪欷吁一阵,从地上站起来,握住柴炅的手道:“柴小友,荆川先生有心了!好啊!!!”不待柴炅说话,自顾自的绕着地图转了一圈,回来又拉住柴炅的手一阵摇晃,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他太明白这舆图的重要性了。
柴炅觉得还是不能昧了罗洪先的功劳:“荆川先生自前年到过会稽后,便起了念头,馈请罗念庵先生助益,三年方成此图,还请总督大人慎用此图,早日平定倭寇。”
“ 八年乙丑科状元罗念庵?”柴炅点点头,胡宗宪更是激动了,都是前辈啊,那时候他连秀才都不是。
回头一看,幕僚们还趴在地上激动的在舆图上找来找去。胡宗宪不禁笑骂道,“好了,各位都是斯文人,今日怎地都拿斯文扫地了?还不把舆图放到桌上,方便观看?”
一番话提醒了梦中人,众幕僚恍然大悟,忙互相张罗着,小心翼翼的把舆图抬上桌子。
胡宗宪已经不把柴炅当做普通打秋风的名家子弟了,邀请柴炅往后厅一叙,道:“柴小友还未取字?”
柴炅楞了,尼玛我刚才明明报了字号的,不过也不便揭穿,便道:“贱名炅,先生为我取字明世。”
“好好,明世明世,这张舆图可谓光辉万民啊!”
后厅坐定,胡宗宪的态度就不一样了,主动说道:“吾与荆川兄相识于龙川,那年他中州归来,途经龙川,对吾是倾囊相授,吾是受益匪浅,后赵元质到越东,本是不识得吾,却蒙荆川先生厚爱,说吾识得兵事,元质这才认识了吾啊。”事情当然不是这样的,唐顺之前年举荐以后,还是靠胡宗宪自己会投其所好,讨的赵文华开心,这才举荐他当了吴越总督。不过此时赵文华已死,要笼络唐顺之的徒弟,自然要把功绩尽量往唐顺之身上安了。
柴炅心里自是明白,面子上的话还是会说的:“总督大人出类拔萃,卓绝群伦,即无先生引荐,终必脱颖而出的。”
胡宗宪捋须很自信的笑了笑,道:“荆川兄近况何如?”
“先生一切安好,日前接了兵部征辟,已经北上了。”
“哦,赵元质举荐的?”
“是也不是......”
“这话从何说起?”
“赵元质原来举荐了先生任南都兵部主事,先生未就,不料前些日严大学生又举荐先生为北都兵部主事,想来也与赵元质有关。”
“赵元质还真是锲而不舍呢。”胡宗宪对自己的恩主没有丝毫尊重,他觉得自己真正的恩主应该是唐顺之。
“先生左思右想,念了一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便解散了私塾,北上任职了。”柴炅再次把这句诗安在了唐顺之身上。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荆川兄果然高我一筹啊......”胡宗宪一直被视为严党,在士林中并不是很受待见,聘用幕僚的时候也是困难重重,诸多有名望的人即使答应了,也是倭情一缓便告辞离去。
“明世,请转告令师,这句诗就送与吾吧。”胡宗宪一字一顿的说道,他预感道这句诗对他的声誉有极大好处,他一定要装裱起来,挂在书房的醒眼处,给自己看也给别人看。
柴炅想想他的情况,很是明白他的心意,不由点点头。
胡宗宪大喜,问明柴炅此行是归乡科举,忙请柴炅住下,说是怎么也要写一封荐书给句章县令。柴炅连忙推辞,说是还有家眷家仆,衣着不整,恐污了总督府重地。
胡宗宪却是聪明人,一下就听出话里有话,就追问究竟,柴炅说了刚才在门口的事情,胡宗宪便把那长随打了二十大板,命他带伤去请柴炅家眷。
柴炅不忍如此折辱长随,就拦下自己取接了众人,又去酒楼接了吴兑,一起住进了总督府。思及吴兑以后把持瀚海军机还无甚经验,又介绍吴兑入幕,吴兑只说秋闱成绩未下,如若中举,春闱在即,未中即来入幕,同时推荐了未入举的徐渭,胡宗宪自是十分高兴,当即写下聘书。柴炅带着众人在武林逗留五日,其间华梅余芳四处游玩,柴炅教授幕僚们认识那副舆图上的各种标识,又与胡宗宪商谈了虎威镖行的各种好处,谈定了虎威镖行到武林来开分行的各种事宜,这才带着吴兑和胡宗宪亲笔书写的聘书离开了武林。
其间,胡宗宪为了表示歉意,也为了报答唐顺之的举荐之恩,让幕僚私下找到柴富,送了一间杂货铺子给华梅,柴富欣然应允。后来又逢一场前线战事,感念柴炅授图之德,要送与柴炅一间茶叶铺子,柴富却断然拒绝,只要求送与自己,幕僚当然明白其中关节,也不用上报总督,直接应允了。
还是以前那条船,不过由京杭运河转入杭甬运河,往山阴开去。
柴炅去山阴的目的,自然是为了促成一件历史上本来就已经存在的事情:徐渭入幕。
吴兑自告奋勇先行一步,柴炅在船上看了华梅和余芳的一场对打,这才带着华梅等人按照吴兑留下的地址慢慢寻去。
这时候,吴兑正在做徐文清的思想工作。说起柴炅对女性的态度,徐文清对他是大加赞赏,愿意以友事之,可是对于是否进入胡宗宪的幕府,徐文长却有些不愿意,毕竟现在看来,胡宗宪是严党大员。
吴兑正想劝说,柴炅等人赶到,吴兑大喜,连忙迎了进来。徐文清见了柴炅不由一怔,见到华梅和余芳,这才恍然,对柴炅笑道:“莫说君泽糊涂,我见犹怜啊......”
柴炅不以为忤,却先问徐文清老母何在?徐渭不明所以,指了指隔壁,柴炅马上转去拜见并呈上礼物,又让华梅参见。这一下彻底感动了徐渭,他是妾生子,嫡母早逝以后,生母也被赶出吴家,自己先是寄寓长兄家中,又被土豪劣绅霸占家宅,自己被迫入赘富家,后来自己妻死后破门而出,冒着大不韪的名头将颠沛流离的亲生母亲接回奉养,却没有几人理解,即使吴兑几个好友能够理解,也是敬而远之,哪里如柴炅此般尊重。
柴炅又请徐母带了华梅游历山阴风景,特别是沈园,徐母带泪应下。
等徐母领着众人出了门,徐渭邀两人坐下,吴兑狠狠的还了一句:“汝何前倨后恭乎?”却是拿苏秦的事情来讽刺徐渭对待柴炅的态度前后不一。
徐渭毫不在乎道:“明世事吾母如母,吾当视明世如兄。”
柴炅哈哈大笑道:“莫要折煞与吾。吾视文长为兄,自是视兄母为母。”
三人皆是大笑,只觉相见如故,益发亲近。谈起制艺,此时徐渭和吴兑都是秀才,自是对柴炅倾囊相授,期冀柴炅能一举入痒,柴炅益发觉得自己这趟山阴之行来对了。
说起胡宗宪幕府的事情,吴兑虽是喋喋不休,徐渭却无动于衷,柴炅在旁边慢慢看出了问题的症结,又把那句诗朗诵了一遍,“‘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吾师念罢此句,便北上事严去了,吾在武林数日,近观胡总督行事,正合此言。”
徐渭一听这话,内心有些触动,也就没那么抵触入幕的事情,只是一时间放不下面子。
待徐母同着华梅回来,柴炅见徐渭家境贫寒,身无长物,只说不耐俗物,又请徐渭徐母出去吃了一顿宴席,暗地里却让柴富潜入徐家放了一锭十两银子。
灌醉吴兑徐渭以后,柴炅顺着杭甬运河扬帆东去,很快过了姚州城,前面就是黄墓渡。这是个很伟大的地方,后世改名河姆渡,可惜柴炅一时间没想起黄墓渡与河姆渡有啥关联,不然他一定会停步探访一二。
船停黄墓渡,这里已是姚州边陲,登陆再行二三十里便是鸣鹤,柴炅又问了一次余父意向,余父终究放不下自尊,婉言谢绝。柴炅也不好勉强,只好叫回和余芳抱头痛哭的华梅,按规矩付清酬劳,送余家三人架船北归。
柴富叫来一停轿子,请华梅坐下,又叫来一匹走炉,请柴炅上驴先走,轿子随后,这才带着两个挑夫跟在轿子后面上了路。
马上就要见到这一世的父母,柴炅内心充满了忐忑。
楼主:血海孤雄  时间:2022-02-14 08:21:19
第四十三章 归家

仔细想来,柴炅的原身离家求学已经五年多了,离开时还只是总角孩童,对家乡的记忆早已模糊。好在他现在的灵魂穿越前本就是句章人,曾经被孤儿院组织来鸣鹤古镇参观过。
鸣鹤古镇至少形成于大唐开元年间,千年以来,大体格局都没有变动,只不过在明清以后,由盐转药而已。
走着走着,华梅在轿子里就呆不住了,掀起窗帘要轿夫停下。柴炅和柴富都以为出啥事了,忙从前后跑来询问,却是华梅甚觉孤单,要和柴炅在一起。柴炅听了,无奈要她承诺等会过了长堤以后,一定要坐轿子,华梅忙点头答应。柴富接过柴炅手中长枪,将华梅举上驴,坐在柴炅前面,要两个轿夫抬着空轿子跟在后面,价钱依旧,两个轿夫笑了。
华梅也笑了,她依偎在柴炅怀里,呼吸着大哥哥的体香,陶醉的眯了眯眼睛,许久才睁开。她惬意的评价着江南山水和高丽的不同,询问着柴炅家里都有什么人,应该怎么称呼。
家里的情况,这几日柴炅都已经旁敲侧击的从柴富那里问了个明白,如果柴炅是外人,或者在后世算过命,或者接触过搞传销的,柴富都会防范一二,可是对自己的少爷,问的又是家人近况,哪里会有防范之心。只是他哪里知道,眼前的少爷已经换了一颗内核。
根据柴富的说法,柴家人丁不多,家主柴拱梁本是柴家村柴泽献私生子,母名崔氏,为柴泽献在外所纳外室,他奉母归籍以后,与诸兄弟不合,乃分家与鸣鹤场上奉母独居。柴拱梁没有田产,专事商贾之业,常年奔波在外,后纳妻和氏,诞下柴炅,柴泽献这才分了二十亩水田给与柴拱梁。柴拱梁以这二十亩田地赡养母妻,自己依旧常年奔波在外,五年前送柴炅远赴南都读书,未尝不是为了防倭。
从栲栳山里出来,左手边便是一片平湖,右手边还是栲栳山的外围山麓,柴炅大声问柴富,“这里是不是杜湖?”
“这是外杜湖,前面就是里杜湖了。”
又往前行进数里,一条长堤将明显是整体的湖面从中截开,长堤一边是外杜湖,一边是里杜湖,堤上栽着两行柳树,中间一条数尺宽的小道。堤头的丁字形路口有一个卖着小吃的摊贩,零散的摆着三四张桌子。
“富叔,堤尾的那个店还开着吧?”柴炅装作很熟悉的样子,其实他已经忘记了。
“应该还在吧,我也有两年没回来了。”柴富摇摇头,一个轿夫壮起胆子道,“这位少爷,应该还在的,我前日还从那里经过。”
“好,那我们就到那里小憩一会再走。”柴炅驾着走驴踏上长堤。
华梅想起柴炅说过要她过了长堤就要去坐轿子,再也没有兴趣观看两边的湖光山色,垂柳依依,只想依偎在炅哥哥怀里,任驴儿走到天荒地老。
只是长堤虽长终有结束的时候,很快就听见有人问询着轿夫,柴富上前说了几句,柴炅把她抱下驴来。
华梅一下驴,很快就闻到一股年糕的香味,她忙跑到摊前一看,却不由楞了,眼前的年糕 不是记忆里长方形的样子,而是一个个椭圆形,里面鼓鼓的包着馅料,正在制作的一个年糕被压成薄薄的面皮,老板正在往中间放着炒制好的馅料。
“呵,是你啊,好几年不见了。”柴炅拴好驴走了过来,按着华梅的肩膀问老板,表现得像个离乡多年的游子:“对了,你贵姓?”
“小的叶二小,您是?”老板有点疑惑,面前的公子哥虽然有点面熟,一时间想不起来。
“街上西头柴家的小炅,你怕是不记得了。”柴炅有点胆怯。
“哦哦,想起来了,炅少爷您不是求学好几年了吗?”叶二小有些想起来。
“该回来参加科举了。”柴炅微笑回答,“帮我包二十个年糕饺,十个咸菜,十个香干。”回头叫道“你们都过来,每人两个。休息会再走。”轿夫挑夫们应和着围了上来。
柴炅拿起一个年糕饺递给华梅,她有些迟疑的尝了一口,眼睛顿时一亮,对柴炅点点头,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一直到吃完一个,这才找到空隙说:“真好吃!”又连吃了两个,想拿第四个,这才意识到问题,“炅哥哥,我吃这么多,不会长胖吧?”
