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15

金水牛2021

一苇 述

从前有一条河，叫金水河。
金水河金波闪烁、流光溢彩，这是因为河底有一条金水牛的缘故。
每到月圆的夜晚，月亮升到天空正中央，金水牛会从水底浮上岸，走到河滩吃青草。黄金之光照耀草地，晃得河边的三兄弟睡不着觉。
三兄弟睡不着觉，想要捉住那头金水牛。

大郎对两个弟弟说：“下回金水牛上岸吃草，我们三兄弟从三个方向包围它——我捉牛左角，二郎捉牛右角，三郎捉牛尾巴。只要紧紧捉住不放手，金水牛就是我们的了。”
下一个月圆的夜晚，水面波光荡漾，金水牛又上岸吃草了。
三兄弟悄悄包围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大郎抓住牛左角，二郎抓住牛右角，三郎拽住牛尾巴。
啊哈！金水牛被捉住了！
但是，金水牛力大无穷，它左角一甩，右角一甩，尾巴再一甩——兄弟三个一下子全给甩开了，个个摔得鼻青脸肿，嘴巴啃满泥沙，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金水牛甩开三兄弟，跳进金水河，沉入水底，看不见了。

桥上有个白胡子老神仙，正摇着扇子赏月呢，看到这情景，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你们三个大笨蛋，这金水牛没有系千年棕榈绳，就是神仙也捉不住啊！”
精明的三郎一听这话，连忙爬起身，问道：“你知道捉金水牛的办法吗？”
“我当然知道。金水牛是八宝山八宝之一，它全身上下全是带魔力的纯金，一根牛毛的价值就胜过千顷良田。但这金水牛徒手捉不住的，想要得到它，要动用三样宝。”
“哪三样宝？如何找到三样宝？？”
“首先你们要穿上铁鞋，徒步走上八宝山，找到第一件宝‘千年陈稻草’，让大郎拿着，在金牛前面招；再找到第二件宝‘千年菩提枝’，让二郎拿着，在后面赶；还要找到第三件宝‘千年棕榈绳’，让三郎拿着，穿过金水牛的牛鼻圈。等金水牛走进你们家前院，你们关上篱笆门，金水牛就会站住不动弹了——到那时，它就是你们的了。”
说完，白胡子老神仙摇着蒲葵扇，走了。

大郎、二郎、三郎穿上铁鞋，徒步走向八宝山。
等到铁鞋踏破了，“千年陈稻草”、“千年菩提枝”、“千年棕榈绳”三件宝也找到了。
又到了月圆的夜晚，月亮圆圆地升起来，大郎手拿千年陈稻草蹲在金水河边，一边招一边唱：

陈稻草，味道好，
哞哞——哞哞哞——
我有三千年的陈稻草。

金水牛听到大郎的歌声，闻到千年陈稻草的香味，在河底下流出口水来。
霎时间，金水河翻起金色波浪，不一会儿，弯弯的金牛角露出水面，金水牛被招上岸来了！
大郎手拿千年陈稻草在前头招引，金水牛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停下来，回头望向金水河，似乎想回到河里；二郎连忙举起千年菩提枝，在金水牛尾巴后面赶，这一赶，金水牛不敢再回头，又乖乖地向前走；可是，走了几步，它又慢下来，左边看看，右边看看，好像想逃跑，三郎急忙拿千年棕榈绳走到它面前，把棕榈绳穿在牛鼻圈上。
这下子，金水牛可老实了。三兄弟一个招，一个赶，一个牵，“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三兄弟走得轻快，金水牛也走得爽利。

