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的---恐怖奇幻的短篇故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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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0-05-26 04:07:21 更新时间:2020-11-11 11:12:39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7-13 22:49:00
《掩盖》






我第一次见到她时,正值阳光烂漫的五月。
她穿着一袭白得肃杀的病号服,背对着我斜斜靠在满是铁栏杆的窗边,背影单薄得宛若一张皮影。一头长及膝盖的黑头乱糟糟地晃在脑后,似是很多年都没有好好打理过的模样。却是一转身,露出一张苍白却精致的脸孔。她看见我,略带疑惑地笑起,漫不经心地展示着两只酒窝,竟是一深一浅,右边的那只就好像曾经用笔尖狠狠戳过一般深刻。


“你是新来照顾我的医生?”


她歪着头打量我,却依旧站在窗边,站得离我远远的。还戒备地拨弄着自己的长发,好似要把整张脸蛋都埋起来。


于是在我看来,就好像是一个精美的头颅被包裹在一团黑黢黢的乱麻里。
我点了点头,回答那只美丽的头颅,“是的……但确定地说,是药剂师。我并不负责你精神上的治疗。”


她听了,却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他们都说我是精神病人,可他们又统统都拿我没办法。这真是矛盾,所以我自己并不这么认为!既然他们谁都拿我没辙,那不就意味着我根本没病?我根本不是一个精神病人,我只是比较孤单罢了。不过在这个世界上,有谁不曾体会到孤单的滋味?从来不曾孤单过的人,才是病态的人。”


“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我也说个道理给你听,从来没有精神病人会承认自己是精神病人。那些自称是精神病人的,往往只是些处心积虑的正常蠢货罢了。”


她听了,笑得更欢,终于肯走得离我近了些,“我还挺喜欢你的,比起之前的那些都有趣。那些护士没有警告你别和我说话吗?”

“有。”

“那你还说?”

我沉默了片刻,凝神看着她身后的窗户,“……今天的太阳很刺眼,我大概有些被晒晕了吧……”


说实话,的确如此。
至今回忆起来,那一天的记忆就是白得刺目的阳光,和架空在黑色乱麻上那颗白得刺目的脑袋。那一日的记忆在我的脑海里,就好似一张曝光过度的照片。






有时候甚至觉得,拿起照相机向着她拍一张,背景如果是一堵白墙的话,那我得到的就是一张纯粹的黑白照片了。黑的乱发,白的病号服,白的四肢,白的脑袋,甚至连嘴唇都是惨白色的。整张脸上除了一双眼睛,大概就只有那两只酒窝,一深一浅,打出分明的阴影吧。


稍稍熟稔了些,我和她的话也越发多了。我常常在为她测量血压时与她闲聊,她会把冰冷的手伸出铁栅栏,伸到我的面前,手指上留着十分修长而尖锐的乳白色指甲。


阿,忘记提了。我与她之间始终隔着这么一道铁栅栏。这个东西的存在往往能在我茫然失神时猛地提醒我,对方,她,是一个被世人确认的精神病人。


“药剂师先生,从你的表情看得出,你似乎又在想一些不太礼貌的事情了。”她斜眼看着我。

“……阿,抱歉……”我有些尴尬,下意识地回避着方才自己的真实想法,“……我只是在想,你的酒窝很漂亮,只可惜,一深一浅,显得很古怪。”

“很古怪吗?人的左右脚也会有大小,一双眼睛也会有差异,相比之下,酒窝就不算什么了。”

“左右脚的差异有鞋子可以掩盖,一双眼睛也可以考眼镜或者化妆术轻易弥补。酒窝似乎就麻烦了些。”我为她测完血压和其他一些指数,一切正常,就如常地为她调配药剂。

“那你的意思是,哪怕是再不堪再丑陋的东西,只要能想方设法地掩盖住,就不成问题了?”她饶有兴趣地问我。

“虽然听着很刺耳。但很可惜,现实就是如此。”

“药剂师先生,没想到你的想法居然如此阴损。”她嘻嘻笑着,好似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而她的态度多少让我感到不满,我于是冷漠地看着她,

“其实不单单是脚的大小,甚至是你……整个你……不也正是一个企图掩盖的例证吗?”

“我?整个我?”她蓦地瞪大了眼,讥讽且不服输地瞪着我。

“是的。”我克制不住地笑了,把调配好的药剂装进瓶子里。这是一种特制的镇定剂,为她而专门调制,也是我时不时来这里的目的,“长期需要服用特殊镇定剂的女人,不正是企图用药物掩盖自己的疯狂吗?”

“我说过,我不是精神病人!”她咬牙切齿道。

“瞧,你又在企图掩盖了。”我耸了耸肩,提着包离开了。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7-13 22:49:00





自从那次,可以说是不欢而散之后,我隔了很久才再一次去病房为她配药。


那一日,恰好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只见她一如既往地站在满是铁栏杆的窗边凝神向外眺望,似是听见脚步声才姗姗地回过身子。白色的脑袋深陷在长长的黑发里,那一日她的心情似乎特别好,笑容也不可思议地有些妩媚。


“你来啦……你终于来了阿……自从那一日之后,我每一天每一天都在等你……从清晨等到日落,从日落等到清晨……可是护士小姐说,说你上次配给我足够的镇定剂,所以暂时不会来了。我听了,心就像是破了一块似的……你说,这是不是心痛呢?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呢?……还是原谅我吧,我总是很孤单,所以不习惯有人肯陪我说话。”


她逆光站着,轮廓显得有些模糊。而那般梦呓似的喋喋不休的她是我所不熟悉的,而确实,那时的她给我一种说不出的奇异感觉。似她又不似她。我被自己的感知所迷惑了,索性先答道,

“我没有生气。只是纯粹地因为没有必要才没有过来。而事实上,你怎么样都与我无关。所以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我都没有必要生气。”


她听了,却施施然地笑起。欠了欠身子,从背光处缓缓地走到我面前,猛地紧紧贴上铁栅栏,呼吸凉凉地喷在我的脸上。她深深地,张扬地笑着,


“药剂师先生,你还记得上一次你对我说过什么吗?……掩盖……你说我整个人就是掩盖的例证……可是今天的你还不是一样?你方才的那番话,不也正是一个掩盖的例证吗?”

“我?掩盖?”我紧紧拧着眉,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

“你说过,精神病人从来不会承认自己是个精神病人。那么我是否可以以此类推,认定真正关心我的人是不会承认自己正在关心我,而是会说一些,例如‘我怎么样都与他无关’之类的话咯?”

“你的推理漏洞百出。”我不高兴地反驳。

“无所谓,我高兴就好。”


她说完,又笑了。更加肆意地笑,故意凑近了笑给我看。这一次,我终于确定自己没有看花眼,我面前的她,脸颊两边的酒窝竟然变成一样深浅的了。


虽然讶异,但为了一股不服输的倔强,我努力强装着镇静,低头准备起医药器材。尽量用平静的口吻说着,

“先测量下血压。以我上次留给你的镇静剂量而言,你消耗得太快了。我担心你的身体会有损伤。把手伸出来……”

她依言,乖巧地把左手伸给我。依旧是白皙得看不见血管的手,但这一次,原本修长而尖锐的食指指甲却破损了一大块,边缘坑洼。我不禁皱眉,

“指甲怎么了?”

“我还以为,你会更关心我的酒窝……不过,也没差别罢了。”她呵呵笑着说。

“你!”当我反应过来,背脊顿时凉了一片。

下意识地想要抽身,却被她的左手猛地拉住我的衣袖。她的目光紧紧锁着我的脸,继续说着,

“没错,酒窝,我用指甲挖深了,挖得左右一样深了。努力地挖,狠狠地挖,掏心掏肺地挖,为了你而挖。撕开了皮,拨开了肉。恢复了好长一段时间呢,不过幸好,那段日子你也没来看我,不然我的模样会让你失望的。”

“……不疼吗?”我瞠目结舌地问。

“有一点。所以我歇斯底里地逼着护士给了我双倍分量的镇定剂,这样,疼就变成了痒痒的。整个人都飘飘然得好舒服。”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明明知道答案,却还是问她。

“为什么呢?……左右脚可以靠鞋子掩盖,眼睛可以靠化妆和眼镜,我只是想证明,酒窝的畸形也是可以掩盖的。而且很简单。你说过,哪怕是再不堪再丑陋的东西,只要能想方设法掩盖住,就不成问题了……在你面前,我希望自己起码可以通过掩盖而变得完美……”她说到最后一句,素来苍白的脸居然浮出一抹蔷薇的色彩。

“但可惜,你不可能完美。”我却摇了摇头,冷漠地反驳她。

“为什么?”她脸蛋上的蔷薇凋谢了。

“因为,我永远不会接受一个精神病人。”

我丢下这句话后便再也没有理睬她。甩开她狠狠扯着我袖子的手,刻意地转过身子。也顾不得为她检查身体,我草率地开始调配药剂。





对于我来说,那个架空在黑色乱麻上的精致脑袋已渐渐变成一种压迫。


也许从第一次见面起,这种压迫就开始滋生了吧。那张记忆中被曝光过度的照片,兴许代表的是一种本能的被吸引。她的确很吸引我,就像是海中的美人鱼诱惑路过的水手。
所以如果放任这样的我不顾,我迟早会死在她的手里。


我想得很清楚了。好不容易得到平静的人生,绝不能毁在这个女人的手里。
我暗自为自己下定了决心,咬了咬牙,坚定的手在装镇定剂的瓶子里灌满了毫无意义的维生素溶剂。作为她的药剂师,我再了解不过。精神病人从来不会承认自己的异常,她只能靠药物来掩盖她的疯狂,维持她表象的正常。


一旦失控,后果连我也难以预料。她的话,兴许会在牢笼里疯狂地用指甲扣烂自己的全身吧!
光是这么想象,我就兴奋得不寒而栗了。


那一日我把配好的药剂交给护士,借口查看病例,偷偷烧毁了所有与她相关的药物调配资料。一页一页烧得干干净净,那些纸张化成焦黑色的蝴蝶在空中蜉蝣着,手一抓,就成了一把灰。没有了这些记录,一时半会儿就配不出能稳定她的特种镇定剂吧。随后我怀着期待,提着箱子匆匆去了海外旅行,关掉手机,不开邮箱,与世隔绝地想象着牢笼中她慢慢发疯的模样。在浪漫的异国星空下,一边沉醉,一边灌给自己大杯大杯的红酒,直到把嘴唇都喝得殷红。


一个多月的云游之后,我终于踏上回家的路。在向前来探望我的同事们阐述自己早就编得烂熟的借口后,我难掩兴奋地问道,

“对了,在我出国之前照料的那个女病人,那个女精神病人,她现在还好吗?”

