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处处大泽乡
吴双双戴表忙
悔为政府多添乱
从今只做养蟹郎


1、南天门外

那时的夏一钧还只是南天门外的一个执戟侍卫，经常靠在南天门的柱子上望着来来往往的神仙们，不一会儿就迷糊上了。
神仙们也不怎么理他，但都很理解他。本来天上的生活就很无聊，更何况南天门外呢。那些神仙们形影匆匆的，都是在往人间赶。
夏一钧就没那么多好差事了，只能在上班的时候遐想一番，有时候也偷着去趟人间。人间也不都是人，也有一些仙，比如狐仙，他就很熟。去人间多了，他反而不自信起来，还能长生不死吗。于是经常跟太上老君要几粒仙丹吃吃，或暗中托付七仙女们去采几颗蟠桃儿来。
他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到灵霄殿里去，听玉帝老儿的调遣，时不常地回人间干个美差，可什么时候呢。他很郁闷，虚荣心总是跟现实要差上几个光年。

缓缓走过来的是著名的李大天王。他左手托着那座玲珑宝塔，右手扬起来，和围观的仙众们打着招呼。这塔既是他身份的象征，也是他能耐的全部。那玲珑宝塔本是用昆仑山水晶钻作的，有着八心八箭的工艺水平。他为这个塔在观自在菩萨那里上了一份比泰山还重五吨的保险。他经常携带的是一件仿品，不过虚虚实实兵不厌诈，万一人家正好带的是真的呢。
踩着轮滑跟在托塔天王身后的，是曾经大闹东海的哪咤，还是一副天真无邪的娃娃脸。其实也不小了，但他从师父太乙真人那里学到了驻颜术。他腰间系着一条龙筋宝带，英姿飒爽。可别人想学也来不及了，现在龙成了特级保护灵物。看来真是时势弄人啊。
夏一钧特别喜欢和托塔天王逗闷子，就说，嘿，天王今天带的是A货吗？
托塔天王也不含糊，总是说，要不试试。
这时哪咤一般会拉着托塔天王的衣襟通过南天门，一副父子和谐的动人画卷。

太上老君总是一个人来，连个童子也不带。他是天宫的精神领袖，玉帝也要让他几毛。老君在人间被称为老子，发明了一套叫道德经的理论。只要地上的皇帝在其塑像前问起治国方针，就会听见无为而治四个字。皇帝又问，能不能别那么宏观呢？他就又听见，治大国若烹小鲜。有些皇帝很不开面儿，还问，那治小国呢？于是就再也听不到什么了。
太上老君兴致冲冲地捧着一个梅花小瓶，像揣了个宝贝似的。
夏一钧一眼瞧见，便喝，老君爷爷，先让我尝两颗吧。
太上老君捂得更紧，说，这次不能给你这厮，刚出炉的还热乎儿呢，是有数的，少了玉帝怪罪。
夏一钧正要去夺，太上老君早有防备，说，你看谁来了？
夏一钧猛回头，太上老君即刻登上了天梯。

这时，嫦娥匆匆赶来。她是为盖自己的广寒宫寻求支持来了。
夏一钧唯一怕的，就是这嫦娥姐姐。不是一般的怕，是真怕。嫦娥姐姐一嗔一怒一颦一笑，都让他为之心动。
夏一钧默默地盯着嫦娥的小腿肚子，该抹防晒霜了。
嫦娥对夏一钧视若不见，就抚摩着怀里的那只玉兔。
倒是玉兔跟夏一钧打招呼，下次玩的时候别忘了给我带一套《流氓兔》回来啊。
夏一钧点头微笑，一定是最新竹香版。

远处，广寒宫已建得有些模样了。不是那飞檐斗拱，也非勾心斗角，而是一个巨大的穹隆，把石子丢进一个大结晶体的晶格里，就可依次排列起来。
扩建广寒宫的石子由仙鸟从昆仑山衔来，能听见工地不时传来长江号子般的鸣叫。从来没见过这些多仙鸟，这么勤劳。连王母娘娘的两只青鸟也去了，它们领衔指挥。就连痴情填海的精卫也赶来帮忙了，但建造的速度还是很慢。
据说这嫦娥原是帝俊的老婆，后来跟后羿私奔到了人间。帝俊是谁，就是玉帝的前任啊。这后羿的罪过实在不小，竟然敢让帝俊戴绿帽子。后羿要想重回天庭，只得另辟蹊径。这时候他听说西王母在昆仑山办了个生产长生不老药的药厂，正在天界凡间四处推销这种药，吹嘘说吃了之后不仅长生不死，还能身轻似燕，直飞蓝天。于是羿就买了登山装备，上了昆仑山。历尽艰险，终于在瑶池找到了陪伴穆天子的西王母。西王母当时只带了一瓶药，羿就买了下来。羿回来后，跟嫦娥说了这药的威力，让她把药先收着，然后就去找他的二奶雒嫔商量怎么一起吃药鸡犬升天的问题。这嫦娥知道了醋意大发，也在人间实在烦了想返回天界，就吃了长生不老药，回到了天宫。这时候的天朝已经是玉帝掌握了。
这嫦娥重回天宫后虽傍上了玉帝，但因是帝俊前妻，就一直不能名正言顺。这使得她的要求变本加厉，不仅要让玉帝给她建一座宫殿，还要让这宫殿漂浮在天朝中最美丽的名胜——月亮湾上。

和夏一钧一同值勤的是冬二两。这个冬二两和夏一钧可不是一个脾气，对自己的岗位和待遇特别满意。只要夏一钧一说他胸无大志，他就立马搬出夏一钧以前的所作所为来。
二人十分要好，无话不谈。夏一钧去了人间哪里，就会跟冬二两实话实说。冬二两微服阴司何处，也要和夏一钧吹吹风。彼此了解日深，不免在南天门两柱间互望，傻呵呵地对乐起来。从二人各自的行乐内容来看，实在是五十步笑百步。所以一旦冬二两讥讽起夏一钧来，就让后者有些尴尬落魄了。

灵霄殿里，玉帝正在听太白金星的汇报——那玉帝刚刚发问说，如今这人间到了怎样的光景啊？
太白金星躬着身子，十分认真地一字一句道，那秦始皇在时就大修长城，大修阿房宫，大修皇陵，弄得民不聊生。如今已是秦二世胡亥儿在位，役税沉重，刑法苛毒，天下更加动荡了。
那个秦始皇玉帝听说过，还听说是个私生子，而且是自己的大臣的私生子，就很鄙夷。后来又知道这嬴政去了泰山封禅，号称继承了天的意志，鼓乐喧天，连阴间也跟地震似的，把个东岳大帝震得神经衰弱了。更为严重的是，玉帝思前想后，叫来蓬莱使者把自己做的梦又翻了一遍，也没发现自己曾给嬴政托过什么梦，有什么启示、心旨啊。怎么这嬴政就敢说自己是天子呢？莫非这小子是西王母和别人的，莫非西王母去见过吕不韦？玉帝的脑袋很绿，手指很蓝。可那时候秦始皇阳气正盛，也不好作出报复。
玉帝把思绪收回来，压住怒火，道，有这等事，最近报纸看得少，没想到那个嬴政也死掉了。他修的那个长城我在观景台上看了，跟一条伤疤似的，很难看。作为天庭，对地上的事不能坐视，但干预起来要越小越好，免得惊动佛界那帮管闲事的。
太白金星说，现在正有一班民工在蕲县大泽乡休整，如果他们不能如期赶到渔阳戍地，按秦律就要全部处死。我看不如让那里的龙王来一场大雨，把他们围困起来。这样这些个民工要想按期赶到就不可能了，只有起来反抗。
玉帝说，就依太白，让雷公和电母配合当地龙王工作，一定要把这场雨下透、下实。太白，你也和他们一起去，要好好策划一番。
一定抓紧落实！太白金星应诺而去。
玉帝说，各位仙班，你们还有什么意见建议批评与自我批评，尽管说出来吧。
嫦娥摆了个POS，说，玉帝哥哥，我那广寒宫现在就凭着那些仙鸟从昆仑山石场衔来衔去的，运输量太弱了。看看人间的阿房宫，难道神界还比不过人间吗？
玉帝略有不爽，双指击打扶手，道，我早说过，用托塔天王的玲珑宝塔给你罩出一个宫殿来也就得了，何必这么劳时费力地去昆仑山拿仙石呢。
嫦娥换了个POS，那住着能塌实吗，万一哪天托塔天王把产权一收，或者宝塔碎掉了，那我不是无家可归了。要造就造一个七十年不变的。
这时天蓬元帅出班答话道，我这里有辆七猪头车，愿为嫦娥仙子使用。
玉帝忙问，那斗姆元君坐什么？
天蓬元帅说，她最近在家中酝酿首脑峰会呢，暂时不出门。
玉帝会心一笑，就布置起神界与佛界举行首脑峰会的事宜来。太上老君总负责，务必做到一个核心。福星与寿星布置会场，一定要让双方满意。托塔天王领众神将去请四方神仙，尽量去发现新人才是！
众神拜诺。

夏一钧见太白金星从天阶上下来，急匆匆的兴奋样，就叫，金星叔叔，你是不是又找了个好差使啊。
太白金星也不答话。
夏一钧又说，那地方我熟，定能助叔叔一臂之力。
你知道我要去哪里？
不就是大泽乡吗。
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我跟当地的狐仙很熟，人们也特别信狐仙。
我知道你小子神通广大，你就不怕得病？
我有一个迷你金钟罩。
给我瞧瞧。
等到了下界再给叔叔看吧。
说着，夏一钧脱下身上的连体衣，原来是个完整的人形套子。他用一个细丝把这套子往柱子上一挂，嘱咐冬二两说，到了下班的时候把这个扛回去，我先随金星叔叔去人间遛一趟。
可那冬二两也不答应一声
夏一钧近前看，咦，什么时候已经是个套子了，太逼真了。
他便对太白金星说，算了，走吧，他回来自会明白的，我们经常这样相互照顾。
太白金星摇头一叹，唉，现在的年轻人啊！

夏一钧和太白金星一同去叫雷公和电母。
他们先到电母的住处，叫了好几声，没听见答应。
夏一钧便说，定是去雷公那里了。
他们来到雷公的寓所。好一座大庙。到处都是裂缝儿，有很多地方写着：有电，请勿靠近，珍惜仙命。就听里面雷声隆隆，富有重金属的味道。窗户上忽明忽暗，颇有节奏。
太白金星说，他们在里面云雨呢。
什么叫云雨？夏一钧很欣赏这个词。
嘿嘿！在人间，当年楚国有个文章高手叫宋玉的，他在《高唐赋序》里说，“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
这不就是雷公电母干的活儿吗？
他们这叫干打雷不下雨，只有人间才下雨。
哦，叔叔说的很精确啊，我算理解了。
他们也就不进去，只在外面大叫。雷公——，电母——。就见屋檐的水晶瓦都在颤，落下玉屑，如同地震天崩一般，连柱梁里的寄生虫都爬了出来。
这时，雷公和电母衣衫不整地跑到外面。电母的眼睛如绿宝石一般，脸色青蓝，浑身直抖。那雷公也不含糊，通身紫红，如在酝酿一个大大的喷嚏似地张着大口。就听啪嚓一声，一道雷声划了优美的弧线，正落在夏一钧脚前，把夏一钧的云靴烫出个洞。
太白金星忙赔笑道，不好意思，打扰你们操练业务了。

2、大泽龙

太白金星一行从天上落下来，结果雷公脚抽了筋。他解释说自己几乎就没到过地上，都是直接落水的。有一次也是劈人的时候不小心卡在了树杈上，后来还是被那个被劈的人给救了。那是唯一的一次，站在了大地上。
你是不是眼神儿不怎么好啊？夏一钧明知故问。
小神确实有些老花眼，所以才娶了你电母奶奶，有了探照灯就清楚多了。
他们走上小路，荆棘丛生，野狼出没。
夏一钧就跟野狼们打着招呼，发出兽语，说的是，你们都吃了吗，没吃也别吃我们，我们是神仙，肉不香的。
一只大黑狼嗥叫着，声音尖利，直刺树冠，树叶扑扑簌簌。其它的狼也跟着叫，只是声音略小。
夏一钧又说，你就是头狼啊，我要见你们的狈军师啊。
那只狼又叫了两声，把后腿一蹬，两只前腿翘起来，在夏一钧的衣服上蹭蹭，而后率领众狼退进山谷里去了。
太白金星听不懂，就问，你是不是在找你狐仙姐姐啊。
夏一钧用专家的口吻道，这是狼，狼后面跟着狈，然后狐仙才会出场呢。
够排场。诶，那个迷你金钟罩该给我看看了吧。
办完事再看也不迟啊。
你指的是哪一桩？
自然是起义这桩。
不多时，林中一阵骚动，一团银光闪现。那黑狼驮了一头浑身银毛的狈出现在夏一钧面前。
夏一钧用手语对着狈说，去告诉你狐仙姐姐，就说那个南天门外执戟郎回来了。
就见那狈用下巴猛磕黑狼的头，四肢乱踹。那黑狼把舌头吐出来，比刚才更加兴奋。它们就像被皮筋拴了似的，迅速就弹得没了影踪。
电母用沙哑的嗓音道，听上去倒是很浪漫的，也不知那狐是几尾的。
当然是九尾了，夏老弟的品位很高的。雷公说。
夏一钧搂了雷公肩膀悄声说，天上只有电母，还是地上好玩，尤其是没有探照灯的时候。
走过小路，就听见那边营地传来人语。他们隐身树丛，望过去。
一群人衣服破烂，散在一块空地上。两个将尉在指挥他们把收集到的柴火和牛粪点起来，把一捆捆的稻草铺在地上。
太白金星对另三位说，你们先去大泽湖找龙王。我得去查勘一番。太白金星手指一座山峰道，我们到时候就在始信峰上会合。说罢，太白金星唰地跳起来，踉跄一下，没影儿了。
夏一钧本想着跟太白金星在陆地上等狐仙姐姐。可这个老头走得太快，喊又不行，只得和雷公、电母下大泽湖了。

潜水途中，电母用双手抱住双腿，滚着。
夏一钧问，姑姑，这是为何？
电母道，免得短路。
雷公这时把蜷缩的身体如孔雀开屏般打开，胳膊伸直，双腿绷起，眉目凝重。就见从胳肢窝那地方射出道道雷波，水流交错，越发浑了。
不等夏一钧问，雷公道，这是在告诉龙王，让他来迎接上仙。他不来迎接，我们难道还要去叫门不成。只是这大泽湖的泥沙甚多，若不发得强一些，还怕他们找不到我们呢。
于是他们就放慢了游速，等着迎接。湖里水草稀疏，也难得一见什么活物。倒是一只小龙虾摇摇摆摆地划过来，浑身通红漆一般，张牙舞爪，像是在找油锅还来个桑拿。
雷公对另两位道，别说话，看他怎么跟我们答话。
那小龙虾似乎没看到他们，擦身而过。
雷公的脸很尖，显得非常生气。他再次把胳肢窝亮出来，双脚乱踹，鼓足力量又发起了雷波。
电母好不容易漂滚到雷公身旁，说，亲爱的，还是我去叫吧。
雷公僵直了身体说，没道理的。
不久，雷公发出的波有了回应。雷公身体剧烈抖动，伴有间歇性佯呕，大叫，来了，来了。
先是一排基围虾，各个打扮精彩，须子纤长没有分叉。后面跟着四只画了八卦阵图的王八，豆眼虽小却含了精华。再后是十个大闸蟹，每只脚上都绑了彩带。刚才那只小龙虾也回来了，原来它是探路的，但没发现三位神仙。他连连说着对不起，小龙我实在眼拙，没有发现三位大仙。
雷公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也许是气力用尽了吧。
夏一钧问，你是？
龙虾忙答，我乃三太子，就叫我龙三吧。您可能觉得我不像父王，长大就像了，我母亲是虾妃。
电母笑，噢，不知龙王的皇后是哪种河仙？
龙虾喟然长叹，是个海归哩。
这时从十螃蟹后闪出了大泽龙王。只见他张牙舞爪，含烟吐气，摇头摆尾，煞是威风。只是偶尔咳嗽两声，身体就伸缩得厉害。两只守护在旁打着伞盖的大蚌用斧足在大泽龙王眼部一点，龙王这才睁开眼睛。
他胡须弯弯，现出两丝愧意，道，小神迎接来迟，乞望上仙恕罪。
雷公道，你老眼昏花了不成，连我的雷波没收到么，反应如此慢！
龙王道，上仙莫要生气，有话请到龙宫一叙吧。来，请，请——
电母把蜷缩的身体舒展开，说，时间紧急，就不去你那里了，跟我们走吧。电母凑到雷公身边小声道，这只蛇很滑头，他在装蒜。
龙王指了夏一钧问雷公，这位少神是？
雷公说，这是南天门外的执戟朗，夏仙一钧。是太白金星请来助阵的。
那龙王听得太白金星的名号，尾巴就是一抖。道，还没问上仙此次贵干呢。
夏一钧说，噢，是这么回事。在人间，秦朝暴政，人心思反，玉帝命我等来晓谕你，望你配合我们在大泽地面上来一场大雨，要达到道路不可通、泥石皆能流的效果，就算你的大功了。
龙王面有难色道，恐怕我这个基层龙王达不到上仙的要求啊，我的功率不够啊。要想使道路毁尽，必须调一位长江龙王过来一起干才行啊。
雷公说，我等一起去找太白金星商议吧。
龙王鳞甲一振，道，只好如此了。

