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的---恐怖奇幻的短篇故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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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0-05-26 04:07:21 更新时间:2020-11-11 11:12:39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6-27 18:32:00
《许愿》


曾经有风水师傅瞧过玲玲家的房子,说她家的客厅阳台正对着地脉,在午夜两点的时候最能吸引日月精华。此刻,若是站在阳台上虔诚地望天,许三个愿,必有天上的福将助你如愿。玲玲的父母是知识分子,素来不信风水一说,只是一笑而过。倒是年纪小小的玲玲记在心上,趁着某一日父母早早睡下,她在两点时偷偷溜上阳台。迎着夜风,玲玲拢了拢睡衣,她尚还年幼,心里还尽是些大人觉得幼稚的想法。于是望着黑漆漆的天空,她奶声奶气地虔诚道,

“我希望我的爸爸可以成为一个大英雄,让我在其他小朋友们面前长足面子。
我希望我们一家可以上电视做明星。小明一家人只是上了一次街头采访,就成天炫耀。
我希望家里可以多出很多很多钱来。每次我要买新的芭比娃娃,妈妈总说没钱。”

说完,玲玲顶真地拜了拜,才心满意足地回房睡了。
而之后的三个月里,也不知是不是机缘巧合,玲玲的心愿竟一一实现了。

她的爸爸勇斗歹徒,成为了所有市民心目中的大英雄。只可惜重伤不治,光荣牺牲了。
她和妈妈从此有着上不完的节目采访,常常见报,好似明星。只可惜每一篇报道为了夺人眼球,总是在不遗余力地揭她们的伤口。
她家的经济也宽裕了,妈妈终于舍得买给她整整一套芭比娃娃。只可惜用的是爸爸牺牲后的大笔捐款和抚慰金。

玲玲伤心极了,抱着崭新的娃娃也总是泪眼婆娑,只想让爸爸温暖的手再一次抚摸自己的头顶。她也终于醒悟到都是那次的许愿惹的祸,她心急火燎地想要弥补。

于是,在又一个月明星稀的午夜两点,玲玲听着妈妈房里没了动静,就蹑手蹑脚往阳台走去。
她拼命压制着自己紧张的心跳,用娃娃盖住自己哆嗦的嘴唇。还没走到呢,却忽见阳台上已经立了个熟悉的人影儿。玲玲硬生生地停住了,她听见一个无比快乐的女人的声音在窃窃地许愿着,

“那窝囊废的男人死了,多好!
美好的名气和灿烂的钞票也到手了,多好。
但是,我可不可以贪心地再多许一个?我啊,还有一个拖油瓶的女儿……”

玲玲手里的娃娃掉在了地上,阳台上的女人应声回头……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6-27 18:52:00
《没有理由》





男人停稳了车,取了公式包下来,向着对街的咖啡屋走去。
他的步伐有点沉,一下下重重地扣在柏油路上。
又很躁,忽快忽慢地,象被割得四分五裂的交响曲。

这样的男人,一看就是揣着心事的。


然后他看见了那个女人,靠窗坐着。长裙长发,半张脸埋在落地窗帘的阴影里,看不见表情。
他紧了紧拳头,转身推门进去。

她曾经是他的女朋友,但今天,他铁了心要和她分手。为了自己,也为了心中另一个她。

女人的视线随着门铃叮当的一声而抬起,
“你来了。”
“恩。答应了,就一定会来。”男人在她对面坐下,“但是,这是最后一次了。我想你是明白的。”
“明白啊,明白的很,”女人惨然一笑,露出白得刺眼的牙齿,“从你见到那个狐狸精开始,我就明白了。”
“别这么说,”男人因内疚而有些难过,“是我对不起你。但这次,我动真情了,对她。”
真情……
“那我呢,”女人怪怪地笑起,“你对我,曾经有过真情吗?”
男人不再说话了,他佯装低头品几口咖啡。
他想,当然曾经是爱过她的。毕竟她的柔弱依人是他所最钟爱的。


……


女人,在他看来就该是小鸟依人的。
浅浅的笑,纤纤的影。说话柔声细语,如日本女人般缓缓地一躬身,“全听你的吧。”这样的女人,他是最爱不过了。

第一次见到她时,那个此刻在他面前鬼魅般的她,也曾经是那么副模样。
白的上衣,白的裙子,娉婷袅袅地一屈身,“你好,我叫小柔。”
连名字都那么婉转娇柔,于是,他一下子沦陷了。


热恋的日子总是甜蜜。
他记得小柔总爱和他撒娇,嘤嘤软语按摩着他的耳朵。依人的女子,本就该有这般的特权。
“你说,你为什么要追我啊。那么多漂亮女孩,为什么就偏偏地粘上我了啊?”
他于是深深地吻她,“因为你的娇弱,让我忍不住地要保护你。”
她咯咯笑着,嬉戏地躲过他的吻,“好老土的台词啊!那以后如果有更娇弱的女孩子出现,你是不是就去保护她了?”
他捉住她的唇,把答案淹没在缠绵中。
她没在意,只是沉醉享受了。她没想到,这问题的答案对她,是如此的重要!


……


如此地重要,如此地重要……她是真的没有想到。
此刻的她双手死死捏着及地长裙的裙角,眼神凶狠起来。
谈判渐入高潮了,她片刻都不能放松。
她太了解他了,她知道他会说什么台词。
而她,还有未拿出手的王牌。


“小柔,”男人再次强调,好言好语,“是我对不起你,我承认。你怎么怪我都好,可是你留着变心的我还有什么用?好聚好散吧!别再象今天一样,硬是把我叫出来。最后的谈判,这一次就足够了。”
“是啊,”她也附和道,神情决绝,“一次就够了,这一次,一定让所有的事情都了结。”
“很好。”男人长抒一口气,打开公文包,“我们都是这么想的,那最好不过了。作为你的精神损失费,我多少会意思意思,你要多少钱?”
“我,不要钱。”她说地一字一顿。
“不要钱?那你要什么?”男人错愕。
“是不是我所有失去的你都愿意补偿?”她捏着裙角的手渗出点点汗水,“那你用钱可赔不起,呵呵……完全赔不起啊。”


男人的背脊凉了下,因为,女人的眼神。
他有些败下阵来,不敢直视她蛇蝎般的眼睛。
那放肆的,傲慢的,神经质的眼神,仿佛她一定会赢,赢得他体无完肤。

她哪里来的自信?他不禁暗自啐了一口,那个难缠的女人。


他记得相爱半年,他已慢慢看透她的本性。
那令他欲仙欲死的娇弱依人的外表下,藏着颗出人意料,固执而疯狂的心。
他都看在眼里,一次次被她的癫狂所震惊,心里暗生了厌恶。他只喜欢柔弱的,依人的女子。
面对她,爱情的心意,早已不知飘散到哪里了。



对!他早就已经不爱她了,为什么还怕她?
为什么觉得不安?
为什么觉得她的眼睛里,有血在慢慢地滴出来?


他揉揉眼,不祥的预感。
但他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要和她断得干干净净。他现在深爱的她,真正娇弱无限的佳人,还在家里等着他。
他说他动了真情,他没说谎!


“小柔,……”他刻意放柔了语气,如同他们相恋时一样唤她。
“接着叫啊,”她甜甜地笑起,“我就喜欢你这么叫我的名字。没有人比你叫得更好听,以后,我也要你一直这么叫我。”
“没有以后了,”他沉下脸,“我是来和你分手的。所以没有以后了。”

她顿了顿,笑了,仿佛一直在等他的这句最后通牒,“要分手,可以!可我不能平白无故地被你抛弃。给我个理由。”
捏着裙角的手不停搅动着,她知道他会说什么,她太了解他了。


男人不假思索,他不需要思索,他说的是实话,“因为她比你娇弱,她更需要我的保护。”
女人于是哭了,俯上桌上喜悦地颤抖。她终于明明白白地听到了男人回答她当年的问题。

她挂着泪,
男人有些松懈了,他正想起身,忽见女人冷冽地抬起脸。
她笑了,充满自信,“那如果,更娇弱,更需要保护的人是我呢?”
男人不知所措,“那,那另当别论了……可她的确比你娇弱,你见过的,风一吹就倒。”
“是啊,我见过,可是……可是……”女人捏着裙角的手松开了,忽地又拽紧。


她,如魔术师般骄傲地掀开她及地的长裙,“你看!你看!那如果这样呢?如果我成了风不吹也站不稳的女人,你就没有理由离开我了吧!”