眼看着就要到家了，那金水牛突然开口说话：“大郎二郎三郎，你们把我牵回家，打算怎么分呢？”
大郎心想：牵金水牛这主意是我想出来，要不是我提出来，他们两个现在还在烂泥里捞鱼呢。这金水牛应该归我。二郎三郎虽然也出了力，但是给他俩一人分一个金牛角就行了。
二郎心想：为了折这根千年菩提枝，我差点从树上摔下来，要不是拼尽吃奶的力气抱紧树干，那会儿已经成肉饼了。我差点儿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这金水牛太应该归我了。虽然大郎三郎也出了力，但给他们一人分一条金牛腿也算说得过去了。
三郎心想：不管怎么说，这金水牛现在牵在我手上，它就是我的了。老大和老二也算出了力，我不能太没良心，但给他们一人分一个金牛耳朵，他们也算发财了。
“金水牛是我的，是我出的主意！”
“谁说是你的？分明是我的！”
“你们看清楚了，它在我手里哪！”
……
三兄弟你一言、我一语吵起架来，吵得脸红耳赤，后来，就动手打起架来。
千年陈稻草撒地上了，千年菩提枝扔路边了，千年棕榈绳也甩开了。
金水牛左角一翘，翘起千年陈稻草，右角一翘，翘起千年菩提枝，昂起头，拖着千年棕榈绳，撒开四蹄，跑掉了。
它跑呀跑，跑呀跑，一直跑回八宝山。
如今，八宝山又有八样宝了。

至于那三兄弟，直到现在，他们还在争呢。
“是我的！”
“是我的！”
“都说是我的了！”
…………


后记：这个故事，很久以前就看到了，原来的题目民间意味浓郁，叫《三兄弟牵金牛》，我一直不怎么喜欢它，觉得其中讲大道理的味道太浓厚，恐怕讲出来孩子不喜欢听——自己都不怎么喜欢，也就一直没有讲。
本周故事课事前没准备，站上讲台，突然想起这个故事，于是绘声绘色、添油加醋讲了一遍。
事实证明，我低估了故事本身自我修复的力量，这故事一边讲一边自动去除了大道理的意味，加入第一回捉金牛的情节，以及桥上老神仙的情节，结果故事讲得很成功。
这个故事，是我到目前为止，第一个先讲再写的故事。
在讲述之后，它活过来，变得生动，变得迷人。