始信峰上，大泽龙王拜见了太白金星，异常恭敬，让雷公电母好生嫉妒。
太白金星对龙王道，你的困难我知道，怕把大泽湖的水都吸光了。
龙王老生常谈道，能不能找一只长江龙一起干啊。
太白金星说，长江龙们都在为当地抗旱出力呢，没有精力啊。此次行动要低调理，调长江龙动静太大。神佛峰会马上就要召开了，在这么个节骨眼儿上行事更要小心。我们不能直接干预人间事务，那样会遭到佛界反对，但我们可以采用间接的方法。人间大大小小的道观里，老百姓对暴秦怨声载庙，尤其那些不作声的许愿。佛教寺院不管这些，他们强调因果报应，一切皆待来世。如果我们不能对人间的事态有所反应，以后我们的香火就会暗淡下去的。
龙王听罢这番大义，心知自己是在劫难逃，非要把家底儿全端出来是不能完成玉帝的使命了。他有些垂头丧气，又有些底气不足。以往的时候，龙王庙里的那些香火客来求的，不过是些农田灌溉、洗刷街道、制造浪漫气氛、润喉利咽的小事。哪里碰到过玉帝的香火，这香火实在太烫手了。
太白金星厉声道，我已勘察清楚，只要这始信峰下的土石流下一半，就可塞住北去的道路。比起漫漫洪水，更加有效果。大泽龙王，你想好了没有？
夏一钧说，大泽龙啊，到你显山露水的时候了。
龙王苦笑。
忽然从石后闪出一个孩童，大叫，呔，大泽小龙，可认得我么！
龙王一看，眼前站的竟是哪吒。
原来那太白金星勘察完地形后，生怕这大泽龙王偷懒，特地又回天上去请哪吒。那哪吒一听说可以抽龙筋，马上来了精神。
哪吒喝道，呔，你个大泽小龙，若不听天神的话，就要抽筋。
大泽龙王听了，须子立刻软下来。
太白金星忙道，别把龙王给吓坏了，那可就吐不出雨了。
哪吒又说，你这厮听不进去好话，非要抽筋扒皮才算痛快不成。虽然你等已被列入重点保护灵物，但此次决不饶你。

3、反了吗

始皇那会儿一系列重大工程相继上马。这一上马就再也下不来了，上了瘾。这些大工程包括了秦直道、长城、阿房宫、始皇陵、兵马俑坑等等等等，想必那时的GDP也是直线窜升。
这些工程有的是为了天下，有的就为了始皇和皇族自己。后人曾总结说，收泰半之赋，意思是百姓要拿出一半以上的收入来供统治者浪费。或许，GDP就是这么刺激出来的吧。
为了防止叛乱，始皇也没少下工夫。这也是一个浩大的系统工程，好几手都要硬。第一手是销毁天下那些带尖儿的带刃儿的带刺儿的带穗儿的，铸成十二个巨型铜人。这是否就是后来十二生肖的雏形呢，有待考证。
第二手是拆除各地城防关隘，既可以防止乱收费、重复收费和故意收费，也能让那些叛乱复国主义者没有了凭借，即使以后真的复国成功也没了自己的历史古迹。这着狠啊，毁人国者先毁史，毁人史者先毁城。
三是将原来诸国的名门望族迁到旧秦腹地，让他们到牛棚里接受劳动改造。
四是禁锢各种思想，烧毁大量记载了百家思想的竹简，故意制造东方神秘主义。
五是发扬严刑峻法的法家传统，实行国家恐怖主义。
于是，自七国争霸始的秦之残暴就被很好地继承了下来，一直延续到后来。那时人们见面头一句不是“足下餐饮否”，而是“苦秦久矣，尚能饭否”。可苦归苦，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反抗呢？原来的六国强大吧，还不是被秦军的铁骑践踏得片瓦难全、支离破碎么。当时最流行的反抗就是不合作，而不合作的主要形式就是藏起来。张良藏起来了，刘邦也藏起来了，项梁也不得不藏起来。其次就是当山大王，比如英布与彭越，就操起了打家劫舍的营生，活动在几个郡交界的边区。
始皇帝去泰山封禅，号称自己是天子，也就是天帝的儿子。这实在很奇怪，因为他没说自己是怎么被天母所生。据说神都是蛋生的，于是始皇有想法了。
过了几年，他东巡到了秦皇岛，命人刻了《碣石门辞》。面对大海，他看见自己的天母就在前方天际的海市蜃楼里，就命卢生及其弟子去寻找。
卢生很聪明地走了一条曲线，在蛋尽粮绝前恰到好处地上了岸。他DIY了一个神符，上写“亡秦者胡也”。他把神符神秘兮兮地交给了始皇，说是仙人所赠。
始皇一看，军机大事啊，十万火急啊。忙派大将蒙恬坐镇长城，监督民工修筑。再后来，孟姜女就把长城给哭倒了。始皇见不得豆腐渣工程，只好派儿子扶苏去蒙恬那儿当监军，下令继续保质保量地建造长城。
秦始皇去世后，他的最小的一个儿子胡亥继承了其父的皇位。胡亥一面宣扬始皇的丰功伟绩，以使自己的继承变得合法起来。可就冲他是排行最后，就能看出来他有多心虚。另一方面，他必须把始皇死而未已的那些个建设项目继续、继续下去。可就在这时候，一支来自南方的莫名之箭，正巧击穿了帝国的喉咙。

在一支去往北方戍边的队伍里，陈胜无奈地前行着。又回到蕲县了，陈胜心想。汗哪！回忆像破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想当初，自己在楚将项燕麾下时，队伍就是在这里被秦骑击溃的。陈胜带着十几个人向南方溃逃，其中就有吴广。
他们来到一处村庄，这里已是人去房空，只有几个老妇还在守望家园。在这里，陈胜吴广他们过上了一段安逸的生活，重新寻找那生活中的大白菜，重新树立起情感的篱笆。这里虽然僻静，也还是能隔三岔五的遇到几个逃荒女，这次不是作押寨夫人，而是结为小夫妻过日子。隐姓埋名，只求苟活。不提家乡，私下里说一说六国旧事吧。
但不久，秦帝国的势力就渗透到了这个世外桃源。
秦朝早就取消了封建制，改为郡县。从此之后，中国即进入了后封建社会+帝制时代。秦帝国对各地的控制也越来越紧了——感觉就像一张网，那个玩儿纲举目张游戏的就是始皇帝。车同轨，字同文，再也不能闲走慢跑、装聋作哑了，都给我机灵点儿！
但陈胜他们还是幸运地躲过了一次又一次地毯式排查，一回又一回拉网式民调。直到始皇帝死了二世即位，他们又遇上了一支秦帝国派出来的加强型搜寻小分队。这支小分队专门抓壮丁。他们先将抓到的壮丁训练一番，成了有组织的队伍后再带往北方戍边，就容易多了。
帝国军制，军队以什伍制编成。士兵五人为一伍，设伍长一人。两个伍为一什，设什长一人。五个什为一屯，设屯长一人。陈胜和吴广都是屯长，手下各有五十人，也算个小军官了，但其实就是壮丁VIP。
他们这九百个壮丁要去的驻防地是渔阳，就是今天北京密云西南部。从南方到北方，路途遥远，出点儿事也属正常。带领这九百壮丁的是两个校尉，都是带队经验丰富的将官，不然怎么能当此重任呢。
雨季的南方，道路泥泞，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时不时地就把鞋子给走丢了。有时候，陈胜不想继续走了。曾经的失败与现实的屈辱经常在他的肚子里乱窜，弄得他肚子疼起来。他捂了肚子，步履蹒跚，身形可怜。吴广过来搀扶，一手挽住他的胳膊，另一手握住他的肩。二者对视良久，好朋友用眼神就可以交流，俗称放电。
这晚，他们就在大泽乡宿营。

突然的大雨，浇灭了篝火，浇醒了陈胜。雷声特响，闪电特亮，陈胜的心嘭嘭地跳。他刚才梦见一条龙从天上伸下来一条长长的舌头，在舔他的脚掌心，把他痒坏了。那龙还不断地重复说着，我渴，我渴，我渴……
陈胜伸出舌头，尝尝雨的滋味。他已经不用尝了，雨就在他心里下着。
同伴们朝林子里跑去，作鸟兽散，嚷着什么。两个将尉也不见了踪影，想必是找到了合适他们身材的芭蕉叶了。
陈胜没有动。既然全身已经湿透了，何不就享受一下这样的淋漓呢。
通黑的夜，反是雨滴闪出亮色，如一链链的萤火虫下凡而来。雨声不待人的倾听，已充满耳膜，像漫天的蝗虫钻进粮仓。巨幕垂下，任何思维都不成样子。仿佛整个世界就凝结成一个琥珀，陈胜就是这琥珀里的虫。可这琥珀也要融化。风起水涌，身体骤冷，好似扒了层皮，睁不开眼索性闭着。
青青麦苗 烂黄菜花 泥土香
石板路 油纸伞 长了草的马头墙
小桥流水 臭豆腐 小笼包
四味书屋 龙舟调
阉割公牛 垸外老鼠
嘶鸣 呐喊 十一面埋伏
人头瓜 血柱泉 刀光冰
抵抗作秀 逃命真相 将军说的话不一定对
被鞭入栅栏的牛 被驱到圈里的猪 被赶下山谷的羊……
雨散发着腥气。剧烈颤抖——陈胜还以为是地震了，才发现是自己的身体。他双手捂住太阳穴，试图镇静住自己的神经。可神经已和天地接通，电流已将神经网络激出了身体。肌肉膨胀，撑破了衣服，陈胜就是那最后一匹战马，马鞍已脱，缰绳已散……
吴广一把抱住了陈胜。哥哥，怎么了？
陈胜收住蹄子，嘶喊道，就是这里啊！
哥哥，你又想起那次难忘的战斗了。

夜里的暴雨越大，白天的太阳越毒。壮丁们从困梦中醒来，三三两两，饥肠辘辘。干粮都发霉了，水倒是一低头就能喝到。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臭汗熏天的，随时有爆发瘟疫的可能。旁边的小河已经发育成一条大江，磅礴浩淼，直挂沧海。这副情景令人震撼，一时间壮丁们都觉得自己有了一个奔腾的心，双臂发痒有羽化的危险。
再看那两位将爷，躲在一个山岩下一晚上，也把老天爷骂了一夜。据说玉皇大帝也是眼皮子跳了好几下，就是没分清是左还是右。二将尉骂累了就背靠背睡起来，倒是格外地香甜。等睁开眼，就见眼前横亘着一道律法：如不能按期到达驻地，当处死。当然，被处死的是壮丁，将尉得到的奖赏是发配。他们不想和这九百个臭壮丁并肩栓在一

那壮丁曾穿过一大片竹林，没发现大熊猫，倒是和一只狗熊遭遇了。他只得趴着装死。想必那狗熊也是多日没吃到活物了，特地在他脸上舔了舔，觉得很脏，就放弃了。壮丁熊口脱险，更加珍惜这得来不易的好身体。于是泳游了好几里，途中碰到几头老母猪，觉得比自己的姿势要好看，就觉得很惭愧。而后他上岸翻过两座山——听着倒挺像帝国军事五项大赛，可惜赶不上了，只能期待下一个王朝了。
终于，他找到一所人家，却发现只有一条狗。那狗刚从主人葬身的河流边回来，正贪婪地吮吸着主人那即将发散到外太空中去的气味儿。他比那只狗很失望，他原本想重金聘请一位向导，为自己找一条逃跑的路。可是一个人也没见着，这让他下决心勇攀高峰。
壮丁耳边回响着将尉的嘱托：快去快回，越远越好。心中暗骂，拷，永远有多远，我就想跑多远。
他爬上了一座海拔还说得过去的山峰，这让他有些得意起来。但一望下去，完全是一幅被天神尿过的景象。他有些茫然了，也有些怅惘，更多的还是激动。激动之余，他想，可往哪里跑呢？
有一个信息似乎很明确，通往北方的道路被堵塞了。照司马迁的说法是，会遇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那么道路不通的具体原因是什么呢，可猜想的有很多。
其一是四周都是山，山路因遭遇泥石流而被埋没。可蕲县身处皖北平原腹地，就算是山也高不到哪儿去，完全可以翻山越岭。
其二可能是洪水泛滥。蕲县有条浍水，也许是这条河发水了。但能想象，这条河的水量不会很大，不然何以一场暴雨就破堤了呢。当然了，历史的事实已经被时间的泥石流彻底掩盖，即使太史公也只能以如此精练的语言来描述——不得不如此啊。
如果这些都不能合理地解释，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天意了。是老天不让这支北去戍边的队伍再走下去了，是玉皇大帝要把他们留在这个即将名垂千古的地点。

那个去探路的壮丁满脑子问号跑了回来，装着气喘吁吁的样子回禀说没找到一条去往北方的道路，连回来的路都差点忘了。
将尉听罢并未恼怒，因为此前已经有数个探马回来说了同样的话，他是最后一个回来的。而让将尉感到惊奇的是，派出去的都回来了。这说明了什么？难道真的一无去路了么。
将尉只得把陈胜和吴广叫来商议，满脸堆笑如同见到识途老马。道，二位屯长，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陈胜在地上划着道道，垂头丧气地蹲着说，不是迷路了，是没路了。
吴广说，如今洪水已发，应该找一处高地安营再作商议不迟。
将尉道，哦，这倒是个更紧急的事儿，那就辛苦二位了。还是那句话，快去快回，越远越好。
吴广点头致意，便拉着陈胜往远处走去。

陈胜、吴广走后，将尉李说，陈胜这家伙神情有些不正常吧。
将尉张道，他最近好象有心事，八成怀了鬼胎。
得把这些人看好了，尽快和这里的县丞联系上。你去吧，我看着他们。
兄弟保重。我去去就来。
将尉张伸起手臂，在空中只一抓。
你在抓什么？将尉李随便问。
今天蚊子实在多。将尉张打开手心，一点血。