男人瞬时愣住了。
他看着女人飘荡的长裙下,只有一只脚。
另一条纤细的小腿下,凭空少了一只脚,残段的地方,有纱布层层绕着,象个昆虫的茧。


“哈哈……啊哈哈……”她疯狂地大笑起来,脸上是骇人的光彩,“我砍的,是我自己砍的。好痛!好痛啊!可是值得!”
“你说,现在还有谁比我柔弱,还有谁比我更需要你的照顾!”
“哈哈,啊哈哈。我是最娇弱的,你,没有理由离开我!”
“没有,永远没有!”
她放肆地笑着,双手胡乱拍打着桌子。
从眼睛里滴落的,是血?还是泪?
已经疯了,她。


男人呆呆地看着她,看着她的脚,
大概,也快疯了。


……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6-27 18:53:00

……


男人不知是怎么从咖啡店里走出来的。只觉得这世界魑魅魍魉,走到哪里都是女人疯狂的笑声。

“哈哈,啊哈哈。我是最娇弱的,你,没有理由离开我!”
她说得对,她赢了,她撕碎了他所有的理智,她赢得他体无完肤。


怎么办,怎么办!他抱头,一下子陷入绝望的境地。
那个疯子般的女人,难道真的守着她过一辈子吗?

不,他不甘心!



他和他新欢的爱巢坐落在一个幽静的小区。
很是取静的地方,是温柔的她亲自挑选的。


没有人的路,越是显得媚惑而不安。
他看着那些婆娑的树影,枝枝丫丫,象无数小柔的残脚飘荡在空中。
可恶!
他不怕,但他不甘心。


他上电梯,直走,按下门铃。
刚放下水果刀的纤纤女子开了门,笑颜如花地迎接她深爱的男人,
“回来了啊,怎么那么晚?刚切了你爱吃的橙子,就等你呢。”

多么温柔的女子啊。男人不禁感叹。


他向沙发上躺去,松了松领带透气。只是一闭眼,又是无数白皙的残脚,飘来荡去。
可恶!可恶!

“怎么了?”
他惊觉,是女子微热的玉手抚上了自己的脸。
“怎么脸上都是汗啊!”女子关切地问道,“……还是,今天的分手,不顺利吗?”


象被刺到了痛处,男人一把摔开女子的手。
“啊……”女子吃痛,眼睛里微微闪了泪花。
他看着,终是不忍,毕竟爱她。他拉过她的手,细心搓揉,“不怪我吧,下手重了。”
“恩,不怪。”女子破涕为笑,“今天的分手,不顺利吧!”
男人沉默,不知道怎么开口。



女子体贴地借故去厨房了,她懂得,要让男人一个人静一静。
她拿起水果刀,重新切起橙子来。
一下下,酸酸的汁液染得她的眼睛也酸了起来,似乎又要落泪了。
“亲爱的,我们会在一起吧!”她只敢问这一句话。


“会!”男人沉沉地保证。
他看着女子侧着身切水果,纤细的,完好的身影,
娇弱而健全。

他看着女子侧着身切水果,明晃晃的,锋利的水果刀,
在女子的指间闪烁。


他心念一动,惨惨地笑了。仿佛看见了一扇希望的门。



“亲爱的,”他忽然从背后环住女子,无比温柔,“你希望我们在一起吗?”
“当然啦!”女子泣然,“我有多爱你啊,你知道的!”
“我知道的,”男子目光如狼,“我也爱你……所以我会帮你,和我在一起。”
女子没听明白,她下意识地回头,
男人顺势深深吻她。


他顺手拿过女子手中的水果刀,他说,“所以我来让你,变得比谁都更娇弱!”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6-27 18:56:00
《挽歌》





半含在眼眶中的泪水,最后还是没能落下。被风吹干了,凝结成白色的盐粒,自此便顽固地镶嵌在了眼球里。会觉得疼,折磨着皮肉,但也不愿舍弃它们。

就这么留着吧,留着吧。因为每痛一次,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到那个夜晚,就会情不自禁地哼起那首歌,那对爷爷而言几乎是挽歌的曲调,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


我的爷爷死在他的八十岁寿宴上。
当饭店包房的灯光熄灭,室内陷入一片昏暗,是我用手中的烛火点燃了奶油蛋糕上的四个字。四个用鲜红蜡烛做成的字,万寿无疆。


那时的爷爷迎着摇曳的烛光,禁不住,终于动容地哭了。眼泪顺着他满面蜿蜒的皱纹,走了长长的一段路,才终于落在蛋糕里。我连忙为他擦干,因为知道他的身体一直都不好,可恶的心脏病已经折磨得他骨瘦如柴,但医生还是摇着头,嘱咐说,他绝不能受刺激。


我,希望爷爷能快乐。
于是我对他说,“爷爷,这蛋糕好看吗?花色是我选的,上面的蜡烛,万寿无疆,是爸爸妈妈选的。我们都爱你。”

爷爷咧嘴笑了,他拼命地点了点头,随即房间里响起了“生日快乐”的音乐。

我拍着手,妈妈拍着手,爸爸拍着手,所有的亲戚都拍着手。我向爷爷点了点头,示意他上前吹灭蜡烛。他回报我以温柔的笑容,踉跄又雀跃地走到蛋糕前……


爷爷低下头的一瞬间,我泪水盈睫。因为那张苍老的脸和生日快乐的音乐,轻而易举地勾起我童年时代所有和爷爷相处的快乐时光。爸爸,妈妈,未必是真心爱着爷爷。但没关系,我会努力给他一个完美的暮年。

我这么坚定地想着。

生日快乐的音乐继续,爷爷却忽然双手捧住了心脏,倒在了蛋糕上。他死灰色的脸正巧压坏了那四个蜡烛,万寿无疆。

我眼眶中的泪水,凝固了。

……


爷爷葬礼的那一天,天气晴朗得简直不像话。
妈妈和爸爸站在棺木前,垂着眼,向每一个献花的亲戚深深鞠躬。我也跟着鞠躬,心不在焉地一下又一下。


灵堂的气氛是肃穆的。黑白的色调,空间里飘荡着低沉的哀乐,虽然千篇一律,却渲染得每个在场的亲戚都泣不成声。


却,只有我例外。


我想我并没能做好一个孝顺的服丧孙女,我没有哭,哭不出来,拼命挤都挤不出一滴泪水。妈妈有些气急败坏,我真心佩服她能轻而易举地就湿透了衣襟,可惜我,只能在背地里偷偷地滴眼药水。


当我第三次躲在角落里滴眼药水时,听见身后隐隐是叔叔的声音,


“你看那丫头,平时还以为她和老爷子有多亲。现在居然眼睛里一点水都没有!”

接着是婶婶的声音,“那又怎么样,老爷子就是喜欢她!遗产都到她家里去了!她现在当然哭不出来咯,笑都来不及啦!”


我摇了摇头,体会到无论多么隐密的恶言,终究还是会随着空气飘进被中伤者的耳朵里。
可我无力解释。
因为如何辩白,他们都不会明白的。
因为事实就是,自那夜以后,我再也哭不出了。


……


但,这世间的事情难道就该如戏剧一般的绝对吗?
难道葬礼就应该是阴天?
难道伤心就应该是哭泣?