本故事参考资料：浙江民间故事《三兄弟牵金牛》。

成长16

复活泉2021

一苇 述

从前有一个女人，独自抚养三个儿子，等到三个儿子长大成人，那个女人就老了。她背驼了，眼花了，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
有一天，她驼着背在家扫地——因为家里已经蒙满灰尘了。没想到，扫着扫着，突然扑倒在地，昏了过去。
三个儿子赶忙跑过来，把她扶到床上躺下。
女人睡了一天一夜，没有醒来；
女人睡了两天两夜，没有醒来；
女人睡了三天三夜，还是没有醒来。
大郎说：“娘死了，我们买一副棺木，把她埋了吧！”
二郎摸了摸母亲的脉搏，摇头说：“不，她没有死，她的脉还在动。”
三郎探了探母亲的心口：“是啊，她没有死，她的心在跳啊！”
兄弟三人守着母亲，守了三年又三月，母亲还是没有醒来。那一年，天变得十分干旱，烈日炙烤着大地，整整烤了一个夏天，一场雨也没有下。菜园的菜干了，稻田的禾死了，就连村口的水井，也不再冒水出来了。
大郎说：“这样眼巴巴地守着娘，也不是办法。我要去药王山，向药王求药，先救醒娘，再搬到有水的地方去。”
大郎对着镜子，画了一张自画像：“我走以后，如果这张画像闭上眼睛，就是遇上危险，二郎要来救我。”
说完，大郎穿上草鞋，出发了。
二郎和三郎送他到村路的尽头，叮嘱他：“路上一定小心，一找到药，就马上回来。”
大郎向二郎、三郎道别，踏上另一条路，走向外面的世界。
走呀走，走了九日九夜，来到药王山。药王头发胡子都白了，坐在松树下，给大郎斟了一杯茶：“大郎，我知道你来干什么，你的母亲昏迷了三年又三月，但我没有救她的药，只有复活泉的泉水才能救活她。”
“复活泉在哪里？”
“你要翻过药王山，继续往前走，踏过九九八十一丛荆棘，攀上荆棘岭，荆棘岭有一块蟠桃石，劈开蟠桃石，打开复活泉眼，水就会涌出来。”
大郎站起身：“多谢药王指点，我去了。”
“且慢，你要打开泉眼，必须过三关。头关要杀虎，二关要斩蛟，三关要用巨斧劈开蟠桃巨石。每一关，都可能让你丧命。我劝你，还是回去吧！”
“不，即使可能丧命，我也一定要取回复活泉水。”
药王从墙上取下一把宝剑，递给大郎：“既然你执意要去，我送你这把宝剑，你把它佩在腰间，路上用得着。”
大郎接过宝剑，告别药王神医，大步跨出药王殿。他翻过药王山，晓行夜宿，走了三日三夜，踏过九九八十一丛荆棘，来到荆棘岭的山脚下。
因为连月干旱，荆棘岭草木枯黄，大郎走上山坡，突然间，狂风呼啸，林中跳出一只猛虎。
那猛虎张开血盆大口，向大郎猛扑过来。大郎往旁边一闪，“唰”一声，抽出宝剑，朝着猛虎直冲上去。
猛虎张牙舞爪，一跃而起，朝大郎头顶直压下来。大郎毫不畏惧，手举宝剑迎上去。只听得“嗤”一声响，宝剑刺入虎肚子，把老虎的肚皮破开了。但是，那老虎又快又重，兜头兜脑朝大郎压下来。大郎躲闪不及，眼前一黑，“咕咚”一声，倒在地上，“骨碌碌”滚落山沟，昏死过去。
再说二郎和三郎，兄弟俩守着母亲，在家等了整整十二天，没等到大郎归来，却见大郎的画像闭上了眼睛。二郎说：“糟了，大郎遇到危险，我得去救他。”
二郎对着镜子，画了一张自画像，对三郎说：“你在家守着母亲，如果我的画像也闭上眼睛，那就是我遇上危险，到时，你去找药王吧！”
三郎送二郎到村路的尽头，叮嘱他：“二郎，路上一定小心，找到药和大郎，就马上回家。”
二郎跟三郎道别，踏上另一条路，走向外面的世界。
走呀走，走了九日九夜，来到药王山，药王坐在老松树下，给他斟了一杯茶：“二郎，我知道你来做什么，你的母亲昏迷不醒，只有复活泉的泉水能救活她；你的大哥去找复活泉，但他遇上危险，倒在山沟，只有复活泉的泉水能救活他。”
“复活泉？复活泉在哪里？”
“你要翻过药王山，继续朝前走，踏过九九八十一丛荆棘，攀上荆棘岭，荆棘岭有一块蟠桃石，你劈开蟠桃石，复活泉水就会涌出。”
二郎喝完杯里的茶水：“多谢药王指点，我去了。”
“且慢，你要打开泉眼，必须过三关。头关要杀虎，二关要斩蛟，三关要用巨斧劈开蟠桃石。每一关，都可能让你丧命。我劝你还是回去吧！”
“不，即使有生命危险，我也一定要取回复活泉水。”
药王从墙上取下一副弓箭，递给二郎：“既然你执意要去，我送你这副弓箭，你带它上路，路上用得着。”
二郎双手接过弓箭，告别药王神医，走出药王殿。他翻过药王山，晓行夜宿，走了三日三夜，踏过九九八十一丛荆棘，来到荆棘岭的山脚下。