陈胜的脸像张白纸，五官如同几个破洞。这可吓着了吴广。吴广以为他病了，紧紧抱住他，哥哥，你可不能倒啊。
陈胜踉跄了几下，险些踩上一坨牛粪。他有意识地蹭了蹭，呆呆望天，喃喃自语道，老天爷，你为什么要下雨啊？亲爱的妈妈，你为什么要嫁人！
吴广心中焦急，有些担心陈胜就此一蹶不振。记得夜里陈胜在雨里呆了好长时间，拉也拉不回，最后只好抬回来。抬的时候，感觉陈胜整个人都在融化。
来到一僻静所在，陈胜忽然精神起来。他大言不惭，道，兄弟，我没事儿。刚才是装给将尉看的
吴广四周一望，就说，哥哥，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别憋出病来。咱哥们儿不用绕弯子。
陈胜道，那好。我们在手心各写一字，看看是不是一个心思吧。
哥哥你还是绕了个大弯子。
诶，手足之间，心手相应嘛。
吴广用指头蘸了些泥水，反复试验了几次。他很细致，略有停顿，用的是小篆。
陈胜则早就随手找了根烧焦的枝条，捏在手里。他的字很潦草，但写得飞快，就只一划似的。
他们把右手对在一起，展开。
陈胜的手心里写着，反。
吴广写的是，返。
陈胜略皱皱眉，心想，这个吴广，怎么就不知道瞧瞧我怎么写的再写呢。便说，你的笔划太复杂，还是我的简单。如今逃也是死，举大计也是死，与其等死，不如反了吧。
吴广说，返与反本来就是一个意思，通用啊。
陈胜听了，立刻心花怒放道，哈哈哈，还是喝过墨水儿的好。
这叫一走了之。返亦反，不返亦反。
大老粗听不懂啊，好渴！
呵呵！吴广吐了一口浊气后立马言道，但现在反还不是时候。这些人不会信任我们，他们不会甘愿把性命交到我们手上。
天下苦秦久矣。陈胜的这句话在当时很流行，所以像陈胜这样的老粗也会诌上两句。
他接着说，我听说那个胡亥不是嬴政想立的，他想立的是公子扶苏。扶苏以数谏故，上使外将兵。今或闻无罪，二世杀之。百姓多闻其贤，未知其死也。项燕为楚将，数有功，爱士卒，楚人怜之。或以为死，或以为亡。今诚以吾众诈自称公子扶苏、项燕，为天下唱，宜多应者。陈胜说得越来越快，也就越来越书面语了。
吴广说，那就听哥哥的，但还是得等待时机。那边山坡上的破房子里有个老头儿，据说是伏羲的后人，占卜专家，不妨去算个卦如何？
大丈夫死生有命，算个啥！
诶，哥哥，不算白不算，就当是给我们伟大的秦帝国算吧。

这座山房规模很小，不怎么合乎后人的想象。两位英雄光芒万丈，岂是这么个芝麻地方能盛得下的。但在当时，就是这样个小房，却引来了两位还没英雄起来的壮丁。走进山房的陈胜和吴广，满身的风尘与汗馊味儿，颇有些英雄莫问出处的意思。他们受到后世推崇，也许就是由于这样的英雄很草根。
这座山房的特色就是算卦，它是后来道观的雏形。那老头儿不仅是伏羲的后人，还是老子的嫡系，庄子的旁支。他厌恶体力劳动，觉得那简直是对自己祖先的侮辱，一点儿国学含量也没有。便潜心研究算卦，也算独树一帜，旗上画了一个斗大的流氓兔。他特别擅长通过望闻问切来确定适合的卦签，而卦签都是有记号的，用精湛的摇技能把它摇出来。这样一来，卦客必以为灵验。最终他发现，问卜者的脸色就是一副卦象啊。
这天一早，老头儿很高兴。他昨夜刚设计好一种新的机关，可以很轻松地得到任何一个想要的卦签，再不用什么摇技了。
陈胜和吴广进来的时候，把老头儿吓了一跳。那陈胜、吴广经了一夜的雨打风吹去，又怀了反胎，脸色很难看，黑白无常一般。老头儿顿感自己的卦系有着很严重的漏洞，就是不能占卜鬼事。老头儿一时着急起来，想着回去修修补补。未等陈胜、吴广说明自己的来意，急忙笑咪咪地说着偈语，大水冲了脑白金，一卦更比一卦强。
吴广说，老师，请问此处占卜可有免费的，我等急着出来忘记带钱了。
这话令老头儿分外不快，想赶快把他们打发走吧。但他毕竟老道，脸上还是现出庖丁解牛一般的从容来，道，你们要做的事情肯定能成，非常有社会意义。但你们该去请教的是鬼神才对。
什么意思？陈胜有些不解。
吴广深深施了一礼，祭神如神在。转头对陈胜说，这是要我们先做些思想政治工作啊。
那就不用算了？陈胜更不明白了。
老头儿就说，不用了，你们的卦是乾坤

那壮丁曾穿过一大片竹林，没发现大熊猫，倒是和一只狗熊遭遇了。他只得趴着装死。想必那狗熊也是多日没吃到活物了，特地在他脸上舔了舔，觉得很脏，就放弃了。壮丁熊口脱险，更加珍惜这得来不易的好身体。于是泳游了好几里，途中碰到几头老母猪，觉得比自己的姿势要好看，就觉得很惭愧。而后他上岸翻过两座山——听着倒挺像帝国军事五项大赛，可惜赶不上了，只能期待下一个王朝了。
终于，他找到一所人家，却发现只有一条狗。那狗刚从主人葬身的河流边回来，正贪婪地吮吸着主人那即将发散到外太空中去的气味儿。他比那只狗很失望，他原本想重金聘请一位向导，为自己找一条逃跑的路。可是一个人也没见着，这让他下决心勇攀高峰。
壮丁耳边回响着将尉的嘱托：快去快回，越远越好。心中暗骂，拷，永远有多远，我就想跑多远。
他爬上了一座海拔还说得过去的山峰，这让他有些得意起来。但一望下去，完全是一幅被天神尿过的景象。他有些茫然了，也有些怅惘，更多的还是激动。激动之余，他想，可往哪里跑呢？
有一个信息似乎很明确，通往北方的道路被堵塞了。照司马迁的说法是，会遇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那么道路不通的具体原因是什么呢，可猜想的有很多。
其一是四周都是山，山路因遭遇泥石流而被埋没。可蕲县身处皖北平原腹地，就算是山也高不到哪儿去，完全可以翻山越岭。
其二可能是洪水泛滥。蕲县有条浍水，也许是这条河发水了。但能想象，这条河的水量不会很大，不然何以一场暴雨就破堤了呢。当然了，历史的事实已经被时间的泥石流彻底掩盖，即使太史公也只能以如此精练的语言来描述——不得不如此啊。
如果这些都不能合理地解释，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天意了。是老天不让这支北去戍边的队伍再走下去了，是玉皇大帝要把他们留在这个即将名垂千古的地点。

那个去探路的壮丁满脑子问号跑了回来，装着气喘吁吁的样子回禀说没找到一条去往北方的道路，连回来的路都差点忘了。
将尉听罢并未恼怒，因为此前已经有数个探马回来说了同样的话，他是最后一个回来的。而让将尉感到惊奇的是，派出去的都回来了。这说明了什么？难道真的一无去路了么。
将尉只得把陈胜和吴广叫来商议，满脸堆笑如同见到识途老马。道，二位屯长，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陈胜在地上划着道道，垂头丧气地蹲着说，不是迷路了，是没路了。
吴广说，如今洪水已发，应该找一处高地安营再作商议不迟。
将尉道，哦，这倒是个更紧急的事儿，那就辛苦二位了。还是那句话，快去快回，越远越好。
吴广点头致意，便拉着陈胜往远处走去。

陈胜、吴广走后，将尉李说，陈胜这家伙神情有些不正常吧。
将尉张道，他最近好象有心事，八成怀了鬼胎。
得把这些人看好了，尽快和这里的县丞联系上。你去吧，我看着他们。
兄弟保重。我去去就来。
将尉张伸起手臂，在空中只一抓。
你在抓什么？将尉李随便问。
今天蚊子实在多。将尉张打开手心，一点血。

陈胜的脸像张白纸，五官如同几个破洞。这可吓着了吴广。吴广以为他病了，紧紧抱住他，哥哥，你可不能倒啊。
陈胜踉跄了几下，险些踩上一坨牛粪。他有意识地蹭了蹭，呆呆望天，喃喃自语道，老天爷，你为什么要下雨啊？亲爱的妈妈，你为什么要嫁人！
吴广心中焦急，有些担心陈胜就此一蹶不振。记得夜里陈胜在雨里呆了好长时间，拉也拉不回，最后只好抬回来。抬的时候，感觉陈胜整个人都在融化。
来到一僻静所在，陈胜忽然精神起来。他大言不惭，道，兄弟，我没事儿。刚才是装给将尉看的
吴广四周一望，就说，哥哥，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别憋出病来。咱哥们儿不用绕弯子。
陈胜道，那好。我们在手心各写一字，看看是不是一个心思吧。
哥哥你还是绕了个大弯子。
诶，手足之间，心手相应嘛。
吴广用指头蘸了些泥水，反复试验了几次。他很细致，略有停顿，用的是小篆。
陈胜则早就随手找了根烧焦的枝条，捏在手里。他的字很潦草，但写得飞快，就只一划似的。
他们把右手对在一起，展开。
陈胜的手心里写着，反。
吴广写的是，返。
陈胜略皱皱眉，心想，这个吴广，怎么就不知道瞧瞧我怎么写的再写呢。便说，你的笔划太复杂，还是我的简单。如今逃也是死，举大计也是死，与其等死，不如反了吧。
吴广说，返与反本来就是一个意思，通用啊。
陈胜听了，立刻心花怒放道，哈哈哈，还是喝过墨水儿的好。
这叫一走了之。返亦反，不返亦反。
大老粗听不懂啊，好渴！
呵呵！吴广吐了一口浊气后立马言道，但现在反还不是时候。这些人不会信任我们，他们不会甘愿把性命交到我们手上。
天下苦秦久矣。陈胜的这句话在当时很流行，所以像陈胜这样的老粗也会诌上两句。
他接着说，我听说那个胡亥不是嬴政想立的，他想立的是公子扶苏。扶苏以数谏故，上使外将兵。今或闻无罪，二世杀之。百姓多闻其贤，未知其死也。项燕为楚将，数有功，爱士卒，楚人怜之。或以为死，或以为亡。今诚以吾众诈自称公子扶苏、项燕，为天下唱，宜多应者。陈胜说得越来越快，也就越来越书面语了。
吴广说，那就听哥哥的，但还是得等待时机。那边山坡上的破房子里有个老头儿，据说是伏羲的后人，占卜专家，不妨去算个卦如何？
大丈夫死生有命，算个啥！
诶，哥哥，不算白不算，就当是给我们伟大的秦帝国算吧。

这座山房规模很小，不怎么合乎后人的想象。两位英雄光芒万丈，岂是这么个芝麻地方能盛得下的。但在当时，就是这样个小房，却引来了两位还没英雄起来的壮丁。走进山房的陈胜和吴广，满身的风尘与汗馊味儿，颇有些英雄莫问出处的意思。他们受到后世推崇，也许就是由于这样的英雄很草根。
这座山房的特色就是算卦，它是后来道观的雏形。那老头儿不仅是伏羲的后人，还是老子的嫡系，庄子的旁支。他厌恶体力劳动，觉得那简直是对自己祖先的侮辱，一点儿国学含量也没有。便潜心研究算卦，也算独树一帜，旗上画了一个斗大的流氓兔。他特别擅长通过望闻问切来确定适合的卦签，而卦签都是有记号的，用精湛的摇技能把它摇出来。这样一来，卦客必以为灵验。最终他发现，问卜者的脸色就是一副卦象啊。
这天一早，老头儿很高兴。他昨夜刚设计好一种新的机关，可以很轻松地得到任何一个想要的卦签，再不用什么摇技了。
陈胜和吴广进来的时候，把老头儿吓了一跳。那陈胜、吴广经了一夜的雨打风吹去，又怀了反胎，脸色很难看，黑白无常一般。老头儿顿感自己的卦系有着很严重的漏洞，就是不能占卜鬼事。老头儿一时着急起来，想着回去修修补补。未等陈胜、吴广说明自己的来意，急忙笑咪咪地说着偈语，大水冲了脑白金，一卦更比一卦强。
吴广说，老师，请问此处占卜可有免费的，我等急着出来忘记带钱了。
这话令老头儿分外不快，想赶快把他们打发走吧。但他毕竟老道，脸上还是现出庖丁解牛一般的从容来，道，你们要做的事情肯定能成，非常有社会意义。但你们该去请教的是鬼神才对。
什么意思？陈胜有些不解。
吴广深深施了一礼，祭神如神在。转头对陈胜说，这是要我们先做些思想政治工作啊。
那就不用算了？陈胜更不明白了。
老头儿就说，不用了，你们的卦是乾坤

老头儿就说，不用了，你们的卦是乾坤大卦，不是一般的算法可以的，即便算了也不准。
吴广对陈胜一眨眼，这不已经算完了吗。
免费的，能准吗？陈胜一肚子狐疑。
免费的，最准了。吴广悄悄地对陈胜说。
老头儿还是听到了。他默默口诵着，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名非名道非道，见鬼了见鬼了——

4、狐动力

安葬了大泽龙，雷公与电母回天朝禀报玉帝为之追认人间好龙王去了。留下太白金星和执戟门外郎在人间继续观察。
这一场雨天地震动，连太白金星都给弄感冒了。他脸色煞白，满眼冒金星，用打喷嚏的方式连连赞美，太、太大了。而后，他又百无聊赖的一个哈欠，道，都一个晚上了，怎么你那位凤姑还没来呢。诶，你怎么认识的？一个天神，一个地仙的。
哎呦，多谢老哥抬举。夏一钧眉眼皆开，道，我认识她是在一次神仙聚会上。她来自古老的中国，具有东方情调的异国气质。当时我正好在研究所谓的“历史狐动力”，正好就喜欢上了她。
哦，看来是不怀好意啊。啊，狐动力？什么设备？
可知道大禹？
就是那个单性繁殖出来的婴儿吧。
治水时期的大禹曾经涂山，听有人唱“绥绥白狐，九尾厖厖。成家成室，我造彼昌”，感觉姻缘就在这里，便娶了白狐女为妻。于是家事与国事，相辅相成。
怪不得他后来会三过家门而不入呢，毕竟是第一个搞“人兽婚”的。
另一个狐妻是雒嫔。她先嫁河伯，再嫁后羿，继而与逢蒙合谋杀后羿。一女事三夫，开启狐淫的另一形象。 而最有名的狐狸精来自商朝，太奶女娲因商纣王题诗戏谑她，就命千年狐狸精、九头雉鸡精与玉石琵琶精隐去妖形去颠覆殷商社稷。那狐狸精化为妲己进入后宫，再招来雉鸡精化成的胡喜媚一同蛊惑纣王，并施展手段残害忠臣良将后妃太子，整个国家人心惶惶。最后，周武王网开一面灭掉了汤商。
你是说这个凤姑也能成为动力？
正是，不然我又何必跟你下来呢。一场雨，固然把这些流民浇了个稀烂，可他们还是要继续往前走的。陈胜吴广去算了命，一定会想方设法装神弄鬼的。我们正好帮帮他，这个我们最在行了，不是吗。
你听，是不是她来了。