又难道,令人悲哀的,只有哀乐吗?


在我心里却不是这样的。


妈妈依旧声泪俱下地站在亲戚之间,絮絮叨叨地说着爷爷生前对她有多好。她擦泪时不经意地一抬手,手腕间的新添置的镯子翠绿得宛如一汪碧水。


我笑着对婶婶说,“婶婶,你瞧我妈妈的手镯好看吗?昨天才买的,上万呢!”

婶婶一愣,而妈妈的脸顿时和镯子一样绿了。她赶紧用袖子遮住了手镯,沉着脸把我赶到角落里。

“你瞧你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四下无人,妈妈才恶狠狠地训斥我。随即把眼药水往我手里一塞,转身继续她的应酬。


我顺从她的意思,为自己干涩的眼睛都补了补妆。抬起头,那些药水顺着脸颊蜿蜒而下,就像是我真的哭泣了一般。


爷爷,其实,我真的很想为你哭一把阿……

可惜耳边回荡的只有千篇一律的哀乐,一点气氛都没有……


……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6-27 18:57:00


葬礼即将结束的时候,妈妈和爸爸站在棺木之前,再一次地对着所有亲戚深深鞠躬。原本他们身边还应该有一个泪眼蒙蒙的我,但那时他们却怎么也找不到我。
也无所谓吧,这种戏码,有他们演出就足够了。


亲戚们回以鞠躬,转身准备离开灵堂。但随即他们的脚步都凝住了,一个个错愕纷纷地转过头,瞪圆了眼珠,那模样真的很好笑。


灵堂的音乐蓦地变了,变成了一首软绵绵童音的歌曲,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没错,就是那一夜伴随着爷爷的生命一起陨落的歌曲。


生日快乐,万寿无疆。原来都是骗局罢了。
生日成了祭日,生日歌成了爷爷最后的挽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伴随着爸爸妈妈青灰的脸色,我偷偷躲在幕后,沉沦在爷爷的挽歌之中,终于撕心裂肺地哭了出来。



泪眼迷蒙中,我听见妈妈隐忍地说,“是那臭丫头干的吗?找到她,非打死她不可!”

我听见婶婶幸灾乐祸地说,“阿呀呀,孝子孝女们捅娄子了啊!”


她们的脸上都还挂着泪痕,自以为谁也听不见她们恶毒的窃窃私语。
但是,我还是听到了。因为无论多么隐密的恶言,终究还是会随着空气飘进被中伤者的耳朵里。哪怕是不情不愿,哪怕是致命的。


就宛如那一夜,爷爷的八十大寿。
在爷爷幸福地走近蛋糕时,我分明听见从爷爷的背后传来爸爸妈妈的窃窃私语,

“万寿无疆,你还真会挑阿!那老头子要是真的万寿无疆了,我们的遗产不就遥遥无期了?”

“蜡烛做的罢了。一点不就融了?这彩头才叫好呢!老头子还能过几次生日?这生日歌,迟早要换成挽歌!”妈妈说完,隐忍地笑,还自以为谁也听不到。


但,我听见了。
我相信爷爷也听见了。


他倒在蛋糕上的那一瞬间,似乎努力地想要回头看一眼妈妈。但最终也只能捧着心脏,痛苦地去了。


医生说,他不能受刺激。


……

灵堂的音乐还在继续。

妈妈把我从幕后扯到堂前,声嘶力竭地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看着她,眼里圈是泪水。
我说,“害死爷爷的,不就是这首挽歌吗?”

生日快乐,万寿无疆。原来都是骗局罢了。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6-30 16:53:00
谢谢各位的留言
脸谱那个,就是看了霸王以后的yy啦。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6-30 16:55:00
《蛮腰》



阳光媚惑的午后,我被我的男朋友伟诚约到一家咖啡馆。
那是这座城市里最昂贵的咖啡馆,装修复古,玻璃顶倾泻下来的阳光会象明晃晃的金子般倒影在我点的咖啡里。据说每年都会有数十对热情的男女在这里上演当众求婚的把戏。我对此倒并不期待着,只是也绝没有想到,得到的竟然是一句,
“对不起,我想清楚了,我觉得我们并不合适。”


我冷笑,压制心中的怒火,“你以前追求我的时候可不是那么说的!”
他只是低头喝咖啡,欣赏着咖啡中的阳光,“你也说了,只是以前。”
我被他这句绝情的话刺痛了心。但其实,我又何尝没有预见到这个结局?
我沉默良久,终究耐不住地问他,“是为了晓雪?”
他不置可否,只是暧昧地微笑了。

我的心沉入谷底。



我和伟诚相识于一年前,一场人挤人的招聘会上。那时也是个午后,炎炎,无数个人体拥簇在狭窄的会场中,彼此碰撞,交换着汗水和奇怪的体味。我伸长着手指,用力向前递送着自己的简历。目光灼灼,盯着前方那外企公司的展台,丝毫不在乎我这激烈的动作,撩高了白衬衫的摆,露出一大截不算纤细的腰。

面试官端身坐在了展台上,金发蓝眼高鼻子,目光扫视着面前的一份简历。他每看一份简历,就意味着可能少了一个名额。所以尽管保安一再维持着次序,现场却还是象引爆了人体炸弹,骚动蜂拥着。无数双挣扎的手甩在了半空,若能远远地看,大概会象一只可笑的海葵在舞动着。但很不幸,我笑不出来。此刻,我也只是这海葵中,挣扎求生的一部分。

人潮更汹涌了,我淹没在其中,渐渐抵挡不住。似是身后的一推,我几乎摔倒在地。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是一只男人的手稳稳托住了我的腰。我勉强站住,迎上他温暖的笑容。他问,“小姐,没事吧!”
我点点头,随即转开羞涩的脸。而腰上时时传来的热度,更象一团火,烧红了我的耳根。


后来,我和他同时被招聘入这家公司。再后来,我知道了他的名字,伟诚。


我们相爱的时候,甜得如倒翻了整柜的蜂糖。
他说因为那一托腰他才有幸邂逅了我,所以他格外钟爱我的腰。时时紧紧地拥住,柔软,缠绵入骨的感觉。
“这是不是白居易口中的杨柳小蛮腰呢?”他温存,对我调笑。
我微笑着任由他收紧了怀抱,“21寸,虽说还好,可离小蛮腰总还是有差别的。你啊,就会戏弄我。”
“那也很好啊!”他欲吻我,“你不是小蛮,我也不是居易,我们才得以天生一对。你瞧,”他说着,拢在我腰上的手不安分地蠕动下,“我环抱住你腰的手,左手的指尖恰巧自然地搭上右手的手肘,右手的指尖也自然地搭到左手的手肘。一切都是刚刚好好,最舒服的姿势。岂不天赐的缘?”
我被他牵强而古怪的理由逗得笑了。却还是疑心,“我以为,男人都会喜欢小蛮?”我微微嗔道,较真着想讨个说法。
他也不答。只是缠绵地吻上来。我一时迷情,黑白就被抛在了九霄云外。


他对我的爱,是在那个女子出现之后,渐渐冷淡。象在火柴顶端摇摇欲坠的火苗,似乎注定了要香消玉殒。


那天,老板领着她向我们介绍,“这位是晓雪,新同事。大家鼓掌欢迎下。”晓雪软软地弯腰行礼。掀起那一截白衬衫的摆,露出的腰肢,盈盈不足一握。
于是,我身边的他热情洋溢地鼓起掌来,用他迅速从我腰间抽走的手。
温暖之后瞬间冰冷的肌肤,一直寒到了我的心底。

老板走后,同事们都围了上去,纵是假情也会问候几句。我看见伟诚迟疑而暧昧的目光。我凑到晓雪的身边,也装作不经意地一说,“你身材真不错,尤其是腰好细啊。”
她骄傲地微笑,“哪里,18寸而已。”
一片惊艳之声,我却恨得咬牙切齿。


从那一刻起,我就该预见到今天的结局。
无论他无何地甜言蜜语,男人心中总有一个小蛮。他说爱你,只是把你当成了小蛮。21寸,已是满足。而当18寸出现的时刻,天摇地动,一切已不是同日而语。
不知居易的小蛮,是否也有自怜自爱,被冷落失宠的一天呢?


