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 脸

当初嫘祖制作衣服而没发明
头套，这是个遗憾
你这样想着时，便有成千条消息
把这些从你脸上剽窃了去
你很尴尬，却又别无选择

你从大街走过
后面有结队的鸣蝉鼓噪你
你逃进私人寝室
又有人自电台伸出手勒索你
“我真受不了啦！”你抓住头发嚷道
但不会有人理睬
他们知道，只有疯子才会这样做
你走进整容所，要求大夫
把随便什么覆盖在脸上
大夫却很为难，一致同意
对于人类共同财产
它们必须受到保护

你无奈把裸露处
埋进严实的围巾里
而读者纷纷给报社写信
认为这很不道德
于是，有无数双鞋围观你
无数双眼脱衣你
直到你一丝不挂，暴露出
所有隐私

你也许想到死是唯一的解脱
但那时仍会有一只手
把你裸给人看
让人们瞻仰到的每一细节
都在第二天成为爆炸
新闻，而这
是为你所不知道的

1989、11、30
（发表在《北京文学》一九九四年第七期）

鼠 人

一个偶然的机会
她从凉台上发现了他
每天在那间红房子
敲打着铁桶
然后，把贴有
标签的盒子推出去
忙忙碌碌地
总来不及把汗水擦掉
她不解地问母亲
“他在那里忙些什么”

不久，她知道
他是为老鼠家族效力的人
用奶粉和鸡蛋做成的
佳肴供养它们
给它们安装上豪华级空调
虽然自己还在
背阴的屋里冻得打颤

以后，他们成了好朋友
她常携带了些玩具和娃娃
去看他
而他就古怪地笑
然后跳一个很滑稽的舞
鼠人是不爱讲话的
他感到高兴时
张着手啊啊地叫个不停
就是最好的表示

有一天，一只名叫巴比塞的小鼠
被他不小心踩死
几个穿白大褂的人
立刻把他围在中间
轮番训斥
他也认为这是破坏
于科学的发展不利
他请示自己能代替那只鼠
把疫苗或肿瘤
接种在自己身上
可那些人摇摇头
说他远不如一只动物
具有研究价值
这使他很伤心

从此，他的头颅
总象负罪的驼鸟深深弯下
小女孩天真地问
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厉害
他叹了口气说
你长大以后会知道的

于是，他们开始
商量着一起出逃
但被一群鼠们叽叽喳喳
拦住了去路
第一个说这是不明智的举动
第二个说我们可以再商量
第三个为年长者
则威胁着要给点颜色看看

他们只好玩斗草棍的游戏
虽然周围没人能理解
他们一起大声唱歌
虽然这间房子不允许有喧闹

很快，小女孩就要搬家了
出发前急着找他
却怎么也找不到
最后在一间肮脏的机房里
发现了面红耳赤的他
正患病躺在床上
床前几个人正在商议
为了不使主顾们难堪
商量着他能否坚持一下

现在，是鼠人找不到她了
她为他编织的娃娃还在
那是她给画上长长眼睫毛的
他望着无法逾越的栏杆
留恋着窗外
留恋小女孩带来的欢笑时分
他真想把这身毛茸茸的
鼠皮脱下
保持一个人皮肤的光泽和湿润

这天晚上，他出去散步
发现城市里每个人都披着鼠皮
他暗自庆幸，幸好
他还有这么多同伴

1989、秋

木 偶 戏

铅芯似的木偶
提了两三根细线
懵懂一旁
正承继人类
做着旷古未觉的酣梦

而诗人
当是幕后牵线之人
一切引起天空喝彩的轰动
恰要由你敏感的手指
传递给台上

1989、秋

雪 后

冬天因为要说话
所以才把温馨和茑萝花的碎语
都打发上路了

鹭鸶走到湖畔等待的时候
发现冰花早已以不可思议的
去势，结晶成一个世界
席卷的寒流下
君子兰依旧热衷于
繁衍它的后裔
并不顾忌太阳的撒手远走
而一只鸟儿是把
一根藤蔓叼空了
可又有谁能把我头顶上的
那根青丝掐断呢

冬天因为要说话
所以才留下这一大片空白
留下太多太多的风

1989、冬

一 种 云

打开门走出去时
我与眩目的晚霞
一起在暮霭中呈现
这就是宇宙树吗
纷繁的意象
不断从天空垂落下来
批打我的双颊
内心感到颤栗时
一些蕨类植物
也毕毕剥剥自墙垣掉下来了
这才是第一次将神话植入表皮呀
随便自己跑向何处
当你被一种光击中
不管张不张开双臂
都是一种仪式
美呀！我喊道
身后传来一个更有力的声音
打开门，走出去

1989、12、21
（此诗获“九十年代文学艺术新作大奖”优秀作品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