黄昏昏黄之际，林中蹊跷地响。香气袭来，二神仙为之一振，随后喷嚏连连。好冷啊。再看，那狐狸已经在十几步远的地方了。
凤姑，是你吗？是你的话就答应一声。夏一钧伸起脖子，像在舔草莓的长颈鹿。
太白金星也是第一次见成精的狐狸，格外有些走神儿。
可那狐狸也不答话，只在周围徘徊来去。它毛色润滑，四肢轻盈，不时叫上两声，叫得太白金星痒痒的。后者巴巴地望着夏一钧，想让他把那个狐狸精立马从这个动物的体内唤出来。可夏一钧只是默默地看着这狐狸。
不会是路过的吧？太白金星对夏一钧道。
夏一钧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次神仙酒会的情景。
那是一次天神地仙水怪的风云际会，由七仙女主持。七仙女是王母娘娘最小的女儿，天宫有名的交际花。聚会好不热闹，各路神仙纷纷到场。就是在那次酒会上，天蓬元帅调戏了嫦娥，后来被贬到了人间的高老庄。于是七仙女也有了下凡的念头，她下到人间一膀子就撞上了董永。不知道现在过得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有了小宝宝。凤姑在聚会上的光芒简直要超过七仙女了，身上的露背装惹得众女仙纷纷侧目，哪搞的啊。天宫一直还是以物易物的经济，所以神仙们也猜想这宝贝必定来自这样的商业模式。果然，凤姑说这是织女给做的，一下子把大家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这里。她说自己拿了一百个儒生的心肝才换得的，其中一个还是孔子的关门弟子，积攒了好久。儒生的心肝自从秦开始皇坑儒以来就难弄得很了，那些儒生都小心翼翼起来生怕自己的身份暴露。在自己家里看书，也疑神疑鬼的很难下手了。
夏一钧也被凤姑给迷住了，但他关心的是谁将成为凤姑的下一个儒生。凤姑回答得很巧妙，感觉上似乎有些厌倦儒生了。她五根葱指摆出个“凤头”，道，世无英雄，以儒生为乐耳。夏一钧心领神会道，有机会到人间出差时就去找你。凤姑玉背一闪，下界去了。但见青光拖着长尾，久久不息。

哦，我怎么忘了！夏一钧忽然想起了“凤头”，立刻用手摆起来。
再看那狐狸颈毛乍立，尾巴高耸，像是在接收天外的信号。微风瞬息，再看狐狸如一盏青灯摇曳，通体透彻，可见心脏跃然博动，粉肠如绣，内脏似锦。两个眼珠悬在眶子里，闪出一个个绿色的V字。尾巴立刻变成九尾，如九朵雪莲绽放。尖嘴巴也椭圆了，直到美人弯月出来。
凤姑现身，好个身段直逼得太白金星咳嗽了好几声，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
夏一钧了然于心，太总，您不是在天上见过的吗？可还记得？
老金星轻舒猿臂，捋了捋修长白眉，只看过虚拟的，如今才真儿真儿的啊。
凤姑也不理睬太白金星，直接对夏一钧道，执戟郎，你怎么才来呢，我可是等你等得花儿都谢了。
夏一钧答，这次来特意备了份好礼物。
可是那个老头儿。
老金星听了有些坚持不住。
夏一钧道，这次我要给你介绍一位英雄。
哦，又是哪里的孤魂野鬼。
我怎么可能把这些下九流介绍给凤姐姐呢。这人将来可是个大英雄。
那现在呢？
别那么实用吗。他现在还只是个壮丁。
那怎么就知道他是个大英雄呢。
这人叫陈胜。从前在家乡耕种的时候，有一次汗滴禾下土没有去计算盘中餐多少粒辛苦，而是跟一起耕作的兄弟们说，如果哪天谁发达了，不要把哥们儿们给忘了。周围的人听了，更腰酸背疼了。有人道，若只是这么种地种下去，也只能靠翻翻《诗经》连环画解闷儿喽。陈胜听了急忙叹息地说出了他的名言——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这陈胜倒是有些可爱，不知他的心肝好不好吃。
我真诚地建议姐姐改变一下思路，从吃人转向与人为善，把食欲变成为权欲，这样才能可持续发展，把狐狸精的事业推向前进。
听着倒很动听，愿闻其详。
早知你意不在儒生那样的小菜，你要的是一次大餐。这陈胜现在想起义推翻暴秦，正处在发动群众阶段。历来要想成事的人，都要搞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说是赢得群众也好，说是欺骗群众也好，反正后来事情成了也就一好百好。这就叫革命策略，也是你要去帮他的地方。这比妲己惑乱纣王要强得多了，绝对属于科学发展观。
凤姑撕下微笑的画皮，露出严肃的底色来。问，可怎么做呢？
你只要在夜里喊上几声“大楚兴，陈胜王”，大事可成。其它的我来安排。将来等他真的称王之后，你就可以嫁给他了。
凤姑又盈盈地笑起来，风铃般的。树叶子也跟着凛凛地响，仿佛成千上万的手在鼓掌。她一转身，就像立刻披上了一件狐皮大衣，连嘴脸也戴上的防毒面具一般。而后四只小爪着地，甩着尾巴去了。
一直默然的太白金星若有所罔的样子，喔，每个英雄的背后，都有一个狐狸精啊。

将尉也不想打草惊蛇，脸上竟然现出一丝媚意，道，诶，你去了这一路，可发现了什么战略要地么？
战略要地倒是没有，却发现了一个集市，有很多新鲜蔬菜卖。
啊，这洪水发的我嘴里都快淡出一只鸟来了。有肉吗？
有鱼，不多，而且很贵。
那也不错了。你去跟各屯通知一下，叫他们都派人跟着你去吧。
陈胜一听，正中下怀，连忙答应。
将尉见他答应，也是计上心头，便笑逐言开说，把所有鱼都包了。
陈胜便走了。
但走不远，将尉又叫道，我们一道去吧。
俩人并肩而行。陈胜正好在将尉左后侧一步远的地方。将尉奇怪，这陈胜今天为啥这么恭敬呢，以往可不是这样，耀武扬威着呢。这陈胜也怀疑，那将尉怎么就这么沉静自威呢，莫非在回忆鱼肉的鲜美。
他们先来到一个屯。陈胜把来意一说，马上引来一阵欢腾。壮丁们曾经仔细观察过洪水里猪羊的尸体，还有成群结队凫水的老鼠，既羡慕又懊丧。没有肉的日子，只能幻想肉的滋味。其中有个人，家里有说书的传统，只要他一说起猪肉来就眉飞色舞，引得大家立刻望猪止饿。这猪自然是洪水里的死猪，但猪头还是被割下来当成神物供奉。所以陈胜一说有肉吃，大家不约而同地在猪头前跪拜。谁都想跟陈胜去买肉。经过选举，大家推举那个说书人跟随陈胜前往。而后，陈胜说可以买到的不是猪肉，而是鱼肉。大家略有失望，但鱼肉有了猪肉还会远吗。
等陈胜走后，将尉就把那个屯长叫到一旁，说，肉能吃多久，这是个问题。
那屯长领会其意，说，将军觉得哪里有肉吃呢？
将尉说，去戍边已经不可能了，我们可以一起去投奔少府章邯吧。他经常有大工程可以干，我们当个包工头儿也好啊。
他会收留我们吗？
陈胜要反，我等可以此立下头功。
那屯长道，要制服陈胜、吴广那一百人还需要联络其他屯长才好。若能成事，正好将功折罪了。
将尉笑眯眯道，日后你统辖的何止区区百人呢。告诉我，哪个屯长和你最要好？
那屯长便报上来个人名，他们就一起去找后者。

再说吴广，到了那事先侦察好的集市，见摊贩也没几个，有些懊丧。但他很冷静， 仔细观察着每个小贩，发现他们都对自己的那点儿货色充满了深情，期望在这样一个食物短缺的当口卖个好价钱。可惜，没卖鱼的。
吴广发现一个小贩正在给自己奇货可居的菠菜浇水，那个认真劲儿让他很感动——就像在给鱼浇水。吴广决心跟他商量商量。他走过去，装作吏的姿态道，赶紧走了赶紧走了，这里不让摆摊。
那小贩无动于衷，依旧很神气地摆弄着菠菜叶子。
吴广问，你这菜多少钱一斤？
小贩见这小吏可都这么民不聊生了还装大头蒜，便没好气地说，但问这位爷，您说的是楚国的斤呢，还是秦的十六两哪。
吴广道，你在这里摆摊，可有执照？
那小贩也不着慌，道，大水漫漫，可有执照？洪水滔天，可有执照？
吴广怒道，反了你不成！
小贩忽然从身后亮出一把刀来，虎目炯炯地瞪着吴广。
吴广突然大笑，切菜何用宰人刀啊。
小贩一字一句道，我恨的就是你这样的，这刀不是用来切菜的。菜用切吗，一堆堆卖就可以了。可人不行，要一个一个来。
吴广听出点意思，就说，我这里有个方法，你不仅可以把这菜卖干净还能挣更多的钱。
小贩听罢就收了刀，噢，你是要和我做生意啊。
吴广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却在细致观察对方的神情，心想这人若有犹豫告密之意必寻机除之。
那小贩听罢说，其实我就是卖鱼的，因为怕官兵来抢，先拿些菠菜作招牌，货在不远的土屋里，跟我来。
等小贩把鱼展示出来，吴广大喜，拍着小贩肩膀。
小贩嘿嘿笑道，何止我，其他人也都是这样哩。因为害怕官府和兵将来抄，所以就都摆了些菜叶子在光天化日。那摆白菜的，其实要卖的是小龙虾。那放萝卜的，藏的是牛肉，牛肉炖萝卜嘛，这样不是好联想吗。还有在外面卖茴香的，内里其实他是个屠夫，猪肉专卖。
吴广不住点头，官高一尺，民高一丈啊！
然后他们便一起把事先写好的布塞进鱼嘴里，用小棍儿捅得很深。吴广要付钱，可小贩坚决不要。吴广就问小贩姓甚名谁。小贩姓张叫张江。张江道，
我今后就跟着吴爷您了，您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就像鱼离不开水一样，有了水还要钱何用呢。
于是他们把鱼抬到了集市上，专等陈胜带人来买。若是别的顾客要买，他们决不卖，说是被官府包了，谁也不能动。

傍晚，各屯的都满载而归。弟兄们埋锅造饭，患难中有了些许莫须有的喜气。连俩将尉脸上也多了萝卜缨子一般的笑颜，甚至还找来了一壶老酒。陈胜带领着各屯的人一起用酒祭祀起天地来，这在将尉看来煞是奇怪。
这两个将尉去游说另外十六个屯长，结果只赢得了五个人的支持。他们懊丧之余，决定自力更生地解决问题。他们咬着后槽牙，喉咙里发出隆隆的声响，不知怎的就有了无名火。越是没啥根据地猜疑，就越是要达到目的，俩将尉的手心都是汗。可回头想来，他们又怕那五个屯长会向陈胜、吴广泄密，就有些后悔起来。
这时陈胜走过来给两位老总敬酒，满面春风的。但在将尉看来，是醉生梦死。也是，即将作刀下鬼的人嘛。但将尉还是很热情地接过酒杯，甚至用袖子遮住喝了，很雅正的样子。陈胜敬完吴广又敬，而后是他们的手下。
将尉们怀着引刀成一快的心情一杯杯地干下去，眼睛却一直盯着陈胜吴广，心里也在嘀咕着我还清醒着呢。可陈胜这酒里是有药的，而其他弟兄们的酒是一般的，于是将尉就越喝越甜了。
陈胜要杀将尉吗，不。在群众还没有发动起来之前，是不能这么轻易动手的。若是干了，只会带来内部混战。陈胜想要的，是一场更精彩的好戏。
可奇怪的是，鱼都在吃了，就是没人把那布条给拿出来，也没人惊讶地说，哦，火星人，鉴定完毕。
太奇怪了。陈胜觉得周围出奇的静，其实大家都在狼吞虎咽。可在陈胜听来，简直就是耗子啃桌腿儿。太静了，静得可怕。只见弟兄们都张着血盆大嘴，连同那些屯长也大快朵颐，间或有将尉的鼾声起伏在群山峻岭。
终于有人叫唤起来了！吴广赶忙瞅过去。原来是一个弟兄被噎住了。他痛苦而急促地咳着，缓慢地从嗓子眼里牵出一个布条来。在吴广兴奋的目光注视下，他把那个布条展开看着：陈胜王。

6、狐狸精

凤姑从夏一钧那里回来，心里就装着个小发动机似地一直在抖。她来到祖先牌位前，点起三柱香祷告起来。在这林立的牌位里，有夏桀的宠妃妹喜、殷纣王时的妲己、周幽王宠爱的褒姒，还有一些发明了新诱惑法的祖师。当然还有很多引诱了儒生的无名狐狸精，她们被集中于一座牌位，上写：自此上溯到女娲补天之初，为体现女性高贵特性而献身的先辈们永垂不朽！
后世蒲松龄写作《聊斋志异》时，也参照过这个牌位体系。这一狐狸精体系还直接影响了中国文学创作的动力、激情、进程与结果。无论是《金瓶梅》里的女性群像，还是《红楼梦》中的男性形象，都与这一源远流长的体系瓜葛不断。事实上，凡是文学中的女性化形象都有着狐狸精的灵魂附体。其作为写作者理想的女性楷模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人间仙女，既具有冰肌雪骨般的肉身，又富于回转盘旋般的柔情，还要有永不绝止的造爱能力与激情。这绝对是乌托邦式的，却又是那么合乎男性作者心中的情理。怎么说着说着就成了文学批评呢。
从古籍记载看，在《山海经》里就有“九尾狐”，说是一种会吃人的妖精。而人如果吃了它，则能辟邪，如治疗蛊毒。狐狸精被认为是很多病及变态的原因，既受到巫师们的驱赶，又受到患者们的崇拜，很像瘟神所受的待遇。而这种既吃人也可以被当作药材的妖精，是极有人情味儿的。既爱又恨，正是人类情感的综合。
其实狐狸精向来就爱英豪，据说那商纣王膂力过人、体魄宏伟、才思敏捷。尽管如此，凤姑的这些先辈们还从没找过一位开国之君作为郎君。原因可能是开国之君不好押宝，容易出错。再说了，狐狸精都是地仙，很难得到天机，也就不知道哪个人能成事儿坐上江山，自然也容易把垃圾股捧为潜力股。而那些找到如意郎君的狐狸精，又容易使前者玩物丧志最后丢掉江山。于是狐狸精在世人的心目中的形象就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如今，凤姑找到了一个堪称英豪的陈胜。根据夏一钧所说的天机，他极有可能（哦，不，是老天注定）要成为一代君主。想到此，凤姑就喜不自胜，连连磕头祈祷。但见那幽深的牌位之林里，正有微微蓝光，如泣如诉的，像是要凤姑一雪千年之耻似的，好不动人。

凤姑从祠堂出来，就进了卧室。她对着菱花镜，比划起自己的妆容来。想那陈胜，是喜欢胖一点儿的还是瘦一点儿的。她自己作了一种泥巴，是用各种花果和药材碾成的，完全兼容于她的肤肉与生理。她在身体的哪里抹上这花泥，只一柱香工夫，那里就能长出同样的肤肉来，这是肥身。若要瘦身，也是把这泥巴涂在相应部位上，但要浅，薄薄一层，唯一不同是要照着镜子。
凤姑还要设计自己的模样，哪里肥了、哪里瘦了，此刻都看得一清二楚。好神奇啊！莫非面前这面水晶宝镜也有了瞳孔，开了天眼。那可是二狼神的专利，要交使用费的。但原此刻的二狼神在睡觉吧。
凤姑曾经发现，黄瓜是个好东西，贴在哪儿一夜之后哪儿就会瘦一点。生菜也是好东东，敷在什么部位第二天再看就会肥一分。她每天都要贴上几块儿黄瓜和生菜，不贴睡不着觉。今天晚上就更要贴了。贴、贴、贴，早贴早轻松。
想那陈胜，也是人中潜龙，可比那些个四海中心的龙王要神气多了。日后就是龙凤呈祥了，再不呆在这荒郊野冈子。到那好玩儿的地方，虽不比天界宽绰，可脚踏实地的，稳当。还是地仙好啊，享受不了那妖精不能承受之轻福。啊，陈胜一定会对我挑肥拣瘦的，瞪着那两只龙眼。我会不会不好意思啊，好久没脸红了，好想体验体验啊。
想着想着，凤姑又迷恋起自己的容貌来。觉得现在的自己其实正好，根本不用任何改动，就能打动得那陈胜。真是添一分则恐龙，减一分则青蛙啊。她慌忙把脸上、身上那些黄瓜、生菜全撸了下来。抖抖干净，自叹道，啊，如此才妖精！