山林一片枯黄，路上躺着一只死老虎，死虎肚皮上插着一把宝剑，剑柄正正好压着大郎的帽子。
二郎拾起帽子，顺着血迹跑下山沟，看见大郎昏死在山沟里。二郎抱着大郎的身体，悲痛地大哭：“大哥，你先躺在这里，等我取回复活泉水，就来救你。”
二郎用青枝绿叶盖好大郎的身体，继续朝前走，他穿过山林，来到一道深涧，因为连月干旱，山涧已经没有水了。
二郎走近涧边，突然听得“呼”一声响，涧底窜出来一条蛟龙。蛟龙张牙舞爪，口喷怒火，挡住他的去路。
二郎急忙退后，取出弓箭，“嗖嗖嗖”，连珠射出三支箭。三支利箭齐刷刷插在蛟龙的七寸上。蛟龙剧痛难忍，跌落涧底，剧烈地翻腾。突然，它腾空而起，朝二郎飞扑过来，用粗长的龙身卷起二郎，死死盘住他的身体，缠得他喘不过气来。
蛟龙和二郎挣扎扑腾，“骨碌碌”滚下山涧，双双昏死在涧底。
再说三郎，他独自在家守着母亲，又过去了整整十二天，没等到大郎二郎归来，却见二郎的画像也闭上了眼睛。
“糟了，二郎也遇上危险，我得去救他。”
三郎对着镜子，画了一张自画像，对昏迷的母亲说：“母亲，我要去救大郎和二郎，只能留下这张画像守护你。无论如何，我会保护好自己，不让画像闭上眼睛。”
三郎吩咐小狗看家，小狗摆着尾巴，送他到村路尽头，看着他踏上另一条路。三郎沿着大郎二郎走过的路，走了九日九夜，来到药王殿。
药王神医一脸慈和，给三郎斟了一杯酒：“三郎，我知道你来做什么，你大哥二哥遇上危险，你母亲昏迷了三月又三年。你要救他们，只有一个办法——去找到复活泉，取回复活水。”
“复活泉？复活泉在哪里？”
“你要翻过药王山，继续往前走，踏过九九八十一丛荆棘，攀上荆棘岭，荆棘岭有一块蟠桃石。如果你能劈开蟠桃石，复活泉水就会源源涌出。但是，想要打开泉眼，必须过三关。头关要杀虎，二关要斩蛟，三关要运巨斧劈开蟠桃巨石。这每一关都可能让你丧命。我劝你，还是回家去吧！”
三郎站起身：“多谢药王，我必定小心谨慎，取回复活泉水。”
药王从墙上取下一把巨大的斧头，交给三郎：“三郎，既然你执意要去，我给你这把斧头，你带上它，路上用得着。”
三郎喝干那杯酒，扛起巨斧，告别药王，大步跨出药王殿。他翻过药王山，晓行夜宿，走了三日三夜，来到荆棘岭。
山林落叶满地，路上躺着一只死老虎。
“啊，我知道了，大哥和二哥已经破了第一关，前面只剩下蛟龙和巨石了。”
他大步跨过死老虎，继续朝前走。
走过山林，来到山涧，只见蛟龙紧紧缠住一个壮汉，双双死在涧底。三郎走近一看，大哭起来：“二哥，原来你已经杀了蛟龙，你好好躺在这里，我这就去劈开蟠桃石，取复活泉水救你。”
三郎砍断蛟龙，把二郎放在树阴下，用青枝绿叶盖好，然后扛起巨斧，继续朝前走。
踏过重重叠叠的荆棘，攀上嶙嶙峋峋的山石，三郎来到蟠桃巨石前。
蟠桃巨石像一座桃形的高山，高一千尺，宽八百尺。
三郎高高举起巨斧，用尽全身的力气，直冲向前，奋力一劈。巨石反弹的力量比他使出的力量还大，震得他昏死在地。不过，巨斧一劈，“呼隆”一声巨响，蟠桃巨石裂开两半，一股活水喷涌而出。水柱犹如蛟龙，“哗哗”冲到三郎身上，把他冲到荆棘丛中。
三郎虎口疼痛，浑身颤抖，泉水流到他嘴边，他张嘴就喝了三大口，喝了复活泉水，神清气爽，力量大增。他再次站起身，用斧头劈开荆棘，在荆棘中开出一条大路，追着流水向前跑。
复活泉源源不绝，像野马一样奔涌下山，泉水流到深涧，流到二郎身上，二郎长长舒一口气，喝了三口泉水，睁开眼，活过来。
兄弟俩抱成一团，非常喜悦，两人追着泉水，继续奔跑，泉水流进山林，流入深沟，流到大郎身上，大郎大吼一声，喝了三口泉水，睁开眼，活过来。
“太好了！”大郎说，“瞧，黄叶像雨一样落下，绿叶像鱼一样长出，山林也活过来了。”
兄弟仨抱成一团，欢喜得热泪盈眶，三人追着泉水，继续奔跑，泉水流过药王山，他们把宝剑、弓箭和巨斧还给药王，药王交给他们一个葫芦：“回去吧，用这个葫芦装水，酒在你们母亲的眼皮上，她会醒过来。”
兄弟三人谢过药王，离开药王殿，他们追着复活泉水，一路跑回家。大郎用葫芦装水酒在母亲的眼皮上，母亲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睁开眼，坐起身，喝光葫芦里的复活水，完完全全活过来了。
后来，老母亲又活了很多年，一家人生机勃勃，生活十分幸福。