柴炅微笑着摇头,她又忙抓起了第四个。
众人把年糕饺吃完,又休憩了一会,这才准备上路,华梅还是想黏着柴炅,柴富付了钱,上前道:“小姐,你是第一次进家门呢,一定要坐轿子进去,别人才会把你当小姐尊重的。”华梅只好皱着眉进了轿子。
靠近鸣鹤,人口渐渐稠密,越过金仙寺,柴富笑呵呵的说起柴炅幼时在庙里的糗事,逗得华梅哈哈大笑,一扫愁眉。
一进中街,柴富便看见一个家里的仆役,便喊了一嗓子,那仆役回头一看,惊喜的叫了一声,上前施了个礼,便转身往家里跑,显是报信去了。
等柴炅进了家门,抬头便看见几个丫鬟簇拥着一个盛装中年美妇扶着一个衣着华丽的老妇人在正屋门前翘首以待。想来者就是和夫人和崔夫人了。
柴炅忙拉着华梅在院中跪了下来,“孩儿柴炅,柴华梅,给姨奶奶,母亲大人请安了。”
没想到这一请安却出了问题,崔夫人的脸一下马了下来。倒是那个和夫人声音有些生硬的安慰她,“姨娘,亲兄妹也是可以成婚的,何况她只是收养的高丽人,没有血脉关系的。”
崔夫人转怒为喜,对华梅轻声唤道:“好孩子,快站起来,让姨奶奶看看。”
华梅跪在地上,不知所措的看看柴炅,见他微微颔首了这才站起来。
崔夫人围着华梅走了三圈,先还只是呵呵的赞赏华梅是个美人胎子,最后一圈转到华梅身后,猛地伸出双手,在华梅屁股上抓了一把,华梅“啊!”的一声尖叫出身,右脚下意识的往后踢去。
那个崔夫人“咦?”了一声,动作敏捷的闪到一旁:“不错,屁股又大,还会技击,将来肯定能生养。”华梅脸羞的通红,忙躲到柴炅身后。
“好了,姨娘,炅儿一路风尘,快让他进屋吧。”和夫人继续生硬的说。
“哼,你懂什么!看看你自己,生了炅儿以后,都十多年了就再没下过崽。”崔夫人闷哼了一声,走进正屋。和夫人顿时脸羞的通红,想解释却又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回答,只是示意柴炅起身跟来,自己先跟了进去。
柴炅正想安慰受了惊吓的华梅,不料华梅在乎的不是崔夫人给她的羞辱:“哎呀,这个奶奶也真是的,怎么能搞突然袭击呢?”羞涩中似乎还有一丝惊喜。
柴炅很是无语,他感觉自己两世加起来都快四十多的人了,还是不能理解女人的思维。
柴富从门外进来,他刚刚在门外打发了几个挑夫轿夫,叮嘱着几个仆役把挑子抬进院中银杏树下,把各式物件拿出来分拣。眼前一切他都看在眼里,不由微微一笑道:“少爷,小姐,还是先进去吧,别让姨奶奶和夫人久等了。”
华梅莫名的脸又红了起来,娇嗔了柴富一眼,紧紧的拽住柴炅左手。柴炅此时哪还不明白华梅的心思,只是想着,这或许是少女朦胧期的想法吧,只要自己立身持正,以后有合适的人了,给她找个妹夫就好,转腕扼住华梅的右手,牵着她一起进了正屋。
两位夫人等着他们一进屋,便直直的看着他们俩,不过美妇看的是柴炅,老妇人看的是华梅,都是越看越喜欢。
柴炅本来进屋就领着华梅静静的站着,许久也不见两位长辈开口,只好自己先开了口:“姨奶奶,母亲......华梅在路上特地给两位买了些礼物,祝两位福寿安康,完事吉祥!”
两位长辈互相对视一眼,收回眼神,坐正身子,俨然端庄的像两尊菩萨。
柴炅轻咳一声,向屋外看了一眼,柴富指挥着仆役们开始一样样的搬进屋来:“姑苏博雅斋极品南红大号麻将一副献与姨奶奶,姑苏博雅斋上品东海水晶大号麻将一副献与夫人;南都庆云楼大红寿纹蝴蝶戏鹿长袄一件献与姨奶奶,南都庆云楼贡缎云霞满天裙一件献与夫人;金绣云霞孔雀纹霞披献与姨奶奶,南都魏国公府定制绣云霞鸳鸯纹霞披献与夫人....”
一直到最后,吴越总督胡宗宪送的两件崧厦出品的越绣长裙念罢,这个礼单,才算告一段落,每个夫人的礼物差不多都有数十两银子。两位夫人都有些震惊,互相看了一眼,又看看默不作声的柴炅,会意的笑了。柴炅连忙解释:“真不是吾安排的,都是华梅的一番心意,她这一路上可讨人喜欢了,收的礼物也挺多的。”崔夫人笑道:“好了好了,我和你娘知道华梅的心意了。你快带她下去休息吧。”
和夫人忙道:“姨娘,我们昨儿不是说好了吗?把那西跨院收拾出来给梅儿住吗?他们都还是孩子呢!”
崔夫人一听,哈哈笑了两声:“对对对,他们都还是孩子。夏花,冬月,赶快扶小姐下去,以后你们都服侍华梅小姐了。”
两个丫鬟出列对崔夫人行了一个礼,走到柴炅跟前又行了一礼,这才示意华梅起行,华梅紧张的拽着柴炅,柴炅微笑着拿开她的手,示意她跟着丫鬟过去,她只好无奈的跟着两个丫鬟走了,一直到出门以后还一步三回头。
柴富示意一个仆役挑起一个担子赶紧跟上,然后又垂手无语。
柴炅看着华梅背影消失,这才回头对两位长辈说,“姨奶奶,娘,吾是把华梅当妹妹看的。吾也准备了礼物的。”他这是刻意要把自己和华梅分开,然后手一扬。
柴富见状,从担子里找出一个木柙,捧到崔夫人面前,一个丫鬟连忙接过,在崔夫人面前打开,却是六个憨态可掬的泥娃娃,崔夫人的目光一下被吸引住了,看了这个又看那个,口中连连赞好,却是柴炅专门请赵一宁回金匮县惠山镇找了师傅,特意去田间集上观摩数日制作而成的。柴炅本意是后世知道惠山阿福起的心,却不知此时惠山泥塑多以戏曲人物为主,,赵一宁找寻不到,只好自作主张。泥人师傅正捏孩童的时候,有人来购买,于是就多捏了两个售出,却不料一传十十传百,这娃娃很受人喜欢,于是阿福诞生了。
柴富又找到一个木盒,从里面拿出一个水壶端到和夫人面前,正是那个“珐琅彩衣娱亲壶”。和夫人不由惊叹一声太漂亮了,却不是汉语。
柴炅心头不由一惊,这不就是和语啊,后世里自己常听。自己的母亲是个和人?那自己不就是汉和混血了?


楼主:血海孤雄  时间:2022-02-14 22:30:12
第四十四章 家底

不止柴炅愣住,崔夫人也愣住了,和夫人自己也发觉自己失言,忙趴着地上向崔夫人请罪,柴炅不知道当中有什么事,也跟着跪在母亲身后,这可是这个时代的规矩,父母有错,子女也得背负其责。
崔夫人扫视一下屋内众人,见一个个丫鬟仆役都垂头不语,这才余怒未消道:“和美,你要记住,现在倭寇未息,你的和人身份太敏感了,你现在是柴家夫人,不要给自己的郎君惹事情。今天好在都是家里人,也就算了,你好好改改自己的毛病!”
和夫人吓出一身冷汗,连忙回了好几个是,以后一定注意,崔夫人这才收了怒气,让和夫人起身。柴炅正要随着起身,崔夫人柔身道:“炅哥儿,你且下去休息吧。”
柴炅只好起身告辞,柴富便想转身跟随,只是给两位夫人行礼的时候,崔夫人却叫住他道:“阿富,你留下。”
柴富只好应了一声,吩咐仆役把剩下一个挑子送到少爷房中,然后自己静静的站立屋中。
等到确认柴炅离开,屋内的几人都换了一个神色,使得整个屋子的气氛都和刚才不一样。
崔夫人柔声道:“小富,这几年辛苦你了。”
和夫人也道:“富哥,这些年真是麻烦您了。”
一挥手,一个丫鬟端着一杯茶走到柴富面前,柴富也不客气,接过茶盅一口气饮尽,这才把茶盅还给丫鬟,又环视了一下屋内众人,这才道,“奴才已经将性命托给了夫人,这都不算什么。倒是炅少爷真是天生聪慧,如有神助,我家这几年在他身上用的钱,已经全部收回来了。”
这话其实有毛病,柴富口中的夫人,俨然不是指崔夫人,不过众人都没有注意这一点。
两位夫人闻言又惊又喜,直要柴富快些道来。柴富便略去徐家别业一段经历,只道华梅是徐时行所赠,其余无不悉数道出,让在场几位女人啧啧称奇,最后说到柴炅与那位元土结拜之事,也是下断言说元土绝非寻常人物。两位夫人深信不疑,对她们来说,徐邦瑞这个魏国公第一继承人的身份就已经让她们很震惊了。
柴富带来的惊喜还没有结束,他从随身背负的包裹里掏出了四百两银子,“零散银子我和少爷一人一半收着,这四百两银子里面有三百两是少爷孝敬两位夫人的,一百两是小姐孝敬两位夫人的,加上先前我让人带回的两百两也是小姐的孝敬。”一人三百两是柴炅事先嘱咐柴富的,以表示男女平等,暗示两位夫人要一视同仁。两位夫人暗暗心惊,柴拱梁虽然不时遣人带回银子,只是平均每月的话,也不过二三十两银子,维持这一家子用度,每个月剩不了多少。
柴富却依旧不肯罢休,又从怀里摸出一个信封,拿出几张纸来:“这是少爷和小姐与永靖宣慰,唐家公子,以及后来和那个元土公子结拜交换的约书,还请崔姐收好。”崔夫人点点头,郑重的接过约书,仔细打量起来。
看到崔夫人不暇,柴富继续往外掏东西:“夫人,这是姑苏博雅斋两成的份子,落的是我的名字,实是少爷资产,我不敢擅专,这就交与夫人,还请夫人勤加保管。”和夫人有些呆滞,“就是那个产麻将的博雅馆?如今麻将已经顺着运河传了过来,博雅馆好大的招牌,炅儿有两成份子?”柴富又递过一张契书,“这是小姐的一成份子......”和夫人手忙脚乱的接过来,呢喃道:“二十加十,就是三十了,博雅馆的三成,得是多少银子啊?”
柴富回答:“少爷和小姐得到股份的时候,博雅馆新创,股份总计一百两,三成就是三十两,至于现在不敢确定,不过上月我得到一个消息,徐家转出一成股份,收了一百两银子。”
“三百两!”一个心算比较厉害的丫鬟惊呼,连忙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也不能怪她惊讶,这时候,江南一个小丫鬟也就四五两银子,最高级的有专业技能的大丫鬟最贵也就三十两了,也就是说三百两银子足可以买上十来二十个大小丫鬟了。
和夫人很无语的看着柴富,如果她没有遇上柴富,遇上柴拱梁,十个自己也值不了这么多钱。
崔夫人转头看了看她,没有说话,她虽然曾经有过视金钱如粪土的时光,也理解这数字对儿媳意味着什么。
柴富继续递出契书,“这是武林两个铺子的契书,一间杂货铺子,目前市值大约是三十五两银子,契书落的是小姐的名字。一间茶叶铺子,目前市值大约是五十两银子,契书写的是我的名字,是总督胡大人送给少爷的。”
崔夫人脸色有些变化,强作欢颜道:“看来我们是迎了一对小富公富婆归来啊。”和夫人以及后面的丫鬟们都点头称是。
柴富又掏出一张契书,“这是虎威镖行总行的股份,总股本一千,我替少爷占股五十。”和夫人随手接过,崔夫人强笑道,“镖行是做什么的?一千股能占五十,炅儿不错了。”和夫人也点头称是。
柴富有些惊讶,“崔姐和夫人都不知道虎威镖行?”两位夫人一起摇头示意不知。他解释道:“虎威镖行是以唐家公子,也就是少爷的师兄为总镖头的一家提供各种保护的新店铺,又不是店铺了,反正是少爷提议的一种新营生,最大股东是南都兵部,不过衙门没有出钱,只是承诺镖行所到之处,粮饷都由镖行押运,其次是魏国公府和副总兵刘显,刘显的背后是兵部尚书张鏊。首次融资的时候,总行吸纳的现金股本就是一万零五百两,少爷用五百两获取了五十股,还是占了他是提议人的便宜。现在虎威镖行分行支行已经开遍南都各地,坊间股价已经炒到了五十两一股,还是有价无市。”
“也就是说,炅哥儿现在有了两千五百两?”崔夫人还算镇定,以前老爷为她修个园子花费都不止这点,要是老爷听了娄姐姐的劝......她只是喃喃自语,其他人已经惊呼一片,那个端茶丫鬟最是不堪,手一松,茶盅带着茶盘跌坐地上摔成几瓣,却没有人怪她,这消息实在太惊人了。和夫人也没有捏紧手里契书,轻飘飘的落在地上,她连忙站起身,弯腰把契书捡了起来,紧紧的拽在手里。
“那个只是虎威镖行股份的价值,而且少爷这次回来途经武林,已经与胡总督谈好了,虎威镖行很快就要进驻会稽,到时候估计总行的股价还要涨......”说到这里,柴富自己也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而且,我和少爷身上的零散银子加起来还有一百两左右吧,小姐带着的衣服首饰,加起来还有两百两左右。”
“那个柴拱梁也真是,多活了二十年,还不如自己的儿子,小小年纪就挣下偌大家业。”崔夫人楞了半晌,终于憋出一句话,和夫人再次心有戚戚焉的想点头赞同,却又想起柴拱梁是自己夫君,自己不能诋毁夫君,只好强忍着:“明天我就去金仙寺还愿,愿我佛保佑我儿长命百岁。”
柴富猛然想起什么,自惭的拍拍脑袋,又从包里摸出一个牛皮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纸:“这是一份身契,上面是少爷在南都姑苏替小姐收的一个家仆,管理小姐少爷在南都的产业,另外,他手里还有少爷给他的起家银子五十两。”
崔夫人接过身契,今天柴富的讲述已经给她带来太多震撼,多一个仆役五十两银子已经无法激起她的情绪,她现在只想赶快送走柴富,好让自己安静一下,“小富,你先下去吧,我想静静。”
和夫人又一次点头称是,她只觉得今天自己快成了一个点头人偶。自己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儿子会如此优秀,这十来年的担忧都在今天一扫而空。在家乡,三个永乐钱就可以让她和家人快乐的过上一天,而按她来大明生活的近二十年经验,一两银子等于一千文铜钱.....太庞大的信息量对一个普通人来说,也容易导致疲劳。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再听,只想回去好好消化一下。
柴富看看两位夫人,还有后面几个丫鬟呆憨木然的样子,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拱手行礼,转身离去。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不过看两位夫人,说了也白说。少爷最大的家底,还不是表面这些钱财,而是他这一年来建立的人际关系:魏国公府徐家、吴越总督胡宗宪、永靖宣慰彭翼南、总兵俞大猷......更不要说唐家为首的一众各地土豪士绅......
