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照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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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2-11-11 15:51:04 更新时间:2022-11-13 08:50:31

楼主:篮球谜  时间:2022-11-11 07:51:04
A照司机
用360行区别社会分工的门类,是社交中常用的说法。这里的数字不是实指,是行业、工种很多的意思。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规则、标准,不是一个圈里的人,就不懂其中的门道,交流起来会卡壳。俗话所言:“隔行如隔山”,指的就是这个意思。
“A照”是汽车司机圈内划分出的行业技术标准,是根据从业者所具备的操作能力,发放的准驾许可证。汽车种类很多,据形状划分有大有小,有长有短;据用途分类,有货运与客运的区别。一般而言,大而长的车,操作的难度大,要求的技术能力强。 因此,资质标准的制定,优惠条件就向“难度大”、“技朮强”的方面倾斜,比如,取得开大车的资格,就无须再领驾小车的证件,有大车驾照即可开小车,而持小车执照则不准许开大车。这有点类似扑克游戏中大管小的意思,因此将大车列入“A类”驾照,有头牌的意思。除此之外,大车还有一道门坎,进一步细化为大客车和大货车的等级。从用途上讲,载人和载货在安全责任上的份量不同,载人的安全技术要求更高,于是,A照又有“A1”和“A2”之分。
“A1”是准驾大客车的执照,“A2”是开大货车的。交通法规定,有大客执照的,准许开大货车,而大货车执照则不准许开大客车。按通俗的说法,在驾车方面,一旦持有大客执照,各类汽车就能大小通“吃”。所以,有“A1”驾照的司机在行业圈内是最牛的。
我和余磊兵都是持A照类的司机。如果我俩能站在一块,活象一对说相声的搭档。我瘦高个,接近一米八;他矮胖墩,个头不到一米五八。别看余磊兵个不高,体重却近一百公斤。这般的身体条件,就决定了他的外观形象与敦实、粗壮接缘。
他头圆面阔,常年是贴头皮的寸发,加上膀乍腰圆,衣着又不讲究,总是一身加宽的工作装,看上去非常蓝领化。不过,他胖归胖,行动却不笨拙,尤其走道虎虎有生气,如果跟他对面相迎,常让人有一种重型装备临近的压迫感。
我们原本没有交集,他在城东南市郊的一家化工厂工作,我在城西北的一个粮运部门上班,两人的工作单位和住地相距30多公里,其间还有一条江加一道河相隔,我们根本没有碰面的机会。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本地要提升城市档次,让全城象使用自来水一样,将燃气设置牵入千家万户。当时并无天然气一说,建设项目要完成气源生产乃至管网运输的全套索统。标的大自然需要一个大体量的企业担当,这为我俩成为同事提供了机会。
我比余磊兵大一岁,工龄也比他早一点。这原本是不足挂齿的芝麻小事,问题是,职场是个角力较劲的地方,屁大一点事都要争个脸红脖子粗。我曾看过刘震云写的《新兵连》,说新兵入伍,都想图个好表现,为争取寝室熄灯的控制资格,有个新兵为之进行了激烈的思想交锋。本来,开个灯或关个灯,举手之劳的事,对当事人地位的提升没有多大的助力。只因身陷竞争的环境,就欢喜对无关痛庠的事瞎琢磨。世界太奇妙!职场的角力跟这相类似,稍微不同的是较量斗法都摆在台面上,争斗的场景更激烈。
余磊兵先于我调入燃企单位,这在话语权上是大优势,尽管我年长且工龄长,在先来后到的排序上,我只算是个新贩子。再加上他持有的是“A1类”驾照,比我“A2类”的高一个档次,他在我面前具有碾压式的优势。多年一线的打拼,我深知职场的套路,只有压住别人,自已才有出头的机会,条件不如人,就得事事小心。
我有远房的叔叔,在余磊兵原单位当汽车队的队长,估计是余磊兵原来的顶头上司。一次,跟余磊兵闲聊,话题牵扯到了这位叔叔。余磊兵冷不丁地来了一句,要我叫他叔叔。我先一愣,马上意识到,他这是讨便宜的狡诈。我要他给个理由,他的意思讲,我应该把叔叔的同事也称叔叔才对。
我听了,呵呵一笑,说:“你怎么这么没文化!”