后记：今日上班，学生还没回来，我照着暑假笔记本上的草稿写成这篇故事。故事有三个层次，写起来很有节奏感，像一部音乐剧，让我心生喜悦。这个三兄弟故事可以与《金水牛》可以对照看，“兄弟同心，其力断金”，便是这个意思吧？

本故事参考资料：山东民间故事《活命水》张崇刚 整理 ；以及其它相关故事

成长17

十兄弟2021

一苇 述

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有一家人，夫妻两个，眼看都快老了，可是还没有孩子。
丈夫心里不痛快，有一天，他对老婆说：“不生蛋的母鸡有什么用呢？不打果的瓜藤有什么用呢？不生孩子的老婆有什么用呢？”
女人伤心地哭起来，跑到河边寻短见。正要往水里跳，一个老太婆拉住她：“你年纪轻轻，为什么要寻死？”
“呜哇！我生不了孩子，呜哇！我生不了孩子！”
“真没出息！我以为是什么大事，”老太婆说，“你遇上我，想要多少孩子有多少孩子。”
“不要太多，十个就好。”
老太婆从怀里掏出一个葫芦，往女人手掌心倒出十颗圆瓜籽儿：“这十粒瓜籽儿，你回去隔一年吃一粒，就会有十个儿子了。”
女人太想要孩子了，一回到家，把十粒瓜籽儿一古脑全吃了。果然，一吃完瓜籽她就怀孕了，她的肚子越来越大，第二年，一胎生下来十个男孩儿。
十个男孩一落地，全都张开大嘴巴，哇哇大哭。女人的奶水不够吃，只得煮饭煮粥煮南瓜喂他们。不几天，米缸的米吃完了，田地里的南瓜也吃光了。正为难呢，那个老太婆推门进来，对女人说：“叫你隔一年吃一粒，你不听，这下好了，一下子多了十张嘴。不过，你别发愁，饿了，给他们吃泥丸子就好；渴了，给他们喝河水就好。”
十个男孩吃了十八年泥丸子，喝了十八年河水，一个个长得牛高马大。

十兄弟表面看去差不多，其实本事各不相同，每个人有自己的独门绝技。老大听得远，叫“顺风耳”；老二看得远，叫“千里眼”；老三力气大，叫“大力士”；老四脑壳硬，叫“铜脑壳”；老五骨头硬，叫“铁骨头”；老六腿长，叫“长腿杆”；老七头大，叫“大脑袋”；老八脚大，叫“大脚板”；老九嘴大，叫“大嘴巴”；老十眼大，叫“大眼睛”。
有一天，十兄弟扛了十个锄头去开荒，正锄得起劲呢，老大顺风耳听见风中有人哭，就放下锄头，对老二说：“老二，北方有人哭，哭得好凄凉，你起来张望张望。”
老二千里眼踮起脚尖，抬起头，往北方一望：“秦始皇抓了好多人去修长城，那些民夫没饭吃，也不让睡觉，又饿又困又没力气，还挨鞭子打，‘呜哇呜哇’哭哩！”
老三大力士力气大，一听这话，义愤填膺，拍拍胸口，说：“岂有此理，我去替他们修长城！”
大力士前半晌走到长城根，后半晌就把长城修好了，长城修得漂亮，大伙儿都给他喝彩。秦始皇见老三力气大得怕人，心想：“这家伙要是造反，定然很麻烦。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杀了他，免得留后患。”
于是他下命令了：“把这大力士绑起来，杀了！”
大力士听说秦始皇要杀他，扁扁嘴，哭了。

再说那田地上头，九兄弟继续开荒，老大顺风耳听得风声不对，放下锄头，竖起耳朵倾听了一会，对老二千里眼说：“老二，你给咱看一看，我听到老三在哭。”
老二千里眼听说老三哭，忙放下锄头，抬头一望：“大事不好！秦始皇要砍咱们家老三的脑壳。”
老四是个铜脑壳，听说要砍脑壳，哈哈哈笑起来：“砍脑壳我不怕，我去顶。”
老四铜脑壳飞跑去长城，顶了老三下来。秦始皇砍他的脑壳，砍歪了几十把大刀也砍不下来，气得浑得发抖：“给我拿棍子来，往死里打！”
一听要用棍子打，老四扁扁嘴，哭了。

