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在东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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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9-11-27 18:00:00 更新时间:2022-03-22 12:27:45

楼主:咱们小老百姓  时间:2019-11-27 10:00:00
带着憧憬,怀揣着新梦想。陈长根离开了家乡的这座小县城。

梦断“城里人”的梦,失去铁饭碗的优越感,长根是彻底释怀了。但有一个人最不能释怀,长根的父亲。对于父亲来说,儿子命运的转折,就和他自己当年一样。六十年代从州水电学校毕业后,最终也还是留在了农村,做了一辈子农民。

父亲没有出家门,送长根出这一趟没有确定归期的远门。以前每学期开学,长根去外地读书时,他都会送到县城的车站或更远的火车站,等车启动后才缓缓离开。也许父亲知道,长根成大人了,人生的路需要自己去掌握..

只有母亲同过去一样,依旧送长根到船码头,直到船渐渐消失在河弯峡谷中。

长途汽车大巴车上,挤满了近八九十个南下的乘客。每个臭烘烘的大巴卧铺上都安排有三到四个人,有的人干脆在走道上席地而坐,靠在行李包上。这趟车终点到广东潮州,途经广州新塘、东莞、惠州等地。

在车上,长根遇到了去湖南郴州挖煤的邻村王大哥,搭乘这趟车可到郴州服务区,煤矿离服务区很近。他们挤在了一床铺位上,也好有个照应。

“你去广东出差吗,怎么不坐火车去?”
长根回道:“我去广东打工。”
“你不在县城上班了?”
“我离职了。”
“那不是很可惜呀,在城里上班多好啊!”。

长根没有再多说什么。因为对未来他心里还没有答案。

这个世界往往不记得你说了什么,只在乎你做了什么!

长根只是感觉到,现在他和面前的这位老乡一样,同样是外出的农民工了。除了他的户口还在他原工作单位的居委会,其他的没有区别。



到达东莞时已凌晨两点多了。
十月的家乡已进入了冬季,而此时东莞的夜晚却热浪扑面。异乡的街头长根不知道走向何处。他几次从口袋里掏出不久前刚买的翻盖“波导”手机,想给程建打个电话或发个信息,翻开了又把合上,合上了又翻开。

车站外面的围栏边,还有一些和他一样的人,下了车还没有离开,估计都是在等天亮后再坐公交车。长根很小心地在离他们近一点的地方,垫着行李箱坐了下来等天亮。在新闻中早就听说过,广东因人员混杂,治安状况不好,背包党、砍手党、飞车党想想心里都打颤。


按照程建发送的地址信息,经过两次转公交车,上午十点多到达了高埗镇公交站。再坐5块钱的摩的车,终于找到了程建工作的地方。

见到患难的兄弟,一种异乡最缺乏的安全感总算落地了。
程建看起来精神状态好多了,半年前因感情及事业问题颓废的面貌几乎完全不见了。交流中满满的激情和希望。

这是一家好几百员工的台资五金厂,也是程建来莞城工作的第二家公司。前一家是几十个人的小民企,程建凭借在老家机械厂积累的基础,在那做了五个月的机械设计,也彻底抛弃了老家公司用的绘图版,掌握了电脑设计软件。

失败过的人是最需要安全感的,小民企给不了程建需要的踏实,只能成为安全感需求者的铺路石。

程建请了下午假,陪长根一起吃完中午饭后再把安顿下来。他刚来这里上班不久,也不好请多的事假。

经过讨论,最后决定让长根也进这家公司,在普通岗位做一段时间。晚上由他辅导,去培训班学习必备的设计软件。即可安定下来又可速成学习,还有收入,好主意!



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但朋友只能给你机遇和引导,路还得自己去走。

半个月后,长根要离开这里了。

在厂门口和程建告别后,托着行李箱往高埗镇方向走去。不断有路过身边的摩的司机叫着:“靓仔,去哪?” 他没有理会,只顾自己慢悠悠地往前走着。

在高埗公交车站,公交车都已过去了好几趟。他蹲在路边抽了好几根烟,仍然没有选择上车。

他忍不住还是发出了信息:“我在高埗公交站,过来抽根烟吧。” “好”。

没五分钟时间,程建请假坐着摩的过来了。两人无语,只顾掏烟盒。在点完烟的瞬间,长根红色的眼圈中,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此时最好的安慰,只能是多吸几口这异乡的烟。