他问:“这话怎么讲?”便摆出很得意的神态,似乎他出的难题己经让我哑口无言了一般。
我说,企业单位就象一个装物的大筐,容量大到能装各样东西。大的小的,长的短的,贵重的不值钱的都能装在一起,你总不能把筐里的东西都当一样的看待吧。父母兄弟是在家里的称呼,不过,家跟单位的这个道理一样,凡是家里人一定有个尊长辈幼吧?你总不能把父亲叫兄弟吧?
我这话一讲,余磊兵知道我不是个怂角,之后跟我说话就不再口大气粗。
余磊兵与陌生人接触,有一种喧声夺人的强势。交谈之间,话里话外总要人神经紧繃,不敢轻易作答。开始,我以为遇到了一个有便宜就占,见吃亏就闪的狠人。职场中有两样东西被人津津乐道:一是面子,二是实惠。在我的经验中,嘴皮强的人会把“面子”放在首位。有了“面子”就有争夺话语权制高点的优势,再回头收获实惠走的就是捷径。但熟悉了余磊兵之后,他并非表面看似非常油滑那般肤浅。对他基本印象为:在“名”与“实”的天平上,他更注重于“实”。
嘴上说一套,心里想的又是另一套,这一般被看作是城府深,阴险狡诈的表现。而余磊兵的表里不一并无暗藏祸心,这就有些让人琢磨不透了。比方说,“A1”与“A2”的驾照有等级上的差别,而且持有“A1”证的人在圈外更有面子,但多数入行司机的人都不愿意考“A1”的驾照。 一是企业的薪资标准是以岗位划分,而“A1”与“A2”都属司机岗位,薪酬没有差别,二是客车用途单一,线路固定,长途外出的机会少,工作枯燥乏味;货车用途广,见世面的机会多,且能公私兼,相对自由活络。听先来的同事说,余磊兵本来也是大货执照,后来随单位的建设项目扩大,要一批大客车司机。先是内部动员司机增驾,反应很冷淡,而余磊积极响应,第一个报名。我当时听了,就认为他就是一个好面子、抢风头的人。心想,这种人也好应付。
九二年,企业深化改革,车队的货车承包给司机了。消息一出,货车司机们欢天喜地,摆宴庆贺。企业内部承包,对于常年靠工资吃饭的人而言,相当于是天上下元宝。因为背靠企业这棵大树,既有个体单干户的自由,又有体制内福利的托底和关照。而且活路来源不用愁,赚钱致富简化到了多装快跑地步,跟地上捡钱没有差别。机遇难得,真有“千年等一回”的意味。只可惜当时我调离了车队,去保卫部门开了消防车。与发财的机会擦肩而过,我心里非常懊恼和沮丧。
我离开车队,是因为当时儿子上初中,正是青春叛逆期的年龄。老师经常性地要求请家长,妻子工作单位离家很远,忙里忙外,弄得顾此失彼很狼狈。她多次劝我别在外面跑了,换个能照顾家的工作。
比较起来,保卫部门算是清闲衙门。消防车本来就没有生产任务,加上企业不象军事化管理,只要车能动,水能喷就万事大吉了。全天候备勤,是消防工作的基本任务,实行的是24小时的工作制,但有寝室,有床铺,能睡觉,而且上一个班次有两整天的休息。先前,上班是干活劳动,回家是休息睡觉;之后,作息状态调了个,回家是干活劳动,上班是睡觉休息。家是得到了充分的照顾,但在外奔波习惯了一时很不适应。
车队承包之后,余磊兵见到我就幸灾乐祸。一会儿说我生来就是叫花子的命,意思是一江水都喝了,最后一口不肯喝,结果发财泡了汤;一会又说我是活雷锋,关键时刻把致富捐给别人。他真是那壶不开提那壶,我正为这事郁闷纠结,听到他的话感觉非常扎心。于是,没有好气地回怼,说他若不增驾,即改开大客车,现在也会名列富豪榜。
