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侃：谈艺录

楼主：西辞唱诗时间：2021-09-19 12:1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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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西辞唱诗时间：2021-09-19 12:19:07

茶侃：谈艺录

1

多年前曾经写过一些读诗札记，想研究诗是什么，现在也懒得翻出来再看了，因为，我觉得传统的说法对我来说，也就够了。总之，和其他文学艺术一样，源于生活。这是总的看法。

为什么有小说呢？因为生活有故事。诗也如此，因为生活夲身有“诗”。大约就是那种可意会而不可言传者，是生活本身的“诗＂。

但文学偏要去言传它。

把它言传出来，而且是准确的，也就成了诗。不可言传而又一定要言传，这便是诗的难度，和高度。

楼主：西辞唱诗时间：2021-09-19 13:08:18

2

我不想用“模拟”，也不想“反映”的说法。只想说“源于”。因为模拟和反映都不够准确，容易理解为完全的写实。

但是写实是重要的，我认为这是基础，在美颜相机普及的时代，写实，或者说表现生活真实，是更需要加以强调的。

也可以说，艺术也是现实与理想的统一，而现实是不能缺失的基础。

美颜相机，是人皆有爱美之心的例证，但又是肤浅审美的例证，原因就是否定现实基础。

华为最新的p50手机摄像头有了很好的进步，就是更还原了，更真实了。

楼主：西辞唱诗时间：2021-09-19 14:46:47

3

什么是真实？什么是真？想起候德建的一句歌：“谁能，不管别人，陪我寻找那孤独的真。”

这是个大问题，但现在没有必要去细说。没有人能够做到完全的真实，但是接近真实是可以做到的。这实际上也是一种态度，即追求真实的态度。

一切都是历史，背靠未来，面向历史。

抗日雷人剧这种东西不用谈了，因为基本上与艺术无关。

所谓正剧，例如红色历史剧，则应当更强调真实这个基础。我发现拍得越来越多，就越有些概念化、脸谱化，脱离历史真实，当然这是我的主观看法，是我认为的。

例如唐国强对开国领袖的扮演，越来越感觉套路了，还有其他那些演员的表演也如此。不管老的还是年轻的，扮演开国领袖，且不管什么历史时期，似乎总是轻轻松松、玩玩笑笑、满不在乎的样子，好像这样就可以表现领袖的厉害一样。其实哪有这样的厉害呢？特别是长征时期，看一看领袖留存下来的那些照片，应该能够感受到那种艰难，紧张，乃至焦虑，其斗争的艰苦卓绝，才是底色。

这也许应该是编剧和导演的问题，我感觉这是缺乏对党史中的对外、对内斗争的深入把握所造成的。换言之，就是应该更认真地研究历史的真实。

楼主：西辞唱诗时间：2021-09-19 15:03:03

4

古人云：画到生时是熟时。

所谓套路、概念化、脸谱化，就是太熟了。

这是个重要的美学问题。而更重要的是，隐藏的套路、概念、脸谱，使太多的所谓艺术家离艺术越来越远。

隐藏的，就是无意识的，自己没有感觉到的，浑然不知。

李可染留下一句很牛的话：以最大的力量打进传统，再以最大的力量打出来。

这就要从生打进熟，又从熟打出来，又是生。

熟能生巧，而巧，常常是艺术的死亡。故大艺术家常言：宁拙勿巧。

但拙本身也可能被套路，一种假拙，表面的拙。所以还是说＂生＂好一些。

楼主：西辞唱诗时间：2021-09-19 18:16:24

6

黄宾虹，是个什么样的画家？有人说黄宾虹画出了抽象山水。我以为大缪不然。

表面上看来，黑宾虹时期的大写意山水作品，跟现代抽象绘画有点像，但实际上根本不同。

我以为，黄宾虹是中国画传统技法限度内达到极限的一个画家，他的目的不是任何抽象意味，而是与齐白石所说的一样：真山真水。

把他的画和那些流行的、粉本派的画细细地比较一下吧。

所谓浑厚华滋，来源于长江流域草木葱笼，森林覆盖率很高的山水。他要表现这样的山水，又必须在传统的笔墨限制之下不越出一步，于是有了如此的黑宾虹。

所以我常想，其实黄宾虹是一个不被人理解的写实画家啊。其实他是一个，或者说，他是想成为一个大写意面目的范宽。

楼主：西辞唱诗时间：2021-09-19 19:05:23

7

二十世纪的中国画改良运动其实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从宋代以降，中国绘画就是长长的下坡路，简言之，衰败，或衰朽。