凤姑记得一位师奶曾对她说，作我们狐狸精的就是要有三点，鬼、精、灵。这鬼呢，就是我们狐狸精的面貌。不能跟人似的，假正经，要时刻表现出你的鬼气来。在夜晚出没是个好方法，那还有呢，就是要时常出来吓唬人。
譬如找个夜伴孤灯枯坐读书的秀才。那秀才嘴里说的是圣人之言，可心里想的却是书中自有颜如玉。于是你就出现了，带着点儿浪漫，带着些鬼气，更重要的是带着你的颜如玉。那书生必会一惊，以为是自己乳山有路勤为径、色海无涯苦作舟的结果，回头是岸对你也将信将疑，约定三生后一路小跑地去赶考。或者就一掐自己大腿，叫出个三皇五帝来，把你捧成女娲娘娘，烧了四书五经作炭火照亮了墙根的山水画，而后吟诗作画弹琴吹箫，耻笑那些皓首穷经的人。
我们狐狸精哪，就是为人、为这世间的单身男人而造化的。记住，是单身的。那些有妻室的男人不归我们管，属于白骨精的领地。这些单身男人的性幻想能力甚至超过了他们的性能力，就像叶公好龙那样，不过是银样蜡枪头。可我们还是要以十面的玲珑刺激他们，以百倍的精神引导他们，以千样的妩媚塑造他们，以万种的风情鼓舞他们。
这是为啥？难道我们天生就是这命不成。那些说我们像水蛭一样在吸取那些单身男人精髓、骨血的说法是很荒谬的。我们这么做，为的是使我们的精气长存，使狐狸精的价值万世不坠，为的是传递我们狐狸精的文化传统。我们和白骨精不同，我们用的是艺术的方法和表现力。
艺术，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上，已经成了神界的按摩床和佛界的靠垫子。而我们狐狸精是妖，比地仙还低一个级别。可我们狐狸精也是最接近人的，因而更理解人，更把人当人看。当然，尤其是单身男人。那些男人、那些单身男人，也因为有了我们，而成了艺术家、或者艺术爱好者。因为，我们狐狸精就是艺术品，就是艺术本身。
《九歌•山鬼》里这么唱道，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采三秀兮於山间，石磊磊兮葛曼曼。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廕松柏。
君思我兮然疑作。
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又夜鸣。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凤姑冲着镜子扮了个鬼脸儿，却怎么也看不出自己的鬼气来，想吓人只有下辈子作人才行了。可这辈子呢，只能作狐狸精了，也是别无选择的。而且，若是作得好，还能千年不坏，想坏都不成了。于是，她就想着能伴了一个人间的豪杰，也不枉千年走一回啊。
又要到人间走一遭了，凤姑开始练习自己的步伐。也不知这一去是春秋几度、人生几何，也不知那陈胜的命运会不会有九尾之尊、万岁光芒。唉！实在经历了太多，曾经沧海哪有不湿鞋的，除却巫山就没有云雨胜地了。可这陈胜不是那些将领、诗人、纵横家、公子，而是未来的帝王。至今只有两个帝王，莫非事不过三就让我遇上了。
凤姑扭动腰身，学着豹子的路线，绰姿有约。她已经能看到一望无际的云罗伞盖，连绵不绝的鱼脊，还有如诗般柔顺的景致。她尽量矜持住，免得被眼前的一切弄闪了腰肢。作为第一等的狐狸，她是经过了3x7=21难才成的精啊。那绝对比什么杨树精、柳树精、槐树精、牡丹花精、菊花精要难多了，那都是素精，不需要怎样的修炼，直接到南天门外的黑市上买个证就可以了。可作个荤精就难了，到哺乳动物级的就更严格，要经过很多次的笔试，还有听力呢。因为作为狐狸精必须要能听得懂各方神仙的语言，才能保住自己的小级别。
虽说在仙界地位不高，可凤姑还是很满意自己的经营。说实在的，太高了就和人难以亲近了，这才是她的真实想法。凤姑又想起那位师太说到狐狸精的第二个特点：精。那师太还特意扭了扭脖颈，一溜儿的白雪皑皑。说道，
精呢，那就是我们狐狸精的精了。那太上老君在《道德经》说，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这说的就是“精”啊。精，有时候是曼妙不可说的，可又非说不可，就会很玄很玄了。
我们是荤精，又是荤精中第一等的精。白骨精可以千年，我们也可以千年。但是我们是依附在活体上的，而白骨精只能在累累白骨间。因而，一旦修炼成精，如何养精就成了头等的大事。
养精的方法无非两种，自养和他养。自养时倒是很简单，只须每日照着镜子，以虚养实。就像人间那些女子化妆一般，而我等只要用目光就可以了。至于那些瑜珈功法、打坐技巧，都是雕虫小技，决非我等狐狸精的行为。岁月如梭，目光如刀，是不是觉得时间有点儿长，等不及，那就要靠他养了。
他养就是要吸收天地人物的精气。像山间草木，闻一闻就有精华深入到我等心灵之里，正所谓山花野草不用一钱买。更何况这些草木花果也可入口，只要用千年地热烘烤，将其中水精赶走，变成一堆干物、干果，就可食用，而且便携。
再有，就是行走，周游。虽然我等各有各的领地，但环游是没问题的，这反而能彼此交换很多信息。这样的方式能养精蓄锐，吸收天地真气。可到底这些真气在哪里呢？是不是哪座山上都有呢？是不是那条路上都存呢？庄子说，道在屎尿。就是了。
而最高等的他养还是靠人养了。我等不是二奶，也不是那男人的偏房姬妾。我等比那些男人还高一等，所以就应该吸收那些男人的精髓。其实男人的精髓也是分级别的，从不同系统里分泌出来的，有生殖系统的、循环系统的、消化系统的、思维系统的。
生殖系统分泌的精髓极其粘稠，有一股咸带鱼的味道。吸收这样的精髓会让我等咸鱼翻身，满面容光，但不能过分，否则会浑身犯痒，骚气十足。这样就容易暴露身份，不利在人堆儿里长期潜伏。
循环系统分泌的精髓是红色的，很鲜艳的血液。可用来化妆，涂嘴唇。还可充入身体，变成个混血儿的。只是我等狐狸精的身体是轻盈的，决不能要这样的血太多，否则就和蚊子精一样沉入无间地狱了。
消化系统分泌的精髓就多了，唾液、胃液、胆汁、尿液。这些精髓在我等化腐朽为神奇的身体里，都可以分析出遥远的祖先信息。那就是我等与人类的情感关系之近，早就超过了猫与狗这些人类的朋友。就进化上来说，虽然灵长类的生理构造要比我等先进，却没有更多的精怪出现，除了孙猴子和六耳猕猴等有限几个之外。我等的进化是在精神上的，而且从人类的身上超越而去，即说成俯视之也不算过。因而我等对男人的唾液、胃液、胆汁、尿液，会有如此亲近之感，也就不足为怪了。
思维系统的精髓就不是有形的了，而是男人的那些精神产品。艺术家，像屈原、宋玉、孙子、庄子，还有《诗经》里的无名氏，都是狐狸精缠身的，也就不足怪了。要是能碰上个艺术家，那真是千年的造化啊。我等修炼成狐狸精，或许等的就是这个。那个可恶的秦始皇，他不仅坑了好些个儒生，还坑了好几个大艺术家，其中有很多是跳舞的。

凤姑径自在镜前舞蹈起来，要把那些被秦始皇杀掉的舞者的魂给勾回来。她身体海水般柔软，起伏间有海豚踊跃。渐渐地恢复了狐狸的毛色，那紧张的茸茸状，似有无数奥秘跳蚤般潜伏其中。她不敢再跳了，再跳就会冒气儿，仙化腾空而起，挪移到其它地界去了。
她又在想《楚辞》里的山鬼，那个妖气十足的人物儿，自己和她比起来又差在哪里呢。是不是缺少对泉而梳的经历，抑或唳声山野的历练。还有巫山上的那位神女，冰凉的玉乳经过了怎样的岁月云雨，那巨石间的一线天又长着多少青苔与蕨类。
师奶的话语又响在凤姑的鸟巢里，极富振动感，又有着无限的回音，那是在提醒她关于灵的传说。
我们吸收这些精气，不是为了害人。他人不是地狱，我等也不是男人的地狱。我等和男人是双赢的，而不是像白骨精那样，令人粉身碎骨。这，就要说到灵了。
灵，可以是机灵、灵巧、灵敏，可以是灵魂、幽灵、显灵、通灵，也可以是灵验、灵感、灵犀、灵丹妙药。说得自大点儿，人间要是没有狐狸精是不是地显显灵，还真的很乏味呢。
莫非我也能带给陈胜如许的灵感不成。凤姑在想，要是这样的话，我的造化甚至可以超过那些迷上艺术家的姐妹了。
要有这样的自信，这样的自信来自……
师奶的话语又一次回响在她的山洞里。这山洞就是她的家，她的为狐狸精的家。她就要走出这里，去到一个宇宙一样的大洞里，却完成狐狸精应有的使命。而这样的使命，已经超过了玉皇大帝的赋予。
凤姑想起夏一钧的嘱咐。就在现在，她要去陈胜他们驻扎的地方叫唤了。

将尉大惊，没见过这样的马戏节目，实在不能受用了。有些木，连吴广从背后提刀过来也没发觉。而另一个将尉也忘了提醒，可能是他刚说完那句话吧。
吴广本来觉得这里的人不怎么熟，就没好意思装醉。现在他也自不必装了，这才叫见机行事。何必非按《史记》说的要等到旦日呢——此刻就是明天。
吴广是主犯，陈胜是从犯，他们手起刀落，杀了俩将尉。
他们真的有罪、有杀人罪吗？按照自商鞅变法以来的秦律法，的确是有大罪的，要被剁胳膊剁腿株连亲属的。也许此后的大姓里就没有陈、吴二家了。
可陈胜、吴广幸运啊，他们反了，而且成功地把杀人罪一笔勾销，反变成正义的判官。他们不仅留下美名，而且是草根创造历史的第一。
只这么一想，陈胜就美滋滋的。于是他对一起联欢的众弟兄说，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当斩。藉弟令毋斩，而戍死者固十六七。
陈胜文言文确实不错，出口即是锦色文章：且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大家听罢，道，经典啊！

8、天上人间

好久没回天宫了。在人间这日子过得真快，陈胜吴广终于杀了朝廷命官，正在攻打大泽乡。夏一钧和太白金星觉得该回去复命了，想那陈胜吴广决不致于一开始就遭败绩，再说也不能干预太多，不然佛界就有反映了。
回到天宫，一切如常。
远处，青鸟刚刚把一块昆仑玉叼上广寒宫的晶格子里。广寒宫有了些大模样，格局毕现，整个儿一大蛋。那嫦娥就伫立在工地边的高台上，指挥若定，其实是在想这宫殿一定要比得过昆仑山上的瑶台。
夏一钧远望着嫦娥姐姐，心中一阵痉挛，好冷艳啊，这么远都能觉出那股子寒气，彻骨的冰美就这么凝固在自己的眼帘上。实在受不住了，赶紧转过身，后脑勺立刻就像被什么蛰了一下。他明白，自己是天上人间穿梭得太多了，失重。

夏一钧跟太白金星一起来到玉宫，跟玉帝说人间刚刚发生的事件。
玉帝刚进过膳，正在朝着一彩屏打嗝呢。这嗝打的，直把那九霄云彩搅得灰了吧唧的。他见两位亲使归来，很是高兴，便问，你们可做得周密？
太白金星道，此次一共动用了两位神仙，一个是大泽龙，一个是狐狸精。都是小当量的，应该不至于惊动到如来佛吧。
夏一钧插话，如来佛不是法力无边么。
太白金星没理。此次南天门外执戟郎夏一钧可算立了大功，找当地的狐狸仙一叫，那陈胜、吴广立马干掉了领队的将尉，才成大事。
哦，小夏如此干练，太上老君那里正缺个助理，就命你为三清宫行走，去辅助老君吧。
太白金星急忙说，那陈胜吴广那边怎么办呢，夏行走熟悉那里的情况啊。
玉帝出神意料地叹了口气，把那
如今，神佛峰会迫在眉睫了，是重中之重。至于下界的陈胜吴广起义，还是少管为妙。
太白金星只得吞语，与夏一钧下了玉宫。

原来这玉帝原本是东王公，和西王母结合后就时来运转，误打误撞当上了天界领袖。年富力强的玉帝统领着各路神仙，这给他的一个最深刻印象就是：乱死了。
比如在《西游记》里，有三股子势力。一股是道教的神仙，他们居住在天上。人物众多，唐僧师徒遇到的妖魔鬼怪大多是神仙的家奴、宠物。从天下到人间来作怪，来得容易，作得也痛快。
另一个势力来自民间传说。像四海龙王。他们连个小那咤都打不过，势力最小，只能成天在水里呆着。还有那些虾兵蟹将，也是不堪一击。
还有一个就是为佛祖如来为核心，居住在西天极乐世界。还有他的徒儿观音菩萨，喜欢拿个柳叶瓶子到处指指点点。整个西游记就是佛征服道的过程。
民间的神打不过道教的神，道教的神也不如佛祖有威力。孙悟空的原型是印度佛教里的，自然就是这个结果了。
而玉皇大帝是不能统帅佛界的，只能友好相处，而且经常处于下风。但他的势力已经相当大了，可以统御天神、地仙、水神和阴间。
不得不说的是阴间疆域问题。要知道，佛界、神界都有鬼域。佛界的叫地狱，神界的叫阴间。它们都是鬼呆的地方。结果就是一个人死了到底是去地狱呢、还是去阴间，是去见阎罗王呢、还是去找东岳大帝，这是一个大问题。而地狱与阴间的分界也很复杂，牵涉到很多理论与实际问题，这些都有待这次神佛峰会予以解决。
江河与大海，都有龙以及各种各样奇特异常的水仙和虾兵蟹将等。江河里的龙，是黄龙。大海分成东、南、西、北四海，每海一个龙王。至于那些潭、湖、池的，也各有自己的龙，就像藏传佛教里的活佛一样，每个寺庙里都有一个。而听说最多的，就是黑龙潭里的黑龙了。虽然龙是中华民族的象征，也代表了皇权，但似乎其威力与能耐在神仙谱系里并不算怎么大。

地仙则集中分布在四大部洲上，构成了一个个的仙境。大大小小的，跟葡萄洞似的，又有些像《地道战》里的景象。刘禹锡《陋室铭》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这两句可算是最精辟的仙境指南了。
晋虞喜《志林》记载：晋人王质上山砍柴，偶遇两个仙人在下棋。他观棋听歌，支没支什么臭着无从去考，和仙人说没说话也不清楚。但一局未终，斧子把儿已经烂掉了。
其实那些名山里的仙境和人间是交叉重合的，因而凡人才能进到仙境里。为什么这么说呢？还是回到刘禹锡的那句话，“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可见仙人到哪里，仙境的时空就跟到哪儿。月亮走，我也走，我送神仙到村口。仙人呆的地方，那里就在仙境里了。等仙人离开了，又恢复到人间。所以说，碰上神仙那是运气。
按照爱因斯坦相对论的说法，质量越大的物体周围的时空弯曲得越厉害。仙境里的时空就是这样弯曲的，而仙人的质量也比凡人大很多。但王质遇到的是俩和他个头儿差不多的仙人，要不然他怎么能看得见棋局呢。这说明那两个仙人的质量不体现在体积上，而表现在密度上。密度越大，越不会坏，不会死，也就有金刚不坏了。
空间弯曲好理解，就是变成四川麻团儿了。仙境就是这样一个水晶球。王质碰巧进到仙境里，那他的斧子为什么会烂掉呢。只能是因为他遇到的那两个仙人层次不高，能影响的空间也不大，仙境的边界就在王质和斧子之间。而如来佛的空间就大得没边儿了，所以孙猴子翻了好几个跟头也没出他的手掌心。
时间弯曲就是被拉长了。在仙境里呆一小时，就是世间很久一段光景。仙人质量越大，时间被拉长得也越大。据说元始天尊和太元圣母的做爱有固定规律，每经一劫才来那么一次。一劫是十二万五千年（四十一亿万年），那他们之间岂不是极度的性冷淡么。不是这么讲。那元始天尊和太元圣母呆的地方是仙境里超级豪华的三清天小区啊。在凡人看来是一劫，在三清天里也就是出去溜一趟天狗的工夫。