余磊兵见我真动气了,并不示弱,他话锋一转道:你还算个老师付,混了这多年还不明白?现在这个阵式,事做得多错就落得多,活干多了尽麻烦,不干活的麻烦就只“懒”一个。一个麻烦好对付,一堆麻烦就扛不住。搞运输的行情你也清楚,拼着死命赚钱,遇到事故就傻了眼。这跟攒柴过冬的故事有什么区别?一不小心被人一火钳夹走,那时想哭都滴不出眼泪。原本以为你是精明人,躲到这里过舒坦、安稳的日子,我后悔当初怎么没选中你现在的部门?看来你到现在还只是个棒槌。
一席话喷得我瞠目结舌,言语口气很粗鲁,细品还真是他说的那么个理。这个人看问题有独道之处,不图虚的,专攻实惠。这正对我的脾气,心里无形的增加了对他的好印象。
后来,随着国家能源战略的变化,天然气成为市场主导,我所在的燃企也进行了重组。原建制撤消,人员分期分批撤离。我去了天然气公司的管网维修中心,仍然当司机。工作任务是巡线排查、维俢管网故障,整日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穿梭。
余磊兵在我之后撤离,当时不知他去了天然气公司的那个部门。大约半年之后,一次,在公司总部集中学习培训的聚会上,与他相遇,得知他去了市郊的一个调压站。他告诉我,现在他不开车了,工种调为压力监控员,工作很轻松,每小时看一次仪表,作一下记录,再定时向调度中心报告。遇到调压的情况,就动个手。具体操作很简单,做也不难,班次作息跟我在保卫部门的情况一样。
他终于如愿以偿,我嘴上表示恭贺,心里却非常嫉妒。新企业管理非常严格,政策也有很大变化。司机岗的薪水由原来的中等水准调到几乎是全单位垫底的档次,出了交通事故还要按责作相应的赔偿。开车沦为贱业,活路多,还不落好。当时我提出换岗要求,无奈企业重组之初就规定,员工重新入职,原则上不准调整岗位,结果被严词拒绝。余磊兵能急流勇退,估计私下找过关系。单位厚此薄彼,使我心里很不爽。不过,我对余磊兵为人的说话坦诚和选择精明非常服气。
在新单位熬了十多年,临退休了,我去公司总部办手续,无意中碰到先前车队的同事,他和余磊兵分在一个部门。我向他打听余磊兵的情况,他告诉我,余磊兵三年之前就中了风,现在瘸痪在床不能下地。我听了,心里“咯噔”一震。他比我小一岁,那么中风时他只有56岁,这么年轻就走到这一步,让我不敢相信。嘴上喃喃说,不可能,不可能!头还不停摆动。
同事见我惊诧,说这是水到渠成的事,没有一点悬念。我听了更加诧异,他解释道,老余身体属于胖型一类的人群,上班做的清闲事,静坐不活动成常态,加上休息的空闲多,三邻四友坐在麻将桌前,又是不活动的勾当。日积月累,中风瘸痪是必然结果。
世间凡尘总有琢磨不透的事,俗话说,“提起千斤重,放下只四两。”我总纳闷,相同的重量,瞬间的差别会有这么大?后来才明白,这个魔幻效果,是因为看问题和处事的角度不同而造成的变化。从总部回去,我把余磊兵的消息告诉认识他的人,听者一致认为,这是胖子的常见病,不值得大惊小怪。这种反应令我很失望,我至所以耿耿入怀,只是觉得余磊兵的经历不是单个的孤例,体胖只是阻碍我们认识真相的障眼法。从整体着眼剖析,即便加入胖的因素,这个事也具有普遍警示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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