文人的附庸风雅，是衰朽的原因。

现实与理想，这二者日益失衡，也就是说，理想的这一面越拔越高，最后流于假山假水。

东坡先生可算是始作俑者之一。元四家是定案的人物。

可惜，杰出人物的理想主义，稀释出去便是流俗，即附庸风雅。

换言之，曾经在倪云林的画中是真切存在的理想，江河日下而越来越虚伪，而自然的真山真水也因之荡然无存。

和黄宾虹对比来说，张大千是流俗艺术的代表，杰出的代表吧，大千先生的徒子徒孙是代代无穷的。

也有人学习黄宾虹，画所谓的“抽象山水”，但是如果这些学习者，不知道黄宾虹的目的在于真山真水，那就只是死路一条，笔墨游戏，也只是附庸风雅。

楼主：西辞唱诗时间：2021-09-19 19:39:30

8
曾在天涯读过一个好帖子，可惜没有收藏起来，现在找不到。它的内容是统计中国历史上画家的地域分部，结果是，江南一隅，集中了绝大多数。

这个统计结果，可以把艺术和政治、经济连接起来。

江南，是中国的经济中心，古代如此，现代也差不多，同时，也是科举教育最牛的地区，自然也是真正的政治权力中心。

文化也有文化的权力。

所以，身在四川的文人，他画不出他眼中的四川山水，却会画江南文人的那种假山假水。而这些江南的大佬，长久被虚伪的文人理想宠罩，他也看不见雁荡山，看不见大海。

身在贵州的文人，也竟浑然不觉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却着迷于芥子园画谱。

这是江南的话语权。

似乎有某个外国学者说过这样的话：世界上只有艺术家而没有艺术。我并不知道他说这句话的真正意思，但我可以借用来说我的意思：确实，如果你被话语权认可和吸纳，那么你将成为艺术家，但没有艺术。

楼主：西辞唱诗时间：2021-09-19 19:59:56

9

绘画如此，其他的艺术也如此，诗歌也如此。很多时候，我们浑然不知自己存在于别人的话语权之下。

我们还以为，那，就是自己，艺术家，诗人……

真山真水，其实就在眼前，但是，很多时候，甚至一生，它都远在天边，遥不可及。

楼主：西辞唱诗时间：2021-09-19 20:42:59

10

诗歌需要太多的细节描写吗？我觉得不需要。相反，散文，小说也在内，一般来说需要丰富的细节描写，否则，散文作品就可能成为社会调查报告，而不是文学作品了。但事实上，什么散文、诗歌、小说、戏剧，这些文种的分类并不重要。

