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进留园逛了两次，一次是在阳春三月，另外一次是在金秋十月。在苏州的园林里，自然是四时皆有风景，但要从季节来说，春秋佳时当是逛园林的好时节，而若从要天气来论，我的体会是“晴佳，雨喜，雪快，雾逸”。在这秋已至深处的苏州，恰逢连日的秋高气爽，正是逛园林的最佳时节。

地处“姑苏城外”的留园，名气很大。它在苏州的园林里，与拙政园齐名；更有与“承德的避暑山庄”，“北京的颐和园”，同列为“中国四大古典园林”的美誉。如何看苏州的园林，这是个见仁见智的话题。痴迷于建筑学者，会细察古建的渊源和风格；钟情于植物者，留连于群芳嘉木的春花秋叶；而深情于人文者，会忘返于旧时的文人雅士，曾经在这园子里雅集而留下的辞章典句。深究起来，从苏州园林的发展历程而论，苏州的园林，不过是这些显宦富户将文人的审美情趣注入于苏州的集合体而已。他们前脚于“名利场”失意，后脚就于此营造曾经梦中的“桃花源”。虽名归隐，其实未必真甘心默默无闻地隐于深山老林。他们在苏州城内外营造大大小小的园林，出则可享便利于姑苏的市井繁华，退则可修心寄身于山泉林下。这实在是兼得“熊掌和鱼”的两全方案。

留园在苏州的园林史中，不及在北宋时期就有记载的“沧浪亭”那般古老，但又比造于晚清的“怡园”更加沧桑。留园的最早记载，始于明代万历年间，官居 太仆寺少卿 的 徐泰时 退隐苏州而建，时有东园和西园，大概取有“东园载酒西园醉”的诗意。西园便是如今苏州 名刹“西园寺”的前身，而正如俗话说的“千年的黄土易百主”，这东园也随园林主人的变更，其名从“寒碧山庄”易名为“刘园”，最终定名为“留园”。这留园的最后一任主人，是常州的 盛宣怀 家。

留园的前生风光如何，我们今人无从一睹真容。倒是明代的 袁宏道 用“宏丽轩举，前楼后厅，皆可醉客”寥寥数笔，就足以勾起我们对东园的畅想。我们所见留园的今世风景，多数是在近现代重新修复后的风物。如今游客所见的留园 格局。大致呈东路，中路，西路和北部四部分。东路以厅堂建筑为主，中路的山水花园居中，西路是呈丘壑溪涧的山林风光，北部是一派苗圃盆景罗列的田园风光。

如果你逆行于游客人群，从出口返步而进，首先穿过四进高低错落的院落，黛瓦粉墙，两侧并有马头墙相望，这是当年的盛家祠堂。绕过天井内种有古柏和山茶的“古木交柯”，便到了园林风光的中心点“涵碧山房”。卷棚硬山顶格局的“涵碧山房”是中部山水花园的主体建筑。四面窗牖全开，北临一泓荷池，如此处观景：春是观吹皱一池春水的赏春台，夏是沐荷风香气的凉台澳馆，秋是闻桂香赏朗月的风亭月榭。数百年来，无数名士巨富曾临驻于此，如百年前的蔡元培先生曾于此举行婚礼再作新郎。

涵碧山房右接明瑟楼，左侧随山势起伏的游廊环贯整个荷池。游廊高高低低，黛瓦覆上，朱柱撑檐，廊后的女墙将中部的山水园林和西部的山林丘壑分割为两个天地。满墙的古藤攀缚，苍古之意不言而证。廊前的数株榉树银杏在此时秋叶渐染，尽显苍古；稍矮的梅树桂林，秋冬之季则是幽香不断。驻步于涵碧山房，从西侧望去，最高处当是闻木樨香处亭。值此秋风送爽的时节，居这最高处闻木香赏金秋，自是风雅之事。游廊于此亭至顶，忽又逶迤而下，绕北而去。而举首北望，池的尽头是丘壑起伏的山石，树是高高低低，山石起起伏伏，树荫之下的可亭半隐半现。池中的有几步由湖石垒砌的堤石，如分隔西湖之白堤。地间断而行，搭石成曲桥，藤架立上，又似蓬莱之三岛仙山。目之所及，曲溪楼下，横舟系于林荫。应有几分追慕苏东坡的“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意境。于此赏景四周，与当年俞樾所论不谋而合，正如其在《留园记》里所论留园是“泉石之胜，花木之美，亭榭之幽深，诚足为吴下名园之冠。”