说远了，还是来说说神界的精神领袖——太上老君吧。太上老君不仅是所有神仙的精神领袖，而且也是玉帝的精神领袖。这玉帝也是神仙，只是最幸运的一个罢了。为啥太上老君这么牛？还不是因为那本儿《道德经》吗。只有五千字的一个手抄本，却带来那么大的效应，实在堪称思想界的奇迹。
其实太上老君只能算三清天里的三把手。一把手元始天尊和二把手太上道君都是他的兄长，或叫另一个化身。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个“三”，就是这哥儿仨。他们全是自玄牝而生的。太上老君的两位哥哥早就不管事儿，全权由太上老君处理。似乎也是一种策略，尤其是对付佛界的时候。
至于其他天神，以后再一一引见吧。

兜率宫里，太上老君正在聚精会神地考虑神佛峰会的事儿。可以说，在神界里很多重量级的神仙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就是如何能在峰会时占得上风，成为赢家。说实在的，神与佛或道家与佛家争夺话语权的斗争已经延续很久了。
别的不说，就说这佛界的傲慢就够受的。如来还好，可他身边的迦叶与阿难就不那么好对付了。仗着是如来身边的人，知道佛爷睡觉打几个呼噜，就摆谱摆得厉害。今儿来要个什么琼楼玉宇，明儿来又拿走个卢沟晓月，真是贼不走空啊。最难搞的就是在天宫里还要住上个把时辰，其捣乱当量相当于10次孙悟空大闹天宫了。
玉皇大帝对此不胜其烦，只得求教于太上老君了，希望老君能拿出当年写《道德经》的智慧来，在此次神佛峰会时解决这个佛骚扰问题。
唉，问题实在是多，解决起来就得一个又一个。佛祖有佛祖的想法，老君有老君的心思。如来的背后还有一个未来佛、一个过去佛，而老君身下也有另外的元尊与道君。他们之间虽未碰过面，但早有神交，并且都被时代推到了前台，不进则退啊。

再说那夏一钧一路走来，抬头见兜率宫到了。他进来就说，老君啊，你这里怎么这么冷啊。
太上老君醒了醒脑子，问，现在怎样？
夏一钧伸伸脖子，道，哦，暖和儿多了。看来，思想是件很冷峻的事儿啊。
老君道，没有我，天宫就要热死了。你不去盯着陈胜吴广，来此作甚？
是玉帝派我来辅佐你对付与佛界的峰会的。
陈胜吴广那边处理好了？
他们杀了将尉，反到大泽乡去了。
你怎么没跟了去？
有太白金星呢。再说参与太多佛界那边会提抗议的。
也好，目前形势还是谨慎为妙。待老夫我灭了佛祖的锐气再说。
老君，你有何吩咐小弟我去做的？
这个吗，我还想不出来，但依着辈份儿你可做不了我的哥们儿啊。

氤氲时分，无数黑白金鱼在争抢一个小行星，把它当成了唯一的美食。还有那玉树琼花般的玄牝晶体，色感昏黄，有些离离原上草、遥看近却无的意思。夏一钧有点儿犯晕，这里就是兜率宫最著名的景点儿——丹房。夏一钧虽然吃了不少仙丹，但还是头一次来这个生产车间。
丹炉旁，见俩童子正在那儿卖力地扇着。炉中的三味真火烧得正旺，大有把炉子一道熔化之势。那两个童子被这火烧得目露青光的，而且有些粉面獠牙的意思。
夏一钧感慨道，这么扇下去，到啥时候是个头啊，怪不得都偷着下凡当妖怪。
老君轻捋虬髯道，有时候巴不得如此呢。就像我现在在炼的这一锅子仙丹，是准备作为款待佛界贵宾的零食，到时候也巴不得如此呢。
夏一钧不明白，如此个啥？噢，这仙丹里莫非有什么玄机？
我神仙界的思维和佛家是很不一样的。你可能只知皮毛。
夏一钧刚要辩驳，老君又说，所以我要派你去趟佛界，作为仙界的使者去就峰会事项商谈一二。
夏一钧心中一喜，却道，我有个问题啊，也是替广大读者问的。
是《道德经》的读者吗？
不，哦，就算是吧。就是咱们在这儿这么密谋，你说如来那么神通广大的会不会明察秋毫啊？
老君说，每个神、佛的自有空间都是不受侵犯的，但这也就只是在自有空间里。出了这个空间，就没有秘密可言了。而每个神佛的空间是不一样大小的，明白了？
夏一钧点头道，哦，那么佛是听不到我们说话的，正如我们听不到佛说话。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和佛界是对称的，对等的。
所以。我们一定要听到佛说话。怎么办呢？我派你去找阿难吧，你去探探他们的底。
阿难？
是，他是如来的助理。

在夏一钧眼里，天界就是一个畸形的小人间。——这么来比喻实在是思维的习惯，人间与天上仙境（天界）有着很工整的对仗关系。说人间就让人联想到天上，说起天界如何就会想到人间怎样，不是有个著名的夜总会就叫“天上人间”吗。相比于人间，天上就显得小了，我的意思是神仙的数量比起人间来要少很多。于是就显得空旷，建筑也就更加雄伟，基本都是宇观级别的。用人间来参照，就显得更畸形，这也就不奇怪了。
别看这里的神仙们一个个都神气活现、精神头十足的，其实各个心中有一本儿账，小算盘打得嘣儿嘣儿的。就说那嫦娥吧，那哪儿是在造广寒宫啊，简直就是在玩儿玉帝呢。可玉帝呢，并不在乎。在他看来，物质是无穷丰富的，想变多少出来就变多少出来，连废话也这样。
还有王母娘娘，也是极尽奢靡。这也平常，谁叫玉帝认了嫦娥这个二奶呢。因而王母的浪费更是报复性与灾难性的。她管理的蟠桃园自从孙猴子走后就交给了一只天狗。这只天狗的学名叫“昆德拉”，也是相当有来历，据说它就是元始天尊的那只经常在三清天小区里遛来遛去的宠物。结果王母娘娘看上了，就去求玉帝，想要。玉帝因嫦娥的事儿，每在王母面前都矮上半截儿，而有求必应。这次也不例外，谁让玉帝是太元圣母的干儿子呢。而元始天尊对于这样一位冉冉升起的少壮派，也是关爱有加。于是，天狗就来到了蟠桃园，坐上了齐天大圣撒过尿的那个宝座，并在每棵桃树根儿留下自己的气味儿，令蟠桃吃来别有一番滋味了。
再一次说完了玉帝的两位性伴侣及其绯闻，各位似乎就能看出些天界的端倪了。这里实在是个很混乱的所在，每日上天来申请绿卡的凡人与地仙就很多，而管理此项业务的正是那位天蓬元帅的上司——斗姆元君。
玉帝曾对斗姆元君说过，神界位次混乱，神仙不成体系，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还提出要搞体制改革。这下子斗姆元君的胆子更大了，气量也足了——天蓬元帅再也拉不动了，于是就转投到了嫦娥门下去拉砖头了。
斗姆元君的“斗”指北斗众星，“姆”指母亲，“斗姆”就是北斗众星的老妈啊。斗姆原为“紫光夫人”，先后生下九子。长子为天皇大帝（四御之一：勾沉上宫天皇大帝），次子为紫薇大帝（四御之一：中天紫薇北极大帝）。其余七子分别为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即北斗七星。
当年的风韵如今已经褪去，却留下一个三目、四首、八臂的模样。玉帝也正是看上了斗姆元君这点，能者多劳且有着连体婴儿的底子。那斗姆元君也没有辜负玉帝的期望，尤其是在审查八仙的时候那可是一夜成名啊。斗姆元君原本瞧不上这些从凡间来的泥腿子，总是什么皇亲国戚如曹国舅一般的，也都是腥骚味十足的。但天界需要吸收更多的人才来充实自己的队伍，用新神仙去压制老神仙，不然就不能维持正常与和谐。但斗姆元君还是不忘了为难八仙，并且以此为乐。她看这些个地仙几乎人人手里都有个家伙，就让他们玩儿一次游东海，要求各显其能——其实就是让他们各自出丑，以便日后成为笑柄，在自己面前抬不起头来，并

她看这些个地仙几乎人人手里都有个家伙，就让他们玩儿一次游东海，要求各显其能——其实就是让他们各自出丑，以便日后成为笑柄，在自己面前抬不起头来，并且投奔到自己门下，成为北斗七星那样的乖孩子。

夏一钧走之前来拜见斗姆元君，为的是能求得她的帮助。听了斗姆讲述行进中的八仙过海故事，有些对面前这位半老徐娘刮目相看。可他也明白了，原来斗姆就是想让八仙来帮他啊，他们行吗。
有些郁闷的夏一钧钧回到自己的住处，见太白金星在等候自己。那太白金星是来要他的迷你金钟罩的，为的是日后到人间方便些。太白金星颇有些屈尊地说，夏仙台如今有了新差事，就不把这人间的天翻地覆放在眼里了吧。
夏一钧听得太白金星“仙台”一叫，浑身就鸡皮疙瘩的。说，仙翁千万别这么叫，还是叫小夏的好。我这一去，只是公差而已，不日即回。至于人间的陈胜武广起义，还劳太白叔叔关照仔细，切莫让他们失败了。
这个自然，只是老夫有一事相请，还望贤侄应允。就是你那个迷你金钟罩能不能给我玩玩？
夏一钧嘿嘿乐道，花老头，凤姑那里你要时常去看看，她搞掂陈胜时肯定有很多困难。说着掏出了迷你金钟罩。迷你金钟罩，非一次性用品，愈用愈亮，且有包浆。随时随地，屡用不爽，东奔西走，还是这个小东西贴心又贴身。
太白金星将迷你金钟罩捧在手心，果然是翠绿山中一道血，万种春苗一点红，好瓷啊！赶忙收入怀中。两人一同出来，太白金星正要告辞，却见玉兔怒目而视。玉兔道，夏一钧，《流氓兔》带回来了吗？
夏一钧当初答应玉兔，也就是那么一诺，还是看在嫦娥的丰乳肥臀上的。怎么这玉兔这么不开眼哪，竟然兴师问罪来了。玉兔就这么红着眼睛、竖起大耳，龇着门牙，所谓狗仗人势、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就是这个道理吧。夏一钧还真不能得罪它，还要靠它传情呢。便说，我上次去得匆忙，没来得及到动漫市场溜达。而且人间正好下雨，竹香版的缺货。正好太白金星又要去人间出差，他在那里见多识广，一定会给你弄的。
太白金星立刻对玉兔说，少侠莫恼，我此次下凡，一定，一定。
玉兔把短小的尾巴撅得老高，要竹香版的噢，再拿不来我就要在嫦娥的怀里拉屎了的噢。
夏一钧附和，天宫大丑闻绝不会就这么发生。

在通往西天的航道上，夏一钧有着一种不能遏制的激情从腋下喷出。
夏一钧本想和太上老君讨论一下神界的前途，可老君故作东方神秘主义，这让他很是不爽。对凡人来说，或一步登仙，或立地成佛。登仙可长身不老，成佛只是心理游戏。但佛也有好处，就是讲究轮回。这比永远不死的神仙还要好，这是新陈代谢的生长。
但夏一钧还只知道这些。他要去西方极乐世界寻找的是新的主义，当然不是那个众所周知的佛，而是别的什么。什么呢？他也不知道。但他知道，那里一定有。

9、晓天下

陈胜、吴广依照前计，拉起公子扶苏和楚将项燕这两张虎皮。他们把一个小土山平了平，而后就插旗围坛，拿那两个将尉的首级作祭。陈胜、吴广和弟兄们（还没建立真正的王朝前的对手下、部下一干人等的通称）袒露右臂，自称大楚军。
陈胜自立为将军，吴广为都尉。
接着，大楚军就向着自己的第一座城池大泽乡进发了。说是进发，其实就几步路。大水已退，留下的是被水冲走的破烂。道路还是泥泞，时不时能踩到一块儿什么软乎乎的肉埋在泥里的，也分不清是什么肉了，也没这兴趣。反正是赶紧跑到大泽乡就是了。
这时候的大泽乡异常紧张。蔷夫（官名，类似今天的乡长。史记里也没说他姓氏名谁，但他确实在历史上很重要）把游徼（官名，乡公安局局长。一样没有名字，正是这些无名氏改变了中国啊）找来商议对策。而后者早就在准备投降了，但还是看在老上级的面子上前来一议。
蔷夫事先让小妾往自己眼睛里喷了点辣椒水儿，而后出来见游徼道，谁让我们不幸生在大泽乡的呢。
游徼见他如此动情，也有些挂不住，道，若大泽乡失守，这可是第一个被匪徒推翻的基层政权啊，实在没脸活了，哪怕当老二也好啊。
蔷夫愈发嚎得厉害。怎么也得抵抗一阵子啊，要不然按秦律我们的罪可就大了，听说要被灭九族的。结婚太早就是不好啊！
游徼猛地看着蔷夫，那时候还有大秦帝国吗？
怎么说这个历史责任也不能由我一个人担着，就是我俩一起，这小肩膀儿，不可承受之重啊。
不如把大大小小的亭长、里长都找来，举手表决如何？
咦，好主意。

很快，里长、亭长们就到齐了，坐了一院子，嘁嘁喳喳的，听来有鸟要飞走的感觉，让蔷夫很是不爽。蔷夫故作镇定，之前没再用辣椒水，而是快速地和小妾做了会子爱。小妾很是理解自己的老公每遇大事都要以此来慰藉与信心，因而特别卖力地叫着。蔷夫紧锁双眉，面如锅底，口中念叨着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后浪前浪谁更浪，忽然捂住了小妾的嘴——要来的人来了。
游徼知道蔷夫还没想好，就抢先说，大家赶紧议议吧，珍惜自己嘴里的民主权利啊，再不用等那些民工打来可就作废了。
里长、亭长们自然各怀心思，但大多认为抵抗很傻很天真，不如作上一面锦旗，上写六个大字：史上最牛民工，把它赠送给陈胜、吴广。
蔷夫大声道，就没有人有啥异议的吗？先有民主的百鸟，后又集中的凤凰。凤凰是百鸟之上的凤凰，百鸟是凤凰之下的百鸟。百鸟不争鸣，凤凰也无语。
还是没有反对的。
蔷夫不得已，便用手搭在耳廓上，转动着身体。
还是没有反对的。
蔷夫没招，就说，只有一个声音的声音不能叫声音，只能叫屁。再没表达不同意见的，我就自杀给你们看。
小妾立刻奔跑出来大叫，我的郎，你别走那么快，还没给我肚子里的孩子起名字呢。而后便趴在蔷夫肩上哭起来。
游徼道，大家可怜可怜领导吗，就反对一下吧。我替大人保证，只要一有反对的，立刻散会，否则的话，谁也不许走。他见话还是没效果，就已发狠，道，再不说，就把每个人身上藏的白布都搜了去！
立刻的，一位亭长或里长的就挺身而出，大叫，我就豁出去了，冒天下之大不韪说一句吧，锦旗太俗了，不如给他们一人发一块猪肉。

大泽乡说是座城池也算，也就是几垛矮墙围起来的，根本无险可守。但蔷夫还是率领众人来到城墙前守卫，而且还派出了一组探哨。
探哨来报，民工军离我只有十里地了。
蔷夫喝道，什么民工军，你可真会侮辱人家，要叫陈胜军。再探！
探哨来报，陈胜军离我只有半里了。
蔷夫道，再探。
探哨道，还探哪！
蔷夫道，让我最后过把瘾。
那探哨从门出去而后转身又进来，陈胜军离我只有半里之半了。
蔷夫听罢立刻从墙后跳出来，喊，天下苦秦久矣——！