言之无文，行之不远。

文学性，是与语言有关的，不管哪一种文章，都可以在语言本身体现文学性。

因此，有时我感到困惑，诗歌有什么必要单独成为一种文学形式呢？在一切文章中，都有可能把语言写成诗，或者反过来说，诗句可以体现在一切种类的文章中。

但是，诗歌作为最古老的文学形式，一直存在于今。这是什么缘故？

我们总是试图，寻找到诗歌（特别是现代白话诗歌）独立于散文之外的确切根据，就像我们一直试图寻找人性一样，那种把人类独立于动物世界之外的根据。

楼主：西辞唱诗时间：2021-09-19 21:57:21

11

就像那个憎恶现代主义的外国历史学者一样，苦恼于现代诗歌跟散文没有区别。

至少在中国古代，当诗歌还只是以诗词曲赋的形式存在的时候，这种苦恼是不存在的。

古代的小说家们也很清楚，什么时候“有诗为证”，什么时候“但见”，卖弄一下格律和押韵的本事。

当这种本事和技术被抛弃后，小说家们就难了。

技术只是表相，节奏的一种表相，可以抛弃技术，但节奏本身不能抛弃。因为诗的起源与音乐相连。

这说明，至少，诗句必须是节奏感十分鲜明的语句。这就是它的外在形式吧。

它就是一首歌，或者，它就像是一首歌。但是歌又是什么呢？

楼主：西辞唱诗时间：2021-09-19 22:14:22

12

也许可以这样来下定义：歌，就是服从于音乐节奏的语言。

但古人的韵律可能更加严格，例如李清照嘲笑苏东坡、王安石不通音律，就应该还有节奏之外的原因，大概是音高即所谓宫商角徵羽这不同音高的声音体系和文字发音之间的关系，清照认为这两者之间应相互协调，而东坡和荆公等人不懂其中奥秘。

不过这些都是形式上的问题。

就像绘画一样，诗也有它的“真山真水”，这个是内容上的问题。

楼主：西辞唱诗时间：2021-09-20 11:59:37

13

岭南画派的口号“写生即创作”，我举双手赞同。但从岭南画派代表作者关山月、黎雄才等的作品来看，他们理解的写生，恐怕也还是作为增强造型能力的手段看待，并没有当作目的。所以他们的作品似乎只是更写实而已。

我理解的写生即创作，就是写生即创作的本义，写生不是技法练习手段，不是任何一个什么美术协会组织成员三三两两下乡采风，仿佛画家们的消遣，而是，写生本来就是最严肃的创作活动，本来就应该是画家的“主业”，甚至是他的责任，而伟大的作品就在写生中诞生。

同时，不应该把写生理解为美术学生画个静物练习，或画个头像素描，而应该理解为创作活动的全部，观察、研究、思虑、取舍……全部。

写生不只是凡高背着画箱子在田野上追逐太阳，还是范宽，对着他的山林危坐终日。

与其师人，不如师诸造化，这就是范宽的写生。

楼主：西辞唱诗时间：2021-09-20 18:00:30

14

书法临帖的妙处在于提示你领悟自然之力，它就在你无法临摹的那些地方。

是自然的痕迹，却又是人的笔迹。鬼斧神工，便是说自然力与人力的结合。

人是社会的一部分，更是自然的一部分，自然是整体。

在自然中的人，惊讶，好奇，震撼，想象，并且想唱，想跳，想发出声音，想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诗经》中最古的作品是“颂”，他们颂自己的祖先，其实也是颂自然。

楼主：西辞唱诗时间：2021-09-20 21:22:26

15

还是古典时代的人类单纯，诗歌也好懂，就那么三种，风，雅，颂。

其实，还可归类为两种，即风，雅颂。

但实际上，还就只有一种，即风雅颂。

它们都是赞美。

风，本义是鸟曽之雌雄相诱以声音以交配繁殖，人类男女则以歌相诱相合。风就是情歌，而这样的情歌不一样是赞美吗？赞美想要配对的对象。所谓淑女，所谓君子，不都是赞美吗？

但人类的古典时代终归要过去，诗歌到了现在已经糊里糊涂说不清楚了。

首先就有了变风、变雅。所谓变风、变雅，就是在赞美歌颂基础上出现了批判讽刺，在喜剧基础上出现了悲剧。表面上内容出现了转折，但背后的人与自然的关系并未改变。也就是说不论正风正雅还是变风变雅，不论歌颂还是批判，人依然是在向他所认为的那个整体（神明或者上帝）说话。