这俩个境遇相同的人都明白,这眼泪是为过去、为命运、为不确定的将来…

长根经过莞城总站转公交,到达了大朗镇,来到了一个叫“环球**公司”。这是两天前在“智通人才市场”现场招聘找到的工作。

这是一家大型的港资公司,做机床设备。长根的岗位是助理工程师,担当工艺技术设计。

按照在人才市场招聘会得到的公司地址信息,在东坑路口搭上摩的,转几个弯就到了公司行政大楼。顺利的办完入职手续,来到安排的宿舍入住。长条形的宿舍内,放着四架上下铺架子床,上铺都放着杂物和行李包。这种摆设是一般员工宿舍的标配。职员住2到4个人,普工住6到8个人时会把上铺用起来。

这家港资厂看来对待员工的住宿不是很重视,这个宿舍住的都是工程师岗位的,宿舍管理也较混乱。地面和卫生间到处都零星的有些垃圾。和长根一起住的,有两个是研发的,有一个是工艺的。

18:00下班吃完饭后,大家都不用去加班了。三位室友回来了,走在前面的看见有新来的问道:“你是新招过来做工艺的吧?” 长根忙起身说:“是的,我叫陈长根,你好!”。后面的一位接过话,“恭喜你,终于找到接班人了。” “我叫王立春,叫我阿春就好,我的事业就可以交给你了,呵呵。”

话未落音,三个人就在床边支起了小桌板,干起了金花。不一会旁边宿合的也来了两位赌友。没顾上有新来的面孔,急忙找来红色的小凳子围着坐下,也开始忙着抓收入去了。

阿春是这家公司的老员工,五年前因为在车间表现优秀,提拔上来做加工工艺设计。外表憨厚诚实带有点江湖油条的味道,但工作很用心卖力,厂长非常喜欢他。马上要调到开发组做组长。所以长根才有这次机会。

厂长姓杜,身材魁梧,严肃平静中带有慈祥。在通透的研发部大办公室一侧,有一排四个隔着大玻璃窗的办公室,杜厂长坐在靠右边进门处的那间。旁边一侧是研发部长的办公室,姓刘,湖北人。听说上个月发工资那天回家时,在路边遭抢劫,八千多元的工资一分不剩的被抢走,肚皮上还挨了一刀,现在还没有出院。歹徒至今仍然没有下落。

这里公司的总人员规模和长根的老家工作的国企相比差不多,但整个公司的管理模式、运营方式、工作条件差距,证明了老家国企的衰落不是偶然。皇权思维的管理与奴性的被管理、机构臃肿、高层间内耗严重,同事间相互打太极不作为,造成产品和市场跟不上社会形式需要,衰落关门是必然的。

工艺组在最靠门口处的一排,人员进出办公室都会路过,新来的长根刚来感觉有些不自在。对照自己的经验和阅历,长根心中难免有些惶恐。

长根被安排在阿春边上的办公位。阿春拿一袋子做好的工艺图纸要长根先熟悉一下。工艺图上都是固定的模板,再手写上加工工艺流程和加工要求。长根和阿春的办公桌上都没有电脑,整个工艺组只有一台公用的电脑。

开发组那边坐满了三十多名工程师,都在对着电脑不停点击鼠标,摆弄着自己的作品。

此时的长根没有找到新工作的兴奋感和成就感。不是因为工种的区别,也不是工资的问题。给一个新来的菜鸟一千二的薪资,他是知足的。他内心羡慕点击鼠标的工作方式,他也需要这样的工作。因为他的电脑绘图软件还不够熟悉,他需要这样的机会成长。

长根一周以来,对工艺这块工作勉强还能应付。在老家机械厂的经历,再加上这家公司的产品都是自己开发的,比较类同。没有把握的工艺,用以前类似的工艺思路复制即可。加上有阿春的时刻指点,工作压力不是很大。六天九小时的工作也还算轻松。

周六早上,阿春的手机收到一条信息:“陈长根吗?我是老乡阿淼,你找到工作了吗,我同学那有个机会你去不去?做模具设计的。”

长根谨慎的走出办公室,在楼梯口找个没有人听到的地方,拨通了阿淼的电话。

阿淼是长根在人才市场门口抽烟时,借用火机偶然遇到的。湖南常德人,是一名成熟的模具设计工程师。对当前的工资待遇不满意,来人才市场骑驴找马。

两人来自同一方山水,相隔不远,自然就聊得多了点。彼此的留下的印象也不错,也留下了彼此的手机号码。

阿淼的一位同学在一家模具厂做主管,下面有工程师离职,委托阿淼帮找一个五金模具设计师,经验好坏不是最重要的,首先要求是“自己人”。阿淼自己工资要求高,也不愿屈居老同学下面谋生。所以就想到了长根。