陈胜远远的，就见一群人跟一大篱笆墙后面看热闹似地人头攒动，很烦。没规矩，怎么还不来迎接呢，毕竟我这也是一支队伍啊。他苦思不得其解，猛回头，发现自己的旗子太小了，恍然大悟。赶紧命人从箱子里扯出一块大布来，在上用炭笔写了个“陈”字。
旗高而飘，粗旷、醒目、不时掉着黑渣儿。
陈胜望了望，很满意，便转头让众人放慢脚步，别急，别急啊！
可就是不见那些人要出来迎接或迎战。
陈胜有些急了，想下令准备战斗了。
吴广对陈胜说，再等等，毕竟那些人没经历过这些历史时刻，还是再给他们一个机会，也许他们会给我们一个奇迹呢。
就见那边有好几个人玩儿着折返跑，一会儿一趟, 一会儿一趟。离着起义军十丈远处送出个笑脸儿，而后抹儿头就跑，再回来，脸憋得通红，竟无语凝噎。
陈胜实在看烦了，这是什么阵法啊。他挥手示意，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
就在这时，听到了那厢传来“苦秦久矣，苦秦久矣”。
这蔷夫小跑到陈胜面前，双膝跪倒，把唾沫抹在脸上，连连叩首道，楚国又要光复了，就从大泽乡开始吧。
陈胜不喜欢这样腻腻歪歪的，说，得得得了，本来是件很快活的事儿，哭哭啼啼干吗。快带我们去吧。
于是，陈胜、吴广就带领着几百号的起义者进了大泽乡的核心区。

一路上，蔷夫嘴不停地介绍着自己的治乡计划，说本来想利用秦帝国修长城的下脚料大搞房地产的，说要把孟姜女请来为一个帝国最大甲骨交易市场做形象代言人，还说原本要大干一场的谁承想一场大雨送来了陈大将军，真是真龙下世，活龙升天。以后大泽乡的事业就全靠……
乡民们一点儿也不怕起义军，就是有些奇怪。前不久还是一群民工呢，怎么突然就人五人六了呢。不过他们很善良，觉得这不像一支扰民成性的队伍，至少目前还很有点儿害羞呢。帝国的铁骑他们见过，威严，没人性，基本上就是始皇帝的棋子儿，指哪打哪，逢佛灭佛，是逢仙灭仙。始皇帝死了，这些个棋子就自主运行，有时候还相互撞车，抢夺地盘，渐渐地就有了军阀的气质。乡民们也是见怪不怪了，却绝没有想到一夜醒来会出现这么一支不伦不类的准军事组织。
陈胜确实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的人马跟那会儿的楚军可不能比啊，如果每个弟兄手里不拎着点儿什么武器之类的，就更寒碜了。他非常急切地想赶紧到达乡庭，好好休整一番。
想不到的是，乡民们竟然自觉地组成了啦啦队，不停地给起义军打气助威：
你可知“大秦”不是我真名姓，我离开你太久了，楚国……昨天所有的压抑，已变成帝国的回忆。勤勤苦苦已度过半生，今夜重又走入风雨……走走走走走啊走，走到九月九，那里才有自由，才有九月九……明天又是好日子，千金的光阴不能等，明天又是好日子，赶走了二世咱得太平……
吴广心想，哦，会的歌还真不少啊。

乡庭是一乡的事务中心，但那时还没现在这么正规，只是一些德高望重或德艺双馨的老人们聚集在一起边晒太阳边晒乡务的地方。这些老头老太太中有三个是领头的，俗称“三老”。他们和蔷夫、游徼、里长、亭长不同，都老资格了，打楚国那会儿就这地位，再怎么改朝换代也撼动不了了。
对迫在眉睫的陈胜吴广起义，三老也激烈辩论过，这么大的事儿总得有个态度啊。那些蔷夫、游徼、里长、亭长都是年轻人，年轻人爱冲动，喜欢标新立异、改朝换代。可我等是德高望重或德艺双馨啊，不能跟着年轻人走，也不能和他们一般见识。
三老中的老大是位木匠，一辈子给这村那乡的作木器，喜欢边做木匠活边思考。他拉着锯，兹拉兹拉的，很难听，但可以入心。老大道，
这个陈胜又没背景、又没资源，就凭着这几百号人能闹翻天了还。到时候秦朝的军队一合围，一个个五马分尸、六神无主、七窍带烟的，实在很难看啊。
兹拉～兹拉～
老二是个搞私塾的，据说是孔门旁支。他凭借了孔子的威望也在这大泽乡开了好几家连锁私塾了。可遭遇了秦始皇焚书坑儒运动的打击，就一蹶不振。如今，他仿佛看到了复兴私塾的希望，格外充满希望地说，
也许他们能带来儒家的春天！
兹拉～兹拉～
老大冷笑道，嘿嘿，我要作些棺材，很快就会打开市场啦。
兹拉～兹拉～
老三年轻时游手好闲，一直没得着门手艺，老了老了，却得高人指点，于是评论乡里、臧否人物，除旧俗、立新风、与时俱进，忽而崇拜周文王，忽而追逐商汤，当韩非子被嬴政杀害时如丧考妣。就这么个人已是这一乡的道德宗师（也就是专家），还特瞧不起老大。
可老大就是老大，凭着一手的好木匠活愣是把十里八村的大寡妇、小媳妇弄得鬼迷三道儿的，送行的时候都喊口号说要嫁就嫁老大这样的人。可老大就是不娶，他喜好这木工活胜过女人。老三发现了老大的潜质，于是推举他当了大泽乡的道德模范。再加上老大比自己大，于是老大就成了老大，老三还是老三。
兹拉～兹拉～
老三特听不惯这拉锯的声音，他想着老大可能就是靠这个来排解情欲的。这比起女人叫床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可老大竟能听进去。以前老三也高度评价过老大的兹拉～兹拉～，说这是韶音绕梁，天地和谐。老大拉得更来劲儿了，逐渐地，就拉出了节奏和律感。有时候还能边拉边吟着楚辞：什么木漫漫其修长兮，吾将上下而找齐。
老三顿了顿，找回了自己的思维节奏，才说，我觉得吧，对他们应当不冷不热、不温不火，来如风，去如影，关键是怎么保证以后大泽乡的道德生活能够持续稳定下去。
三老的意见没统一起来。行政单位的蔷夫、游徼、里长、亭长的意见需要一致起来，可现在这个是乡议会的三老在议政，不统一也没啥。就这么一直吵，吵到起义军到门外了。
兹拉～兹拉～

陈胜见三老丝毫没有来迎接的意思，也不生气，径自迈步进入。他慢慢地跨过门槛，感觉自己的灵魂有些出窍的意思。这不是简单的一跨，而是神奇的一跃。他觉得自己的衣服一下子柔软了许多，似乎棉花都变成了浮云。便想起孔夫子的名言，富贵于我如棉花。这陈胜再也不是原来那个陈胜了，他已经走进了一个历史通道里。
这个历史通道开始时冷冷清清，还有很大的风，彻骨的，把一切刮得干干净净，就剩下这一个光秃秃的洞洞。走进去似能听到山鸣海啸，却又是如此的不清晰，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坏掉了。能见的也就是些山水画，很写意，很抒情。再往里，光线就强烈些了，能看见些影影绰绰的小人儿在晃。越向里，越觉得被一股子风推着，好似在坐过山车，呼呼的感觉。周围荡起喊杀声，光线也愈发红了。
如今的陈胜，还只是在通道口向里张看。他祭拜一般地冲三老鞠躬，喊道，
三位老人家，你们的意思我知道，是希望我从这里起步，不要满足于此。
三老被陈胜的这话给吓着了。
老三厉声责问，你怎么能对老者这么大声说话呢？这也太不安全了吧，万一把秦军给召来了可怎么好？
陈胜道，我会守住大泽乡的，但我更要去进攻蕲县。蕲县占领下来，大泽乡就安全了。楚国恢复了，蕲县就安全了。
老二说，孩子，到时候一定要带我去鲁国啊，我要到杏坛上去转三百六十度。
陈胜接着说，秦灭亡了，楚国就安全了。天下定了，我们就安全了。
兹拉～兹拉～
老大停下手里的锯子，问，年轻人，你可知哪里最安全？
陈胜指指老大的锯子。
老大一使劲，把锯掰断了。

其实吴广是给陈胜出了主意的，其实吴广本是该大书特书的。在历史书里，吴广总是躲在陈胜身后，就像一个伟大的男人背后一定有一个不甘寂寞的女人那样，辅佐着陈胜。
而吴广是真的战略家，不仅是军事上的，更是政治上的。他博学多才，见过识广，过目不忘，朴外慧中，……简直就是个完人哪。可偏偏遇上了陈胜，怎么看都比自己大一号，历史NO.1。也就这样了，伟大的历史NO.2。
吴广对陈胜说，吴广对陈胜说，哥哥既然已经起来了，就是把脑袋别在了屁股上，只能进不能退。所以一切事都要事先谋划好，万不可疏忽了。这几百个弟兄的身家性命，当然还有我的，就都拜托给哥哥你了。这不是小事儿，从现在起就不是小事儿了，别把自己看小了。你会越来越大的，就因为你是第一个。
那第一步怎么做呢？陈胜嘴唇直哆嗦，不是天冷，是心动。
先别想着第一步，先想想大局。想大局之前，先想想自己。
别绕了，我现在经不起绕。
就是要与秦帝相反，秦帝怎么做的，你偏不那么做。树立起一个反秦的形象来，不仅仅是楚国了，其它的五国甚至秦国人也会欢迎你的。还有那些早就灭亡的也不知是谁灭亡的谁的那些诸侯国们，那里的人们也会欢迎的。因为秦帝给人的印象实在太坏了，它统一了一切，却毁灭了人心。
兄弟你能不能让我走起来，边走边说。这第一步……
从第一步起，就要以德服人，要跟秦皇帝截然相反，每一步都要表现出自己的特点。嬴政是吕不韦的私生子，你不是，你的父母光明正大地生育了你。光这点你就比他强。那嬴政有啥特点呢，他焚书坑儒。哥哥你就要特别尊重儒学，还要尽量搜集古籍，将被品收购站一网打尽。那始皇帝还经常去求仙封禅，你就得坚守现实主义生活态度，不登一千丈以上的山峰。这当然是后话。
这第一步……
你这一小步，可是历史的一大步，所以不是那么轻易就迈的。
陈胜把脚缩回来，竟闪了腰。
虽然我们占领的是芝麻大点儿的地方，但该有的新气象还是要有。
听兄弟你的，就这么着。陈胜有些不耐烦了，偷偷地迈开步子，朝着自己的方向走去。

10、地狱游

太白金星怀揣着迷你金钟罩，着陆在一片斑竹林里。风吹来，竹声阵阵，如泣如诉，又如死般柔顺。他感到一缕恐惧，不是恐惧自己的前途与性命，而是莫名的那种。
太白金星想，这一场即将开始的推翻秦帝国的战争一定会有无数生命死掉啊，无论是死有余辜还是真的无辜。为什么要进行呢？秦有那么坏吗？如果陈胜做了新的皇帝，他会比秦皇帝好多少呢？这些问题当初领命出南天门的时候都没有想啊。
他一惊，自己竟有了佛的悲悯。
可他又想，这人死了是可以投胎转世的啊，也没那么悲惨啊。可要是死的人太多，而阴间又没地方收留或接收手续太繁琐，导致大量的人处在生不如死又九死一生的境地，就不好了。
那么，阴间是否作好了准备呢。
太白金星决定去阴间走一趟，会会阎罗王。

先来到的是个土地庙，这里是注销人间户口、登记鬼籍的地方。太白金星自然不用如此，可也得跟土地爷打声招呼，免得日后麻烦，毕竟这阴间不是天庭直辖的。
土地见是天上的大神仙太白金星出差来了，急忙从土堆里爬出来，招呼土地婆把上好的屎壳郎点心拿出来款待贵客。太白金星只是要打个照面，可土地死活不让走，原来他以为太白金星是玉帝派下来视察的，于是就想让太白金星帮忙调动个工作，去天庭当个执戟郎也行啊，看仙女总比整天给鬼魂办出入证强啊。可太白金星的心思不在这，小事不入他的眼，他想的都是怎么能说服阎罗王，归顺天庭。
据说那阎罗王原本是印度籍太阳神毗婆薮的儿子。当年毗婆薮想娶女神娑罗纽，可娑罗纽觉得太阳光太刺眼，就用了个人作替身参加婚礼，自己逃了。结果那个假新娘就生下了阎罗。因为假新娘是人不是神，于是阎罗也就是个必死的人。还算幸运的是，阎罗成为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死人，因此是必死的人类的祖先，也就是死者之王了，阎王爷。做什么都要敢为人先啊，做第一最容易流芳百世了。
如今这阴间，等于是介于神界与佛界之间。可无论是神界的投胎转世，还是佛界的轮回往复，这些个人啊、鬼啊、畜生的，都要经过这阎罗王。于是佛、神两边都来拉拢阎罗王，好一番劝导、利诱。阎罗王成了神与佛眼中的香饽饽了，也不知何去何从。还是照旧把那生死簿看得仔细，留意每一个路过的名人，不惜代价要把这些宝贵的智慧资源保存好、周转好、发挥好。
太白金星虚晃一枪，跟土地告辞，来到城隍庙。为了不与城隍废话，就买了张路引。这路引就是阴间的暂住证。上方是阎罗王的大头像，下方有“阴天子”、“阴城隍”和“阴县府”的大钢印。
买完路引，又去那边窗口买地券。地券是什么呢？就是鬼魂到了阴间要有地方住，也就是要有自己的房子。这地券就是阴间的房屋产权证了。上面有公证人：东王公、西王母。还有背书：房屋下之土地一切权利归阴间所有鬼魂集体所有。阴间比人间拥挤多了，要是不买房子就直接去地狱里住吧，那里免费。太白金星想到将来那么多冤死鬼都要来这里，跟难民潮一样，住哪儿呢。
出了城隍庙，来到奈河桥。这是个立体交叉桥，分为三层，善的鬼魂走上层，半善半恶的走中间，恶的走下层。恶魂经过，会掉到奈河里。如果生前净积德行善了，忙得都没工夫干坏事儿，那就可以顺利通过了。
桥下的奈河发源自阴间地狱，是条血水沟，腥臭污浊，活跃着毒虫、恶鬼、铜蛇、铁狗。让我来实地看一下。呜，打老远就闻见一股刺鼻的味道。这条阴沟里唯一活着的动物就是“麻小”。
太白金星还是头一次这么规规矩矩地在阴间行走，为的是体验一下人变成鬼时的滋味儿。他心有余悸地走过奈河桥，就来到阴森森的鬼门关。这里有一个很先进的安检门，两个具备了透视能力的夜叉紧紧地盯着来来往往的大鬼小鬼和即将由此经过的旅客。而从此进去，就是阴曹地府了。
走在黄泉路上，太白金星觉得很开心、很轻松，鬼只有魂，没有魄，没体重的，当然轻松了。比月球还月球，比太空还太空。可太白金星是神仙啊，居然也有此感觉。不容易啊，他已经进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