或许老爷回来,自己要和他聊一聊了,他肯定懂当中的价值,知道怎么利用。
无力的看着柴富离去,两位夫人有些疲惫的相互看了一眼对方,不约而同的告诫手下丫鬟们,“今天的事情都烂在肚子里,要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丫鬟们都飞快的答应了一声是,眼神里都迷幻着异彩,想着自己该如何面对少爷小姐。
两位夫人没再说话,各自默默的捏紧手中契约转身回屋,几个丫鬟连忙收拾桌上的礼物,跟上了各自的主子。
楼主:血海孤雄  时间:2022-02-15 23:53:19
第四十五章

柴家的建筑结构,却和柴炅后世记忆不大一样,应该算是另一种风格的四水归堂式建筑。
从大门进入,先是一个院落,这里叫外宅,一块石板横亘在天井中间,连接大门和垂花门,周围是男仆的住所和杂屋,穿过垂花门以后是一个院子,院中的一个角落栽着一颗银杏树,另外三个角落栽着一簇簇不同时令的鲜花,虽然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却胜在花期长,又错开花季,使得整个庭院每个时节都有花卉观赏。中间是一个镂空石板,石板上放着一个方便移动的花盆,这里是整个院子泄水的地方,花盆方便腾挪。
除了靠外宅一侧是墙壁以外,三面都有平房,中间是正屋,正屋后又有一个天井,两边是厨房和杂屋,后面就是一个两层楼房。中间的堂屋里供着一个观音画像,丫鬟们住着两边的屋子,楼上左边住的是崔夫人,右边住的是柴拱梁夫妻,正楼一边是一个紧锁的后门。一边是花圃,屋后就是一个小小的码头。东跨院两间厢房夹着中间一个过道,从过道进去有一个小天井,前后两个侧屋,内侧主屋是柴炅住处,外侧一间空着,柴富住了一间厢房。西跨院格局也是如此,以前本来是计划给柴富住的,柴富怎么也不肯,说是要照顾柴炅,或者就宁可搬到外宅,崔夫人无奈,只好一直空着。现在也有了主人----华梅。
跨院主屋是一内一外的格局,里面是卧室,靠后天井的方向是窗户,外面是书房兼会客室,柴炅让那个仆役把行李在书房里放下就打发出去,自己开始整理起来。
柴炅还是有些担心华梅,怕她不习惯会稽住房的逼仄,草草整理结束后,就忍不住迈过中间庭院进了西跨院。
西跨院的两间厢房本来是夏花和冬月各占一间,这时一间屋子挤满了丫鬟,她们正在给给夏花冬月说着羡慕的话语。夏花冬月正在将信将疑,却见少爷进来,忙出门行礼。丫鬟们回头看见,也慌忙跟了出来,顺着墙排成一排给柴炅行礼。
柴炅觉得很是尴尬,他在后世巡店的时候,最受不了的就是早上进卖场的时候,营业员们排成一排欢迎顾客,感觉就像到了夜总会一样。那时候的他可以绕到营业员们的身后,,此时却无路可迂,只好面红耳赤的一边点头一边狼狈的冲进西跨院。
他的身材本来只是中等健壮,脸部轮廓硬朗,谈不上什么风流潇洒,最多就是有点习武杀人带来的英武之气。此时在丫鬟们的心头却是修长伟岸,玉树临风,恨不得立刻以身相许。不过丫鬟们都不是傻子,知道这时候还不便夺爱争宠,纷纷回到屋里继续议论起来。
柴炅进了西跨院,便看见华梅蹲在地上,好奇的望着马头墙,柔声问道:“梅,今天赶了这么长的路,怎么不休息一会?等会就要晚饭了。”
华梅答道,“炅哥哥,你们家的墙怎么这么高啊,比那个房顶还高......”无论是高丽,还是南都,华梅见过的围墙都是低于房顶的,所以很是疑惑。
柴炅笑道:“这个叫马头墙了,是封火墙的一种,因为我们会稽人口稠密,房屋密集,容易发生火灾,有了这个封火墙以后,发生火灾就不容易蔓延了。”华梅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此时天高云淡,风轻气爽,柴炅正想劝华梅进屋,华梅忧心忡忡的先开了口,“炅哥哥,奶奶和妈妈会喜欢我吗?”
“哈哈哈......”柴炅看着她的神色不由开心大笑,伸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傻丫头,姨奶奶和母亲不知道多喜欢你呢,你才进门就给了你一个院子,配了两个丫鬟,你还嫌不够吗?”
“可是我想和哥哥住在一起......”华梅怀念龙池镇上的日子,柴炅每次到镇上过夜,都会住在她隔壁,每天早晨醒来,打开房门,她就能看见炅哥哥在屋前的晨光中练武。
柴炅不由一怔,瞬即想起华梅的住在一起和后世的不是一个概念,这才笑着道:“吴越两地的格局不一样了,而且我们柴家的房子比以前在龙池镇租的要大许多,以前是一人一间,现在是一人一个跨院,吾和梅梅还是在一起的,不信,你明天出了跨院门口,就能看见我练武了。”
华梅歪头想了想,好像是这个道理,一边点头一边笑了。
到了傍晚,两位夫人准备好酒菜,派人来请少爷小姐,在正屋里吃了饭,两人都很是喜欢华梅,言谈中说到麻将,两人都说只是听说,还没有玩过,华梅提出要教她们麻将,两人也欣然应允,强拉了柴炅作陪。
四人进了正楼和夫人的房间,丫鬟们早已摆好麻将,四人坐下,也不看窗外明月高挂,流水潺潺。这麻将一物,初时最是诱人,两位夫人一上了手,便被深深吸引,一直玩到三更,街上更夫已经过了三次这才放两人回屋休息。
第二天,华梅从睡梦中醒来,想起昨日炅哥哥的话,忙推开夏花冬月的阻拦,顺着走廊跑出跨院,果然见柴炅正在庭院内练习刀枪,仿若龙池镇那时一样,她不由依着墙壁笑了。
早食后,和夫人去金仙寺还愿,特意叫上了柴炅和华梅。柴炅问起昨日语言的问题,和夫人坦诚自己是和人的事实,十来年前鸣鹤本地人就有很多人知晓她也是倭寇肆虐的受害者,
这几年她为了融入鸣鹤,这才尽量用汉语说话。她本是四国岛土佐国的一个山村乡民,却在朝佛的时候为山伏所掠,卖与海寇,辗转到了中土,为柴富所救,献与柴拱梁。
柴拱梁没有视她为玩物,不仅给她取了个汉文名字:“和美”,更以抚育柴炅为由提她做了正妻。虽然山川异域,她已经习惯把自己当做一个龙汉人,只是偶尔有些思念家乡。和夫人劝柴炅勿以汉和混血为意,柴炅很是感慨母亲的遭遇,提出要学习和语,以慰母亲思乡之苦,和夫人劝阻无果,只好由了他。从此,两人在人前以汉语交流,人后以和语沟通,和夫人开心许多。
知晓华梅的真实来历,和夫人不由同病相怜,对华梅更是体贴照顾,从此以后,华梅慢慢融入了鸣鹤小镇的生活。
一家之主柴拱梁一直没有归家,柴炅回家以后,柴拱梁只是遣人送过两次银两回来,第一次来了一个黑肤赤足的人,自我介绍说是柴当用,三十上下,言是老爷长随,对着外宅仆役还有点桀骜不驯的样子,直到见了柴富,才有些收敛。柴当用只是带了三十两白银,将银子交与崔夫人就要走,崔夫人叫住他,让他给柴拱梁说,今年就不要带银子回来了,炅哥儿现在出息了,给家里带来许多进项。那人看了看旁边站着的柴炅,没有说什么就走了。
柴当用从正屋出来,从和夫人房中走出的柴富正在院里等着他,两人对视无语,柴富默默取出两张契书,递到柴当用手里,“这是武林两家店铺的转让契书,一家是我替少爷持有,一家是小姐的名头,你交给老爷,老爷知道该怎么处理。”
柴当用闷声收好契书,蓦地给柴富行了个大礼,柴富大惊,刚要伸手去扶,柴当用起身走出了院子。
过了两个月,柴拱梁又派了两个人给家里送回银子。这两人说是武林茶叶铺子的伙计,柴炅却看出一人确实是茶行伙计,另一人显是刀口舐血的江湖汉子。那个汉子闷声不说话,只让那伙计交涉。原来柴拱梁接手两家店铺以后,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两个月就赚了百两银子,和夫人还不觉得什么,崔夫人却叹气道:“梁哥儿还是这般小气,连自己儿子都要比比。”
夏花和冬月都是鸣鹤旁边的师桥附近人士,前年闹倭寇的时候,家园被焚,父母被杀,孤苦无依,远近姻亲自顾不暇,周围邻里虽有救济,却也非长远之计。师桥世族沈家倡议周围士绅多多蓄养奴仆,这才卖身进了柴家。此时年龄不过十岁出头,也就比华梅大了年余,又从同伴那里知道了华梅的身家,对华梅多是曲意逢迎。
华梅也是很聪慧的,在高丽虽然没有月例的说法,但是类似的规矩还是有的,她多少也知道一点。在徐家别业被解救以后,多次跟着柴炅出入豪门富家,已经对管束下人有了经验。到了鸣鹤,也不用柴炅教,出去几次很快就搞清了鸣鹤的物价水平,每月除了照常例支付夏花冬月以外,不时还另给她们赏钱,一个月下来,几乎又是一个月的月例,每次外出,买了什么小玩意,又总是给夏花冬月留两份,如此大的恩惠怎是夏花冬月两个乡下孩子能够抵御的,很快她俩就成了华梅的忠奴义仆,处处以西跨院自居,有时候连崔夫人都忍不住笑骂。
有了两位夫人的护佑,有了两个同龄人的陪伴,九岁孩童心中的好玩天性被激发出来,整日里华梅不是陪着两位夫人玩耍,就是和夏花冬月在西跨院里嬉戏。
柴炅在后世是玩过美少女养成游戏的,自然不忍华梅就这么荒废了。当然,深谙消费者心理学的他,也不会死搬硬套的要华梅服从,只是让柴富去买了一条乌篷船,系在屋后的码头上,独自去和崔夫人说了事。
一日,给崔夫人晨省的时候,柴炅只说好久不见华梅打拳了,以前看华梅打拳很是赏心悦目,尤其是在船上。崔夫人眼睛一亮,说是那日华梅后踢的样子,让她记忆深刻,便要华梅打来看看,华梅不以为意,一口答应。
出了后门,等华梅上了船,柴炅解开缆绳,让乌篷船荡荡悠悠的到了小河中间,这才喊开始。华梅下意识的往乌篷船的船舱里看看,船舱里没有人,只有一块布帘遮着,后面一个人影,应该是摇船的船夫。许久没打拳了,炅哥哥又在岸上,华梅有些惧怕,一看柴炅鼓励的神色,楼上又传来两位夫人的加油声,壮壮胆,比划出起手式。
很快,华梅就渐入佳境,忘记了身外事物,把一套“梁红玉擂鼓战金山”打完,听着岸上众人的赞叹不绝,还意犹未尽的打了一套峨眉刺的船上徒手技法。
正在她得意忘形准备上岸之际,船只猛的一抖,她脚下一软,不由“啊”的一声尖叫,整个身子不由自主的摔上岸去。早有准备的柴炅拦腰抱住,道:“怎么忘记动作了?”
华梅清楚的听到楼上一声惊叫和一声惋惜,不由羞的不敢抬头。
柴炅放开,牵着她上了码头,夏花冬月连忙接过华梅,搀着往里走,柴炅这才说道:“梅,学了技击,就不要糟蹋技击啊,三日不练手生,要多加练习才是。”
夏花不服气的回头道:“少爷,小姐还小,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她还是个孩子呢。而且,咱们柴家也算大户人家了,女子学武,多丢人的事啊。”
柴炅正色道,“我柴家不是那等缙绅世家,女子也应健体强身,万一家里出了什么事,就如倭寇来了,柴家男儿固然该挺身抗敌,柴家女子也不能任人鱼肉!”