那田地里，八兄弟继续开荒，老大顺风耳听得风声不对：“老二，快看看怎么回来，我听见老四在哭。”
老二千里眼踮脚一望：“哎呀，大事不好！秦始皇要用棍子打咱们家老四。”
老五是个铁骨头，听说要用棍子打，微微一笑：“棍子打我不怕，我去顶。”
老五飞跑去到长城，顶下老四，秦始皇打断了几十根棍子，老五哼都没哼一声。秦始皇气得肺都炸啦：“把他扔进海里，喂鳖鱼！”
老五不会游泳，一听要扔海里，扁扁嘴，放声大哭。

那田地里，七兄弟继续开荒，老大顺风耳听见风声不对，又让老二看一看。老二用千里眼一看：“哎呀，这回糟糕了！秦始皇要把咱们家老五往海里扔！”
老六长腿杆，一听扔海里，高兴得跳起身：“我的长腿想要多长有多长，扔海里我不怕，我去顶！”
老六长腿杆飞跑去长城，一顶上，马上被秦始皇扔进了海里。老六长腿杆，腿长着呢，他站在海里，水才漫到小腿肚子，他弯下腰，正好捞鱼。
他捞上来七八十斤鱼，不知道放哪里才好。

这时老七来看他，长腿杆说：“老七啊，我捞到七八十斤鱼没地方放。”
老七是个大脑袋，他取下大草帽，七八十斤鱼才装了半草帽。
两兄弟把鱼带上岸，发愁了，没柴，怎么烧鱼吃呢？
这时，老八来了。老八是个大脚板，听说没柴，呵呵直乐：“我前天上山打柴，脚板底扎了一个刺，这就挑出来，你看烧个火行不行？”
老八往脚板底一挑，挑出一棵大椿树。
老三大力士劈开椿树，地上马上有了一堆柴。老九点起火，大嘴巴“呼呼呼”两下子，柴火烧得旺乎乎。
不一会儿，鱼烧熟了，老九大嘴巴说：“我先尝尝，看鱼香不香。”
老九是个大嘴巴，只尝了一口，那七八十斤鱼还不够塞他的牙缝。
老十大眼睛在旁边等吃鱼，看鱼一下子没有了，心里好委屈，扁扁嘴，气哭了。
他眼睛大，哭起来可不得了——开始时，他哭得细雨蒙蒙，紧接着，他哭成个大雨滂沱，再后来，他哭得发了大水。
大水“哗啦”一声，把万里长城冲走了。
秦始皇舍不得万里长城，跑上来挡水，没想到一个浪头冲来，把秦始皇冲进海里。
秦始皇爬起来，抖干净身上的水，派出十万官兵去捉十兄弟。
十兄弟掉头就跑，跑呀跑，跑呀跑，跑到荒郊野外，跑得不见了影子。

后记：民间流传着很多版本的十兄弟故事，也有九兄弟、七兄弟、四兄弟……我每每看到这类故事，就想到金庸的桃谷六仙——当年读《笑傲江湖》，读到桃谷六兄弟的章节，只觉得异常累赘，那六个家伙长篇大论说着没意思的话，我读得不胜其烦，最后就此打住，金庸小说十二部，只有这一部没读完。
小时候，我喜欢一本叫《水推长城》的连环画，如果可能，我想拿它给我班上学生读，人手一本，然后对学生说：“你看到大脚板扎到的那棵刺儿吗？看到了是吧——哈哈，这就是夸张！咱也来夸一夸，如何？”
这一类的书，其实是可以一再重印的，拿它们跟现在花里胡哨的图画书相比，丝毫不逊色。