那些人听了,竟蓦地都沉默了。他们互相难言地望了几眼,其中一个才终于开口道,

“你不知道吗?她阿……那个女人发疯了啊……原本听说就是一个靠特制镇定剂维持生活的怪物,后来听说病情忽然恶化,发作,发疯了。”

“然后呢?”我想那时我的眼神一定很狰狞吧,因为朋友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才犹豫地继续说,“那个女人跑了哟……她疯疯癫癫,却力大无穷。趁着护士一个大意,夺了钥匙开了牢门,跑了……逃跑的时候,遇人杀人,竟都是用指甲!留得长长的指甲,瞬间插入咽喉!血流成河哟,她就那么窃窃笑着走出了医院……不可思议吧……”


“她,跑了?”我顿时愕然了。
我的预料中完全没有包含她的逃跑,那个对我而言危险的定时炸弹,那个诱惑我失去冷静的海中人鱼,她竟没有自我发疯而死,她居然跑去了外面的世界!
此刻,兴许正和我一起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吧。


我猛地一阵恶心,背脊顿时被冷汗湿透,无数冲动的原始因子在血管里横冲直撞,想要冲破理智和肉体的束缚。


“她居然没死……没死阿……她居然还跑了……跑了阿……她现在正和我处在同一个世界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7-13 22:51:00
里……”


我难以克制地喃喃重复着,一遍又一遍。紧紧拽着自己的拳头,直到青筋暴立,从指缝之间缓缓渗出了血珠。

朋友看见了,慌忙担心地问我,“你怎么了?出血了!你的手受伤了吗?”


我听了,这才茫然地松开拳头,是指甲深深卡在了肉里,一片红红的模糊。不知不觉中,我竟如此用力。
指甲就这么被折断了,变得层次不齐,就好像是那日的她一般。于是在耳边又幽幽回荡起她苍白的声线,


“你说过,哪怕是再不堪再丑陋的东西,只要能想方设法掩盖住,就不成问题了……在你面前,我希望自己起码可以通过掩盖而变得完美……”

“完美……”

“完美……”

“完美……”


可她为何就是不明白?
既然是掩盖而得,又怎么可能是完美的呢?
在掩盖而成的正常表象下,往往是漏洞百出的自我阿。


思维就好像被架在火上烤。
当我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回过神志,看见周围横七竖八地倒着几具尸体。错愕的脸,放大的瞳孔,抽搐着慢慢归于死寂的身体。那些曾经被我称呼为‘同事’的东西们,他们统统死于咽喉处的一个手指粗细的窟窿。


那是因为作为药剂师的我并没有留长指甲,所以更多地运用了手指罢了。
血带着一股热气咕噜噜地向外冒着,慢慢以我为中心化作一条刺鼻的红色地毯。






精神病人的最高境界,就是看不出是个精神病人。
这种无与伦比的掩盖,当我成功地融入这个纷繁社会时,还曾沾沾自喜地以为自己成功了!

是她。
是她的出现轻而易举地破碎了我用掩盖堆积而成的堡垒。
她对我致命的吸引,根本就是一种同类之间的惺惺相惜。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从我们相遇的那一天就知道了,所以我的掩盖从那一刻起就算是失败了。


我颓然地瘫坐在地板上,湿漉漉,粘哒哒。手指好痛,又情不自禁地想起她曾经的话语。


“……我的心就像是破了一块一般……你说,这是不是心痛呢?”


“阿……兴许是吧……”

我喃喃自语地回应着脑海中的她。
这下,连我的心也变得空空荡荡,刻满了失落。





走出被血腥气所充斥的空间,灿烂的阳光直直地刺进眼底,令我顿时有些恍惚。
浑浑噩噩之际,我竟蓦地这么问自己,


“那你呢?那你自己,究竟是不是一个精神病人呢?”


她,直到最后都坚定着自己并不是。
而我曾经以为自己是!可既然精神病人从不会承认自己是精神病人,这么说来,我就只是一个正常的蠢货咯?
我按着空洞的胸口,为自己突然的发现而觉得无比可笑。
也许正如她所言,只不过是孤单罢了。因为孤单而变得疯狂,因为疯狂而被扣上了名为精神病人的枷锁。


在世人眼里,精神病人即是疯狂。
可事实上,又有谁的心底不曾埋藏着疯狂的种子?


她说,从不曾孤单过的人,才是病态的人。
而我说,从不曾疯狂过的人,才是病态的人。


如此说来,竟是她的出现令我由一个社会中机械运作的零件变成了活生生的人?


念及于此,我不禁笑意更浓,且忽然无比期待着与她的重逢!
她说过她很孤单,她的病症起源于无可救药的孤单,所以我知道她一定会来找我!


我,兴奋得不寒而栗。
那张记忆中被曝光过度的照片,在我无与伦比的思念下,她的脸颊被染上了蔷薇的色彩。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7-13 22:59:00
《十分之一》



那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实验呢?
冗长的解说我已经懒得再听下去了,索性就闭了眼,任由那个大腹便便的大人物握着话筒唾沫横飞。


我们所有人,大约有五百多个,穿着各色高中校服的衬衫和格子裙,被墨绿色的军队包围在空阔的十字路口,每个人的脸上都爬满了和青春截然不符的死灰色。


其实,规则说到底很简单,这是一场互相角逐的游戏。只有十分之一的人可以活着回到自己原本的生活。


“十分之一阿……”我绝望地喃喃,和朋友琳儿瑟瑟发抖地抱成一团,掌心的冷汗象胶水一般粘住彼此的双手。余光扫过身边惊悚到鸦雀无声的人群,以及几米开外严阵以待的持枪士兵。清冷的夜风削过我疯狂发烫的太阳穴,令一度短路的大脑渐渐恢复了过来。


他们,会用怎样的手段抽出那幸运的十分之一呢?


我一时想不到。只稍稍抬了抬眼皮就对上一只只黑洞洞的枪口,一阵心慌,只得低眉顺眼地别过头。手装作不经意地碰向口袋,里面有一把私藏的小刀,那是我唯一的武器。隔着裙子也能感觉到金属的冰冷,我这才稍稍安心,把自己融化在缄默的众人之间。


那大腹便便的大人物终于激情地演说完他的开场白,把这场杀戮粉饰成圣洁的牺牲。他说完就上了一辆豪华轿车,在车子发动前,又摇下车窗,对着乌泱泱的人群做了一个漂亮的手势。人群随即蓦地骚动起来,因为那群枪口们忽然迅速瞄准了所有人的脑袋,他们象赶着牲口一般,要把我们齐齐赶向附近的大剧院。


因为恐惧而彼此推推嚷嚷,众人的脚步显得急促而紊乱。我突然听见人群中传来几声浅浅稚嫩的呻吟,回过头,竟瞧见有几个瘦弱的穿着幼稚园制服的孩子也被挤在队伍中,尚还蹒跚的步子在前进的大部队中显得格格不入。


“连那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琳儿红了眼眶,似乎一时忘记了自己也是这可怜游戏中的可怜参与者。

“别看了,快走吧!”我不忍地别过头,绝难以想象那些弱小的娃娃们该怎么争取到仅仅十分之一的生存几率。



也不知究竟走了多久,兴许并没有多久吧!因为在枪口下被驱赶的牲口又怎么敢慢下自己的速度?当大部队终于到达大剧院门前时,富丽堂皇的大门敞开着,里头灯火通明,柔柔的一圈圈光晕,让我痴痴地以为自己是到达了天堂。


其实,那不过是一座华丽的屠宰场罢了。


大部队在剧院门前硬生生地止步了,因为又有几十只枪口黑压压地抵住了我们的前路。众人手足无措,只隐隐瞧见剧院里的高台上,那之前先走一步的大人物又粉墨登场,取了话筒开始演讲。声音尖利而销魂,是勾销了众人的魂魄,他说,

“剧院里只有三百个位子,而你们却有五百人。该怎么做呢……呵呵,请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这,就开始了哟……”

他轻描淡写地说完,却宛若在众人之间投下了炸弹。拦在门前的枪口们迅速挪到了我们的后方,截断我们的退路。我们,别无选择……


也不知是谁先吼起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原本紧紧团在一起的众人蓦地就土崩瓦解。
谁都知道这不是个玩笑,不是一场只需拍拍胸口的噩梦。
谁都知道这几乎是搏命的一刻,六亲不认,也在所不辞。


人群迅速散开,形成一股四散的巨大冲力,前赴后继地往剧院里冲。我和琳儿反应得迟钝了些,相握的双手被撕来扯去。我听见她带着哭腔的嗓音在叫着我,

“你,你还好吧……”

“我还好……”我低声回答,随即毫不犹豫地猛然撒开她的手,顺势狠狠把毫无防备的她甩在了人群之后。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7-13 23:00:00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虽只有十分之一,但谁又能保证,我不在其中呢?


我冷下脸,铁了神色拼命地往里冲着。但这世间没心没肺的人实在太多了,我甩掉了朋友,同时也被无数人狠狠甩在身后。他们用撞,用拽,用踩,我在人群里渐渐落后。

在发疯似地彼此推嚷中,我的手无意中竟打到一张软绵绵的面皮。我惊讶地低头,是一个身高只到我胸口的小小娃娃,穿着被蹭得脏兮兮的幼儿园制服,在疯子一般的人群中被各股力量蹂躏着。


犹然挂着鼻涕的小脸在哭着,他无助地仰头,恰巧就看见我。视线对上他清澈无比的眼神,那孩子就猛然一把拉住我的手臂,颤抖着说,


“救救我……救救我……”


手臂上传来人体特有的温度,那绵软的触感让我一时动容得几乎落泪。他见我不动,索性就把整个身体急切地贴了上来,象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他拼命地,稚嫩地说,


“好疼阿……大姐姐,救救我……”


我犹豫了。但疯狂的人群依旧在蠕动,激烈的竞争奇妙地牵制住众人冲刺的脚步,道路一度堵塞,直到哄然一声枪响划破了喧闹!