这黄泉路上有很多孤魂野鬼，都是阳寿未终非正常死亡的，既不能回头，也不能到阴司报到，只得在这黄泉路上游荡等阳寿终了。他们为了以后也能有个立锥之地，就在这黄泉路边各自干起了营生。
太白金星就如看到了未来的某种希望似的，饶有兴致地观察着。
有的操起来在阳间的就业，煮个玉米爆个米花儿什么的。有的卖起了小工艺品，都是亲人放的陪葬品。有的配对说起了相声，那床前明月光本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我就看见了黑无常。还有的什么也不干，装成个雕塑，鬼装鬼最吓人了。
太白金星边摆弄货色，边和鬼魂攀谈起来。他道，嘿，老乡！
那孤魂说，我不是你老乡，我是阴曹的公民。
太白金星道，嘿，公民！
孤魂说，这就听着顺耳多了。有什么事儿说吧。
太白金星道，这里的房价比人间贵吗？
要贵上好几倍呢。
你们这里房价一年上涨多少啊？
百分百。
那你们阎王爷为什么不宏观调控一下呢？
死人太多了，修长城、修阿房宫、修陵墓，哪样不死个几十万的。刚性需求啊！
这时候一阵哄乱，钟馗出现了。只见他拿了一根桃木棒，旁边飞着一只蝙蝠。只要蝙蝠停在哪儿，钟馗就对摆摊儿的孤魂野鬼索要保护费。
钟馗质问，你？！
那被质问的说，钟馗爷爷，再宽限几日，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要上学的娃……
又是老一套。你都到阴间了，就别惦记这些了。该他们惦记你了。你能不能说点儿有创意的，我就免了你的。
我欠了房贷二十万了……
脑子进水了吧，这些都一笔勾销了，你已经死了。
我说的就是阴间的债务啊，为了在地狱城外十八环买套两居室的崖洞，我已经在这里摆了三年摊儿了，可还是没等到阳转阴的消息。拿不着阴间的户口，我就得多付百分之三十的利息啊。
算了吧。我帮你打听打听，是不是卡在阴保基金腐败案上了。钟馗回头对蝙蝠说，阿扁，记住了吗？
那钟馗看见太白金星，道，这老道怎么这么眼熟啊，像是从画上下来的。你肯定不是鬼，鬼不是你这样的。
太白金星想逗逗钟馗，就说，你用桃木棒试试啊。
钟馗举起棒子，忽又停下，道，万一打坏了怎么办。
太白金星道，你还挺仁慈，没听说啊。
钟馗摸摸桃木棒，道，我是怕把它给打坏了。

阎罗王得了钟馗禀报，就倒着跑出来迎接太白金星。只见阎罗王胡子也没刮，头发老长老长，脸上也是乌云朵朵。他头戴一顶牡丹球帽，身披缎面黑纱，足蹬老人头靴。长久在阴间主持政务，使得这位太阳之子脸色无光、食欲不振、青春难在了。
没等太白金星责怪，阎罗王先解释道，迎接来迟，上仙莫要怪罪。近来头疼事颇有一些，工程一个接一个。人间在战国时期死的人实在太多了，至今还有很多鬼没有分配住房呢，我正在搞住房改革，准备更彻底地市场化。
太白金星也是来探底的，自然不会不高兴，但装还是要装一装的。便道，大王先天下之忧而忧，为何就不能后阴间之乐而乐呢。
上仙说的是。总是这样埋头在事务当中，理论水平直线下降了。
人间可又要有一场大战了！
阎罗倒没惊奇，却说，历来人间的大战都要死掉无数的人，这些人变成了鬼，都是死于非命的鬼。本不在我的勾魂名簿上。可他们死了，我就得收着啊。这样一来，压力很大、很大。他们只能在黄泉路上等着死期到了，才能到判官那里去报到。可我出于仁道，给他们调房子、找地皮。神界的规矩是，活着时就可升天，不用等死后。而死了的，只能投胎重回人间。而佛界却规定，只有死了才有去西方极乐世界的机会。这样一来，我的压力实在很大、很大了。
你这里不是有十八层地狱吗，面积应该很大吧。
上仙有所不知。地狱的建筑面积虽然海量，但没有罪过的人死后是不能下地狱的。
那你还是带我考察考察吧。

阎罗王也想带着太白金星参观自己的地盘，一来可以让上天看看自己的政绩，二来也可争取人脉，为自己以后进一步的发展找到基石。毕竟阴间不是什么太光彩的归宿，还是得去天界或佛国才好。但要是不把目前这摊子烂事儿给擦干净，也不好意思走啊。
刚才太白金星预测的即将到来新一轮鬼魂高峰，倒也在阎罗王预想之内。他每日都派无常女吊等干事去人间勾魂索魄，自然也掌握些那里的情况。只是阎罗王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莫非太白金星从中起了什么作用吧。
太白金星来阴间还一个想法，就是体验一下一场人间大战可能的规模。怎么体验呢，就是想下到地狱里去看看。那里一定有着比战争场面还浩大的景象。
阎罗王为太白金星精心挑选了一条参观线路，能让后者不仅感受到阴间的光明面、正义性，而且能把自己积累起来的业绩全部曝光。
太白金星感觉面前一阵凉风，也不怎么奇怪，毕竟是这么个地方，怎么能和天宫里的送爽金风相比呢。
不知不觉他们已来到一个岔口，这里有着两条非常宏大的通道。原来，风就来自这通道口。
阎罗忙介绍说，这是刚刚竣工的两项工程。这里，是通向佛国的高速公路，时速可达光速的一半，那些想去极乐世界的鬼就方便多了。这里是上天的通天直梯，时速也接近三分之一的光速，像您回去的时候就可以坐这个。
验收了吗？太白金星立刻追问。
还没。
哦，那下次再坐吧。不过我倒是对这鬼佛高速公路很感兴趣，单程多久？
信则短，不信则长。
太白金星不说话了，他不能暴露自己的信仰。过回儿又说，那就去地狱参观参观吧，我还没去过那里呢，是不是很冷啊。
阎罗早就准备好了，因为地狱是阴间最大的特色，也是最能体现自己爱心的地方。便道，不是很冷，我已经把地狱之火给点燃了，所以很温暖。

地狱是“十界”中生存环境最恶劣的。地狱和人间的监狱一样，并非只有一座、几座，而是很多，而是名目繁多。基本说来呢，有四类。第一类是根本地狱，包括八热地狱和八寒地狱。冰火两重天的典故就是从这儿来的。《俱舍论》里说，八热地狱，也叫八大地狱，在南赡部洲地下六十万里，占地面积三千六百万平方里。其中最著名的是阿鼻地狱。凡是十恶不赦者就堕入这里，享受一刻不停的诸刑按摩，所以也叫无间地狱。第二种叫游增地狱。就是在八大地狱每一狱城外又有十六个小狱，那么八大地狱周围就有一百二十八个小狱了。第三种是孤独地狱。据说有八万四千多个，分布在山野丛林、水下土中。这第四种呢，就是著名的十八层地狱了，它专归阎罗王管。
阎罗王安排的地狱导游牛头、马面来向太白金星施礼。
牛头道，大仙能来地狱一游，颇让我等小鬼有立地成佛之感。
太白金星顺口说道，我还不知道怎么成佛呢。
牛头自觉失言，退到后面。
马面说，仙台别看我一副马脸，却很有人緣儿。我能带您在地狱 里一路飞奔，绝不会让您沾上一星半点儿的恶鬼戾气。
阎罗王说，那就请太白老哥下去体验一把吧。我就在这门口恭候您胜利归来了。
太白金星听得话里有话，心下咯噔一下，莫非这里面有啥猫腻不成。

牛头、马面一前一后，引着太白金星下地狱。太白金星心里老不是滋味儿了，好像自己已经要去轮回转世了似的。可他转念一想，却是不胜悲壮。真是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唉，怎么道德经里就没讲过这些呢。他想到以后会有很多的无辜者落入这里，油然而生一种奇特的兴致。
太白金星顺铁梯而下，阴风习习，凉意阵阵。石壁上流着浓液，慢悠悠地一路下来，滋滋作响。石壁的纹路不时变幻，像是被瞬间腐蚀的，又像是被幽光笼成的。地狱里也有光么。太白金星仔细寻找着光源，却听得近处有呻吟声。太白金星放眼看去，见一个小鬼吐着舌头，舌头上滴着血。
牛头道，这第一层地狱叫拔舌地狱。挑拨离间、油嘴滑舌、说谎骗人的，死后打入这里。我的手下会掰开它们的嘴，用铁钳夹住舌头慢慢地拉出来。这口条就成了他们的下酒菜了。
其实鬼和人长得很像，毕竟是从人的坯子出来，但还是有区别。鬼没有重量，不受地心引力牵制。他们是飘在地狱里的，所以地狱是圆球状的，没有角落，只有中心与边缘。鬼们时常聚集在一块儿，像一群鸟一样。他们的样子越来越圆乎，圆圆的脸，圆圆的身子，圆圆的四肢，又很像大熊猫了。
这就跟神仙不同了。神仙有重量，但具有脱离地球引力的能力，比如飞翔、腾云驾雾、化烟而起、筋斗云什么的。因而神仙一般都长得很俊秀、挺拔、玉树临风的。但神仙也分等级，不同等级的能力也不一样。有的要凭借个物件才能行进，如八仙那样的。有的要有云彩才能腾空，像猪八戒那样的。有的要靠咒语，如孙猴子的筋斗云。有的神仙自己就是时空的主宰，像如来佛，他只需意念。不同的能力也对他们各自的长相起到了反作用。
太白金星问，这鬼舌什么味道？
牛头道，上仙吃蟠桃吃多了，何不来个鬼幺舌尝尝？
太白金星摇头道，此等风味儿天宫确实没有，可在此处开一小吃店，定能吸引八方神仙。
牛头道，多谢天神提醒，敝处又添一风景也。
牛头好不得意，吹起了口哨。他想，这小店儿到底开在哪里合适呢。想来想去，他想到了判官的后院儿。

那判官手里掌握着人世间的生死，向其行贿者颇多。在阳间时常会有各种纸糊的贡品被点燃后就如同火箭发射，落到阴间判官的后院儿。那判官的后院儿异常丰富的资源令鬼神哭泣，这是把守人间生死要道者的报偿。
若是在那后院开个小门脸儿，想那香气一定会直冲人间，惹得那里的人们趋之若骛，岂知他们要贡献出自己的舌头。牛头想到此，嘿嘿自笑，两只牛眼又圆又凸。
马面介绍说，第二层是剪刀地狱，这是恶媒婆的归宿。小鬼会给它先剪指甲，然后剪手指。……第三层是铁树地狱。凡在世离间、挑唆骨肉的，死后入这里挂在利刃繁茂的铁树上。……第四层，孽镜地狱。阳世犯罪不吐真情的，照孽镜显出罪状，然后打入不同地狱受罪。看来孽镜台上的镜子不一定灵啊，要多照几次。……第五层，蒸笼地狱。长舌妇死后打入这里，放到蒸笼里蒸，然后风干，重塑人身，再入拔舌地狱。
太白金星听到这里，望见一个大铁笼里正巧有一个妇人模样的鬼魂在受刑。她大声叫着，舌头耷拉在嘴外边，两只奶子也吊在胸前，奶头紫褐。热气蒸腾起来，那鬼的肤色就在变，越变越黄。而且皮肉也越来越软乎，加上身材越蒸越圆，整个就跟蒸了个包子似的。
太白大仙若有所思，喟叹不已。
这叹息惊动了那个妇鬼。她猛地抬头，那是一张或妩媚或张狂或阴森或奇幻的秋水獠牙。她骚动着，在笼子里剧烈地晃荡。甩出的体液很长、很长，像发丝一样。
那体液粘在太白金星的白胡子上，让他很尴尬。他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还是马面有眼力架儿，用自己的袖子拂拭了半天。
牛头一声吼，妇鬼又安静下来了。
牛头道，上仙是不是有些饿了，可我们刚游到第五层啊。
太白道，我不是饿，我在想下面会出现什么。
转过铁梯，牛头介绍说，第六层，铜柱地狱。放火害命者被扒光衣服，抱住一根铜柱。铜柱筒内烧炭，很快铜柱通红了。
太白金星笑道，唔，烤肉！
牛头愣了下，又说，第七，刀山地狱。亵渎神灵、杀生者打入这里，赤身裸体爬刀山。第八，冰山地狱。通奸的恶妇，要裸体上冰山，做一回冰山上的来客。
马面说，第九……
太白金星惊呼，啊，我闻到火锅的香气了。
马面接着说，这里就是极其有名的油锅地狱。卖淫嫖娼、欺善凌弱、拐骗妇幼、谋人妻室的，被打入这里。投入沸腾的油锅。再放入上好的辣椒油，鬼们原来也好这一口儿啊。罪孽深重者爬完冰山下来，就像从冰箱里刚拿出来一样，就被扔进了油锅里。
太白金星道，怪不得啊，我算看明白了，发明这地狱的人一定是个美食家呀。
牛头倒头便拜，上仙慧眼，看破了地狱的名堂。下面的还看吗？
金星异常豪迈，道，既来之，则安之。我不如地狱，谁入地狱。
牛头介绍，第十个是牛坑地狱。这是一层为畜生申冤的地狱。残杀牲畜，那虐猫虐狗的，死后就到这里来。投入坑中，数只野牛奔过来，牛角顶，牛蹄踩。只有学会西班牙斗牛技的才能幸免，没准儿还能以此为消遣呢。
太白金星点头称是，人有人权，狗有狗权啊。
忽然，一只小猫奔到太白金星面前，细细地叫。但见这猫，头好大，身子好细，眼神忧郁，毛长而卷，爪子指甲粉粉的像是刚做了保养。
马面道，这是我等养的宠物，学名“地狱猫”。它有一个特殊的本领，能知道鬼神的在想什么。
太白金星道，哦，那让它来猜猜我看。
马面便作个手势。那地狱猫就连叫三声，尾巴一甩，然后趴着不动了。
太白金星道，这猜的是我啊，还是我来猜啊。
马面道，呵呵，因为你不知道它在想什么。所以也只能依据它的动作了。
太白金星道，至少里面有个三，还有一尾巴。我记住了。但愿以后能碰上。

他们又来到第十一层，石压地狱。凡是抛弃婴儿的，死后就打入这里。这里有一个方形的大石槽，上用绳索吊了一块巨石，将它放入槽里，用斧砍断绳索，那鬼就成门钉肉饼了。而后，这一块块的门钉肉饼就被狱卒们摆到了晚宴上，好一顿大吃。
太白金星心脏忽然疼了三下。他心想，哦，这么快就应验了，不至于吧。
第十二层是舂臼地狱。在世时浪费粮食、或者边吃边说脏话的，就被打入臼内，被捣来捣去直到碎成粉末，叫你不打包。……第十三层是血池地狱。凡不敬他人、不孝、搞歪门邪道的，死后入血池，一次让你喝个够。……第十四层是枉死地狱。不珍惜生命、整天寻死觅活、最后自杀成功的，就打入枉死牢，以后再也别想为人了。……第十五层是磔刑地狱。挖坟掘墓者死后受磔刑。……
第十六层是火山地狱。损公肥私、行贿受贿、偷鸡摸狗、抢劫钱财的，要被赶入火山之中活活被烧，但不让死。
太白金星正好赶上有一个鬼被烧，觉得这像是特意为他安排的节目。他不忍看，可有想看。偷眼瞥见牛头、马面正在偷眼瞧着他的举动。只见那火甚是奇怪，凭空就冒出来，在一座小山周围飘着。也有的火焰就跟栽在那里的植物似的，老是那个样子。而那个被烧的鬼东奔西跑、上窜下跳，可跳着、跑着，怎么看上去那么像是舞蹈呢。是不是听多了，看多了，也就那样了？陈胜吴广他们和秦的战争，以后也是这样么。
第十七层是石磨地狱。贼人小偷、贪官污吏，死后到这里被磨成肉酱，再重塑人身，再磨！
金星大仙很快来到第十八层，锯解地狱。那些偷工减料、欺上瞒下、买卖不公的，死后就打入这里。把它捆绑于四根木桩上，由裆部开始至头部，一锯又一锯。但愿这不是魔术。
太白叹道，那些修建长城的人，里面一定有。长城不也是豆腐渣工程吗。要不然怎么孟姜女能把长城哭倒呢？豆腐渣害死人哪！
牛头、马面莫名其妙地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