楼上的崔夫人听了,暗自点头,当日若不是自己学了点微末武技傍身,早就被柴泽显那个混蛋给糟蹋了,哪里等到小富来救自己。想到这里,她看看华梅一行人已经进了中庭,这才回头唤道:“小富,快回来吧,她们已经走了。”
话音未落,柴富从乌篷船里钻了出来,系好缆绳,抬头对崔夫人点点头,走进了后门。
翌日,柴炅主动邀约华梅进了东跨院,拿出一盒围棋,教会华梅三人以后,自己就带着一本宋代张洽的《春秋集注》,一本胡宗宪幕僚代为收集的新近几年会稽乡试的闱墨躲进了柴富的卧室。他知道,论见识阅历,来自后世的自己在这个时代不畏任何人,可要说如何备战科举,写好八股文,自己还需要从头学起,荆川先生虽然是大家,但是他教授基本常识的时候,自己还没有穿越,后面学到的,都是一些高屋建瓯的东东,他对科举的一些常识问题,都是来自不需要科举的徐邦瑞,或许对别人最简单的东西,对他就是最复杂的东西。
柴富带着一队工匠进了西跨院,他们是修建天井的工匠,柴炅打定主意,要把华梅打造成一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美少女,给她提供一个锻炼设施,那是充分而必要的。
工匠把盛水的天井拓宽了一圈,靠马头墙一侧更是只留了一人宽的小道。原本的下水管口分成两个,一个在底部平时堵住,一个在离井底两尺的高度,只要等一场雨水,或者蓄水,就形成了一个方圆丈余的水池。又找来木匠做了一个乌篷船大小的甲板,又在一侧安了一组滑轮,这样,有雨的时候,就把船板收起蓄水,没雨的时候,放下船板就可以练习船拳峨眉刺,又在西跨院的过道入口做了一个院门。
费了三日工时,工程终于完工,华梅搬回屋子,开始了日以继日的练习。她倒是想教两个丫鬟,两个丫鬟却颇有志向,只愿意学一些锻炼身体机能的动作,对于打打杀杀的招术却是敬谢不敏,华梅只好作罢。
文章方面柴炅确是找不到合适的老师,师桥沈家虽然有几个夫人粗通文墨,沈家当事人开口闭口女子就是传宗接代,光耀门庭,婉言谢绝了,想找男老师柴炅又实在不放心,后来崔夫人站出来道,“如不是学什么儒家的经世文章,圣人的微言大义,我还是可以胜任的。”
柴炅忙请姨奶奶一试,却是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琴棋书画,行行高手,连忙让华梅跪下拜师,自己却犯了嘀咕,这姨奶奶到底是何出身,莫非是扬州瘦马中的王马?崔夫人像是看透柴炅一般,“炅哥儿不要瞎猜,本姨奶奶是正经秀才家的。”其他话就不说了。
华梅却不管这些,她小时候看大人吟诗作画,妈妈鼓瑟弄琴,什么都想学,妈妈和大人没人愿意教,妈妈说,那都是下贱的路数,服侍好自己心爱的男人,那就是女人最大的天职,大人说,梅梅年纪小,就该过幸福的日子......此时有这般际遇,正是求之不得。
从此以后,华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缠着姨奶奶学这学那,却把崔夫人累得够呛,和夫人又帮不上忙,只好请来一个南都教坊司老退的伎女分担一二,崔夫人教文习字,礼仪书画,老伎女教歌舞琴棋。
看着梅梅一天到晚忙进忙出,柴炅油然而生了一种莫名的压力,生怕自己哪天被妹妹教训,每天也是窝在东跨院里练文习武。和夫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天天唤厨房娘子准备好吃的伺候,直到有一天,两个意想不到的人找上门来。
楼主:血海孤雄  时间:2022-02-16 22:01:17
第四十六章 恋幼癖来访


外宅仆役禀上的是两份拜帖,却是吴兑和徐渭,柴炅大喜,忙带柴富到大门迎接。
吴兑哈哈大笑:“文清(徐文长本字文清),你输了。”徐渭面无表情的道:“输了就输了,你闹什么闹,回去再作画与你。”
原来他二人打赌,柴炅会不会迎出二门(垂花门),却不料柴炅竟迎出了大门,徐渭输了个彻底。柴炅却暗自汗颜,好在自己有后世储备,知道徐渭是个心高气傲敌视豪门的性子。
当下柴炅道:“两位都是郡中俊杰,岂可以常人视之,两位请。”吴兑倒没有什么,徐渭却点点头,这才随柴炅进了门。
到了中院,正巧华梅从西跨院出来要去后院找崔夫人,见炅哥哥引着客人,远远顿步行礼,徐渭哑然道:“那日相见,令妹还有高丽夷风,今日一见,怎的如高门贵裔乎?”吴兑又痴呆的想跟上去,还好柴富眼明手快,将他拦住,这次还好,他没有试图拨开柴富,只是有些喟叹,低声吟道:“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吾将归乎东路。揽騑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
柴炅对华梅点点头,让她和两位夫人说有客来访,今日晚食就不要准备他的了,这才回头想教训吴兑,徐渭却先动手了,他在吴兑脑袋上重重敲了一下道,“君泽醒醒,莫要丢了山阴士林的颜面......”
柴炅无可奈何的笑道:“明州地狭人广,房屋逼仄,还请两位恕罪。”徐渭和吴兑都不是傻子,知道这话啥意思,连忙道歉,柴炅也不欲苛之过甚,放下此事请两人进了东跨院,三人交流起来。
原来,吴兑上次去武林是参加秋闱的,如今已经拿到了举人资格,准备早些时日到北都去租赁房屋,备战春闱。这些时日唐顺之在北都投入严党门下的事情已经传到会稽,早知真相的吴兑一直在山阴士林各种场合替唐顺之辩护,此来句章,一是与柴炅多时未见,二来也是问柴炅有无书信给老师。
他这么一说,柴炅想起自己归家以来,除了在武林给唐顺之写了 以外,对师门还真没什么表示。现在才感到这个时代和后世的不同,连忙邀请吴徐二人多留两日,自己好写些书信,准备礼物。
至于徐渭,他自言是到离渚诸大授家拜访,也就顺路过句章来看看。柴炅见他说得言不由衷,也没有揭穿。
三人闲话了一下家常,柴炅带他们去街头酒楼就食,两个人很快就不胜酒力,不知不觉放开心防,这才吐露了实情。吴兑自是为了华梅而来,若非有后世经历,柴炅肯定恼怒了,这时看他,却是觉得有些怜悯,这个时代的恋幼癖们,要么苦逼,要么啥逼,一直在悬崖上行走着,一步不留神,就掉入了罪恶的深渊。
至于徐渭徐文清,心里确实苦憋,他都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没有入举了,此时自己已经年过而立,实在是有些迷惘,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应下胡宗宪的邀请,也算为桑梓安定出一点力。柴炅知道,这时候反而是不能劝的,对于徐渭这样偏执的人,这时要给他建议,他一定从逆反的角度对着做,可要是你从反面说了,又怕他做是做对了,日后想起,又更加怪你当时出了坏主意。柴炅想起此楼正当鸣鹤镇口,后依小镇,前观杜湖,远处便是五磊山,便指着窗外湖山,请徐渭赋诗一首。
这时徐渭酒意上涌,想起自己这半生经历,悲从心起,便让酒家拿来笔墨,这鸣鹤不过乡下小镇,又不在通衢大道,哪里经历过这等文人雅事,只是掌柜记账有笔墨,伙计忙拿了过来,徐渭也不嫌弃,观察了一会酒楼周围地形,提笔蘸了墨水就在墙上写了一首七律《鸣鹤柴君馈饮望五磊山》:
“五磊山麓暮落霞,
里杜湖边夜坠花。
桥南人渡迷桥北,
问道花开第几家。”

扔下笔墨,徐渭站在窗口不说话,柴炅虽然不知道此诗的好坏,但能觉出他心有郁闷,忙夸奖有加,吴兑却迷糊道:“花开花谢君王定,只看明春几时发.......”徐渭当即变了脸色,柴炅连忙支开话题,频劝徐渭饮酒,将两人彻底灌醉让仆役扶回家里。柴富已经收拾好两间厢房,自己去外宅住了。
翌日,柴炅请了徐吴二人去五磊寺游玩,还特意请崔夫人给华梅放假一天,带了华梅同去。华梅先还很矜持的说不去,可是夏花就要去回绝的时候,她又改变了主意,毕竟是好久没和炅哥哥一起游玩了,她生怕因此恶了炅哥哥。
不过既然要出去,那平日的衣妆肯定是不够的,她又连忙催冬月夏花给她换上那件大红色的齐胸襦裙,她还以为是高丽装,其实是唐时宫装。
等华梅换妆出来,一行人走到镇头酒楼门前,柴炅想起昨日的诗词,要是能传到后世,也算为家乡增加一道风景,连忙跑进酒楼询问,酒家却说已经洗掉了,柴炅大感惋惜,吴兑不明所以,徐渭却哈哈笑道:“洗了也罢,昨日酒后胡言,乱了格律,要是后人看了,就说我徐渭不过如此了。”
走到杜湖岸边,柴富却租了条渔船,说是少爷的安排,华梅瞅了一眼炅哥哥,暗道炅哥哥真是温柔体贴,知道自己喜欢荷花,就提前给自己准备了渔船,当下要带了夏花冬月上船,冬月却是个怕水的,只好跟着柴炅在岸上,华梅带着夏花上了渔船,很快掌握了划船的技巧,与岸上柴炅一行水陆并行,往五磊山方向行进。
看到此情此景,徐渭顿时诗兴大发,询问有无纸笔,柴富早有准备,让一个仆役翻出来,徐渭却是等不及,便蘸水在一块石头上写了起来:“
越女红裙娇石榴,
双双荡桨在中流。
憨妆又怕旁人笑,
一柄荷花遮满头。”

柴炅在一旁执笔抄了下来,迟疑道:“这是竹枝词吧?”徐渭双目一瞪:“竹枝词也是诗啊.......”
“那题目呢?”
徐渭沉吟道:“睹柴氏双姝行舟于里杜湖。”
柴炅把题目添上,却不闻吴兑的声音,回头一看,吴兑正色授魂与的看着华梅,只差没流口水了,周围的两三仆役都有些面色不豫。要不是理解他性情,柴炅也要翻脸了,不过心头也有些不快,“君泽兄,纵观此情此景,可有诗作?”吴兑慌忙摇手,“在下不善诗作,莫要难为与我。”
柴炅和徐渭相视大笑,正色道:“君泽兄,君之萝莉,此时尚在草原之上牧羊待君呢。”
牧羊待君好理解,萝莉啥意思?莫要说吴兑,连徐渭也懵了。两人一起问柴炅什么意思,柴炅知道自己口误,忙说萝莉就是罗敷的妹妹,有可比拟罗敷的美貌,为村中邻里喜爱,可惜幼年早逝,见于某书所载《阡中黍》。吴兑信以为真,追问出于何书,柴炅无奈,说是已经遗忘。吴兑还不死心,想问个究竟,徐渭却看出端倪,朝柴炅挤挤眼,拉住吴兑说起了五磊禅寺的典故。
这时已经走到里杜湖的另一边,华梅正大呼大叫的准备靠岸,吴兑的心思一下被吸引过去,反客为主的支使起柴富几人准备接船靠岸,把柴富们弄得哭笑不得。
待华梅下了船,吴兑反而离得远远的,俨然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不过冬月却不是个省油的灯,虽然一直不吭声,却把两人表现看在眼里,等华梅一上了岸,就一五一十的报给了华梅听,于是华梅偶尔还和徐渭说说话,却是一直不理吴兑,吴兑也不以为忤,继续明里暗里偷看着华梅。
徐渭和吴兑是地道的儒门弟子,对佛教的评价不说是胡神淫祠,也不是坚定的佛教信仰者,对寺庙是可有可无的心态。柴炅和两人在五磊禅寺里逛了一圈后,就找了个高处凉亭坐下。柴炅让柴富寻了僧人买了木材烹水煮茶,见华梅三人游兴正浓,想想这里可以眺观全寺,就放心让华梅三人在寺内礼佛。
徐渭道:“明世贤弟,其实昨日你是故意把我灌醉的吧?”
柴炅心头一紧,不好否认也不好承认,只好“呵呵”两声以示回应。
徐渭不以为意的继续说道:“昨日君泽兄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吴兑正神不守舍的看着正到处礼佛的女子三人组,毫不在意的说:“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啊。”他随时都想拔腿而走,柴富和两个仆役有意无意的想遮住他的视线,他则回头看着柴炅和徐渭,稍不注意,又去寻觅华梅的身影。
徐渭恨铁不成钢的看他一眼,对柴炅继续道:“明世贤弟,尔师从荆川先生,又能倡镖行,怜孤女,不知对我如今处境有何见解,还请直言。”
柴炅心想能直言吗?后世谁不知道你青藤先生才高八斗,气高一丈,狠起来连老婆也杀呢?但是看徐渭这架势,不吐真言估计也是脱不了身的:“文清兄才比李杜,命亦如李杜啊,半生坎坷,心性激昂,怎可为刀笔吏所缚,不如纵情山水,亦可为一大家矣。”
徐渭对这些早已明白,只是一直放不下,不然也不会乡试七次之多,此时有人说了出来,顿时豁然开朗,大笑道:“明世贤弟果然是名门高弟,一席话浇灭我心中块垒,若胡宗宪再来相邀,我应了便是......”便与柴炅谈起义兴风景,镖行趣事来。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女子的娇叱声,柴炅和徐渭先还不在意,吴兑腾的一下就站起来向凉亭外冲去,一边跑一边喊“文清,明世,有人欺负华梅!”