我愕然抬头,是前方一个疯狂的少女夺下了一个士兵的抢,枪口还冒着淡青色的烟。少女的脚边躺着一具小小的身体。

不,现在应该是尸体才对。那身幼儿园的制服被血污浊,但少女却似乎很欣赏地笑了起来,

“他好烦,干嘛拉住我不放!”她尖声一声,在众人尚未回神时丢下了枪,径直冲进了剧院。


仿佛以那声枪响为分界,蓦然惊醒后的众人以更加疯狂的速度彼此角逐着最后仅有的座位。我不由烧红了眼,知道此刻再无犹豫的时间!但在急忙想往前跑时又被生生地牵绊住,那只绵软的小手,此刻居然还拉着我的手臂不松。

“好怕……带我一起进去……好怕阿……”是那孩子无辜地看着我。

这下,我是真的落泪了。



我轻轻掰开他颤抖的小手,迎着他渴求的眼神,从口袋里取出那把小刀,一下子扎进他的脖子!鲜血烟花一般地炸开,他的瞳孔也蓦地放大了,于是变显得不再那么无辜,反而变得迷离而骇人。


是阿,无辜本来就只是那些孩子的伪装罢了!
我轻轻笑着,摆脱了他,终于顺利地冲进了剧院,占了一个座位。


大门关闭之前,最后一个冲进来的竟是琳儿,她的腿上还拖着一个小娃娃半残的身体。琳儿显然惊吓过度,她哭得梨花带雨,瞅准最后一个座位,狠狠蹬掉了死死抱着她的小娃娃,气急败坏地坐了过去。

大门随即关上了,门外是一片朦胧的红。而剧院之内,放眼望去,只剩下了一张张漠然而肃杀的脸。



惊魂未定,幸存的人们没有一个觉得庆幸。因为我们都知道,这不过是第一关的折磨罢了,是暂停,而不是完结。


在静默了几分钟以后,那大腹便便的大人物居然又从侧门走上了高台。他微微笑着,扫视着台下幸存的三百人,随即愉悦地说,


“恭喜你们过了第一关。你们的脸色都不好,甚至带血,是发生了剧烈的冲突吗?那可不好!人性的光辉阿,即便是在这种紧要关头都是弥足珍贵的……你们不懂吗?看来是真的不懂得呢!……阿,你们可都是我的实验品,最宝贵的孩子们。不过似乎幸存的都是大孩子们阿,那些我特意安排的可爱的小天使们呢?”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7-13 23:01:00


众人目无表情地听着。弱肉强食难道不是应该吗?却听那大人物继续说道,


“阿……似乎,那些小娃娃们有的中了枪,有的中了刀,都在门外躺着呢!你们也真是的,尽仗着自己力气大,难道带着他们一起进来真有那么困难吗?”他轻描淡写地笑着,“即使是面对枪口,你们也是可以选择反抗,牺牲,和保护的!但你们统统选择了屈服和自相残杀……这可不好……无论如何,只有自己自私地活着可不好……那好吧!既然你们所有人都那么努力地想进来,那我现在,就破例也放那些小娃娃们进来吧!”


“什么?”我震惊。


只见侧门又徐徐地开启了,那些个方才还惊恐万状的小娃娃们,此刻却一个接一个,排着整齐的队伍,蹦蹦跳跳地窜了进来。他们几乎每个人都带了伤,那个被枪击的居然完好地站着,尽管胸口的洞还涌着血。而我也一眼就瞧见了抓住我手臂不放的那个娃娃。他立得笔挺,正紧紧捂着自己的脖子,象捂着一个天大的密秘。


他们每一个都带着伤,有些几乎是致死的重伤!但诡异的是,他们却满不在乎,一个个都微笑着,甚至手舞足蹈,象在参加春游,用一双双清澈无辜的眼睛含笑扫视着台下的我们。


那大人物温柔地摸了摸其中几个小娃娃的头,擦去他们幼儿园制服上的血。他随即说,


“我说过了,你们都是我重要的实验品,珍贵的孩子们!所以,既然我刚才给了台下的各位抹杀这些小娃娃生命的机会,那么接下来,是不是应该倒一倒才足够公平呢?”


顿时,我只觉得冷汗淋漓,只有之前被狠抓过的手臂蓦地发烫起来。


“那么接下来,就是这次实验的最后一关了!依我看,就由这些天使一般的裁判官们,自由选出他们不喜欢的人,一一抹杀,直至十分之一吧!”大人物说完,怜爱地看着小娃娃们。


谁又会知道,结局竟是这样的……


台下的众人错愕地瞪着眼,但四周立刻举起了无数枪口。我们无处可逃,只得一个个惊恐而绝望地垂了头,等待那群弱质娃娃的审判。却听见那群孩子们兴奋地咯咯笑起,他们纷纷跳下高台,去寻找他们熟悉的大哥哥大姐姐。


坐在我身边的少女被抓住了,一个小娃娃天真地说,

“就是你,刚才踩着我的胸口进了剧院吧!”

坐在我前面的男孩子也被抓住了,一个小娃娃天真地说,

“就是你,刚才用我的身体去撞开了人墙吧!”


身边的人,一个个被陆续带走了。


我成了空落落的一个人,耳边隐隐听见琳儿挣扎的尖叫。
拼命垂着头,按着几乎停跳的心脏,但命运的脚步声还是不急不缓地向着我而来了。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他,那捂着脖子象捂着个密秘似的小娃娃。蓦地,他把脸俏生生地探到我的面前,脖子渗出的血落在我的膝盖上,无辜的大眼睛里映照着我垂死的脸。他说,

“大姐姐,我可找到你了……”


我想,最终我还是没有进入那幸运的十分之一吧……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7-14 23:50:00
《寄生》


所有人都在谣传,华威已经疯了。

据说某个清冷的夜晚,是华威声嘶力竭的尖叫声划破了静谧的夜空。邻居不满地拧开了灯凑到窗前,却看见华威疯子似地从屋里夺命而出,冲破一团黑暗。他一边踉跄地跑,一边嘶声吼叫,

“怪物……怪物……它是怪物……”

邻居屏息凝神,才依稀辨认出华威口中浑浊的呼喊。邻居于是好奇又诧异地望向华威家的屋子,只见清冷的月光照亮了一张苍老而肃穆的脸,是华威的父亲,正茫然若失地站在门前……


夺路而逃的华威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家。听说他胆战心惊地在外躲藏了两三天,之后竟义无反顾地把自己关进了精神病院里。

听说后的众人,无不诧异万分。亲朋好友们被华威的父亲声泪俱下地嘱托,他们各自也带着隐晦的好奇心,于是纷纷地去探望华威。

他们挂着一脸关切走进去,出来时则一一带着难言的神色。

他们说,华威现在的言行就象是一个精神病!
他们说,华威把自己关在一间牢房里,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竟告诉他们,


“你们不明白……我的父亲已经不在了……现在你们看见的只是他的躯壳,里面寄生了怪物!……怪物寄生在我父亲的身体里,现在他想要换一个更年轻有力的身体了……但是新的躯壳需要和原先的躯壳有直系血缘关系才能长久……呵呵,那不就是我吗?他现在想尽办法要寄生在我的身体里!”

亲戚们不可思议地摇头,“华威,你疯了,你父亲只是担心你!”

“不……”华威坚持道,“我不会上当的!我了解那只怪物,它拜托你们来探望我,是别有用心!所以我不会和你们接触,也不会接受任何你们送来的东西!因为怪物会事先把自己的细胞寄生在任何东西上,然后作为踏板,攀附,寄生到我的身上……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华威说到做到。


他不愿意触碰任何来探望他的人,也不愿意接受任何送来的糕点衣物。每天只吃少少的一些食物和水,都必须是密封包装,全面消毒后,在他的面前亲自拆开。每天都过得疲惫异常,他神经质到了极点,对所有来探望他的朋友都躲得远远的,隔着一道铁栅栏大骂他们是怪物派来的踏板,奸细!


渐渐地,再也没有人愿意探望他。他老泪纵横,满面委屈的父亲只得为他交足了精神病院的住院费,任由已经是个“疯子”的儿子在牢笼里警惕地看着所有人。


“也许是某种精神压力?失心疯?……”院长看着老父离去的背影,心生怜悯,无奈道,“难道再也没有人愿意来开导他了吗?”


而三天后,终于又来了一位探望者。


娇美却憔悴的女子出现在华威封闭的牢笼前。高跟鞋的声音引得华威僵硬地抬起头,他的目光瞬间一颤,

“琳儿……”

“他们都说你疯了,我一直不相信,也不愿到这里来见你。”女子望了望铁栅栏,惨淡道,“但是,我今天还是来了,因为我不能再逃避了……华威,我有了你的孩子,已经三个多月了!”

“什么?”华威震惊,身子不由地凑到栅栏前。

“以前你说过,有了孩子就马上结婚。可看看你现在,我只能说孩子不需要你这样的父亲……你放心,我不会一个人带孩子的……你父亲真好,他昨天来找我,说让我搬去你家。将来,孩子他也会帮忙一起带。”

华威听了,宛若身遭雷击,“不!琳儿,它不是我父亲,它是怪物!……哈,我明白了,他得不到我的身体,就打婴儿的主意,孩子一出生就会被它掏空的!不,只要你和它接触多了,甚至是在你的肚子里,怪物就会寄生于它!”

“……看来,你是真的疯了。”琳儿惨然一笑,转身欲走。

“回来,别走!”华威烧红了脸,情急地把手伸出铁栅栏,欲拉住琳儿。但在手指触到琳儿皮肤之前,他触电似地又缩了回来。他忽然冷了脸,

“等等,你和我爸接触过了?难保你现在不是它的‘踏板’,被他控制,合伙骗我。”

琳儿听了,失声痛哭,眼泪爬满了整张脸,好似受了极大的侮辱。她从包里颤抖地掏出一张纸,狠狠丢在了华威的面前,嘶哑道,

“你竟说我骗你?这么多年,我真是跟错你了!……这是验孕报告,你自己看!”