本故事参考资料：广东民间故事《十兄弟》；云南民间故事《九兄弟》；连环画《水推长城》；以及其它相关故事。

成长18

金银山寻宝记2021

一苇 述

从前有座金银山，山顶上堆满了金银财宝。
有兄弟两人，他们翻山涉水，到金银山寻宝。
来到山脚下，寻到一条上山的路，就往山上走，走呀走，从清晨走到傍晚，哥弟俩累得腿疼腰酸，瞪大眼睛一瞧——咦，怎么仍在老地方转圈圈儿？
“可恶！”大郎一拳头打在地上。
“咚”一声响，地底下跳出一个白胡子的小老头儿。
“老爷子，你来得正好。”二郎作揖说，“为什么咱哥俩走了一天，还在这原地打转儿？”
“嘿嘿嘿，因为我施了法术。”
“你是谁？干嘛坑我们？”
“我嘛，是看守这座宝山的土地神。普通人要上这山呀，转一辈子也上不去。我看你俩心诚，给你们指点个法子。”
哥弟俩“咚咚咚”倒头下拜：“恳请老神仙指点！”
土地神叮嘱哥弟俩：“你们俩上山寻宝，得听我一句话：在山上呀，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得忍住不要管。一旦管了闲事呀，就上不到山顶，拿不到财宝了。你们——能做到么？”
大郎抢着说：“能！”
“好，闭上眼睛。”

大郎闭上眼睛，老神仙往山上一指，大郎面前就出现了一条路。好奇怪呀，闭上眼，反倒看得更清楚，面前清光明丽，树林深秀，奇花异草长了一路，山上的鸟儿仿佛全是金银宝玉做的，一只只在秋光里熠熠生辉，唱得比仙乐还好听。
他撒腿朝山上跑，跑到半山腰，走进一片树林，忽然平地一声惊雷，眼前狂风大作，只刮得飞沙走石，昏天黑地。不一会儿，沙石停静，浓雾里响起“嗷嗷呜”几声怪叫，接着就看见两个青面獠牙红头发的恶鬼，拽拉着他的老母亲来到近前。母亲看见儿子，死命哭喊：“大郎啊，快来救娘！”娘在挣扎、在呼救，那个样子呀，真是痛苦极了！
大郎心里一激灵，想起老土地的话——“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得忍着不要管”——要是管了这闲事，就拿不到金银财宝了。拿不到财宝么，就建不起房屋，娶不了媳妇。再说了，老娘已经老得走不动路，早死早享福，省得日后拖累自己。大郎想得长远，把心一横，头一低，装作没听见，快步跑出了树林。
出了树林，前面有一道深深的山涧，山涧上架着一座桥。才刚走上桥，就听到脚下有人呼喊：“大郎，救我！我撑不住啦！”大郎低头一瞧，原来是二郎，他一只手抓住桥沿，整个人吊在空中，眼看就要掉下去了。
二郎心想：“我连娘都没有救，难道会救你吗？”他装作没看见，快步跑过了涧桥。
过了桥，前面有个大湖，湖水很清澈，湖里有个漂亮大姑娘在洗澡。大郎停下脚步，越看越喜欢。忽然，姑娘脚下一滑，沉到水里了。
“救命！救命啊！”
大郎一看，急了，心想这么漂亮的大姑娘，淹死了怪可惜的。他“扑通”一声跳入湖中，把大姑娘抱上岸来。
大姑娘羞答答地说：“大哥，你救了我的性命，我没什么报答你，以后，就让我一辈子跟着你，侍候你吧！”
大郎只乐得一颗心直颤抖：“好！好！”
大郎领着姑娘，喜滋滋上到山顶。哇！面前金灿灿的，遍地金元宝、银元宝、珍珠、宝石……晃得他眼花缭乱。大郎急忙解下大布袋，忙活了好半天，装了满满一大袋，然后，他扛上财宝，牵着美女，乐颠颠下山了。