柴炅心头一冷就待起身,转念一想,华梅是有武功有命案在身的人,一时间也不会出啥大事,也就没那么着急,微笑着对徐渭说:“这个吴君泽,要不是有了妻儿,吾又知他的怪性情,肯定打死活埋了。”
徐渭笑着起身道:“还是去看看吧,华梅是汝之禁脔,莫要让君泽专美于前啊。”两人哈哈大笑,一起出了凉亭。
其实事也不大,也就是三个村氓地痞口花花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华梅和冬月都没有理睬,这夏花却是不服输的人,又仗着少爷几人都在远处看着,就站出来叱骂几句,这村氓地痞哪里受得了这个,就把三人围了起来,也没有动手动脚,就是过过嘴瘾。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调戏良家妇女!”吴兑一下子冲到两拨人中间,把华梅护着。
“哟,还有人护花呢......”村氓地痞都是人来疯的性子,这一下更来劲了,他们都没有对三个女生做啥,一起拨弄起吴兑来。
吴兑却哪里知道对方这般心态,只觉得自己一个人抵挡不住,忙回头叫道:“华梅,你们快往凉亭跑!去你哥那里!”
哪知道三个女生动也不动,只是古怪的看着他。吴兑一怔,感觉几个地痞的力道越来越小,这才发现柴炅徐渭都已经过来,柴富带着两个仆役冷冰冰的把三个地痞围在了中间。
“富大爷,实在是不好意思,不知道这是您家的家眷,您也看到了,我们对三个妹子都没有动手啊......”三个地痞不认识柴炅,对柴富却很是惧怕,待见到柴富如奴仆般看着柴炅,又转身对柴炅求饶起来。
柴炅看了看吴兑,多少有了点欣赏的心态,这未来的宣大总督,果然是有胆色的人。不过,得想个办法,阻止他对华梅的窥视啊,柴炅多多少少感觉到了一丝威胁。
又看了看跃跃欲试的华梅,沉声对三个地痞道:“做流氓的就要有做流氓的气势,你们怎么能这样呢?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和富叔他们打,要么和华梅打。”
地痞们相互看了一眼,一个人苦笑着说:“要是我们打赢了小姐呢?是不是还要和富大爷打?”
“不用,那你们就可以走了。而且,只要打了,还有赏钱,打得越狠,赏钱越多。”柴炅说话,他们还是有些不信,直到柴富也点了点头,他们这才散开,包围了华梅。夏花和冬月紧张的护着华梅,看到柴炅不耐烦的挥挥手,这才赶忙退到了圈外。
几个地痞前年也是去援助过师桥与倭寇对战过的,决定了对战,自是迅速分工起来,一个人从正面进攻,两个人从两边包抄。
却不料华梅身子一退一扭,就摆脱了包围,迅速闪到左手地痞身后,捏拳砸在地痞的后脑勺上,那地痞一声惨叫,往剩下两人身上趴下。左手和中间地痞连忙闪开,一起向华梅攻击。华梅丝毫不惧,一个跨步踏进两者中间,双拳同时下落,她本来是要砸脑袋的,不过人小身矮,只是砸在了两人肩膀上,两人惨呼一声却没有倒下,剩下另一只手,打在华梅肩上。
吴兑看的有些心疼,柴炅却高声道:“击中一次,一百文铜钱。”
两个地痞听了,不由精神大振,忙又回身攻去,华梅却不情不愿的叫了一声:“不要!”一脚将地上正欲爬起的地痞踢倒,也朝两个地痞攻去。不一会,拼着硬扛了几拳,两个地痞也被她放倒在地,她犹自不满的对着地痞拳打脚踢,两个地痞这时只好抱着头呻吟。
柴炅看她动作,不由想起了当夜情形,连忙上前把她拉开。夏花冬月欢呼着冲上前把她扶着,一个拉开手帕给她扇风,一个按胳膊敲背,只差没有递上一根毛巾一条小凳。
剩下的两个男仆也是拍手叫好,和柴富一起拉起被打的三个地痞,柴富抓出一把铜钱,塞进一个地痞怀里,恶狠狠的吓唬了几句,这才让三个地痞滚蛋。
吴兑看得目瞪口呆,不敢上前慰问华梅,只觉得眼前这个娇俏可人的女子,直是一个披着人形的凶猛怪兽。
还能保持一颗平常心的徐渭促狭的怂恿吴兑,“君泽,此时正是获取芳心的好时机,还不快快上前细心呵护?”
吴兑垂头丧气的说,“有志捋猫,无胆捋虎矣。”徐渭哈哈大笑。
后来吴兑做了宣大总督,收了钟金为义女,后来又聘请徐渭为幕僚,徐渭到了大同,见他把自己的义女引以为傲,那钟金确实黠媚善射,乃以诗讽曰:“
汉军争看绣两裆,
十万弯弧一女郎。
唤来华梅亲与较,
看她用箭是谁长。”
吴兑闻诗不语,钟金问干爹那华梅是何许人也,吴兑愧不能答,钟金就暗自打听,差点惹出一番事来。
后话暂且不提,这边几人回到鸣鹤,一路上吴兑看着华梅得意洋洋,挽着柴炅撒娇都是哑然不语,倒是让暗中监视他的柴富有些不解。
回到柴家,吴兑就提出告辞,柴炅挽留他再住一宿,连夜赶好几封书信,也让华梅写了一封给元土的书信,请吴兑北上经过各地时代呈,特请吴兑不要告诉徐渭,吴兑还不以为意,一口答应。
信封上只有地址和名字,吴兑以为最多是唐门子弟,后来他一路送信才知道,这几封书信都是给谁的,他才知道这位明世贤弟的关系网之广:武林, 是给吴越总督胡宗宪的,这关系他知道;姑苏,一封书信是给虎威镖行总镖头唐鹤征的,两封送到姑苏府学,一个徐时行,一个王锡爵,这些也算有耳闻;南都,一封书信是给魏国公府小公爷徐邦瑞的,一封书信是给应天府尹万士和的,都是唐门子弟,这个也能理解,可这个镇守直浙副总兵刘显,又是怎么回事?;到了江北淮安府, 给了一个叫丁士美的书生,柴炅没啥交情,只说有所耳闻,对吴兑仕途有帮助,吴兑先还不明白为啥,只不过丁士美确实是个人才,吴兑一见如故,就共同赴北都赶考,一直到了殿试以后,吴兑这才明白;到了北都,一封书信是给刑部郎中唐顺之的,这个也能理解,可另一封书信送给那个叫什么元土的,居然送到锦衣卫找上门来,这让人怎么理解?后来会试自己都没底居然莫名其妙中了进士,这个,还是别告诉徐渭了......
至于徐渭,在山阴与吴兑告别以后不久,等来了胡宗宪的再次聘请,去武林与胡宗宪约法三章,回家陪老母过完年,就正式进了总督府,开始了他最波澜壮阔的一段人生。
当然,他们都按柴炅要求闭口不提五磊禅寺里发生的一切,就算有人问起,说的也是柴炅以一敌三,而鸣鹤本乡的一众相干人士,都被柴富“买通”,只说柴炅文武双全,闭口不提华梅的功夫有多厉害,这也是柴炅想到的补救措施。
楼主:血海孤雄  时间:2022-02-17 22:23:47
第四十七章 师桥沈家

柴富在鸣鹤宣扬的,不仅是柴炅的武功,也有柴炅的文采,柴炅身为后世营销精英,深深知道,一件商品的成功,靠的不仅是过硬的质量,更大程度上靠的是市场口碑。荆川先生的政治名声臭了,都是文学素养还是隐藏不了的,他就打了一个小小的擦边球,让柴富招募的人道是柴炅本来借籍南都,已经取得入学资格,可惜荆川先生迫于严党淫威,被迫北上任职,走前还以诗明志。只是柴炅那时年少无知,愤而与师诀别,归乡科考。
途经山阴时,蒙徐渭徐文清劝解,柴炅这才明白老师苦衷,写下一个横幅送给徐渭:
“忍辱负重,砥砺前行 ”
表面是劝徐渭为了抗倭大业,去给胡宗宪做幕僚吧,其实是表达自己对老师的理解认同。
徐渭是多聪明的人啊,莫说柴炅先还和他通过消息,即使没有事先知道,他也明白该怎么说。那日有人问他可有此事,他默默的看着总督衙门,有些萧瑟的道:“抗倭护民,汝与梅林何重?”然后便拱手离去。那人先还不解,旁人告诉他,梅林就是吴越总督胡宗宪的名号,这胡宗宪的抗倭事迹别的地方或许又误解,会稽人却是没法抹杀的,一个小士绅怎么也没法与之相比。这胡梅林顶着一个严党的名号,在会稽却是护佑了千家万口,这首诗就是告诉天下,胡梅林,唐荆川,都是这样不计个人荣辱的人才啊,这人只好羞愧而去。
除了柴富宣传这件事以外,当年赵文华旧事不知道谁在操控,也逐渐由毗陵传到会稽。嗯,其实早就传来了,不过那时候赵文华还活着,在句章一大帮亲朋好友,自然要压制,可如今赵文华已经死了,这事情就爆发出来,当然,“羞与同邑柴生亮”已经改成了“羞与同邑柴明世”了。
有了这两件事的烘托,柴炅在句章乃至明州府声名大振,吴兑徐渭来访以后,各方士人开始纷至沓来。师桥沈家,慈北柴家,也开始想起还有这门亲戚。
先是中秋的时候,师桥沈家来请两位夫人过去赏月,来的人还不是一般奴仆,而是沈家外房长子沈惟端,这个规格就很高了,外房长子的意思,就是没有家族继承权的偏远分房的年龄最大的儿子,铁定将来能入家族长老会的家族长子。
有了这身份,才可以面见崔夫人和叶夫人当面递请帖,柴炅也得敬陪末座。崔夫人给柴炅介绍,沈惟端的前任妻子是柴家人,所以,从柴家辈分算的话,他还是柴拱梁的妹夫,柴炅得叫一声姑父。
“哦,炅儿求学归来了?”沈惟端故作惊讶。“何时归来也不说一声?”
“禀告姑父,外侄大约三月前归来。”至于说禀告,没禀告但是也请崔夫人去你沈家给华梅找过老师啊,柴炅有些不忿,不过也没说,说出来叫打脸。
“炅儿既然回来了,那就一起吧?”沈惟端看着崔夫人,等候决断,其实这才是他此来的真正目的,单是羞于同邑和师承会元这两点,就已经足够理由笼络人才了。至于两位夫人,那纯粹是噱头而已。
崔夫人和和夫人都望着柴炅,这时候他作为家中唯一男丁,已经束发,父亲柴拱梁又不在,就由他来做决断了。
柴炅沉思一下道:“吾尚有一义妹在家中,若吾三人前往,恐义妹孤独无依。”
“这个好说,这个好说,”沈惟端毫不犹豫道:“这个我就能做决定,你的义妹就是我的侄女,义妹也同往。”
华梅得到消息,这是她第一次到炅哥哥的亲戚家做客,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走亲访友。于是十五那天中午,她就请夏花去给那位退休艺伎送了中秋礼物,让她不用来家里上课了。自己就窝在西跨院里,由着冬月给她挑拣衣物。
柴富去雇了三停小轿,加上家里早已买下那匹青骡,送柴炅一行上路,自己却留下看屋。
师桥离鸣鹤不远,柴炅等人申时出发,酉时就到了,远远看见沈家家主沈浩如带着族内人物出门迎接,却把柴炅吓了一跳,连忙下骡走上前去致意。几人一阵寒暄,这才让轿子进了门,屋内自有女眷接待。
沈浩如如此盛待柴炅自是有原因的,两年前倭寇窜至师桥,沈家阖族而战,英勇战死数百人,沈家元气大伤,正是需要休养生息的时节。成年的几个秀才,都在战斗中牺牲伤残,族内几个读书有望的孩童,藏在后方妇女群中却惨遭屠戮,而这样在科举场上就出现断裂,要想在官面上有所臂助,只能依靠姻亲,沈柴两家世代姻亲,当然是重中之重。而鸣鹤柴家有了才子闻人,那是一定要打好关系的。
柴炅是后世营销精英,深谙人性心理,没几句话就明白了沈家的想法,感觉这对自己也没有坏处,虽然有胡宗宪的推荐信,自己也需要适当的认识一些本地士林中人,不然连保人都找不齐就麻烦了。就委婉的提出到沈家学堂求学的事。
这一下正中沈浩如的下怀,他连口答应,还是一个族老提出了疑问:“族学塾师的学问有荆川先生高吗?”他是个老秀才,分管族学,虽然老眼昏花不负责授课了,但是基本常识还是知道的。柴炅不由腹诽,这翰林编修的水准当然高过乡下老学究,但是自己肯定不能照实回答啊,于是躬身道“”“红花绿叶,各有所长,先生虽然学究天人,然涉猎甚广,又为官多年,论起这开蒙启智的功夫,先生或许还不如沈家诸老。”
这族老一听,不由捋须甚慰,又问道:“荆川先生门下有几个秀才?”
柴炅细想了一下,好像师兄里面都没有秀才,要么如自己没有应试,要么如万师兄般中了进士,四处为官,要么如徐邦瑞般豪门子弟,不以秀才为要,委婉答道:“据小子所知,这几年无一人为秀才。”
族老听了不由哈哈大笑:“哈哈,我教出了三个秀才!!!”
沈浩如却听懂了,人家柴炅说的是这几年没一个秀才,可是举人进士呢?可这族老辈分高得离谱,论起来还是自己叔公,也不好训斥,连忙感激的看了柴炅一眼,打圆场道:“明世能来我族学读书,颇令沈家蓬荜生辉啊,这样,就请明世担任族学幼学堂蒙师如何?”
这幼学堂估计就是读书识字的儿童班,蒙师算是小学老师吧,刘显在西川的时候就干过这个的,柴炅自是能做。这个位置倒是合适,只是自己怕没法专心教一群孩子读书识字,不由为难道:“只是小子归乡以后,事务繁忙,恐误了沈家子弟前程.....”
“没事没事,明世明年就要入学吧?自然不能误了前程。”开玩笑,请柴明世入族学就是为了沾上点关系,以后对家族有个照应,真要请蒙师族内多的是,还求甚外人,。沈浩如故作为难道:“这样,明世明日领了束脩,见过孩童便罢,这几月专心备考,等县试过了再来授课如何?”