华威被琳儿的哭泣所震撼。他望向地上的纸,B超照片上的一团模糊血肉激起了他的愧疚和怜惜。他顿时泪如雨下,初为人父的感怀令他心头酸涩,

“对不起,琳儿……”他慌忙拾起照片,跌跌撞撞地向着琳儿跑去。

却是忽然,华威感到自己浑身的细胞都僵硬了。寒气从脚底心蔓延到大脑,他愕然地看见琳儿象只断线木偶一般地哄然倒地。他低头,B超照片上的那团血肉竟长出了眉目,象极了他的父亲,正痴痴对着他笑……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7-14 23:55:00
《眼》



珍儿失恋了。

在僻静的十字街头,她撑着赤红色的伞站在凄迷的雨夜里,目光灼灼,隔着绵密的雨帘瞪着面前的男人。但心虚的男人狡猾地躲开了珍儿的视线,目光轻巧地擦过珍儿痛苦的脸,他只是淡然道,

“对不起。”

珍儿听了,笑了,知道从此与他再也无话可说。在觉悟的一瞬间,她不觉得悲伤,只觉得愤怒。无法宣泄的怒火操纵着她的脚步,她狠狠凑近了男人英俊的脸,扬手便是一个清脆的巴掌。打完,她觉得手掌好疼,也不愿再多看一眼男人的反应,珍儿不管不顾地猛然转身,僵硬地撑着红伞往路的尽头狂奔而去。

耳边充斥着雨水叩击地面的声音,夹杂着身后隐约而凄厉的一声惨叫。
珍儿冷冷而笑,三年多以来的感情,只用一个巴掌真是太便宜他了。



珍儿从此恢复了单身。


但她的美貌和窈窕使她的失恋状态并没持续多久。她收起了所有名花有主时期的贤良淑德,换了一身魅惑的单身短裙,夜夜流连于酒吧的纸醉金迷中。身边的男人来了去,去了又来,珍儿每天沦陷在不同的温柔怀抱里。只是在一场场纵情肆意之后,今宵酒醒,她偶尔还是会不禁地想起那曾经疼爱过自己却令自己心神俱碎的男人……


珍儿握着冰冷的手机,忽然察觉今天是他们雨夜分手之后的第三天了。她一度刻意去回避知道对方的消息,因为她猜测他也很快就会有了新的女伴,就如她一样。

而不同的是,他是真心地寻欢作乐。但珍儿,她心里明白得很,自己却只是遮盖伤疤的游龙戏凤。
珍儿念及于此,终于痛苦地哭倒在沙发上。无法掩饰的真心令她狂躁不已,恶狠狠地赶走了今夜的男伴,她迷乱地灌了自己满肚子洋酒,一个人躲在阳台上嘤嘤抽泣。


酒精令她的身体发麻发烫,冷冷的夜风也仿佛被她灼热的肌肤所蒸发。渐渐地,连视线也恍惚得竟出现了幻觉!珍儿浑浑噩噩,眼前蓦地出现一片鲜艳胜血的赤红色,她的两只眼球都唐突地受了刺激。

珍儿被惊吓,一阵哆嗦。好不容易镇定了情绪,她眨了眨眼,这才发现那一滩矗立在阳台上的艳红,只不过是一把撑开了的伞。


鲜红色的伞,是那天分手时她所撑的伞。


她并没有向他索取任何分手的纪念物,理所当然,这把红伞就充当了这可耻的职位,被泄愤的珍儿一回家就垃圾似地随意丢弃在了阳台上。一连三天,她没有再动过那把伞,仿佛那代表着一个不可触摸的回忆,光是看着,珍儿就愣愣地落下心酸的泪。


是的,她哭了。


在酒精的作用下,不畏羞耻,肆无忌惮地哭。眼前的红色成了她沉溺回忆的一个道具,她蜷缩在阳台的地砖上,贪婪地看着,看着,直到那抹艳红几乎刺伤了她的双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珍儿觉得自己醉了。酒精透过血液麻痹神经,彻底把她丢进了妄想的世界。


她很清楚此刻的一切都是妄想,因为她忽然看见了一只眼睛!一只她万分熟悉的,留恋的,依依不舍的眼睛!正幽幽地注视着她,朦胧地飘在一片红色的海洋中。


她几乎立刻就认出了。


寂静的空间里忽然多了一只漂浮在半空中的眼球,这原本该是多么荒诞而恐惧的事,哪怕只是一场醉酒的妄想。但正因为这是他的眼睛,这是叫珍儿为之失魂落魄,倾尽所有去换取温柔的眼睛,珍儿毫无畏惧,甚至觉得幸福。她擦着眼泪含情脉脉地和它对视,更在湿滑的地砖上匍匐前行,伸出颤抖的手试图去挽留……


但那只奇妙的眼依旧冷冷淡然地看着她。无论珍儿是如何卑微地述说着自己悔恨的爱意,那只眼却依旧是死气沉沉的,甚至带着一丝怨恨和恶毒,似是正下着诅咒。珍儿在它的注视下无奈地哭得更凶,她不明白,明明是他抛弃了她阿,但为何却成了他恨她?
珍儿不明白,她纵情地哭着哭着,衰竭了五脏六腑,终于在那只眼睛怨恨的眼神下昏沉地睡去了。


……

珍儿宿醉,在隔了十多个小时后才幽幽转醒。她混沌地爬起身,清醒之后依旧怀念昨晚醉酒的幻觉。她清楚地记得自己看见了男人的眼,这多么叫人留恋,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只看见了一只。


但现在,珍儿只清醒地明白了一件事情,她爱他,不论如何她都必须去挽回!哪怕这些日子以来男人再也没有联系过她,但没关系,她愿意放弃一切尊严,主动去找他。


珍儿打男人的手机,却是一直关机了。她慌忙又打他家里的电话,接听的是男人的妈妈。中年的女子似乎并不知道儿子抛弃了珍儿,她说话的口气依旧亲切,却意外地充满了悲痛。

她说,“我儿子已经死了。在四天前,他不知为何独自去了个偏僻的十字路口。那天下着大雨,被路人发现时,他已经失血过多而死……他的一只眼睛被挖走了……他死前一直在挣扎,他死前一定很痛苦……”


珍儿愣住了,不等对方说完,她慌乱而本能地挂断了电话。惊恐的汗水从她的额角滑落,她听见了什么?

一只,眼……

她如囫囵灌顶,跌跌撞撞地跑回阳台,用自己清醒的双眼重新看着那把赤红的伞。
现在她确定了,昨晚的她并没有产生幻觉。那只死气沉沉,甚至已经开始腐烂的眼球,他的眼球,现在依旧挂在红伞伞骨尖锐的末端上……

阿……

那一夜,在珍儿愤怒而猛然转身之际,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的红伞居然勾走了负心人的一只眼睛……她终于明白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并不是因为她的巴掌……


漂浮在一片红色的海洋里,那只令人怀念的眼,原来并不是她的幻觉……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7-17 15:43:00
谢谢诸位的留言

琼琼不哭 : 当然做好人啦!过马路的故事里,最后那个好心人没有得到坏结局啊,冥冥之中上天会帮好人,他会突发奇想用手机录下来,兴许是上天的指示哈!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7-17 15:46:00
《蝴蝶》





突然发现自己孤身站在浑然一体的黑暗中,好似身体化为了天地之间最渺小的一片蜉蝣。
就这么安心地随着黑暗的轮廓飘然而去吧,哪怕摸了摸背后,自己只有残破的一半翅膀。
却是蓦然之间,眼前划过一道刺目的金色,剪刀一般撕开了昏天昏地的幕布。


那是一只巨大的蝴蝶,从我的头顶翩跹而过。它优雅地煽动着两片旖旎的翅膀,左右对称的奇妙花纹,如月如钩,迷惑着我的双眼。


每次看见这只蝴蝶,我便知道自己正浸淫在梦里。
从它翅膀上撒下的细碎磷粉瞬间明亮了我的梦境。
视野好似被洗涤,我往往回过神志,发现自己又一次站在那棵家乡的大树下。



面前站着的,是世间的另一个我,穿着何其美丽的碎花裙子,手里抓着一只白色的网兜,脸蛋在树木的阴影下显得斑驳而奇异。
我突然觉得呼吸困难,见她仰起头冲着我微微而笑。
那只巨大的蝴蝶从空中缓缓飞落到她的掌间,竟蓦地变得渺小。伴随着她越发灿烂的笑容,蝴蝶挣扎着挥动美丽的翅膀……





醒来的时候,身边犹然是一片黑暗。只从窗帘的缝隙里透出一点凌晨的光晕,丝丝缕缕,就好似窗外飞舞着无数金色的蝴蝶。于是眼睛不由看得酸痛,索性就闭眼养神地呆呆坐在床边,直到清晨的光点燃了整个城市的色彩,我的姐姐兴高采烈地推门而入,

“恭喜!二十岁生日快乐!”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7-17 15:47:00




没错,今天是我的二十岁生日。
同时,也是我姐姐的二十岁生日。


一个女子长到了二十岁,感觉总是多了一份甜美多了一份娇俏。
二十岁的女人是世间最美好的东西之一了吧,好似是一朵玫瑰徐徐绽开了花瓣,好似随时都可以披了婚纱挽着某个人的手臂走进礼堂。


连妈妈都说,二十岁了,听着都让人遐想。可是这份遐想却往往带着妄想的成分,粉饰了某位二十岁女子真实的模样。


妈妈的话中带刺,我不是听不出来。
可是装模作样早已无法糊弄这个执着的中年妇女,捂着耳朵也能听到她絮絮的唠叨,

“都是二十岁的女孩子了,你可不可以打扮得稍稍女孩儿味一点?不要总是穿运动装剪短头发,学学你姐姐,穿裙子带首饰,踩踩高跟鞋,难道不好吗?小心交不到男朋友!”


姐姐听了,羞涩地低了头。那一抹挂在脸颊的红晕和她身上的粉色连衣裙真是相得益彰。
我却疲倦地摇了摇头,听着这样的话题总是觉得恐慌。于是敷衍地从嘴里冒出一连串的‘好好好,我知道了……’,却被妈妈抓了个正着。


妈妈趁势说,“晚上是你们俩的生日派对,可不准你穿着球鞋去参加。头发剪短了没法弥补,去买条裙子总可以吧!”


我张了张口,总觉得喉头堵塞。但妈妈却是不由分说,拿了信用卡交给姐姐,不一会儿就把我们姐妹俩推出了家门。



姐姐挽着小巧的手提袋站在门前等我穿球鞋。她长长的直发扫过我的鼻尖,痒痒的,让我情不自禁地凝视着她乌黑的长发。

姐姐忽然笑着说,“怎么?你也想留长发了?”

我赶紧惶恐地挪开视线,“不会,短发才自在吗!”

姐姐于是笑得更美,“说得也是,你自小就和我不一样呢。”

我听了,也跟着笑。

阳光灿烂的天际,似乎飞过一只金色的蝴蝶。





走到大街上,我总是抑制不住连连的哈欠。一团团浑浊的气流在喉头进进出出,脸上都纠结得立起了不少皱纹。
姐姐于是担忧地问我是怎么了?我尴尬地笑了笑,总也说不出我又梦见了我和她的童年往事。


她倒也不再追问,温柔地抿了抿嘴,似是体贴地看出了我昨晚没睡好。路过一面巨大的玻璃墙时,她拉着我硬是停住了脚步,指了指玻璃墙中反照出我的和她,她语带责备地说,

“瞧你,哪怕是短发也要好好梳理阿!”