……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6-30 16:55:00
那次咖啡馆的分手,不欢而散。
他面对嘤嘤而泣的我,眼中早已没有了怜爱。象面对一个乞丐,他着急用三言两语安慰,或者说打发我。半冷不热的软语温存,让我明白,我的确,没有一点的胜算了。我咽下眼泪,扬手叫了买单。他扔下几张一百,匆匆离去。我冷冷看他离开的背影,穿过马路,一手握住了等待女子的盈盈之腰。侍者递上了找下的零钱,我捏在手里,揉成一团,扔进垃圾筒。在半空,划出圆滑的线条。


只输在了这三寸啊。我凄凉地想。
天赐的缘,天生一对。原来都是在骗我。


我不能释怀,甚至辞职。不愿见他,更不忍见那纤细的腰。直到半年后。
半年之后,伟诚和晓雪订婚。我没有收到请贴,但仍固执地去参加。狂乱的心跳几乎冲破肋骨的囚禁。
我想,终要有个了结。


订婚礼上,伟诚见我,惊讶地竟退了半步。而我看着他身旁白绸薄沙的晓雪,那蛮蛮的腰,当真穿什么都是公主。
“你最终,还是决定做白居易?”我痴痴地笑,看着伟诚。
众目睽睽,他似乎有些尴尬,“你来这里做什么,我们不是都说清楚了吗?”
我不理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我爱他,至尽都爱他。所以今天,必然来讨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结束这段孽缘。


“多美丽的新娘。只是,和你还不是天生一对。”我说着。晓雪早已躲在了诚伟的身后。我浅笑,镜子中照见自己潮红的脸。我太兴奋了。
我靠近诚伟,他强装镇静的样子,象挡车的螳螂,很可爱的样子。
“别紧张啊!”我牵起他的手,因恐惧而棉软,如玩具章鱼的触手。我把它们搭在我的腰间,把头靠在他的胸膛。
“21寸,你曾经说过的刚刚好。象这样,左手的指尖恰巧自然地搭上右手的手肘,右手的指尖也自然地搭到左手的手肘。再舒服不过的姿势,不是吗?”
他的脸,微微抽搐,只是机械地点头。

“少了三寸,不觉得空落落吗?”我笑得肆意,抬眼看他,“让我来帮你。而你也的确,该把这欠我的还我了。”
我送开他,他的双手软软垂下。我重新牵起,他那无数次用温柔赞美过我的手。
我探向怀中的匕首,手起刀落。只两刀。他震惊,良久,才发出阵阵的惨叫,跪倒在地上。被削落的几截手指掉在大理石地面,当真是掷地有声。
我疯了吗?可能吧!



我被带去警察局。他们把灼灼的白光打在我的脸上,问我,“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睁不开眼,却很平静。
他们始终都不会明白。


鉴定科的人持着报告进来。
诚伟被削去的手指,左右等长。两边最长的一节断指,各自,一寸半。精准无比,且已经不能接回。
加起便是三寸。


那深陷爱情不能自拔的女子,眼中只有这三寸的距离。她执着要负心的人把这三寸的怀抱还给她,于是一出刀,真如奇迹般,分毫不差。
只是她仍有不满。那对狗男女,现在当真是天生一对了。拥抱起来,会是最舒服的姿势。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6-30 16:57:00
《猜火车》




与她刚刚相恋时,我和她都只不过是两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唯一的财富只是大把大把的青春,唯一的乐趣就是尽情挥霍着我们唯一的财富。


没有钱,只有嘴里信誓旦旦的爱。


那时的我单单握着她的手已觉得满足。
两双洗得发白的球鞋日日站在高高的火车月台上,两双含着雾气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火车即将到来的方向。


她常常对我说,“一起来玩一个叫‘猜火车’的游戏。来猜一猜下一辆火车何时会进站?来猜一猜下一辆火车在短暂的停滞后,又将会开往何处?”

我常常回答她,“这似乎是个无聊的游戏。”

她听了,就笑了,依偎在我的肩膀。她说,“因为我们也不过是两个无聊的孩子。”


……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


那记忆中的两双白球鞋早已把月台的地面站出四只浅浅的脚印。


那些经年累月,倒影在我和她的眼眸中的火车,一辆辆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载着一张张陌生的脸孔,目无表情地来,又目无表情地走。


久了,我便玩得腻味了。连握着他的手掌都渐渐松开。


我说,“真无聊。猜中与否都没有意义,这是一个没有意义的游戏。”

她听了,却哭了。她赶紧又握紧我的松开的手掌,她喃喃地说,“这的确是个没有意义的游戏。而我们站在这里唯一的意义,就是我希望和你能像火车一样,永永远远地开下去。”

我浑身一颤,情不自禁地回答,“可纵然是火车,也总有跑不动的一天。”

她听了,更是哭。却是狠狠拽紧我的手,她扭过头固执地说,“下一列火车就要来了。你猜,会在几点?你猜,会开往哪里?”

我闭了眼,没有回答她。


……


这是一个没有意义的游戏。


我终于明白,当我已然不再把和她握手视作幸福,那这场猜火车的游戏早已彻底没有了意义。


而我,长大了。不愿再做一个无聊的孩子,陪着一个愁怨的女子在月台上木雕般地守望。


我向她提出分手。她哭了,却并没有挽回。


她却说,“能不能和我玩最后一次猜火车的游戏?这一次,我会事先躲在火车的某个部分。等火车开到你的面前,你就猜一猜,我在哪一节车厢。如果你猜对了,我就答应和你分手。”


我听了,觉得疲惫,“我为什么要和你玩这游戏?”


“既然是游戏,就要有始有终。你放心,我也只想要一个了结。你带着手机,我会给你六个猜测的机会。”

我听了,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急于摆脱她,看来,她也似是想要终结。
因为经过这里的火车,都只有六节车厢罢了。


……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6-30 16:59:00


那日,午后,阳光明媚得宛若我与她相依相偎的曾经。

可我早已无心欣赏,因为我的心正焦灼如焚,因为我只想要快些了结。


立在站台上,用脚上的皮鞋试着去比对了下地面上浅浅的脚印。
完全不合的轮廓,让我高兴地觉得自己终于长大了。随即把目光定格在火车即将到来的方向,看着火车呼啸,渐渐放大到自己的面前。这是一辆快车,所以没有停,径直又呼啸着离去了。


当列车在我面前飞驰时,我瞪大了眼睛,努力搜索着眼前掠过的每一扇窗户。但只是徒劳,火车太快,那些人脸成了一个个模糊的剪影,稍纵即逝罢了。


看不清,我也无所谓。在火车即将完全驶出月台时,手机响起了。



我接起,听见她熟悉的声音。虽然带着些许奇妙的杂音,但我以为她只是过度伤心罢了。

她说,“你猜一猜,我在哪一节车厢里?”

“一?”

她停了三秒,“不对,再猜。”

“二?”

她停了三秒,“不对,再猜。”

“三?”

她停了三秒,“不对,再猜。”

“四?”

她停了三秒,“不对,再猜。”

“五?”我已有些不耐烦。

但她依旧只停了三秒,“不对,再猜。”

这下,我抑制不住地笑了,信心十足地说,“六!”

但居然,她停顿了三秒之后,也痴痴地笑了起来。声音夹杂着诡异的杂声,她说,“呵呵呵呵,不对,不对,不对……你输了你输了你输了!”