一听这话,正合柴炅心意,他便躬身道:“恭敬不如从命,小子在此谢过沈族长。”
两人相视一笑,对各自所需都是明白,既然达成协议,也就把酒言欢了。正在诸人觥筹交错的时候,一个仆役匆匆闯了进来,“老爷,后面出事了!”
原来柴家三女进了内院后,本是处的很愉快,华梅本是高丽贵族,虽是庶女,却也是一直受的嫡女爱护,又受了崔夫人的训导,仪容身段更是雍容华贵,沈家妇人皆是赞不绝口,沈家女子都是嫉妒之情,溢于言表。院中凉亭摆下宴席,几个老妇人就和崔夫人谈起了当年,欷吁和夫人的龙汉话越说越好了。
一个名为沈霞的小姐就好奇的问母亲是和夫人说龙汉话是什么意思,她母亲解释说和夫人是和人,这个沈霞的乳母两年前为倭寇所杀,一听和夫人是和人,立刻开始冷嘲热讽起来,和夫人本是倭寇掠至江南,顿时被气得眼泪直流。华梅先还安慰,那沈霞越说越过火,说外国人都不是好东西,这就把华梅惹火了,端起一杯茶就倒在沈家小姐脸上。
这一下,沈霞也恼了,仗着自己年高几岁就要冲上来和华梅厮打,沈家众人连忙拉住,华梅也把和夫人拉到身后,冷冷的等着她过来,崔夫人呵呵冷笑,不怕不惧的站到了一旁。
这时柴炅和沈家诸人赶了过来,把两人分开问起原因,沈霞就说和夫人是倭寇奸细,要叔伯们把她抓起来。这一下,沈家男人都沉默了,沈惟端站出来道,“你知道什么!和夫人本是倭寇掳掠而来,被柴家收留才留下来的!当年鸣鹤被抢,是夫人的两个和族侍卫浴血奋战,才让鸣鹤人逃出大半!后来我师桥遭逢倭寇,全族男子伤亡数百,倭寇乘虚而入,杀了几十个族中妇孺,也是和夫人派人救援,才把你的性命留下!你太无知了!”
那个沈霞一下傻了,她当时只看到乳母为保护自己而死,然后那个倭寇又朝自己举起屠刀,这时院外一阵喧哗,有人用和语呼喊,倭寇只好匆忙退走,却不知道是这原因。
本来柴炅一家是准备在此过夜的,经过这事,也没法呆了,只好提出告辞。
沈浩如连连道歉,柴炅自己本心以为不过是一件小事,奈何姨奶奶冷若冰霜,母亲流泪不止,妹妹去意已决,只好婉言谢绝。
绑起火把,一行人走在乡间小道。柴炅安慰完母亲,想起今日之事也有些头大,夏花跑了过来说是小姐有请,柴炅只好拍拍青骡赶了过去。
华梅撩开轿帘对柴炅说,“炅哥哥,我想那个三小姐也是蛮可怜的,乳母在自己眼前被杀了,所以我只是泼水教训了一下,没有揍她,对不起炅哥哥,我没有保护好妈妈。”
柴炅不由失声一笑,摸摸华梅没有首饰的秀发道:“你做的很好啊,她不是敌人,不用武力是对的,而且你也保护了妈妈呀,妈妈很开心的。”青骡的颠簸和轿夫的颠簸并不一致,青梅感觉柴炅的抚摸好舒服,使劲把头往柴炅手心里蹭,就像一只猫咪一样。
沈家院子里,沈浩如送别族老亲朋回到院中,越看跪在院中的三女儿越气,“啪”的给了她一耳光,“你知道吗?柴明世很有可能是我们沈家以后三十年的依靠啊!”
还留在院中的两个妻妾忙想过来拦住沈浩如,沈浩如抬手示意她们不用过来,他不是真心想打女儿,只是刚才他确实有些失望。他往自己住处走了两步,回头冷冷的抛下一句话:“不要以为你很克制,你虽然比那柴家小姐大了几岁,真要打起来,你不是她的对手。”
沈霞不服气的道:“她就算练了武又怎么的?族中子弟练武时候,我也偷学过。”
“呵呵.......”沈浩如冷笑道:“她在五磊禅寺一个人打败了六个地痞,你,行吗?”
楼主:血海孤雄  时间:2022-02-18 21:46:29
第四十八章 鸣鹤柴家

回到鸣鹤,还没到镇口就看见整个小镇人流攒动,热闹非凡。从四周都图聚集而来的民众都举着灯笼,在街巷里走来走去,小河边的码头上蹲满了红男绿女,放走一个个载着吉祥话语的纸灯向下流飘去。远处的金仙寺正请来戏班,远远听见鼓锣喧天,有抑扬顿挫的声音传来,不知道是什么戏剧。
眼前水泄不通,骡马轿子都通行困难。华梅恳求柴炅,“炅哥哥,我们下来走路吧,我一定会保护好妈妈和姨奶奶的。”一边说话,一边眨着眼睛。
其实她不眨眼睛,柴炅也是明白她的心思的,转念一想,华梅有武功在身,这里又不是通衢大道,又有几个仆役在旁,应是没有事的,笑着道:“不要急,吾去问问姨奶奶和母亲。”
“嘢!就知道哥哥最爱我了!”华梅顿时得意的在轿里跳了起来,顿时碰在轿顶上,首饰乱了。柴炅笑了笑,示意轿夫放下轿子,自己去寻崔夫人和和夫人。
崔夫人掀开轿帘看了看街上的情形道:“下来走走也好。好几年没有看这太平景象了。”
和夫人掀开窗帘:“真的好热闹啊,好想去金仙寺看看。”
柴炅道:“母亲,今夜估计没法过去了,能走回家里就已经不错了。”
和夫人没有勉强:“我只是说说了,你父亲不在,你安排吧。”
柴炅请两位长辈下了轿,又看着冬月陪着华梅过来,便打发三个轿子离去,又让一个仆役牵了青骡随后,带着几个仆役护了三位女眷走进了人流之中。
他在后世经历过比这更热闹的夜景,更拥挤的人群,自是不被夜景所惑,三位女眷以前都是远远观望,一直没有身临其境,自是娇叹连连,全都沉迷其中。
有着柴炅照顾,三位女眷都是放心游玩,到了家门也不入,一直玩到亥末还意犹未尽,还好崔夫人老成持重,配合着柴炅把两母女劝回家中。
翌日,柴炅给两位长辈请了安,一个人骑着青骡去了师桥。
沈浩如得到通报,真是喜出望外,忙领着一帮子族亲陪着柴炅来到族学,举办了最高级别的塾师任职仪式。这一步对柴炅不重要,对沈家很重要,以后要是柴炅科举走得越远,沈家在句章的影响就越庞大,不会任由哪个势家大族随便欺凌了。不要以为这年头都是士人当家,一个个就温文尔雅,他当族长这么些年,这大族之间的落井下石,口蜜腹剑可见的多了。
从此,柴炅在句章士林,算是有了立足之地,他名虽塾师,倒也不用上课,每日里不是旁听别的塾师上课,偷学一些基本常识,就是在县内拜访几个科举名家世族,很快在句章士林中有了一些声名。
沈家族学的事,很快传到了柴家,族长柴泽清将弟弟柴泽献叫来狠狠骂了一顿,“他爹就算是私生子,也是你亲生儿子,柴炅是你的亲孙子,人家拜了唐顺之为师你不告诉家里,有了羞与同邑的名头你也没告诉家里,前段时间还是我去县城拜访姚家这才得到消息,你就这么怕老婆吗?”
柴泽献汗如雨下,他好不容易才把那个祸害赶出柴家,怎知他又生了个如此能干的儿子?可是,真要是事情暴露,他死了倒不要紧,贻害全家就罪过大了,不行,不能告诉大哥,真要有什么事就自己一人承受吧。
他畏畏缩缩的笑了笑,看起来好像在替自己惧内开脱:“大哥,那个唐顺之据说目前也就一兵部主事,大哥又何必放在心上呢?”看到自家哥哥又欲开口,他连忙继续说道:“眼下年节将至,不如过年的时候,我去唤他回来过年,这样拜了祠堂,他终究姓柴,还怕沈家抢走吗?”如果只是这样,以后事情败露,他也可把事情归咎自己一人。
柴泽清想想别无他法,也只好答应,让柴泽献不时给自己孙子买些礼物,以表祖父慈爱,再知会下面家人,若有去鸣鹤贩盐卖药的,就到柴拱梁家中走走,鸡蛋棉布什么的,也不时拿点,借以告诉柴拱梁父子,柴家还是认你们这门族亲的。
崔夫人是管家的,很快知道了柴家本家态度的变化,她略略思索,就明了柴泽献和柴泽清的想法,不由扑哧一笑:“有贼心没贼胆......”
明白她想法的柴富表面一声不吭的送走了柴家亲戚,又回到正屋,对崔夫人道:“崔姐,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和柴家搞好关系的。”
“这是为何?我们与柴家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十余年过去,崔夫人依旧对柴泽献恨之入骨。
“目前少爷就要参加科举,据我所知,科举县试是要查祖宗五代的,柴家家世清白,世代耕读,柴泽献虽然经商,却没有列入商籍,这对少爷科举大有助益,若是恶了柴家,恐对少爷前程有所妨碍。”柴富斟字酌句的说道,气势却不似一个奴才。丫鬟们却见怪不怪,习以为常。鸣鹤乡中,一直视柴富为忠仆,传言是他将崔夫人和柴拱梁一路由赣中送来会稽寻亲,其中多有曲折坎坷,所以崔夫人视他为弟,家主柴拱梁视他为兄,在府中犹如半个主子。
他这番话还是很有道理的,崔夫人在脑海里略微盘算了一下,就下定了决心。“为了炅哥儿,我就再去见一见柴泽献又何妨!”
“那崔姐,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吧。”柴富有些担心崔夫人安危......
“不用了,他们柴家,现在相当于有求于炅哥儿,他是不敢拿我如何的。何况.....”崔夫人妩媚的笑了一下,迅速变脸厉声道:“他现在就算想使坏,怕也是有贼心无贼胆了.....”
午食的时候,崔夫人对华梅说,“梅儿,今天就不上课了,我要出去办点事。”
“姨奶奶,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华梅放下筷子,像个小大人似的坐正身子问崔夫人。
“不用了,我就是回柴家去一趟,不碍事的。”崔夫人没有同意。
“哦”华梅也没有勉强,低头继续吃饭,旁边的和夫人溺爱的给她夹了一片鱼肉。
这时,柴富已经雇来一停轿子,崔夫人直接出了门上了轿子,领着两个仆役往柴家而去。
送走崔夫人,柴富回到正屋,和夫人叫了一声“富哥......”柴富点点头,没有答话,转头对华梅说:“小姐,今天我去县城接少爷回来,就不陪你练武了。”
“哦,知道了。”华梅乖巧的点点头。等柴富一出去,就悄悄的换成和语对和夫人讲:“妈妈,我们又可以学和语了。”和夫人故作无奈的点点头,心头暗想不管是女儿还是媳妇,这个华梅都是天照大神赐给自己最好的礼物。
华梅学习和语的目的很简单,她某日听到柴炅母子用和语交流后,也想掌握这门语言,以后可以更好的和炅哥哥沟通。
崔夫人让柴富雇轿的时候,专门选了两个擅长长程脚力的轿夫,又加了一半工钱,很快就越过师桥,赶到了柴家。
外房姨太太上门,首先接待的当然是正房夫人。面对年纪比自己小,相貌比自己俊的崔夫人,这位柴泽献的正房夫人当然没有什么好感,“你不呆在镇上,来这穷乡僻壤做什么?”
“没钱了,特来求姐姐救济一二.......”
“......你......”正房夫人气得掉头就走,“去找你那位夫君吧。”
正房夫人把自己老公赶了进来。那柴泽献先还装模作样,稳重深沉的走进会客室,大声吩咐旁边候着的自家仆役,“好好招待姨娘的家人,如有差池,小心你们的皮囊。”众人应了声是,领着四个轿夫仆役下去,柴泽献则殷勤的领着崔夫人进了内院。
进了一个偏僻小院,遣走斥候的丫鬟,看看四周无人,柴泽献轻轻关上房门,扑倒在崔夫人面前,“夫人.......”
崔夫人找了张椅子坐下,冷冷道:“本来我到你这里,不过是借柴家名头,让拱梁有个安身立命之处,这么些年,我也做到了吧?”
“夫人果然大智大慧,小人佩服。”
“你到南昌经商被骗,银子也是我给的吧?”
“是,是......”柴泽献额头开始冒汗。
“那笔钱,买五十亩地也够了吧?”
“是,是......”
“可是我只要你给了二十亩地,对吧?”柴泽献这时才想起一个问题,那三十亩地自己贪图便宜,可真要有人追究,那可是赃款啊。他不由全身冷汗。
“我本来与你柴家脱离关系,为何你又派人来嘘寒问暖,送米送布?”崔夫人厉声道。
“都是我那大哥,见得炅儿天资聪慧,想让他认祖归宗。”柴泽献毫不犹豫出卖了大哥。
“认宗也不是不可以......”崔夫人故意沉吟片刻,“你可是想好了?不怕东窗事发?”
“这个,我也是不想的,”柴泽献咬牙切齿道:“可是大哥以为,这也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啊。”
“柴家不怕朝廷猜忌了?”崔夫人笑道,她找到柴家,就是图前朝皇室后裔的不敢张扬。
“毕竟已历数百年,昔日皇裔,如今也要生活啊!”柴泽献似乎已经看透了一切,“想必崔夫人,也是不甘心让孙子入朝为官的......”