说罢,就伸手帮我整理翘起的头发。


我顺从地站定,任由她帮我整理乱发,自己倒是看着玻璃墙愣愣地出了神。
倒映在玻璃墙上的我和她,有些朦胧,好似两片剪影。于是模糊了衣着和发型,模糊了一切外在的修饰,只剩下两个隐隐戳戳的轮廓,看上去竟是如此相似。


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清晰地发觉,我和她是一对孪生姐妹呢!
脸庞的轮廓就好似同一个模子铸的,连身高都相差无几,她才能轻松地帮我整理乱发。


姐姐瞧我忽然发呆,就停了手,笑着问我在想什么?
我于是呆滞地瞧着她,看着她隐隐与我相似的脸,不禁就脱口而出,“姐姐,我们是一对孪生姐妹阿!”
她听了,似是有些不明所以地皱眉,“是阿,只相差几分钟,我很幸运地成了姐姐!不过可惜,虽是孪生,在爱好和品位上却不怎么相似呢!”

我听了,不禁吞了下口水,执着地问她,“我们并不相似,你觉得可惜吗?”


兴许是我的表情太过凝重了吧,姐姐看着我,逐渐露出惊讶而茫然的神色。
她张了张嘴,却似乎不知该回应我什么。姐妹两人竟为了这个看似随口的问题僵持良久,彼此久久地瞧着对方的眸子,越看就越是迷离。
直到我忍受不了沉默的气氛,主动拉起她的手,故作轻松,

“我随意问的,别在意……去那边逛逛吧,那里有很多你喜欢的牌子。”
姐姐这才松了口气,眼底露出迷惑的神色,却也不再多问什么。





姐姐说,其实我从小就是个奇怪的孩子,总是说些奇怪的话让她哭笑不得。
我于是笑着回她,“那我问了奇怪的问题,姐姐又是怎么回答我的呢?”
姐姐笑了笑,怜爱地瞧了我好几眼,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那时的我正跟着姐姐在她喜欢的店铺里转悠。
姐姐喜欢的牌子多是典雅的淑女风格,我随着她在一堆长裙和蕾丝中走来走去,眼前竟渐渐恍惚。下意识间,伸手取下一件罩着白纱的连衣裙,却蓦地见姐姐正浅笑着望向我,手里不禁一松,裙子掉在地上。

姐姐帮我捡起,“这件倒不错,也符合妈妈的要求,去试试?”

我有些挣扎,总觉得姐姐的笑容刺眼。夺过裙子想挂回架子上,那软软的料子却粘在手里,怎么也甩不掉。姐姐见了,于是笑意更浓,不由分说地把我关进了更衣间里。


当我身着白纱地重新站了出来,觉得浑身别扭,却被咯咯笑着的姐姐径直拖到镜子前。
被迫直视镜子里罕见的自己,虽然短发和裙子多少有些不搭,我却意外地发现,从来只穿运动装的自己居然也有纤细白皙的四肢,露在连衣裙外,竟是一种说不出的柔媚。


那镜中的人是谁?我不禁看得痴了。
直到听见身后传来鼓掌的声音,规律的一下下,却吓得我猛然心惊。是姐姐,正眯着眼打量镜子里的我,随即嘴角扯到了腮帮子,她夸道,

“没想到我妹妹也是这么漂亮的!”


我听了,却连呼吸都梗塞。
听营业小姐也跟着赞叹,“这位小姐穿得很漂亮,比起运动装,她更适合裙子!你们是一对孪生姐妹吧,刚才看着还不像,现在都穿着连衣裙,活脱脱象一对娃娃!”


姐姐点头,也附和着笑,一双眼睛更加专注地上下打量我,直看得我的手脚发凉。
索性赶紧低了头,“我还是不喜欢,再看看别的吧!”说罢,就想往更衣室钻。

霎时,腰带被一只手轻轻拽住。姐姐的声音从我的背脊滑进耳朵,

“何必再看别家?这条已经不错!买下吧,你穿着多好看……阿……瞧,腰带的背面还绣着一只金色的蝴蝶呢……”

我莫名一颤。回头错愕地看着姐姐,见她的手指正轻轻抚过腰带上的刺绣。
她不断微笑着说,

“金色的蝴蝶啊,很久没看见过了……”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7-17 15:48:00





觉得头晕目眩,闭了眼,是一大片蝴蝶从眼前掠过,撒下无数金色的磷粉,几乎将我淹没。
挣扎着张开眼,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和姐姐坐在餐厅里。姐姐正喝着奶茶,而我的面前是可乐。


姐姐见我拼命晃着脑袋,担忧地问,“好些了没?知道你几乎不穿裙子,会不习惯。可也不至于差点昏倒阿!吓死我了。”

我勉强一笑,“好多了。昨晚没睡好,都是梦,所以有点累而已。”

“梦?什么梦?”姐姐似是饶有兴趣。

“阿……没什么……”我却陡然语塞,刻意躲闪着目光。却无意瞧见身边的购物纸袋里那只隐隐约约的金色蝴蝶。莫名地,我竟忽然有了勇气,抬起头,说,

“我梦见了我们小时候。在乡下,那时我们总是一起玩。”

“小时候阿……”姐姐听了,放下杯子思索着笑起,“小时候的事情我也不太记得了。只恍惚记得乡下的小河,河边有很多长着青苔的石块。还有乡下的田地,一到收获的季节就会飘出很清新的味道。还有乡下的那棵大树,我们总是在树下聊天。还有乡下的那些蝴蝶……”

“你还记得那些蝴蝶吗?”我不禁瞪圆了眼睛。

“怎么不记得?两片金灿灿的翅膀,左右两边的图案是一样的,如月如钩,很奇妙的感觉。我们那时常常比赛扑蝴蝶,我抓蝴蝶的本事总是比你厉害一点。”

“你是姐姐,理所当然比我厉害。”

“是阿,我是姐姐。所以从小,也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比你厉害。可是长大了,仔细想想,我们是孪生姐妹,我只比你大几分钟而已。想来那时候总是拿姐姐的权威压你,你啊,当时一定很讨厌我吧!”

“不会阿……”我心虚地赶紧低下头,因为知道自己藏不住涌动的心事。

看不见姐姐的表情,她的声音于是更清晰了,在耳边幽幽萦绕。她说,

“看见那条裙子上的金色蝴蝶,其实我也隐隐回忆起我们的童年。我阿,似乎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臭美,喜欢穿漂亮的裙子,哪怕只是和你出门去扑蝴蝶,也总是希望自己是最漂亮的,要比那些蝴蝶更漂亮……”

“姐姐你从小就很漂亮了……”我黯然地笑了笑,“……小时候,我一直一直很向往你……哪怕你只比我大几分钟,可是我总是觉得,姐姐就是姐姐呢!”


“是吗?我也隐隐记得,那时的你也很喜欢穿裙子阿,后来怎么忽然就不穿了?还突然吵着闹着开始剪短发。本来和我一起学画画呢,也忽然放弃了?吃的喝的,口味也似乎一夜之间就变了……”

“姐姐……你真的不记得了?”我错愕地问。

“不然,你提醒我一下?”

“不……不……我只是忽然转性了而已。”我赶紧摇了摇头。

姐姐她,竟都不记得了。





不过,也许世上的有些事情,还是遗忘了的好吧……


我这么想着,和姐姐坐在去饭店的出租车上,此刻窗外已经亮起了璀璨的夜色。
姐姐一直扭头看着左边的窗户,而我则固执地看着右边的。我偷偷地从窗玻璃的反照中看着她,我也知道,她也正偷偷地看着映在窗玻璃上的我。


我们没有扭头,彼此错开视线。
却几乎在同一时刻,我们笑着齐声说了一句,“二十岁生日快乐!”
真不愧,是一对孪生姐妹呢。


说完,我们又默契地笑了,虽然依旧各自看着各自的那片天空。


姐姐忽然说,“二十岁了……遥遥想起童年时的日子,陌生得就好似在看着别人的记忆一般……”
我也笑,“想不起也没关系,有些事情,遗忘了反而好。”
姐姐又问,“难道有什么是你想忘却忘不掉的吗?”


我看着姐姐迷惑的神色,终究咬牙摇了摇头,“……我有些累,先睡一会儿……”
姐姐点点头,笑话我,“你睡吧!过一会儿要穿裙子呢,你会更累吧。”
我闭了眼,却说,“……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既然姐姐都不记得了,那我再也不会了……”
在陷入梦境的前一秒,隐隐听见一阵沙沙的声音。还有姐姐轻声的话语,

“裙子上的蝴蝶,如月如钩,真的很美,只可惜……”





当看见那只巨大的蝴蝶,我便知道自己正浸淫在梦里。
蝴蝶煽动着两片旖旎的翅膀,左右对称的奇妙花纹,如月如钩,迷惑着我的双眼。
撒下金色的磷粉,点亮了我的周身。这才发现,自己又一次站在了家乡的那棵大树下,面前站着世界的另一个自己,我的孪生姐姐。


姐姐穿着一条何其美丽的连衣裙,手里抓着一只扑蝴蝶用的网兜,脸蛋在树木的阴影下显得斑驳而奇异。
姐姐仰起脸,朝着我微笑。但她的声音却没有丝毫的笑意,她说,


“妹妹你刚才说什么?你也喜欢这条碎花裙子,想要外婆也帮你做一条一样的?”

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渴望地看着她。我从小就一直一直向往着美丽的姐姐。


姐姐听了,笑意更浓。
她忽然转身,半空划过一道灿烂的金色。她灵活地挥动着网兜,抓住了那只金色的蝴蝶。
她默默看着网兜中挣扎着的小小生命,随即忽然说,

“妹妹,我们俩是孪生姐妹阿!”

“对啊,姐姐。”

“仔细看,其实我们的长相和身高都相差无几。有时,家人也会认错呢!”