我愕然。听着她几近癫狂的声音,这才觉得事有蹊跷,我拼命冲着她喊为自己壮胆,

“你胡说什么!只有六节车厢,你难不成还会在车顶上?还会在车底下?”

但她依旧只是笑,反反复复,笑得我毛骨悚然,“你输了你输了你输了你输了……”


我害怕了。在蓦地顿悟之际,远处是一声刺耳的声响。
那已经开出老远的火车,居然硬生生地停住了……


……


铁轨上,是一大滩怎么洗都洗不掉的血迹。
许多年过去了,还是艳丽如新。让人难以置信,那个被火车碾死的少女,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


又是一个许多年过去了。
那一日灿烂的午后,我见到月台上站着一对情侣,两双雪白的球鞋,正巧站在那四只浅浅的脚印上。


女孩子说,“我们来玩一个猜火车的游戏。来猜一猜下一辆火车何时会进站?来猜一猜下一辆火车在短暂的停滞后,又将会开往何处?”

男孩子却说,“这游戏真无聊。”

但他说完,随即却和女孩子一起,把目光投向了火车即将开来的方向。



我久久地坐在他们的身后,静静地看着他们猜了一个下午的火车。


或许在又一个许多年过后,那男孩子才会真正体会到这个游戏有多么地无聊,当他彻底厌倦了身边的女孩子。


我就是如此的。


但我厌倦了,却再也不曾离开这月台。依旧日复一日地看着火车开了又走,看着火车上那一张张目无表情的脸。


我好似中了魔咒。


因为在她死后,我才知道当时打给我的那通电话,是她早就准备好的录音。
她早就知道我全然猜不中。


而深爱着我的她,还早已留下另一段留言给我。
她说,

“铁轨很冷,我以为阳光会把它烤得暖暖的,但是躺上去,依旧很冷……火车碾过我的身体,一定会很疼……但无所谓了,因为我的血肉会沾染上每一个车轮,会飞溅上每一节车厢,这辆火车,我无处不在……所以这个题目,你输定了……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会输。因为从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一天起,你和我在一起猜火车,就不再专心致志了……好吧……你输了……真好……我依旧是你的女朋友吧……如果可以,再一起猜火车吧……虽然这是个无聊的游戏,但我一个人到了那里,没有你,会很无聊的……”



我闭着眼睛,想到这段留言,依旧觉得不寒而栗。

而此刻,又一辆火车即将进站了。我的耳边蓦地飘过一个甜蜜而轻盈的声音,

“你猜,那火车将要开往何处?”

我睁开眼,月台上那一对傻傻的情侣,早就已经离开了。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7-01 23:22:00
谢谢诸位的留言。
猜火车偏情感类,其实就是哀伤的爱情故事啦。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7-01 23:22:00
《八月十四日》



我初次搬到这个社区时就注意到这个絮絮叨叨的老头子了。


那是七月中旬的某个日子,我坐在搬家公司的货车里昏昏欲睡。货车的空调系统坏了,只是吱吱哑哑地发出噪音,却没有半丝的冷风能让我凉快一下。可怜的我被活生生地热醒了,拉扯着上衣的领口不耐烦地问司机,
“还没有到吗?”

司机叼着根烟,声音含含糊糊,“就到了。”

果然,他猛地拐了个弯,这下已经可以见到社区的大门了。社区入口有一些窄,但熟练的司机是不管不顾的,只是瞅了一眼写着门牌楼号的纸条,他又一次猛然地加速,炫耀车技一般得开进了社区里。炎炎的夏日正午,这个偏僻的社区里自然也没什么人在溜达。司机于是开得更快了,眼瞧着就要到11号楼,却是突然一个急刹车,我整个人重心不稳,脑袋几乎和挡风玻璃打kiss了。


我勉强持住了身体,扶了扶脑袋,还没来得及骂上几句,只见司机就愤然地下了车子,一把揪住路中央的一个老头儿。我也赶紧跟着下车,这才知道,原来是这个老头疯疯癫癫地冲了出来,害地一车子人都东倒西歪了。


“你这死老头子,不要命啦!”司机吐了烟头,大声骂道。
但那老头却是垂着头不说话。看他身上的衣服干干净净的,不象是乞丐的样子。而司机骂得唾沫横飞,星星点点的口水都沾在了老头的衣服上。我终究于心不忍了,踏前一步想劝劝司机的火气,却不料那老头忽然郁郁地抬起了头。

一脸刀刻的皱纹在面颊上纵横肆意,几乎埋没了五官。只让人瞧得见他的一双眼睛,宛如是混浊的玻璃球一般。他看上去怎么也有八十了吧!身形萎靡,冲到路中央的身手倒是敏捷,我不由地觉得奇怪,

“老人家,你……”话还没说完,那老头却颤颤巍巍地开口了。
“八,八月十四日……八,八月十四日……十四日啊……”
“什么?”司机听得不明白,手上也不禁松开了他。他立刻就象只散架了的木偶一般轰然地跌落在地上,四肢无力的样子,嘴角却绷得紧紧的,只是一味地重复着,

“八月十四日……十四日……八月十四日啊……”


我和司机听久了,面面相觑,越发得莫名其妙。又拿这瘫软在地的老头没有办法,眼见着车上的其他搬家人员又在挥手示意让我们快回车上,不由地让我有些手足无措。正在为难之际,看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从另一条小径匆忙地向我们跑来。她径直跑到老头的面前,慌张地扶起他,

“爷爷,爷爷你没事吧!”
老头在孙女的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却还是固执地抓着我和司机的视线,喃喃着,“八月十四日……十四日……八月十四日啊……”说着说着,还勉强地比划着手脚,眼睛竟然还渗出了泪光。


司机见老头哭了,不由地着急了。赶紧解释道,
“这位小姐,我们可没对他怎么样啊!他自己冲到我的车子前面的。”

那女子看了看我和司机,反而镇定地说,“不怪你们,是我爷爷给你们添麻烦了。他脑子有点不清楚……爷爷,我们还是回家吧……”说着,浅浅地行礼后,扶着絮絮叨叨的老头走开了。


“原来是这里的住户啊。”司机叹气,被这一搅和似乎也有些疲倦了。他随后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吧。”

我点了点头。在回过身子的瞬间,灼热的阳光直刺进眼底,竟然有虚脱的感觉。


……


搬家完毕以后,我心满意足地躺在新家的地板上,面对着乳白色的天花板上一抹隐隐绰绰的蜘蛛网,不由地感慨起美好的将来。

“啊……真是太美好的未来了……以后每个月要还2000块的贷款……这里离市区又远,上班要坐地铁,地铁似乎又涨价了……啊,这里的物业费是多少钱来着,貌似不便宜啊……”喃喃自语着,鬼使神差地忽然想到了那个老头,“八月十四日……呵呵,该不是这里交物业费的日子吧……”


第二天,去社区物业办公室登记一下新住的信息。老式的电风扇在头底卖力地旋转着,化成一道道稍纵即逝的圆圈,看得我有些晕眩。我擦着汗水,把目光艰难地从漩涡挪到桌上的表格,一边机械地填写着,一边随口地就问了,

“唉,这里的物业费是八月十四日交吗?”
“不是啊,一个季度一交的。夏季也不是那个日子交。”
“哦……那八月十四日,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貌似什么都不是啊……等等,你是遇到那个老头了吧!”