这个机会对长根来说是兴奋的,而且是热血澎湃的那种。模具设计是他一直看好和向往的岗位,在老家公司也设计过一些冲压模具,只是都是使用图板画图设计的。

细节阿淼都帮长根打听好了。工资也是一千二,能用绘图软件,有点基础就行,技术方面阿淼的同学可以教。

周日一大早,长根就急匆匆在路边买两个包子,边走边啃去赶公交车。阿淼同学的公司离大朗不远,有趟公交车可直接到达那边的工业区。


阿喆嘴里叼着一支红双喜,已在厂门口等着。他就是阿淼的同学,个子不高,看起来精明能干。年纪不大却很老练的样子。

这家公司规模不大,台资厂。两栋厂房,一栋宿舍,二百七几十位员工。老板长年在台湾,偶而过来一次。请了几个台湾人做经理,每周只和经理们开一次电话会议,开会时经理们喝着咖啡、嘴里嚼着槟榔,需要发言时再把槟榔吐出,这都是后面长根出席会议才知道的。有研发部、模具部、冲压部、装配部。阿喆负责模具部和冲压部。

不知什么原因,阿喆对长根是满意的。除了性格上不排斥,最大的原因可能还是长根低调,还有老家相隔不到二百公里,这也是机缘。

平时都说:“性格决定命运,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长根抓住了这次机会。如果长根的性格不能让阿喆接受,也没有在程建那学绘图软件。他的路可能又会是另一条轨道。

机会也是偶然的,如果不是烟让他和阿淼结缘,也不会有长根的这次机会。也许也会换工作,也许习惯了就会在工艺岗位一直做下去,说不定会成为机械行业的工艺大师或像程建那样的设计大师。

周一早上,杜厂长对长根突然要离开,失望中带有些愤怒。只是他慈祥的外表掩饰了内心的想法。在人才市场现场招聘会上,是他亲自面试的长根。阿春也是失落的,意味着他将在工艺岗位还要继续一段时间,直到找到第二个稳定的继承者。祝他好运!

长根带着愧疚的心情,上午就办完了离职手续,下午在财务领到了一周的薪资。虽然不多,但口袋里已经只有证件的钱包太需要这点钱了。



“安泰制品“和“环球***”相比,从公司的角度来说,高度不在一个层面。无论是规模还是产品,还是整体人员素养。但大公司有大公司的优势,小公司有小的好处。对于每一个就业者来说,看你在乎的是什么,需要的是什么。

长根此时最需要的就是技术和成长。

庙虽小并不代表经书不好念。长根很珍惜这次机会。虽然这里的产品和模具对于他来说,难度很高,但他反而信心满满。对阿喆的指点言听计从、虚心接受。早上第一个到岗,晚上下了班,长根也会来办公室苦练内功,苦练软件操作,把以前的模具图纸拿过来研究一遍又一遍,自己模仿着设计,从易到难。直到宿舍快关灯时,才去睡觉休息。

虽然在同事看起来,他很辛苦,但他的心里是充实的。对模具知识和技术研究、学习,就像饥渴了几天身体,见到美味大餐一样,那样舒服、踏实。

因为技术的不全面,工作中常常会出一些技术差错。但对同事提出的问题,他都会用心把记下来,不给别人再一次的添麻烦。对工作的把握程度也渐渐更成熟了些。

职场是有规则的,而且很多是潜规则。明的、潜的,你都得去明白和遵守。不然碰壁的永远是破坏规则的人。

工程师每次设计完的模具,阿喆都会亲自写料单打印出来,检查完后让长根和图纸一起,直接签字下发。长根很是感激上司无私的帮助。因为有些材料,他对性能还不是很有把握。

经过一段的时间,他觉得这件事应该不能再麻烦上司管了,就自己出料单。阿喆就会让长根把电子档存好,他会去检查。这些在公司再正常不过的安排,长根也没太在意。
直到有一天下午,材料商送回的材料堆在车间,长根出于责任感,拿着料单去确认一下数量。才发现,有一部分实物不够料单上写的数量。再拿着料单和图纸对比,几块贵重点的料单都比需求多一到两件,但送来的材料和图纸需求是一致的。