“是……”

“就好像这只蝴蝶的两片翅膀一样,虽然有细微的差别,但看上去是那么相似。”

“恩,相似的两片,都很美丽。”

“是吗?你这么认为?”姐姐的声音陡然干涩了,却又笑着说,“我却从不是这么想的……

你难道不明白,
因为有了相似的另一片,这一片翅膀的美丽就是打了折的。
因为有了相似的你,我的美丽就是打了折的。

说什么姐姐和妹妹一样,都很美丽。
我却深深厌恶着‘一样’和‘都’这两个字眼儿。
若在世间有了相似的另一个替代品,那么自己,怎么可能是百分百的美丽呢?”

姐姐说着,深深地叹气。
她转过身,把网兜丢在地上,手里轻轻捏着那只金色的蝴蝶。


蝴蝶被牵制,挣扎着拼命煽动着翅膀。
两片相似的翅膀都是如月如钩的美丽,在阳光下,撒下点点金色的磷粉。


我的汗水从额角流下,心跳几乎停拍。
虽然知道自己正在梦里,却依旧克制不住恐惧,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快醒来吧!


但,怎么也醒不过来。
因为姐姐正痴痴地对我笑着,她不让我轻易地醒来。


她说,“所以,妹妹,当我想要变成世上独一无二的美时,你说,我应该怎么做呢?”

我拼命摇着头,想要闭眼,眼皮都好似石化了一般。只得狰狞着,继续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该怎么做呢?怎么做呢?……”姐姐重复着,重复着。手里的蝴蝶挣扎更凶,却是蓦然之间,被一只素白的手指轻轻撕去了它的一片翅膀。


失去了半边,另一半的翅膀竟真的更加明艳了!兴许是撕心裂肺的痛燃烧了它最后的生命力吧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7-17 15:49:00

它细长的身体失去平衡,垂在半空狂乱地扭动着,象一条垂死的虫。
阿,对啊……它在化蝶之前,本就是一条虫子阿。


姐姐垂了眼,手指轻轻地摸了摸蝴蝶战栗的身体,怜惜道,“好疼吧……但是为了漂亮,也没办法阿……这下,你的翅膀变成百分百的美丽了,只要像这样……”

她说着,笑着,另只手狠狠揉碎了方才撕下的那一边翅膀。
揉成粉,揉成灰,揉成一团垃圾后,毫不可惜地丢弃在地。她的手指被染成了金色。


姐姐咯咯而笑,好似自己做了一件善事。
我却看着她手中残喘的蝴蝶,几乎晕倒。因为那便是我阿,那便是一直渴望变成姐姐的我……





我从噩梦中醒来,第一眼就看见姐姐正温柔地瞧着我。

姐姐说,“快到饭店了,你睡得好熟怎么都不醒。又做梦了吗?”
我坐起身子,“是阿……”

“又梦见我们俩的小时候?”

“是阿……乡下的大树,乡下的蝴蝶……”

“你还真都记得阿!那还记得你小时候总是说些奇怪的话让我为难吗?”

“……记得。我小时候,一直很向往姐姐……姐姐一直都这么漂亮,我好希望自己能快快长大,还天真地以为长大了以后,我就能变成你……”

“是吗?”姐姐笑了,“长大后就能变成我?那我呢?我又该去变成谁呢?……这还真是可笑的想法!可后来呢,怎么就变得处处都和我不一样了?”

我惶恐地躲开她探究的神色,“既然不记得,那就算了吧!的确,很可笑呢……我竟为了童年时的那件事儿,一直可笑到现在……”

姐姐听了,越发狐疑地看着我。
我却没再多解释,她忘记了,多好!
车停在饭店前,我提着装着连衣裙的纸袋和姐姐一起下了车。





宴会的时间还没有到,亲戚朋友们也大多没有到场。
妈妈见我依旧是运动衫和球鞋的打扮,气得翘起了嘴巴。我赶紧讨好地摇了摇手中的纸袋,告诉她宴会开始之前,我就会去换上它。


妈妈这才破涕为笑,又说自己迫不及待地想要看我穿连衣裙的样子。
妈妈说,我小时候总是爱穿裙子,往往姐姐做了新的裙子,我也会哭着闹着要外婆做给我一样的。
妈妈又说,“那时候我也爱帮你们打扮,姐妹俩一样的脸蛋,穿着一样的裙子,都很漂亮,像一对娃娃。”

姐姐笑了,伸手捅了捅我,“嘿,妈妈的意思,是让我们以后多多扮演一对娃娃呢!”
我握着纸袋,情不自禁用力地点点头。


客人渐渐多了起来,妈妈一边应酬一边催促我快去换衣服。
姐姐自告奋勇地要帮我更衣,于是一路笑笑闹闹地和我一起进了盥洗室。


盥洗室里恰好没人,好似上天特地准备给我的更衣室。
我脱下了沉闷的运动衫,觉得浑身都轻飘飘的无比舒服。那挂在姐姐手里的连衣裙也是轻飘飘的,姐姐把衣服在我身上比划了几下,她眯了眼笑道,


“真的,很漂亮呢!”


我满心欢喜,在姐姐的帮助下,很快换上了连衣裙。
镜子里的自己,身上被淡淡的白纱笼罩着。却和在商场时不一样,此刻的我挂着满满自信的笑容,脸上的红晕令自己的短发也和裙子相得益彰了。


我觉得快乐。多年来的石头,终于伴随着姐姐的遗忘而得以放下了。
于是情不自禁地在镜子前舞动起身子,左转右转,裙子优雅地撒开,象一朵倒挂的郁金香。


可忽然之间,我僵硬地停下了步子,因为听见身后的姐姐笑了。
笑声清脆,却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怪味。
我忽然瞪大了双眼,这才发现腰带的背后,那只刺绣的金色蝴蝶,此刻竟只剩下了一片翅膀!
另一片,似是被剪刀划得支离破碎了……


“姐……姐姐……”我觉得恐惧,见身后的姐姐抬起明媚的眼眸。
她说,“裙子上的蝴蝶,如月如钩,真的很美。只可惜翅膀的两边何其相似,那样的美丽是打折的。我才帮它,调整到最美丽的位置……

看着这只蝴蝶,就情不自禁让我想到我们的童年。情不自禁地想要送你一份礼物。
你方才在车上睡得好死,我便让司机先去了一次家里,特地帮你取了这份礼物。
这么多年,我一直保存得很好。
因为我们童年的记忆是这么珍贵,这么美丽。我害怕自己会遗忘,更害怕你会遗忘……


今天,我想起来了。
你以为我忘记了,所以也打算要忘记吗?


亲爱的妹妹,我最疼爱的妹妹,祝你二十岁生日快乐。”


姐姐说完,深深地微笑,从包里掏出一个盒子递给我。


十一


我知道那是什么。
我知道我不能去接,那是潘多拉的魔盒,但是鬼使神差的双手还是发颤着接过了。


打开冰冷的盒子,是一股沉寂许久的味道,令人窒息。
那里面躺着一片塑封精致的标本,金色蝴蝶的标本。
那只蝴蝶静静地躺在盒子里,细长如虫的身子微微蜷缩,好似死前有过痛苦的挣扎。
它,只有一片灿烂的翅膀……
另一片,早就成灰成土,不知所踪了……


我抑制不住地发颤起来,双腿瘫软。
不知何时,姐姐幽幽地凑到我身边,声音如毒药般灌进我的耳朵

“没想到,我的妹妹竟是如此漂亮的。你说,我们像不像是一对娃娃呢?”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7-17 15:50:00
《吐》




阿贵吃素已经有三年了。

按理说,他一个乡野村夫哪有不爱大鱼大肉的道理?更何况三年前山里头闹饥荒,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放着毫无用武之地的锅子,饿极了就背着箩筐进林子里挖野菜刨树根,粗粝得嘴巴里都磨出了泡,一开口全是泥巴气。


长辈们都觉得奇怪,连三年前的饥荒都挺了过来,现在情况好转了,有鱼有肉,阿贵倒开始食素了?有人报以理解,说阿贵孝心,他哥哥阿福三年前瘸了腿,现在日子好转了,阿贵有好吃的也都让给了残废的哥哥。可也有人报以狐疑,说曾经见过阿贵面对案板上的生猪肉,满面欲泣的表情。


谁都知道,三年前的某个夜晚,阿贵和阿福进林挖树皮,途中出了意外,兄弟俩坠山,阿福的腿瘸了。
谁又都不知道,三年前的某个夜晚,他们兄弟俩究竟发生了什么?


所幸三年之后的现在,村里的日子好转了。三年前的悲惨就像是场噩梦,只有阿福残疾的腿还在提醒着大家过往的岁月。而如今,连阿福都要说上媳妇了。是阿贵竭尽了积蓄为哥哥寻来了姑娘,大家都说阿贵人真好!


新姑娘进门,并不嫌弃丈夫是残疾。但是房屋简陋,新姑娘总是羞红着脸抱怨他们屋和阿贵的屋离太近,隔音不好。阿贵无奈,也深有体会。新婚夜里,他就听见新姑娘为哥哥换衣,

“阿呀,你的腿……”

“老伤罢了。”

“这肉,怎么长得歪歪扭扭的?你到底是怎么瘸的?”