我一惊,不由自主地就停下了笔,抬起头看着正在悠闲翻报纸的管理员。

“那老头啊,本来身子一直很健康的。前一阵子突发脑溢血,进了医院抢救。缓过来以后就不会说别的了,老是疯疯癫癫地跑来跑去,逢人就说‘八月十四日’,他家人也不知道这个日子代表什么。”

“是吗……”我听了,无端端地觉得失落,填完表格离开了。


原来,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啊……
可是或许,正因为不是特别的日子,才让人觉得神秘和特别吧……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7-01 23:23:00
……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7-01 23:24:00
……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7-01 23:29:00


紧接着,我在这个社区开始了新的生活。我的工作和网络有关,于是天天泡了茶坐在电脑前,点完一瓶又一瓶的眼药水后再奋力敲打着键盘。贫寒的上班族啊,甚至舍不得开空调,38度的天气也往往只是开大了窗户,期盼着来一场飓风让我凉快一下。飓风没有盼望到,倒是天天可以听见那个老头的声音。叫得厉害了,我停下手里的活儿,往窗户下望去,只看见那老头渺小佝偻的身子蹲在社区的中心广场上,撕心裂肺地用手捶打着胸口,

“啊……啊……八月十四日……八月……十四日……”一声凄厉过一声。又是隔了一会儿,他的家人才生拉硬拽地把他带了回去。但那余音却绕梁一般,久久地在社区里回荡着。形成耳鸣一般的震荡。

我不得不关小了窗户,回到电脑前,忽然觉得眼前一片茫然。

“切,我刚刚写到哪里了?”只得翻看起前面的记录重新写起。写得累了,不由甩着手指地咒骂道,
“都是那个死老头子……八月十四日……到底是什么呀?”


……

“八月十四日?”乘凉的大妈听见我的问题,彼此交换下眼神,忽然就掩嘴笑了,“小伙子,你是听那老头在社区里瞎叫吧,怎么了,我们可都不当一回事情的啦。”
“啊……只是觉得心烦,想知道他干吗这么天天地叫。”
“这就不知道了,或者是生日什么的,或许只不过是脑溢血的后遗症吧!”
“恩,那谢谢了。”


我郁郁得离开广场,背后满天的星斗正在悄然爬上墨蓝色的幕布。几分钟后,大妈们亮了灯拧了喇叭,在广场上跳起了欢快的秧歌。那红红火火的民族音乐仿佛一盏大灯笼点燃了夜晚的气氛,大妈们手里的红绸也宛如一片燎原的野火。只是我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看着听着,怎么突然从那愉悦的鼓点中,隐隐听见了一个人的耳语,

“八月十四日……十四日……”

赶紧捧住了脑袋,清了清思绪。该死,我怎么也中了那个老头的魔了?


……

时间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了,多亏得这个老头,我的工作效率一泻千里。
这天,上司打电话到我家。我接得晚了,因为之前不由自主地,一直痴痴地听着广场上老头撕裂的呐喊。

上司似乎是很生气,“你最近的效率太差了,那个PROJECT你处理完毕了吗?”
“啊……还有一点点就可以了。”
“全组的人都已经上交了,你还差一点点?”上司冷笑一声,“这样吧,截至日期之前你不能亲自交来公司,那你以后都不用来公司上班了。”
“我……”
“不用辩解。”说完,利落地挂了电话。


我无可奈何地翻看起文件,因为甚至不记得截至日期是几号了。终于在文件的角落里找到了,我随即惊出了一声的冷汗,是八月十四日!那今天呢?今天几号了?我奔到电脑前一看桌面,今天已经是八月十三日了。

该死,我到底是怎么了?这下,我仿佛被生活的无奈重新重重地揪回了残酷的现实,赶紧关了窗户,对着电脑奋力地打字。

“八月十四日啊……”

那老头的声音,却透过窗户的缝隙钻进我的耳朵里。象虫子一样嗡嗡地响着,撕扯着我耳蜗里的神经。我头晕眼花,写好的草稿竟然被我颤抖的指尖无意地DELETE了。再从头写起,起身倒了茶叶,泡了浓咖啡提醒。却是一个重心不稳,滚烫的咖啡溢在了手指上,我吃痛,手一松,咖啡竟泼在了电脑上………


这应该是我人生中最恶劣的一天了吧!我工作到第二天早晨,见满天的星屑都被朝霞融化,这才勉强把事情全部处理完毕。说起来,人的精神力量真的是很伟大的,当我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不知何时起,就没有再听见那诡异的叫声了。我心满意足,想着饭碗总算是暂时保住了。于是趴在电脑前稍稍睡了半个小时,我提起精神决定坐早班的地铁,争取在公司开门之时就站在上司的办公室前等候。


清晨的地铁已经有些拥挤了,但是我不以为然,只是慎重地抱着手里的文件。
我怎么可以失去工作呢,每个月还有2000块的贷款要还啊,若是被炒鱿鱼,我连下个季度的物业费都交不起了,大学毕业了还没有真正孝敬过父母,连女朋友都因为我没钱而不愿意结婚……这个社会的压力实在太大了,没有工作就象是士兵没有了武器,早晚是死路一条的……


正胡思乱想着,地铁的门开了。我听见广播里在播报着什么,

“八月十四日……”

什么?我难以置信,凝神地听,

“您好,现在是中山南路站……”


我一惊,这正是我要下的站啊!该死,怎么又犯糊涂了?我赶紧冲到门口,不顾已经亮起了警示的红灯,我一跃冲了出去,狼狈地摔倒在地上。但还好赶上了,门在我身后立刻地关上了,地铁呼啸着开向了黑暗中。

“幸好……幸好……”我喃喃自语着,立即收拾起了散落的文件。想要站起来,却发现摔倒时把脚踝扭伤了。每用一份力气就是钻心地痛,汗珠一点一点爬满了脸颊。但我不管不顾,看着地铁的大钟已经是八点四十分了,我一咬牙挺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出口走去。跟随着拥挤的人群,渐渐地走向了地面。户外强烈的阳光让我有些眩目,绿灯似乎亮了,又似乎是红灯亮了?周围的人有的走了,有的没走,我恍恍惚惚地只是更抱紧了手里的文件。


啊,可以看见对面的公司大厦了。保安已经在开门了,我感动得几乎落泪。
我不会失业的,绝对不会……不顾究竟是红灯还是绿灯,不顾周围的人群是走了还是停了,我的眼里只有那栋大厦,那扇门,我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

……


我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医院了。我的脑袋裹着层层的纱布,连露出一双眼睛都是困难重重的。爸爸妈妈和上司站在我的床边,看着我眨巴眨巴的眼睛,纷纷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我想直起身子,却是一用力就疼得头皮发麻,只得轻声地问,

“我怎么了?”
“你来公司交文件,乱穿马路被车子撞了。幸好醒了,你已经昏迷了好几天了。”上司回答我,眉眼中凝着一丝内疚。
“是吗……那,文件呢……我的工作……”
“放心,你在上班的路上出事,算工伤,先调养身体吧!”上司连忙回答。
“那就好……”我惨然地笑了,“我怎么可以没有工作呢……”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7-01 23:29:00

……


在医院住了几天,我觉得身体没有大碍了,只是依旧容易疲倦。医生说我还需要多观察,尤其脑部受到重创,可能有些血块的残留,会影响神经。的确啊,常常在我独自一人时,能听见嗡嗡的声音。我闭上眼睛,就会渐渐地出现了那个老头的脸,

“八月十四日……八月十四日……”听得多了,我反而觉得平静,不禁喃喃地和那个声音一起吟唱着。


妈妈买了水果回到病房,听见我的低语,惊讶地问我,

“你怎么了?”
“啊……”我这才回过神志,淡淡地笑了,“没什么,我们社区有个老头子,疯疯癫癫的,逢人就喊八月十四日,害得我也跟着神经兮兮起来了……不过话说回来,八月十四日没想到是我的倒霉日,难道是老头预测到了?”