崔夫人陷入沉思,许久才有些萧瑟的说道,“只求炅儿长命百岁,子孙昌裔也就够了,哪里还敢妄自他图。”
“那夫人的意思?”
“照你的意思办吧,他姓什么也无所谓了,只要能血脉传承,我也算有个交代了。”
柴泽献闻言大喜,忙从地上爬起来,“那就这么说定了?过些时日就是年末,炅儿就回来认祖归宗?”
“他父亲是个脾气倔的人,这你也知道。”崔夫人目无表情的说。柴泽献心有戚戚焉的听着:“不过今年他父亲应该不回来,到时候我带他过来吧。”
崔夫人很后悔当初为何同意柴富告诉了柴拱梁身世,决定暂且瞒着柴炅,就算后来知道,也让柴拱梁来告诉他真相吧.........
楼主:血海孤雄  时间:2022-02-20 09:38:06
第四十九章 杨大同

柴富去了两日,也不见接了柴炅回来,华梅有些着急,每日里不是去崔夫人和夫人的房间打听柴炅的归期,就是支使夏花冬月去大门口打望,旁人问起,却又支吾着不愿意回答。
院中的银杏树叶一天天的黄了,不知道哪一天就会飘落,华梅喜欢那种漫天漫地的黄色,她还记得,以前在京城的时候,每当银杏叶飘落的时候,妈妈和金阿姨就会说自己又大了一岁,会做好多好吃的给自己,大人也会赶过来,也会给自己带来好多好吃的。可是现在,妈妈没有了,金阿姨走了,大人也不知道怎样了......
去年的自己,还在跟着倭寇到处飘移就不说了,今年的生日会如何呢?
去年和炅哥哥一起去想西山的时候,好像和他说过,不知道他记得不记得?他现在还在外面忙碌着,听说科举在天朝是很大很大的事,哥哥忙碌是应该的,可是我好想有哥哥陪我一起过生日。想起哥哥那温柔的爱抚,她忍不住拿额头在门柱上蹭了蹭。
夏花陪着一个老妇人走了进来,正是那位充当音乐师傅的退休老艺伎,原来中秋已过,她前来授课,华梅只好停止想念,欢迎教师的到来。
崔夫人收到一封柴炅让人带来的信,看完信,她来到院中,看看那棵银杏树若有所思,又悄悄进了西跨院,有些古怪的看着华梅,她正在老艺伎的指点下弹着《凤求凰》,技法虽还有些生疏,那股对有情人的思念之意,却在琴弦上漫溢。
这个时候,柴炅却在慈城里充当临时急救员。他刚拜访了姚府,骑着青骡准备去和一个才认识的士人打个招呼就回鸣鹤给华梅过生日,柴富和另一个仆役跟在骡后。路过一个巷口,一个妇人迎面走来,似乎要进旁边巷口,突然身子一软,歪歪斜斜的就向着青骡倒了过来。
“碰瓷?”柴炅连忙拉动缰绳,将正在缓步向前的青骡勒的后退了两步。妇女一下子没了扶持,瘫倒在地。周围的行人们都止住脚步,回头望向这边。
柴炅马着脸下了骡,木然的看着她,思虑这明时的碰瓷应该怎么应付,柴富却不晓得什么是碰瓷,上前探了一下鼻息道:“少爷,还活着,确实是晕了。”
柴炅一听这话,知道自己习惯性误解了,忙跨步上前,仔细打量那妇人面目,只见面色苍黄,颜面水肿,头发稀疏,双目呆滞,应该是平时营养不足,又劳累过度导致的,只要在阳光不能直晒的地方休息一会就会好,就做势要扶。
柴富忙止住他,昂首叫道:“哪位大姐来帮帮忙,这男女授受不亲的,我们扶是能扶,怕日后对这位娘子名声不利。”
巷子里走出两个妇人,听见叫声扭头看来,大吃一惊,“哎呀,这不是杨家娘子吗?”忙跑过来扶起瘫倒妇人。柴富捡起妇人掉落的一个篮子,里面有一些衣服,一起到了路边小摊找个凳子坐下。柴炅这才看到,妇人略微显怀,应是有孕在身。
“是你们把人撞了吧?”一个妇人说到:“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可怜的杨家娘子,嫁到杨家来就没过一天好日子,都怀孕几个月了,还要去搜罗衣服来洗。”另一个妇人看着一动不动的瘫倒妇人,自言自语:“看着要回家了又被撞了。”
“不是少爷撞的了,是她自己撞上来的。”另一个仆人反驳道。
“不是你们撞的,你们为什么要喊?”
“真要是我们撞的,我们干嘛要喊?”
两边争执起来,却把孕妇惊醒了,她缓缓的睁开眼,听了眼前的争执,连忙开口:“张婶,刘婶,不要怪这位少爷,不是他撞的......”
她缓了缓,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向柴炅道了个万福:“方才民女无意冲撞公子,商请见谅。”柴炅心头大定,稽首回礼道:“没事没事,不知这位娘子为何晕倒?”
那妇人脸色微红,眼泪在眼眶里垂垂欲落,定了定神说到:“没事的,要是公子再无它事,民女这就告辞了。”她抓过篮子欲走,却脚下一软,又往地上倒去,终于哭出声来。
唬的两个妇人吓了一跳,忙把她扶上凳子坐着,一起安慰她。
柴炅想来,如无其他毛病,应是低血糖造成的,忙唤过仆役,让他去店里要碗热水来,又让柴富去青骡驮着的包裹里取出一些糖霜来,放在热水里,然后从旁边桌子上取了两根筷子使劲搅拌,直到糖霜全部化入水中,这才端到妇人面前,示意两个妇人喂她喝下。
那杨家娘子开始只见清水,张口就喝,入了口才知道是糖水,忙闭口摇头,直到旁边刘婶端开碗,这才开口道:“我与公子素不相识,怎劳公子破费。”
“只是点糖霜而已,何必在意。”柴炅有些感叹古人的礼数,不过就是点糖水,好像多大的人情一般:“何况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替腹中孩子考虑啊......”
那杨家娘子一听这话,却闭上了双眼,只是泪水不断从眼皮里迸出。犹豫了很久,主动向前咬去,端碗的刘婶知机的把碗端到她嘴里,她大口的喝了起来。
慢慢的,她有了力气,直起腰身,张婶这才没再扶她,叹口气站起来对柴炅行了个礼道:“刚才我和他刘婶误会公子了,还请公子见谅。”
柴炅有些疑惑,他是知道这时代底层民众的粗鄙无识的,不料这个杨家娘子固然知书达礼,这个张婶显然也是知道点礼数,这个巷子有古怪?他不禁有了些想探究一二的冲动。
这时杨家娘子又挣扎着起身,脚下一软,不由一个踉跄,这次那个刘婶有些准备,忙一把将她拉住,要她再坐些时候再走。
柴炅心头一动道:“不如让我送这位娘子回家吧,吾这骡子平稳,免得动了胎气。”
杨家娘子本待拒绝,听他说到胎气,不由心头一软道:“那就多谢公子了。”
柴富将骡子牵来,两个妇人忙扶着杨家娘子上了骡,张婶对刘婶道:“你快去知会世思先生,就说他娘子病了,要他快些回来。”刘婶愣了愣,迅疾回过神来,忙向柴炅行了个礼,匆匆而去。
柴炅自是明白她们用意,不过自己本就没有企图,也就没有阻止。一边拉着骡子前行,一边问张婶:“这个巷子什么名字啊?我看你们民风淳朴,人人知礼啊。”“我们这里叫察院巷,以前为了点鸡毛蒜皮的事经常争吵,不过有了杨先生以后,争执就越来越少了。”
张婶平时难得和读书人说话,此时有了柴炅的循循善诱,话语不由多了起来,不过所论基本是巷中小事,大多和那个叫杨世思的读书人有关,坐在骡子上的杨家娘子听见人夸奖自己相公,脸上不由浮现出骄傲的神色。柴炅听在耳里,看在眼里,心目中浮现出一个安贫乐道的读书人形象来。
察院巷不长,很快就走到了杨家所在的位置,柴富和那个仆役忙固定骡身,让那个刘婶把杨家娘子扶下骡。站定以后,两个妇人一起向柴炅道谢,按说柴炅应该就此离去,只是此时柴炅有了结识杨世思的想法,遂道:“一路行来有些口渴,不知可否到家中稍坐讨杯水喝?”
杨家娘子有些为难道:“夫君在塾中授学未归,家中再无男子,委实不便。”那刘婶却是个灵醒的,早先柴炅与她说话,一直谈的是杨世思的事,却无关娘子半句,这时再见柴炅不仅年幼,眼中也无半点淫邪,两个仆人也是谨守仆礼,不由笑道:“娘子莫怕,我便陪着娘子便是,怕甚闲言。”杨家娘子无奈,只好请柴炅三人进了院子。
柴炅看那房子矮小逼仄,院中却有张石桌,就在石桌旁坐下,说是此处有风高气爽。
杨家娘子局促不安,反是张婶陪着柴炅侃侃而谈,口干舌燥才发现桌上没水,回见杨家娘子呆呆站着,站起来附耳道:“人家看中的是你的相公,说不定是你相公的贵人呢!”杨家娘子这才如梦初醒,不由啊呀一声,连忙给柴炅道歉,匆匆跑进屋里,把温水和水具端了出来。柴炅趁着空隙,低声和柴富说了几句,柴富应命而去。
柴富离去不久,一个中年士子口里唤着“娘子,娘子!”冲进门来,却见娘子共一群人在院中坐着,不由楞了。刘婶从后面追上来,看到院中情景,忙对他耳语几句,中年士子这才恍然,忙对柴炅拱手道:“在下杨大同,多谢小友援手之恩。”
“杨大同?”柴炅有些糊涂,正待问他和杨世思什么关系,却见杨家娘子移步上前,行了个万福道:“夫君。”柴炅这才恍然。
“世思先生,在下鸣鹤柴炅柴明世,久仰大名了。”柴炅起身回礼。
正主到了,张婶也不再勉强,和刘婶一起告辞要走,,杨家娘子这时有了精神,自送了她们出去,却不见归来,显是故意回避,给他们说话的空间。
柴炅拿出后世推销员的手段试图了解杨大同,杨大同却是丝毫不加防备,坦坦荡荡的就说了自己的一切,这反倒让柴炅惭愧不已。
杨大同自小聪慧,十来岁就考取了秀才,只是一直在增广生的境界徘徊,一直无法在癝善生站稳脚跟。他家境贫困,父母勉力扶持他考取秀才以后,就双双亡去,只能以授馆为生,前年有同馆秀才甚为欣赏他,将女儿嫁与,也就是杨家娘子,虽然贤良淑惠,却没有开源之能,眼下又怀孕在身,杨大同更要操持三人生计,再无法寸进。杨大同既无名气,又无家世,寻的馆都只是小型的族学社学,所给束脩不多,两人生活甚是拮据,所以杨家娘子才操劳过度,营养不良,导致在大街上晕倒。
柴炅对此唏嘘不已,又与杨大同谈起四书五经,却觉杨大同的四书功底扎实异常,五经却有些勉强,想来是家世不济的缘故也不好多问,但是对他的人品很是欣赏。
这时柴富买了东西归来,不仅有红糖鸡蛋大米豆干,还牵了一头母羊。柴炅忙送与杨大同,杨大同想要推辞,柴炅道:“你看这些事物都是红糖鸡蛋等物,吾是给孩子买的,你就为了自己的面子害自己的老婆孩子吗?”杨大同无言以对,只好应下。
杨大同要接过礼物,柴炅却道,让仆役来,拦住杨家夫妇,悄声吩咐柴富:“再放点银子进去。”柴富微微点头,提着东西进了房,仆役也牵着羊拴到角落。
等柴富从房中出来,柴炅便提出告辞,要杨大同以后有机会多来往。杨大同夫妇感激不尽,连声应诺。等柴炅三人走远,这才想起忘记问柴炅地址,只知道在鸣鹤。
后来杨家娘子将大米吃尽,这才发现袋底藏着两锭银子,连忙叫回杨大同。看着这两锭银子,杨大同夫妻这才想起柴炅仆役为何进屋那么久,柴炅还把自己拦着的情景,两人不由抱头痛哭起来。
却说柴炅回到鸣鹤镇上,却没有立即回家,而是找了客栈住下,先让仆役悄悄到外宅,和崔夫人联系,晚上待华梅睡着,几个仆役就拿着长杆,将快要落下的银杏叶提前打落。
第二天,华梅去给两位夫人早省,一出西跨院,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金黄色的银杏叶铺满了中庭的地面,还有零零散散的银杏叶不时飘落,这时朝阳照常升起,一缕缕阳光透过银杏枝干,洒落在银杏叶上。
“银杏叶落了,哥哥还没有回来......”华梅看着眼前的美景,内心却一阵凄凉,她在庭院里没有意义的走着,听着脚下银杏叶发出沙沙的声音,想回忆什么又什么都不想回忆,只是呆呆的走着,忘记了自己要去早省,忘记了一切......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少年出现在垂花门,微笑着看她呆走的样子。
华梅却没有看到少年,只是默默走着,无意中,她看到夏花和冬月望着自己在笑,她有些生气,自己正在不开心呢,为什么她们俩还要笑?她气愤的向着夏花冬月冲了两步,却看见两个丫鬟只是笑,没有一点想跑的意思,只是望着她的身后,她心头蓦然一动,猛地回头望去,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在垂花门里,微笑着看着自己。
炅哥哥???!!!