“以前的事儿就不提了。”

阿贵听了,一阵心酸。


又过几天,新姑娘还来问阿贵,阿贵支支吾吾,说是当年从山上摔下去的。新姑娘嘴巴一翘,

“我不信,那肉长得层次不齐,就像被啃了。”她说罢,居然就看见阿贵蓦地蹲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吐了起来。


新姑娘吃了一惊,还以为是阿贵身体不好,因为之前听阿福说起过阿贵有呕吐的坏毛病。她惊慌失措,但见阿贵勉强笑了笑,对着担忧的新姑娘摇了摇头。扶着墙壁回到屋子里,阿贵这才放声地大哭起来。


阿贵对阿福说,“连媳妇都有了,这下子我也能放心不少了。家里虽然好转,但钱还是紧巴巴的……饿肚子的事情,再也不要有了,太可怕……我决定去城里打工,嫂子会照顾好你的。”


阿福哭了,明白了弟弟竭尽积蓄为自己娶媳妇的用意。他努力地看着阿贵的脸,凑近了想要拥抱一下弟弟,却是双脚刚试着用力就无力地摔倒在地。阿贵连忙扶他,手指无意地触到哥哥的腿,蓦地一僵。


就像新姑娘说的一样,肉是层次不齐的。阿贵一阵晕眩,又不可抑止地吐了起来。


阿贵时常会吐,就好像胃里有什么东西堵塞着。但他执意不去看医生,说不想浪费钱。而如今他要独自出去闯荡了,阿福最担心他的这个病,说,

“你最近吐的次数又增多了,要好好休息。我媳妇说,你要走之前,我们三个一起吃顿好的,算给你践行。”

阿贵摇了摇头,“我刚才看见嫂子在厨房里张罗了,都是肉……我,我吃不了油腻的,更吐。”

阿福张了张口,不再说什么。


践行的那晚,阿贵果真只敷衍地喝了几口酒水。新姑娘见他一口都不吃那些荤食,不由有些不满。但阿福私下握了握她的手,她也不好发作,心想是不是因为阿贵的吐病?这哥儿俩还都是怪人。


阿贵在隔天的凌晨就准备出门了。他借着蒙蒙亮的晨光起了床,不想渲染离别的伤感,他希望赶在哥哥嫂子还睡着时就悄悄出发。但他忘记了,他和哥哥的屋子离得太近了。阿贵已经尽可能地轻手轻脚,但还是吵醒了邻屋的阿福。又或者说,是担忧弟弟的阿福一夜没合眼。


总之,当阿贵推开院门,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凌乱而沉重的脚步声。他应声回头,看见哥哥阿福正拄着拐杖急切地向他挪来,清冷的凌晨,他还穿着睡觉时的薄衣服。


阿贵鼻头一酸,但目光随即落在了阿福的腿上。三年了,他从未有勇气去正视那条残缺的腿,而现在却硬生生又唐突地被摆到了他的面前。他经不住,蹲下身撕心裂肺地哭了,牵连着又不可抑止地吐了起来。


阿福愣了片刻,才明白过来,慌忙用手捂住自己的腿。他担心地挪到阿贵身边,见阿贵昏天黑地地吐着,却因为昨晚和今晨都没吃东西而只吐了些发酸的液体出来。但他看上去却异常痛苦,痛得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搅合在了一起。阿贵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捶打着肚子又干吐了许久,额角满满都是汗。

好不容易,宛若怀胎十月终产下了果实。阿贵终于骨碌一声,竭尽全力地吐出了个细小的物件。


白白的,又泛着灰色。阿贵一吐出这玩意儿就觉得身子缓和了不少,但随后他和阿福紧紧盯着地上指甲盖大小的物件,顿时都失去了表情。倒是新姑娘披着衣服寻声出来,他顺着兄弟俩的目光看向地上的小物件,狐疑地问了句,

“这是什么?”

阿福的面色陡然一僵,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腿。
而阿贵,又何尝不知道这是什么呢……

……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7-17 15:51:00


三年之前,阿贵记得自己尚还年幼,正在发育的身体怎么经得起饥荒的折磨?连山里的鸟都被打光了,地里的虫都被捉没了,许多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城里走,却传来城里每天都饿死好多人的消息。阿贵兄弟决定留下,因为阿福说,进了城里,兴许连树皮都没了。


那一日,他们俩进了林里,每棵树都是被脱了衣服的女子,露出白花花的内里。阿贵饿得头晕眼花,脚步飘忽,连视线都变得浑浊。他摇摇晃晃,忽然嘻嘻笑着随手摘了个鲜艳的蘑菇就往嘴巴里塞。

阿福瞪眼,及时阻止了他,“这有毒,不能吃!”

“那还有什么能吃的?”阿贵咆哮着,虽然声音有气无力,“横竖都是个死,起码让我吃个饱再死!”

“不行……”阿福竭力地阻止阿贵把毒蘑菇往嘴里塞。眼见着固执的阿贵已狠狠地咬下了一口,他情急之下竟抱住了弟弟,脚下一失足,两个人一起双双摔下山去。



在坠落的过程中,耳朵里满满都是风的声音。


阿贵以为自己就快要死了。他记得自己从山上摔下去,却不觉得疼,一点都不觉得疼。反倒是一种无比畅快的刺激感,一下一下,从舌尖齿缝里蔓延进大脑神经,他觉得舒服极了。若这就是死,那就死了吧!


只是饿着肚子死,总觉得是个遗憾,于是他不甘心地又睁开眼,蓦地发现自己的身边竟堆满了食物。大鱼大肉,香喷喷的,取之不尽……阿贵幸福地张开了嘴……


但等他彻底清醒了过来,口唇间猛烈的腥味令他自己都不寒而栗。他下意识地挪了挪身子,伸手往嘴巴摸去,竟都是血,还有奇怪的肉末挂在牙齿上。阿贵惊诧而厌恶地吐掉了,随即他想起自己是和哥哥一起失足摔下来的。他连忙惊慌地抬头,竟立刻就看见了阿福。


阿福原来就在他的面前,面白如纸,胳膊和脸上都有擦伤。但更严重的是,阿福伸长了一条腿,一条血肉模糊的腿,打着哆嗦,皮肉翻起,层次不齐,就像是被啃过了……


阿福哭了。他看着阿贵惊诧得难以忍受的表情,阿福哭着说,

“……你饿了……你是真饿了……你说哪怕死也要吃饱了再死……所以我看着你吃东西时幸福的表情,不知怎么,就是没办法阻止你……”


阿福的腿从此瘸了。不仅因为摔下山时的擦伤,更是因为某些无法修复的原因。他从此只好拖着一条残疾的腿微笑着过日子,而阿贵也永远都会记得那一日嘴里的血腥气,他再也吃不下肉了。




太阳已经金灿灿了。新姑娘见兄弟两人还彼此愣在那里,不由生气地问,

“你们倒是回答我,这个小东西到底是什么?”

“……是,骨头……”阿贵浑浑噩噩地呢喃了一句。他当然马上就明白了,这是哥哥阿福的骨头。是当年他吃了毒蘑菇后,丧心病狂地从阿福的腿上啃下的骨头。筋和肉都已经被消化掉了,只剩下这一小片东西顽固地留在了他的胃里,让他每每良心不安时,就会吐得不成人形。这是他罪孽的证明。


天色更亮了。阿福勉强地站起身,他的脸向着阳光,说道,“不早了,你该走了。”

阿贵点了点头,他佯装平静地提了行李走到门口,笑着向满面狐疑的新姑娘道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

“哥,等我,一定赚了钱回来的。”

“行,等你。”阿福笑了笑,被新姑娘搀扶着回屋了。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7-17 15:55:00
《小指》



那一刻,他握住我脖子的手陡然收紧。如最精准的机械般寸寸扣拢,连最绵软无力的小指也顷刻间肃杀得让我窒息。
他的双目泛红,在月光下如宝石般散发着多棱的魅力。是杀戮前的兴奋。而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探向怀里,以最优雅的姿态邀请一把玲珑的匕首,共享盛举。

我垂死的残颜,他嗜血的狂喜,映在匕首镜子般的表面。血如磅礴的骤雨,喷溅四散,模糊了一切。
而他最后的容颜,刻在我的脑海里。那是种不能忘怀的美好。即使死在他的刀下,我依旧爱他。


爱得,如山顶滚落的巨石,我无力阻挡,心甘情愿地被碾成肉泥。
爱得,如搁浅在沙滩的游鱼,被海洋抛弃,仍匍匐挣扎,向海靠近。

这炙热的爱,不会消亡在这场意外里。这场他持着匕首,无心而又轻轻割开我的脖子的意外。我当然不怪他,是我的脖子太脆弱。自从遇到他,我的一切都变得脆弱。


死亡,是穿越一条绵长的通道。
只是我依依不舍,看见他丢弃了匕首,一个人走出巷子。孤单而纤长的影子,我多想化成他的影子,永远和他在一起。
我爱他!被他杀死后,更浓烈地爱着他。


所以我拒绝了那条通道,没有心跳的身体,在月圆之光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亲爱的,等我!


我看见他走得急了,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了我的复活。他依旧在生我的气吗?那猛烈的几十刀还没有让他解恨吗?我加快步子,努力追逐着。
我多想对他喊,“不要离开我,任你在我身体上划几刀都无所谓。只求你不要抛弃我!”
只可惜,我残破渗血的喉咙,只能发出难以辨认的呜呜声。


他并不理睬我。那背影,稍纵即逝。我追得吃力了。本就没有温度的身体,似是狂风可以穿堂而过。我于是低头,那被你捅破的几十个窟窿,象无数个回风的洞穴,呼啸着,呼啸着。又象许许多多怪兽的口,鲜红,淌汁,喘着粗气。随着我艰难的步伐,哗哗呕吐着血肉。

我很悲哀,我的血肉,纷纷落地。离开这个本不该存在的躯壳。


肠子从窟窿里流出来。我被这长长的小家伙绊倒在地。轻易地,蹭去了半张脸上的皮。那些没有血液流淌的皮肤,象是陈年的窗户纸,一戳一个洞,已是不堪一击。
但我顾不了那么多,仰起见骨的脸,继续追逐着,


他走得更快了,那矫健的步子让我着迷。
但我渐渐看不清晰,因为一只眼球遗失在半路。它从眼眶中弹落,象一只鸡蛋磕碰在坚硬的地面。已经不用再用了,我很惋惜,他曾经赞叹过这眼球的明亮。空洞的眼窝,迎风,很冷。我只得靠着一只眼睛,继续追逐。

天快亮了,我的时间不多了。这圆月的小小魔法,就要失效了。


我跟随着他,一路颠簸的足迹。
我的血肉遗落了一地,因奔跑而松懈的骨架也摇摇欲坠。另一只眼球不知何时落出了眼眶,因为已经没有了肌肉的支持。那一瞬间,如黑暗中被熄灭了最后的火柴。我支撑起嶙峋的身体,靠着散在空气中他的气味,继续追逐。
那带着薄荷味道的烟草气,和着我自己的血腥,再独特不过的味道了。


叮当,是骨头掉落地面的声音。是几根肋骨吧!反正没有了内脏,它也没什么用处了。肺,脾,胃,肝,一一失去在追逐的路上。我不在乎,只是在子宫也落地的一瞬间,忽然觉得委屈。但没有了泪腺,也哭不出。

庆幸的是我的腿骨还在不断奔跑着,但也如生锈的零件般,支支呀呀,每一个关节彼此折磨。我于是更加的惊慌。亲爱的人,哪怕只让我最后地碰触到你!