楼主：西辞唱诗时间：2021-09-20 21:39:03

16

每个人都曾是自己的母亲的一部分，但是母亲一生下他，他就分离出来了，不再是母亲的一部分。

但人类永远是自然的一部分，永在自然的子宫里，生于斯死于斯。

因此，对自然的赞美将永是艺术的主题、内容。海子的诗里说：母亲是我诗歌永恒的主人。

如果自然就是我永远不能分离的母亲的话，那么就是这样的。

但现代社会可能并不鸟这一套。

楼主：西辞唱诗时间：2021-09-21 11:51:09

17

吴冠中说“笔墨等于零”，我认为这话一半对一半错。

对于那些“粉本”画家，空头画家来说，就说得对。从古人画里抄来一些图样，把套路搞熟了，再记熟了几个“气韵生动”“中得心源”之类的词语，这一类的画就等于零。

但是，笔墨本身具有独立的形式美，这个是不能等于零的。吴冠中是以强调形式美出名的，他说这样的话很自相矛盾。

看李公麟的《五马图》，那个线条，本身就充满了美，这就是笔墨。伦勃朗、安格尔的素描，常常也充满了笔墨味道。

笔墨不等于百分之百，也不等于零。

楼主：西辞唱诗时间：2021-09-21 17:39:38

18

从前看袁运甫和吴冠中的画集，觉得他们有相同处，都有装饰美感，都有中西结合的方法，概括力都很强，而袁运甫画得更好，但吴冠中的名气却大得多，相对来说，名不符实。

时代转变，艺术风气也变。风水轮流转。

吴冠中骂徐悲鸿是美盲，陈丹青说想起中国美术学校里的那种素描就想吐，都挺有趣。

中国艺术的近现代历史，是整个民族历史的一部分，向西方学习，改良或革命，一些人学这一套，另一些人学那一套，互相攻击，其实也挺好，总之是各种类型都学了。

徐悲鸿的作品有一些很粗疏，不精，但吴冠中说他美盲，则是自己意气用事，太狂妄自大了。

悲鸿先生的格局和事实上对传统的理解，是吴冠中根本比不上的。问题只是在于，作为对西方艺术的早期学习者，必然有因文化不同而产生的学习能力上的局限性，所以对西方艺术的理解必然会不够深入。但是，徐悲鸿改变了中国美术的走向，树立了创造新艺术的雄心，在很大程度上矫正了被封建文人垄断的衰朽局面。

前面提到齐白石题跋的那一幅《春山驴背图》，在如今那些又拾起历史陈渣的复古的画家看来，大约又要说糟糕得很吧。他们不能理解这画的意义所在：在构图和技法上都是新面目，他几乎是拋弃了传统的皴法来画山石，而是“我自用我法”。

楼主：西辞唱诗时间：2021-09-21 18:00:41

19

很喜欢印象派的画，但我觉得，印象派画家，特别是莫奈，是给绘画定了一个根本达不到的目标。

但这个达不到的目标造就了他们。

他们追逐光，他们不是在画具体的东西，而是画光和影，但这两样东西事实上瞬息在变化，不可能停驻，不是人的眼睛和手追赶得上的。

只有摄影机才能不间断地记录光影。

绘画终究不是电影，还得依靠想象力和主观的确认，即我在画布留下的图象，只是我根据记忆、概念、想象确认的一瞬间的光影世界。

楼主：西辞唱诗时间：2021-09-21 19:22:31

20

我想，民族文化传统的差异，会导致不同民族有不同的天赋。我们中国人的艺术天赋，我觉得最大的天赋是图案装饰这一方面。特别是体现在中国女人身上。

我这个感觉是看一次本地的美术展览而发生的。一般来说，艺术水平的整体上的高低，是跟城市大小相当的，大城市人才多，自然水平高些，小地方就那么点人，水平也低。所以，那展览上的作品，国画、油画、水彩画之类，怎么说呢，只能说是爱好艺术陶冶情操之一类，要论真正进入艺术殿堂，是谈不上的。但是，忽然在最后看见某位女同志的装饰图案，在黑底子上，用很细致的白线条编织出一些器具的图象，不觉让人眼睛一亮，心里就想，我们中国人是天生的装饰艺术家啊。

我想起，图案、纹路，实在是中国非常悠久的艺术传统，先秦时代那些彩陶、铜器、漆器等等，就早已灿烂辉煌了。敦煌艺术中也充满各种美仑美奂的图纹。

中国有很多民间艺术，也以图案纹路为主。

这或许也跟文字有关，篆刻这个艺术，我觉得也可视为某种图案。

天涯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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