她忍不住尖叫一声,不顾崔夫人教授的礼仪,不顾和夫人说的矜持,就那么越过阳光,飞过庭院,投进了哥哥的怀抱,感觉还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温柔。
楼主:血海孤雄  时间:2022-02-21 13:37:14
第五十章 模拟考试

柴炅的归来,让华梅甚是开心,做什么都有了力气,整个柴府的气氛都仿佛一下子振作起来,整个柴府,一整天都笼罩在华梅小姐开心的笑声里。
自从柴炅回来,华梅超额得到了她想要得到的一切,和夫人与崔夫人为她做了泡菜年糕,虽然没有家乡的味道那么正宗,却另外有股浓浓的亲情,让她很是感动;富叔叔就和以前的林叔叔一样,给她做了一个银杏叶的树冠;府里的每一个仆役都给了她一个小礼物,虽然有的只是金仙寺的一个上等签,有的只是上林湖的一个越瓷,但是每一声祝福都是那么真诚;沈家和柴家还有县城的姚家都有礼物,她不傻,知道都是哥哥的面子,不过她也很开心;最好的还是炅哥哥,不仅记得她的生日,还给她带了好多好吃的,比如软绵可口的糖糕,还有那熟悉的姑苏蜜饯......
嘉靖三十七年的年末,柴富护卫着和夫人和华梅去了金仙寺上香,柴炅又一次离开了,不过离开的时间很短,而且是和崔夫人一起。
他们去的是柴家,参加柴家祠堂的年祭仪式。刚到村口,鞭炮大放,鼓锣齐鸣,柴泽清和几个族老迎接上来。柴炅将崔夫人扶下轿子,她冷冷的看了祠堂一眼,柔声对柴炅说:“炅哥儿,好好看看柴皇帝的样子。”然后目无表情的看了越走越近的柴泽清和柴泽献兄弟们,扭头跟着迎候的丫鬟进了女眷们的地方。
柴炅有些摸不透崔夫人的心意,觉得这场祭拜总有那么点怪异,只是看着笑呵呵迎上来的柴家诸位族老,也只能暂时放下心思,微笑着迎了上去。
祠堂年祭的流程不多赘述了,每个宗族都差不多那么些环节,关键的是家谱添名环节,一般是由族长执笔,下面各支各房各家家长报上家中满了周岁男婴的名字,从此以后,他们就是家族一员了。至于柴炅这种情况,算是家族特例,一般私生子都是不入族谱的,这次因为柴炅的缘故,柴拱梁也算入了族谱。
在柴泽清想来,这一招很漂亮,他不过是多添了两个人的名字,可要是柴炅只要不是名不符实,哪怕只中个秀才,这笔买卖就不亏了。
柴泽献领着柴炅慢慢的走了上来,他还在犹豫,不知道这对宗族到底是好是坏。但是祠堂能有多大呢?何况这么多人都要跪着,又占了多大地方?
几步路的距离,柴泽献再怎么慢也很快走完,终于跪倒在世宗画像面前。柴炅看看这幅据说是在兑糖小贩手里买来的当年真容,觉得还真有点帝王之相,双目炯炯有神的看着自己,见祖父跪下,也跟着跪下。
旁边坐着柴泽清问道:“下跪者何人?”
“句章柴氏观海大房嫡三子柴泽献携带孙儿柴炅......”柴泽献闷了许久,终于说出口来。
“来此何事?”虽然都是套话,事前早已商量好的,但这是程序,不得不为。后世公司招牌,面试官手里拿着招聘书,不也要问求职者姓名年龄以前做啥?
“愚男不肖,遗子于外,今载始获,诚乞族长许外男柴拱梁暨孙柴炅归族。”
这可是当面说空话了,不要说柴炅,连后面的族人都有些笑声隐约出现。当日崔夫人和柴富带着柴拱梁找上门来,现场目睹的族人很多都还活着。后来柴泽献勉强安置了三人,却没有给柴拱梁入族,那柴拱梁却是个有志气的,十二岁以后,带着老仆柴富,奉着老母崔夫人搬离了柴家村,去了鸣鹤镇上。虽然号称鸣鹤柴家子弟,却多年与柴家没有来往,族长柴泽清也是视若无物,不否认不接纳,直到最近,才让族人与之走动。
柴泽献有些恼怒,暗骂自己这些族人是乡巴佬,也不想想,都隔了二十多年了,没什么缘故,怎么还会安排入族的事?没有一点大局意识!
柴泽清可不管这些,埋头在族谱上找到观海嫡房的章页,在柴泽献的名下依次填上柴拱梁和柴炅的名字。当然,真要入族谱这事还没完,不过那些事都是由管族谱的人去做了,他没心思越俎代庖。
他现在只是幻想着如果唐顺之再升官,羞与同邑柴明世考上了举人,柴家就兴旺发达了。
这一次,再没有人出来碍事,酒宴之后,柴家和崔夫人各自安稳的睡了一觉,第二日又与柴泽献两兄弟谈了些事,午食也没吃,就赶回了鸣鹤。
接下来的几日,崔夫人和和夫人一丝不苟的执行着过年的习俗。过得几日,就是嘉靖三十八年了,初一这天的早上,柴炅按例去给两位夫人早省,刚进正屋,还没来得及和两位夫人说话,便有人来禀报说是杨大同来访。
崔夫人不由一愣,这个名字从未听说,柴炅笑道:“这是吾在慈城认识的朋友。”崔夫人这才点点头,叫上和夫人一起回了后楼,柴炅这才迎了出去。
杨大同是来拜年的,身上衣物虽然简单,却是洗的格外清洁,提的礼物却是有些奇怪,几本《县试历年闱墨》,书名显是手写,这年头纸张印刷术应该很成熟了才对吧?柴炅有些奇怪的多看了两眼,杨大同有些窘涩的说:“吾前些日子到过鸣鹤,打听明世下落,方知明世声名,又见明世家业如此,想来一般俗物是看不上的,听人说起明世年初要参加县试,就把历年所存的县试闱墨抄了一份,希望能对明世有用。”
柴炅大喜,自己缺的就是基本常识啊,不由上前抓住杨大同双手道:“世思兄,这可真是吾的及时雨啊!”忙带杨大同去了酒楼,畅饮饱食一顿,暗自让柴富给他家里娘子送了不少营养品。杨大同回到家里才知道,又想去鸣鹤感谢柴炅,恰好张婶来寻杨家娘子,笑道:“人家就是要帮你,去一次就回一次礼,你要嫌不够,就去吧。”杨大同一想确实如此,只好作罢。
再说柴炅拿到那《县试历年闱墨》确实如获至宝,送走杨大同以后,就把自己关在东跨院里,仔细琢磨了三天三夜,算是对这个时代的考试精神有了一个认识,下一步就是熟悉考试流程了,他回想了一下后世情形,终于下了一个决定----模拟考试!。
翌日,和两位长辈及华梅吃过早食,他就骑着青骡,带了柴富上路。
第一站是沈家,他直接跃过分管族学的族老找到沈浩如,谈了自己的构想:“沈族长,吾看了《历年句章县试闱墨》,文不尽高,多有文字通顺即过,然常有平日文名甚高者以罅隙小过误了终身,其后最多不过秀才,便再无成就。故此,吾欲以沈氏家学为本,他家若干塾学为辅,行一假试,以此可壮蒙童心魂,以加沈族童生神魄。”
沈浩如思虑一下,问柴炅:“明世为师或为童?”
柴炅不假思索的答道:“此科吾亦为童。”
沈浩如有些明白了柴炅的心思,这是要众人陪考啊.....他不禁有些纠结,一方面自己已经投入了不少资源,另一方面柴炅想出这一招来,证明他还没底,自己的投入是不是错了?
他正想着,沈怀端附耳窃语道,“族长,这个模拟考试对我们确有好处,我家秀才去前年死伤殆尽,剩余多是数十年前考中的秀才,其得远矣......”沈怀端的意思,就是老秀才们哪怕有经验,都是过去的老经验,已经不合时代了。
正在这时,柴炅又开口道“此次模拟,但借沈家族学一用,其余各事,但由小生支应。”
听到这话,沈浩如笑了:“此乃文学盛事,沈家别无旁贷,怀端,以后明世若有需要,都交与你。只是家中几位秀才都已亡故,士林中人脉多已断绝,只能请明世多多辛苦了。”
第二站是柴家,柴炅又换了个说辞,说是自己不谙异室,唯恐到了科场情绪不定,影响发挥,所以需要一次模拟考试,提前感受那种氛围。柴泽清一想是这个理,而且又不要自己出本钱场地,当下满口答应,只等柴炅确定了时间,一定让柴家族学的蒙童来感受气氛。
第三站是县城察院巷,找到杨大同说了自己的想法,杨大同说这是好事,自己当初考取秀才以后,就是有了考试恐惧症,后来每次县学岁考的时候,总有那么点心理问题,以至于一直升不了癝膳。当柴炅请他介绍东家的时候,他大包大揽道自己和东家关系很好,这样对蒙童有利的事情,自己能够做主。
第四站是县城姚家,本来柴炅的意思,只是想请他家找一个相熟的戏班子,几个熟悉县试流程的陌生士子充当考官,姚家却来了兴趣,答应之外,主动提出姚家学童也要参与。原来,姚家自从姚涞中了状元以后,几十年在科举上都没有建树,此时听到有这么个提高成绩的办法,自然有些心动,柴炅想着彼此间多点陌生面孔,也就答应下来。
元宵过后,沈家族学改头换面,迎接了各处来的学子。大多是初次入科场的蒙童,少数是久试不第的各家秀才。柴炅为他们每人开了五钱银子的车马费,又算为家族尽一份力,何乐而不为?
虽然是模拟,但是除了没有张贴公告考期以外,一切杂务都没有省......。
首先是填考生资料表,哦不,明代叫亲供、互结、具结......亲供就是本人资料相貌特征,以及上述三代的存殁情况;互结就是五童互结保单,由同考的五人填写,作弊的话五人连坐;具结也就是癝保,请本县癝生具保......这个在平时,也是癝膳生的一大收入,不过这毕竟是模拟考试,也就随便找了人意思一下。
沈家族学门前本有一块平地,此时就用木栅围了个院子,其中新开了一个门,就是“辕门”,原本的族学牌子蒙上白纸上写“龙门”二字。
数十个各书院来的学童戴着院名考号挎着考篮在院中排成几排,请来的戏班子有几个戏子穿了衙役衣服守在龙门,扮演县上官员的戏子一一唱名,学童听到自己的名字,就走到龙门前站定,任由“衙役”搜身,没有发现怀挟抄写的纸张就进了龙门。
龙门和正厅之间还有一定距离,“县教谕”先向“知县”作揖致敬,然后站到“知县”背后,这时,“做保癝生”已经集合完毕,次第向“知县”和“教谕”作揖致敬,这时候,考生们就开始入场了,一边从礼房发卷人手里接过卷子,一边高声唱某癝生保,比如柴炅就喊道:“柴炅,杨大同癝生保”杨大同苦笑着回答一声:“癝生杨大同保”柴炅就拿着卷子进了后面的考棚。要是癝生对自己做保的童生有了怀疑,县官就要检查或者扣留这人不允进考棚,当然,模拟考试嘛,没有这种情况发生。
试卷上有座号,考生按号入座,所有考生落座后,就有“衙役”巡行场内,检视人已到齐后,再返回,举着一块试题板巡回展示,考生没有看清,可以询问一次,在试卷上填写考号以后,开始写作。
县试考卷虽然不糊名,但是也标有密封线,每页十二行每行二十字,都有红线横直道格,发素纸两张以起草之用,唯题目及抬头字,草稿中亦需填楷书,而且草稿虽然可以填涂,但是最后的成文和正文必须相符,考生也不得将答案写于密封线外,如果发现,不予录取。
一般县试有四五场,不过到了第四场后,能过关的人基本过关,过不了关的人基本不能过关,所以这次模拟考试就设定为四场:一正场,二初覆,三再覆,四连覆。
每场考试,都限定在一天以内,第一场考试后,学子基本分为三种,一是直接录取的前列,而不够直接录取的中间名次,休息一日后再进行补考(初覆),最后的一部分就是成绩太差,连补考的资格都没有,可以打道回家了。
各场考试不外四书文,试帖诗,五经文,诗,赋,策,论,圣谕广训等,都有字数限制,一般在三百字--七百字之间,不能出现庙讳御名和圣讳,亲讳什么的考官一般不管,管了也是正常。所以,在这次模拟考试前,硬性规定也纳入必查项目。
依次类推,一连考试四天,“知县”才宣布考试结束,然后阅卷的事情,就和考生无关了。
这个阅卷的工作戏子就没法担任了,柴炅请来几个县中德高望重的致仕官员集体阅卷,评出前三和前十,明显是仿效的一甲二甲,可以直接过关,而三甲就是有问题的几十个人,不过纠正纠正还可以参加科考,至于落第的几个人,那就是今科别参加了。
试卷发下来,得了前十的人固然喜不自胜,还要各自老师去提醒这只是预备考试,三甲的人很是满意,道是发现了自己不足,此时离正式县试时间还有两月,可以弥补一下缺陷。
即使那些个“落第”的人也感激万分,连说今年就不报考了,免得白花钱请癝保去县城住宿浪费钱。
柴炅当然是“案首”,不过他很有自知之明,自己好歹出自唐门,又有后世的见识,对手又只是一群十岁出头的蒙童和几个无心科举的老秀才,胜利了也没什么可欢喜的,只是让他对县试的难度有了一定了解,他开始对未来的县试充满了信心。
为了这场模拟考试,柴富前前后后花了近五十两银子,难免有些计较,柴炅道:“以后县试成绩可能还有所变化,你看看现在句章县里还有几个人不知道‘羞与同邑柴明世’的名字呢?”柴富这才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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