阳光滚烫的热度散在我仅存的几跟骨头上。我已一无所有,我快奄奄一息。
我听见他的脚步略一迟疑,不知是不是感应到我的苟延残喘。
他似是回头,左右顾盼。颈椎的骨头如齿轮般精密地转动,我听见那细微的声响。当然,他什么都看不到。我却抓住这个空隙,逐渐缩短了我和他的距离。

三米,二米,一米……在太阳真正从云层间探出头前,在他终于转过身继续行走之前。我向着他的方向,奋力一扑。腾在半空的身体,我的腿骨终于受不了重负,和盆骨分离,在空中散了架。而我用力向前伸展的一只手,从臂骨到掌骨到指骨,意外地完好无损,仿佛注定着是为了这一刻。

在太阳露出它金灿灿的笑容之时,在我的他转身离开之时,我感动得无以为报。
我是多么地幸福啊!我的小指终于触碰到了他的鞋跟。
我终于,追上他了。
月光的魔法,在阳光下烟消云散。


……


男人回到家,清洗着手上和脸上的血迹。他把女人的尸体抛弃在那个巷子中。想起那畅快淋漓的一刀刀,至今身体都会兴奋地战栗。

脱去外套,他感到有些冷。他想起这一路回来的路上,也仿佛有过这样的阴冷,冥冥之中有人跟着他的感觉。他忍不住回头,却是一片茫茫。

他摇晃下脑袋清醒自己。他亲自试探过她的呼吸,死寂。难道真的是月圆之夜,她化为了僵尸?他笑笑,嘲讽自己的无聊。
他想上床睡了,于是弯腰去脱鞋。脚掌从鞋中挣脱的时候,觉得有什么东西摩擦着他的脚。他把空空的鞋子举在半空,往下倒。于是,一个晶莹剔透的物件跌落在他的手里。
他努力辨认,这个洁白如玉的细小物件,长不过寸。
很久很久,他才发现,那是一节女性小指的指骨。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7-17 16:12:00
pinknaomi77 是我写的,之前很早就开贴了,不过原贴乱了点,就重新开整理贴了。开篇注明了的。因为电脑不太好,也有点忙,所以贴得比较慢。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7-20 19:14:00
谢谢诸位的留言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7-20 19:15:00
《抽屉》


那一夜下着绵密的雨,水珠砸在地上,湿答答的声音惊扰了琳儿的耳朵。

琳儿的意识从迷梦中悠悠转醒,身子却是更往毯子里缩了缩,怎么也不愿意睁开眼睛。她的视野陷在一片昏暗中,遥遥思索着之前似乎在做着梦。是什么梦呢?在黑暗中,白白的,晃来晃去的什么东西,但琳儿想得脑仁发疼,也记不清方才梦境的细节了。


越是想不清,就越是焦躁。在闷热难耐的夏夜里是不能把身体在毯子里藏匿太久的,琳儿很热,浑身冒汗。即使窗外正下着雨,但那雨珠仿佛是从天而降的沸水,琳儿不知自己为何会热得胡思乱想。


隐约中,她觉得有一丝害怕,所以才久久地不愿去掉闷在身上和头上的毯子。但是终究耐不住盛夏之夜的酷热,她认命似地缓缓露出了四肢,露出了脑袋。暴露在毯子之外的一瞬间,即使盖着眼皮,琳儿的眼睛蓦地感受到了屋子的光亮。那光亮是并不寻常的,不似凌晨的曙光那般柔和,反而带着说不清楚的阴森之气。


那光亮隔着眼皮折磨着琳儿的视线,她害怕极了。想要继续做沙漠里的鸵鸟,但终究耐不住好奇,她战栗着张开了眼睛。尚还不适应的眼珠在屋子里缓慢地转了一圈,琳儿轻而易举地发现了光亮的来源。于是下一秒钟,她惊恐万状,身子变得更热更烫,因为所有的寒气正通过她的每一个毛孔逃逸而出。


她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


她僵硬地侧着头,看着自己的床头柜,临睡前忘记关拢的一格抽屉开着一条窄窄的缝隙,一只白白的散发着荧光的手掌正挣扎着从抽屉的缝隙里往外探出,裸露在抽屉外的五根手指张扬地舞蹈着。


这究竟是什么?

琳儿环着胳膊恐惧地向后退缩,她额角的汗水滴进了眼睛,但依旧睁大着眼珠,看着抽屉里的手掌努力挣扎着向外伸展。粗壮的手掌是如此努力,象是渴望自由的孩子一般奋勇地和半开的抽屉做着斗争。它推着,撞着,厚实的抽屉隐隐被它推开了一些。琳儿屏住了呼吸。


所有的理智都被面前的诡异所抹杀,琳儿以为这是今晚的另一场噩梦,却是无论怎么掐自己的手心都无法醒来。终于,她面对事实。这不是梦,又或者是发生在现实中的一场噩梦。眼见着诡异的手掌又努力地把抽屉推开了几分,兴许下一秒它就可以彻底地挣脱出来,跃上琳儿的怀抱,琳儿终于一声惊叫,跳起身小心翼翼地绕开床头柜,随即径直往爸爸妈妈的房间冲去。


琳儿刺耳的惊叫显然打扰了妈妈的睡眠。当琳儿颤抖着跳上床钻进妈妈的毯子里,她发现妈妈正懵懂地睁开了眼睛,轻声问她,

“琳儿,你怎么了?”

琳儿张了张口,但怎么也说不出刚才所见那不可思议的一幕。妈妈定会以为她是做噩梦了,事实上琳儿也希望如此。琳儿索性不再说话,咬着嘴唇拼命缩进妈妈的怀抱里。她感受着妈妈温热的身体,聆听着妈妈平稳的心跳,觉得这份温暖是世上最强大的保护。她渐渐地平复下来。


妈妈柔柔拍着她的背脊,感受着那美好的律动,琳儿象是回到了母亲的子宫,越发地安心。渐渐地觉得,兴许刚才自己真的只是做了个噩梦,又或者是睡得糊涂一时眼花罢了。


她这么想着,浑身都松懈下来。感觉浓浓的睡意突然袭来,琳儿的眼皮开始耷拉。意识渐渐模糊,琳儿在入睡之前忽然觉得不好意思,她笑着对妈妈说,

“妈妈,琳儿不好,吵醒你了……阿,还有爸爸……”琳儿说着,翻了个身望向身边的爸爸。却见爸爸始终背对着琳儿,他身体的轮廓在黑暗中微微地发抖。

“爸爸……他怎么了……”琳儿惊疑地问。

“没事儿……”妈妈突然咯咯地笑了,拍着琳儿背脊的手忽然用力地把她拥进了怀抱里。妈妈的怀抱原本是温热的,但忽然之间热得异常,象一块烙铁蒸发了琳儿所有的水气。


妈妈微笑着说,“只是爸爸他,不小心把手卡在了床头柜的抽屉里,拔不出来罢了……”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7-20 19:18:00
《温室效应》




听早几辈的人提到‘温室效应’,说当他们还是少年时,那只不过是环保杂志上一个遥远的名词。
他们看见融化的两极冰川会连连叹息,看见饱受风暴之苦的灾民会潸然落泪。但丢开书本,他们照样会洒脱地开着汽车到处兜风,寻觅一片青青的草地肆无忌惮地践踏。去超市购物,还是习惯提着大大小小的塑料袋,因为很方便,用完即扔。然后开着整夜的灯火狂欢舞蹈,在热恋的时候送女友一件昂贵的皮草外套,又或者在失恋的时候开着整夜的水龙头只为了掩盖自己的痛哭声……


听早几辈的人说,真是悔恨之极,那时候的生活真的太美好。美好到庸庸碌碌的脑袋根本无暇去思考诸多行为可能会带来的恶果,也根本无暇去顾及,大自然可能会爆发的愤怒……


听那些人说着,说着,他们皱纹密布的脸上顿时爬满了浑浊的泪水,蜿蜒成河。
科学太发达,人类的寿命被无限延长。但青春和美丽却因为环境的日渐腐坏而流逝得越来越早。那些口吻凄凄为我们说故事的早几辈的人们,他们固执而残喘地活到现在,皱巴巴的皮肤早已遮盖不住骨架的凛冽轮廓,一个个看上去都像是活生生的木乃伊。


但人总是贪婪,活得这么不堪也还是要继续活下去。哪怕空气变得越来越浑浊,哪怕天空变得越来越晦涩,哪怕温室效应之下的地球已然渐渐成为熔炉。


于是顶着灼烧的阳光走到大街上,会瞧见身边爬过一具具活生生的木乃伊,迟缓而僵硬地行动着。一不小心从衣服里露出一丝皮肤,立刻就会被灼热的地面烫到。‘嘶————’的一声,脆弱的木乃伊们疼得呜呜直叫。


那场景,就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拍摄的那种僵尸电影一样。


说起来,那些很久很久以前拍摄的电影,现在大都已经成了被封存在库房中暗无天日的胶片们。我却还会历历在目地记得,当我自己都还是个孩子时,那些古旧的电影们常常作为怀旧专场被定期放映,我也曾经抱着爆米花陪着爸爸妈妈去欣赏过。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电影的画面都是模糊不清的,很多情节何其幼稚可笑,让当时年幼的我惊讶地发觉,原来人类科技也经历过如此落后的时代。可每当电影院放映这些古旧的片子,原本宽敞的放映厅里就会挤满了特地赶来的人,我的身边也往往爬了密密麻麻的木乃伊,翘首等待着。


我总是难以理解,就问妈妈这是为什么?
灯暗了,屏幕亮了。听见妈妈轻声地回答我,兴许是这些老电影里模糊的青山绿水,蓝天白云,勾起了那些早几辈人的怀念吧!
我听了,用力地点了点头。可妈妈却说我不会懂的,我没有经历过那个落后却还尚存着美好的年代,所以我是不会明白的。


兴许妈妈说的对。我虽然点了头,但我并不是真的明白。
科技带来的便利蒙蔽了人们的判断力,对于从来没有见过绿意葱葱的地球的我而言,再怎么努力想象也只是隔靴搔痒罢了。


而当时年幼的我最难以理解的,就是一些描述未来世界的老电影。
每当那些电影播完,我身边的木乃伊们就会竭尽全力地呜呜叫着,舞动着枯枝般的双臂,眼角溢出一行行浑浊的泪。我看了,竟觉得恐慌,并深深质疑着:那些不遗余力描写英雄人类终究丢弃了坏掉的地球,幸福地奔向外太空寻求生机的愚蠢电影,究竟有什么好看的?
那种狂妄自大的情节,放在现在来看,还真是痴人说梦呢!


难道,不是吗?
人类就这么肆无忌惮地毁坏了地球,已然千疮百孔的母星,又怎么会轻易地放过人类呢?
纵然再疼爱自己孕育出的孩子,但极限之下,受伤的母亲也会挥刀相向。这个道理就在不久之后,真切地显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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