长根似乎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料单一直不能是自己打印,只是签字。还有多次修模备料,申请的料单有时也会被改变数量。

一边是给于自己帮助的恩人,一边是公司和自己的职业道德。

谨慎的长根选择了回避,以后的工作他还是像往常一样遵守“规则”。他想他不能为了道义而选择背判。

后来,一名台湾经理被换掉,又新来了一名台湾方经理。不久阿喆被调离了模具部,后来又离开了“安泰”。长根经过两年的学习成长,接替了阿喆的工作岗位。长根主要的工作放在了管理上,不再亲自设计、也没有去打印材料清单了,只负责签字核对。

但每月长根增加了一项工作,帮台湾经理写月度报告和总结,用台湾经理的语气和观点。台湾经理的主要工作就是和台北对话,每次电话会议也会带上长根一起坐在旁边。方经理平时办公桌上最不能少的两样东西,一是咖啡,二是槟榔。

公司在一个工业区里,绝大部分员工都住在公司同一栋宿舍楼里,相处起来都轻松、亲切,有些学校的味道。工业区虽不繁华,但周边小餐馆、台球、溜冰场、KTV等配套应有尽有,大超市商场离工业区也不远。打工人的业余生活过得还算精彩。

在打工的群体中,分为几种类型的人,一种是为了生活生存,每月几百块用到月底即可;一种是领到工资后留存一点自用的,其他全寄回家里孝敬父母、帮衬兄弟姐妹念书、建房;还有一部分人不会太在意当前,对未来却充满着期待。当前只是找平台自我充电。他们虽然没有太明确的目标,但对未来期待值却更高。

过客或常客,幸福数最高的也说不清是哪一种。人生千姿百态,还是不能把事物看得太绝对。每个人都有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力。

胡思南是研发部的助理,负责处理部门文档和日常事务,在这里工作了近三年多,比长根先入职一年。随着台湾方经理的到来,研发部也兼并在长根的管辖部门之下,并从主管升为主任。

思南长得鹅蛋脸,中等身材。上班时扎着马尾辫,下班则长发披肩,算是典型的厂花型美女。据说有以前有几个胆大的男子追求过,没有被完全拒绝,也得不到一点甜头,无言的结局。所以后面脸皮稍薄一点的,哪怕有实力,也不敢探试,担心抑郁而终。

台湾人在消费方面放得比较开,方经理经常邀请几个主管和骨干外面吃饭,有时饭后还K几首。每次外出,其他人可以请假,但不能少了思南。她心里也知道,自己如果坚持不去,怕大家扫兴。

饭后闲暇,大家背后都称方经理老色鬼,据说没少占偏宜,对一些女孩也屡次得手。但唯独对思南,他只敢试探,却不敢下手。打铁还需自身硬,娼妇不能怪嫖客。

长根不对研发部的进行直接的管理,原来的主管还是在主导工作。长根升职后,方经理把他的工资从2800元涨到了3500元。同时长根也提名把研发主管的工资也加了300元。

以前思南也时常往模具部送图纸或资料,但每次来都会从玻璃窗外看长根和老色鬼在不在。长根在,老色鬼也在,她不进来。长根不在,老色鬼在,她更不会进来。

现在长根兼管了研发部,很多工作资料传送签字频繁,只要长根在她就会进来。

职员女生宿舍和主管宿舍相隔一个楼梯,大家都时常碰面,彼此也很熟悉。但这个厂里的职员一起谈恋爱的真还不多,大家感觉更像兄妹。车间的男男女女谈恋爱的倒很多。



这两年,长根有空了一年都会去几次东莞南城或高埗。

除了找程建,他们班还有几位也在东莞那边工作。第一年的春节他们都没有回老家,长根和程建就是在安仔家一起过的春节。安仔一毕业就来到了东莞,工作不错,也找了个很贤惠的女朋友。春节那天他们吃年饭、逛公园,晚上打牌、聊天、看春晚直到天亮。虽然平淡,但足够记忆一辈子;虽然贫穷,却有一份坚守。

后来,程建也找到了真正属于她的人,过去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了。长根去那里的次数也渐渐少了。

再精彩的他乡是没有灵魂的。长根对于东莞来说,只是城市边缘最普通的一名过客、一只候鸟。

长根没有选择在东莞扎根,他还要漂一会儿,想再找一找。他就要去鹅城了,看看那里有没有他想要的…


下次鹅城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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