若从“明瑟楼”按逆时针方向而行，穿行于“曲溪楼”旁的长廊，左侧的透空各异花窗，可洞察远山近水，右侧壁勘的宋书法四家里的苏东坡和米南宫的书贴作品，可怀古思贤。穿过西楼，直抵“五峰仙馆”。

湖石是苏州园林的必备要素，也是园林主人的文雅情趣。片石可观峰意，垒石可会山势，这种取意境而不拘泥于形式的文化内涵，也中国文化的传统的一种体现。自宋朝的米芾将石头的完美标准定义为“廋，皱，透，漏”以来，有苍古之意而又有灵珑之形的太湖石便是各处园林的首选石材。坐临这面阔五间的五峰仙馆，厅堂自是宏丽轩举，厅前的湖石叠山如临庐山五老峰前，了却主人身居深宅，而又意会远山的意愿。绕行于曲径通幽的回廊，便来到东部园林的中心“林泉耆硕之馆”。此厅一体两面，正是江南园林里所谓的鸳鸯厅。这类江南园林常见的古建形式，你可迷恋于其结构的错综复杂，也可附会于或许是应对旧时男女有别的礼制而设。从鸳鸯厅南面展望，厅前的院落桂影婆娑，晚秋时节有落香满地。穿过题有“东山丝竹”的院落，则是别有洞天的东花园。园内遍植古桂苍梅，芳径曲绕，点亭一座。在花园最东侧是一条直道，透过直道上的月亮门，可见园内的门里洞天，幽竹傍荫的甬道，直通绿竹尽头，竹荫终处便是园林主人曾经用于礼佛的“待云庵”。若是从鸳鸯厅北面观望，高耸的“冠云峰”直入眼帘。这现存最大的单体太湖石，传说是北宋徽宗为垒汴梁艮岳而搜罗的遗物，也是留园最为显眼的一张名片。“冠云峰”之后是则两层的冠云楼。秋天的冠云楼前，熟榴悬枝，芳桂弥香。

绕过冠云楼，穿行于“佳晴喜雨快雪亭”前的走廊，cui竹环依的甬道尽头，步过“又一村处”的月亮门，便是疏朗的北部区域。这北部区域是尽显田园风光的苗圃，造形各异的千盆苏式盆景罗列于台，远处的两株白玉兰在春时繁花如雪，映得玉兰花下的花房，粉墙如新饰，黛瓦如墨漆未干。留连于花圃尽头，便是西部的山林区域。

西部的山林由黄石垒砌而成。假山虽不高，但其幽意不输深山丛林。山上嘉树欣欣向荣。古木巨树，丛竹灌木错落有致，林荫所覆之下，有杂石铺就的甬道上上下下地盘绕于山林中。幽径曲弯之处，有或攒尖顶的“舒啸亭”，或重檐六角的“至乐亭”。亭歇之处，古意十足。若欧阳修来此，也可当如临琅琊的醉翁亭。步山径而下，是临溪的“活泼泼地”。此亭淩于一泓曲溪之上，溪水东流，溪下游鱼浮动，溪岸古木参天，远处更有曲桥两折。古木悬亭石桥半廊的天作之合，让此处似深涧幽谷，即使未曾登过青城峨眉，其传说的清幽秀容也可意会三分。

俞樾当年为留园定名意于“留”，非意指为盛氏一门的私产而留。正如其在《留园记》所明言“泉石之胜留以待君之登临也。花木之美留以待君之攀玩也，亭台之幽深留以待君之游息也，其所留多矣”。集古典大美的留园能留存于世，这是苏州之幸，也更是中国园林之幸。

上图两张。
涵碧山房的秋影和冠云峰倒影

兄是审美疲劳了。哈哈。
逛了无数次，细微之处，总见不同。

兄是觉得没山石雪屋洞子，还是缺卷棚木香架子？

谢，问好村长。

有哇，只要您有银子。

问好草桥兄，欢迎来苏游走。

@花神夜游 15楼 2021-11-01 20:38:00

文字好，照片也好，可以当明信片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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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

回复一石三鸟兄：看来兄对苏州一行，有点留连忘返。园林看多了，似乎总觉得一样的亭台楼阁，湖石水木。对住在苏州的人，可以得其便利，挑非节假日去逛逛，权当散心。反正年卡很划算。
但如果细看，每次逛都有不同的发现，每个园子都有其不同之处，每个季节也有其最合适逛的园子，不同天气也是有不同合适的角落。好像又逛不腻，??。
附图几张。

问好@薛兄，花落春仍在。这句在 俞樾 的曲园 春在堂 见过。传说俞曲园在会试时，开篇就是此句而得考官 曾国藩的亲睐。

问好@夜姬落，谢赏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