妈妈听了,脸色突然一变,
“真的?……其实,昨天妈妈拿了你新房子的钥匙去帮你拿点生活用品什么的,进了小区就看见许多穿着黑衣服的人,看上去是要去出殡。我听见小区里的大妈说,是一个老头子在八月十四日的凌晨突然暴毙了。是个怪老头子呢,自从上次脑溢血缓过来以后,就只会说八月十四日了。大家都不以为然,现在吃知道,原来老头是预感了自己的死期啊……”

“什么……”我听了,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他们都在说,是什么奇妙的回光返照啊,人类临死前的奇异景象导致预知啊……其实动物不都有预感危险的本能吗?要我说啊,那老头在鬼门关里走了一趟又被拉回来,兴许死神和他说好了,八月十四日再来接他。又不许他告诉别人,所以他说什么出口,都成了八月十四日了……”


我听着妈妈轻描淡写的称述,她没有经历这半个多月八月十四的折磨,才能这么轻飘飘地说吧。想来那老头每一次地喊叫都是那么凄厉,原来真的是受到了地狱的邀请而不能自救。没有人理解他,他将死的恐惧全寄托在这一声声的喊叫里,怪不得成了束缚我的魔障……
啊,原来我工作到十四日的凌晨再也没有听见他的喊叫,原来,他是死了啊!终于,被如约的魔爪带走了……


我突然觉得冷,寒彻骨髓。眼前一黑,倒在了床上。


……



我再次醒来,看见床边的日历,又是一星期过去了。妈妈在身边哭着庆幸我的苏醒,她告诉我,因为脑内又发现残余血块,我动了极其危险的手术,能够醒来真的是万幸了!

“孩子,你没事吧,告诉妈妈你没事啊……”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妈妈如此老泪纵横的样子,心中酸软,于是勉强地扯开嗓子回答她,
“还好啊,我没事……”


但妈妈的脸瞬间变得惊恐,仿佛是看见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孩子,你再说一遍。”
“我没事啊!”

“孩子……你,你说的‘九月十四日’,是什么意思。”


我震惊了!

从那一刻起,不论我说什么,在别人的耳朵里听到的,都是九月十四日。
原来,我也被写到了死神的预约名单上了。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7-01 23:36:00
《藏》


她曾经很爱他,爱得几乎要耗尽自己的灵魂。


骨头被铭刻上了他的名字,心脏被紧紧抓在他的手心,就连皮肤的每一寸肌理都在灼灼思念着他指纹的抚摸。
她曾经就是如此羞耻地深爱着他,拼尽所有一切只为和他共度一个个凄冷的日月。但当某个下雨的夜晚,她提着仅有的行李向他飞奔而去时,她惊呆了。飞溅的泥水凝固在她的雨靴上,她颤抖的手甚至握不住伞柄,雨水顺着脸颊一直凉透了她的心。
啊,她看见了什么?
她甚至怀疑是她的眼睛欺骗了自己。她看见他躲在伞下,凝神亲吻着另一个女子。


她失恋了,恨得几乎要燃烧了自己的灵魂。
为了从骨头中剔除他的名字,为了把心脏装回自己的胸口,她狰狞着让他付出了玩弄她感情的代价。


瞧呀,他惊恐万状的眼神是对她最高的奖赏,他求饶的话语更是她暴行的催化剂。刀锋见血,封印了原本如镜的明亮。他从此消失在她的世界中,或者说是消失在了整个世界里。除了她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她隐隐地微笑,就好像,是她把他从世人的眼皮底下藏了起来。


藏。


她忽然觉得这个词语亲昵无比,带着旁人所无法窥视的甜蜜滋味,私密得仿佛是他们从前的爱情。她觉得自己是一个骄傲的爱情魔术师,从此再也没有别的女人可以从她的帷幕下抢走她心爱的男人。


警察来问话,用种种刁钻的问题质疑她,她只笑着统统说不知道。神情安详得好似画中的玛利亚。


但眼前这个初出茅庐的小警察眼里透露着明显的不信任。他的手指心不在焉地在纸上涂写着无用的笔录,目光躲躲闪闪,似是妄想从她每一个言语的缝隙中寻找着证言的破绽。
他的怀疑表现得太过露骨了,从眉梢眼角纷纷地泄露着,令她不禁轻轻皱眉。
她想了想,终于说道,

“其实,他并没有消失不见呢,只是被藏起来了哟……”


她说着,拖着意味深长的尾音。眼睛稍稍眯起,她轻易地挑起一抹诱惑的笑。似是被她银铃般的笑声打断了思维,小警察唐突地停下了笔尖,一时竟显得不知所措。


……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7-01 23:37:00

午夜之后,正是月光最魅惑的时分。


小警察终于偷偷地站在了女人的屋前,仰头看着高高的大屋被黑暗侵蚀得斑斑斑驳驳。

他深深地调整呼吸,努力让胸腔里紊乱的声音渐渐归于隐秘,随即轻盈地翻进一扇半开的窗户。运动鞋着陆在走廊的木地板上,古旧的木料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心头一颤,神经质地四下张望了许久。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到处都是模糊的灰色轮廓。所幸并没有察觉有威胁的迹象,他这才松下一口气,猫着腰,蹑手蹑脚地向前走去。


他初出茅庐,急功近利,太想趁着年轻干出一番大事业了。以至于他丝毫藏不住自己灼灼炙热的目光,以至于他根本看不见女人冷笑背后的种种意味。
他甚至不曾考虑过这夜半开得大大的窗户,难道不正似一道刻意恭候着他的幽深大门吗?


“不管那女人把他藏在哪里,我都会找到的!”他悄声地为自己加油,然后鼓起勇气在昏暗的走廊里静静穿梭着。焦躁的心跳声震荡着静谧的空气,窗外的月光竟是奇异的褐红色,透过几片稀疏的枝叶忽然照了进来。疏影横斜,照得他身后微笑的女子也成了一身斑斓的红色。


女人的手上提着一根铁棍,鬼魅地紧紧相随,在寂静中划过淋漓的弧度。小警察被从身后击打,突如其来,他甚至来不及回头看一眼凶手的脸,就不甘心地昏死过去了。


等他终于清醒了以后,头部的剧痛依旧令他晕眩不已,好半天才发现自己正置身在一片昏暗里。他的面部也疼痛难当,当他意识到竟是自己的嘴巴被针线细心地缝了起来,他惊骇得无以复加。疯狂地想要挪动身子,却又发现自己的四肢被粗重的绳子栓住,以诡异的姿态被牢牢固定在墙壁上。


这一切都毫不留情地指向了死亡,绝无逃生的可能性。


他动弹不得,除了一双恐惧万状的眼睛。他发不出声音,嘴唇每动一分都是钻心腕骨的痛,只得让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球在昏暗中不断地摸索。借着一丝不知从哪里透进的亮光,他忽然看见了另一双同样充满了绝望无助的眼睛。那双眼睛也似乎是个没了嘴巴的孤客,正幽幽地注视着他,竭力用眼神表达着它的痛苦。


四目相对,小警察被看得头皮发麻。
他突地注意到那丝透进来的光线正好照亮了钉在墙壁上的一张纸条,他赶紧定睛看了,纸上是一行娟秀的字体,

“恭喜你,警察先生!如此一来,你终于如愿以偿地找到了被我藏起来的男人了吧!不用感谢我,是你的坚忍不拔感动了我!……可是现在的问题是,你找到了他,却再也没有人能找到你们了哟……”


他疯狂了,仿佛能听见那女人丧心病狂的笑声。
他竭力地扭动着身体,恐惧的眼泪和汗水渗进嘴巴的伤口,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他会怎么样呢……他会怎么样呢……
他的眼睛里渐渐地有了和那男人一样的绝望。因为遥遥地,不知从哪里传来一段对话,

“我发誓我没有再见过昨天和你一起来的警察,他没有再来找过我,我也不知道他的下落……他失踪了吗?……但兴许,只是被谁藏起来了吧,呵呵……”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7-01 23:52:00
《天桥上》



一月份的天气,很冷很冷。
坐在家中捧着暖茶犹然还会觉得丝丝凉意,更何况,她们是坐在一座天桥上。

娟子抬头望着天空,云层压得低低的,一圈圈绵密地团在一起,好似伸长了手就能够到。但,去摸它干嘛呢?云团灰蒙蒙,阴冷冷的。看着就好似垫在自己屁股下的这方旧毯子一般,脏兮兮,湿漉漉的。

一阵冷风拂过,娟子缩了缩脖子,自言自语道,“这天,看着要下雨了。要不还是早一些收摊回去吧。”
她刚说完,从怀里就伸出一只小小的手,轻轻挠着她的胸口。娟子于是低下头,看着怀里抱着的小娃娃。才是五六岁左右的模样,但到底是五岁还是六岁?娟子也说不上来。只知道这孩子叫贝贝,一年多前不知是老大从哪里拐来的。也曾联系过一次买家,但不知为何走漏了风声,老大虎口脱险,却也逃得狼狈。于是盛怒之下,把气都撒在了贝贝身上……


正暇暇地回想着,因为看着贝贝的脸蛋,娟子就情不自禁地想起当时的那一幕。于是不由地,娟子对怀中的贝贝轻声道,

“好好好,今天早点收工。但等生意都上门了再回去,行不?”说完,娟子看着天桥入口处上来几个人,她赶紧撩了撩贝贝的短发,向着路人屈身鞠躬。


贝贝的短发是老大亲自剪的。因为一壶盛怒之下的开水,贝贝的半张脸都模糊了。贝贝再也卖不出价钱了,倒不如成天让他裸露着这张骇人的脸,倒也能成为一桩生意呢。


娟子抱着贝贝在天桥上蹲了好几天了。到处都有人管,小摊小贩也会上来为地盘斤斤计较,还是天桥上自在一些,路过的人也多。


有个穿紫色羽绒服的,每天九点多会路过。刚开始看着贝贝的脸,还会同情地给几个铜板,最近就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了。
有个穿灰色长毛衣的,每天九点半左右会路过。第一次娟子匍匐着向她鞠躬,她就惊叫着跳开,“啊呀呀叫花子,别碰我。”
有个穿黑色外套的,还煞有介事地给娟子和贝贝拍过照。扬言要传到网上,扬言要报警,可他刚走下天桥,娟子就看见老大跟上了他。后来,娟子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而每次都会给钱的,是一个穿着褐色大衣的女人。
第一次娟子抱着贝贝,匍匐着向她鞠躬讨钱,她有些厌恶地走远了些,随即看见了贝贝脸上的烫伤。她的老公说,

“别看了别看了,小心回去做噩梦。”

但女人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五十块钱,放进娟子的破碗里。
娟子有些吃惊,她看着女人和她的丈夫离去,丈夫边走边责备她给得太多了。娟子心想,这女人心地真好,就是有点傻。
收起那五十块钱,娟子意犹未尽地向着天桥下张望几眼。还逗弄着怀里的贝贝,说瞧你真争气,一下子挣了五十块呢。


这兴许,是贝贝被毁容后,第一次被人夸奖吧。纵然如此不幸,但孩子的天性是依旧的。娟子明显发觉,每天,当褐色大衣的女人走过他们身边,贝贝被挤在伤疤下的眼睛就会定定地瞧着那女人,粗糙的小手会抓挠着娟子的胸口。而那女人,也每一天都准时经过天桥,每一次都会迎着娟子的鞠躬,往破碗里丢上几十块钱。


有一次,女人丢了五十块钱,还有一颗巧克力。
等女人走远了些,娟子把巧克力拨开,咬下一半,把另一半塞进贝贝嘴里。贝贝的半边嘴巴有些扭曲,塞起来不容易。但他含着这半颗巧克力,久久地含在嘴里,舌头连动也不敢动。娟子笑了,

“再怎么含着,巧克力也是会融化的啊。”

她说完,贝贝就无声无息地哭了起来。兴许,是巧克力真的融化了吧。


自从那次以后,每次褐色大衣的女人路过,贝贝的视线总是越发固执地锁着她。兴许是期待着新的巧克力吧。而女人又给过几次水果糖,牛奶糖,娟子也不跟孩子抢了,统统交给贝贝。贝贝也不舍得吃,一颗颗藏在破衣兜里,每天睡觉前都拿出来数一数。


娟子常常看得不忍。
而今天,是最后一天了。过了今天,娟子和老大他们都要回家过年,也不知道老大会怎么处理贝贝。娟子挥之不去的,总有不祥的预感。



楼主:十八弯弯  时间:2010-07-01 23:53:00


最后一天了,天色阴沉沉的,好似快要下雨了。
几个路人经过,破碗里多了几个硬币。娟子的腿都跪得麻了,想起身收拾收拾,早些收摊吧。
但怀里那只小小的手,贝贝的手,却忽然无比固执地抓挠着娟子的胸口,一双眼睛愣愣地盯着天桥的入口。

贝贝是在等那个给他吃糖的女人?娟子的心顿时软了。她的手顺着贝贝坑洼不平的脸蛋摸了摸,说,

“好。我们再等等。”

贝贝缩在娟子的怀里,轻轻点了点头。

等着,等着。天越来越冷。
幸而,那女人终于来了。

娟子赶快抱紧了贝贝,匍匐着往前鞠躬。这一次,稍稍把贝贝往前举了一些,她想让孩子最后看清女人的脸。

但这次,女人却没有往娟子的破碗里丢钱和糖果。她甚至刻意绕开了一些。兴许是因为,这一次,她的手里牵着一个孩子,大约三四岁的模样,粉雕玉砌,穿着厚厚的鸭绒衫,圆圆的好似一个球球,甚是可爱。小小的孩子,被妈妈牢牢牵着,走路还一蹦一跳。当娟子抱着贝贝匍匐着靠近了他,那孩子似是被吓到了,愣了一下,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女人赶紧蹲下身子哄孩子。却听见孩子稚嫩的声音咿咿呀呀,

“妈妈,女叫花子和小叫花子。”

女人的脸色白了,她问孩子,“谁和你这么说的?”

“爸爸!爸爸说,妈妈是笨蛋,每天给女叫花子和小叫花子钱。还把我的糖给小叫花子吃。那些是我的糖!我的糖!都是我的!凭什么给他!”

孩子哭得凶了,女人的脸色顿时变得说不清楚。她甚至不再多看一眼娟子和贝贝,仓皇地想要抱起自己的孩子赶紧离开。

但,这时,娟子的怀里竟也响起了悲凉的哭泣声。
是贝贝,忽然声嘶力竭地大哭了起来。还挣扎着要从娟子的身上爬起身,艰难地爬了好几次,拖着被老大打断的腿,他离开娟子的怀抱,趴在地上,瞪着眼睛向女人的孩子爬去。嘴里还咬牙切齿着,

“不对!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我的!”

娟子觉得狼狈。贝贝哭得太突然,哭得太凶猛,那眼神活活好似要吃了女人的孩子一般。她愣了一会儿,这才赶紧把贝贝拽了回来。天桥下的老大似乎注意到了,正往天桥上赶。娟子叹息,这孩子今晚怕是逃不掉一顿毒打了,只不过为了几颗糖。


女人垂了头,趁机抱着哇哇乱哭的孩子跑开了。娟子有些歉意地望着他们受惊的背影,被她死死箍在怀里的贝贝依旧悲切地哭着,哭着,

“都是我的!我的!巧克力是我!糖是我的!妈妈也是我的!是我的……可妈妈不要我了,妈妈有新爸爸了,妈妈有新的贝贝了……妈妈不认我,不要我了……”

娟子愣住了,她的视线本能地望下天桥寻找仓皇逃走了的女人,却,只看见穷凶极恶的老大正从天桥的入口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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