咱先不说大郎发财这事儿，说说二郎。他也闭上眼睛，土地神往山上一指，面前就出现了一条路。一路上，鲜花在盛开，小鸟在唱歌，二郎也走得蛮快活。上得半坡，走进树林。突然“轰隆！”一声，平地炸起一个惊雷，霎时间飞沙走石，大雾弥漫。雾里头隐约见着两个恶鬼，头上长角，眼如灯笼，拖着他老娘来到他面前。老娘一边哭，一边唤：“二郎，二郎，救救娘啊！”
二郎心里咯噔一响，眼马上红了。他大吼一声：“不能害我娘！”握紧两个拳头，冲上前就跟恶鬼拼命。
正打得难解难分，忽然“呼”一声响，那个白胡子土地神从地底下钻出来，一把拉住他：“哎，小伙子，你怎么就不听我的话呢？叫你别管闲事！管了这闲事，你就上不到山顶，拿不到金银财宝了。”
“我救我的亲娘，这不是闲事！”二郎把土地神往路边一甩，又再冲上前去，打那俩恶鬼。
恶鬼见他凶猛，不敢恋战，架起他老娘就往山上逃跑。二郎撒开脚丫，拼死命往上赶。追了一段，拐个弯，云开雾散，两个恶鬼不见了，老娘也不见了。
正彷徨，四处找，突然，前头跑出来一头吊睛白额大老虎。那猛虎叼着大郎，地上拖着长长一道血痕。那大郎只剩下半条命，呻吟叫唤：“二郎，救我！”
二郎就地捡起一个大石，奋力朝猛虎砸去。那猛虎一闪身，避过了石头。二郎又抄起一根木棍，劈头盖脑朝它打去。
正在紧急关头，又听“呼”一声响，老土地从地底下钻出来，一把拉住二郎：“唉呀呀，你这伙子，别再管闲事了。管了闲事，就得不到财宝了！”
“我救我的亲哥哥，这能叫闲事么？”二郎一手推开土地神，又去跟老虎打斗。
老虎怕他，衔了大郎，一溜烟往山上跑。
二郎一口气追到山顶上，山顶光秃秃，撒落着几个大大的金元宝，哪里有娘和哥哥的影子呢？二郎跑东寻不着，跑西寻不着，急得跺脚大哭：“娘呀，哥呀，你们在哪里呀？”
这一唤，山腰升上来一块黑云，娘和大郎都在黑云上，给绳子捆着呢，两个恶鬼正拿鞭子打他们。二郎攀不过去，急得直跺脚：“别打啦！你们别打啦！”
恶鬼说：“你把金元宝扔过来，我们就放过他们。”
二郎搬起大金元宝，一块接一块往黑云上扔，金元宝扔完了，黑云却消失了，娘和大郎都看不见了。
二郎累得筋疲力尽，难过极了，一屁股坐到地上，伤心地哭起来。
这时候，一个清澈的声音对他说：“二郎，你不要难过，你娘和你哥都没事。来，我带你找他们去。”
二郎回头一看，啊呀，是一个仙女。仙女拉起他的手，两人脚下就生出一朵七彩的祥云，“忽舒”一声，祥云带起他们，飞到山脚下。

这会儿不说二郎，先说大郎。他下了山，睁开眼，面前却还是上山前的模样。
白胡子土地神乐呵呵上前问他：“你肩上扛的啥呀？”
“金银财宝。”
“你手上牵的啥呀？”
“美女。”
“你再仔细瞧瞧。”
大郎放下布袋，伸手往里头一摸，怎么回事？里头软乎乎热哄哄全是新鲜的驴粪蛋子，当真臭不可闻。再瞅瞅身旁的美女妹子，却是一根霉腐的烂木头，湿漉漉，长满了青苔。
大郎傻眼啦！
白胡子土地神对他说：“你只爱金钱美女，不要亲娘和兄弟，无德，便是无福，怎么能得财呢？”
大郎满肚子委屈：“可我上到山顶了呀！”
“那都是我的法术，凭你这德性，半步也上不去。这半天，你尽在我身边折腾来着。”
大郎低头看地，可不是么？那土地神身前身后的地面，都给他磨得光溜溜了。

再说二郎，一到山脚，立马抓住老土地神：“老头儿，我娘呢？我哥呢？”
“你别急。”老土地神身子小，一下子给他提到半空，笑嘿嘿伸手朝他脚下一指，“现！”
只听得丁铃当啷响，二郎脚下现出来一堆大金元宝。
二郎放下老土地神：“咦，这是怎么回事？”
“孩子呀，你在半山上遇见的，全是我的障眼法。你良心好，福德厚，这财宝是你扔下来的，现在全归你。这姑娘嘛，是山上的仙女。她看上你啦，领回去做媳妇儿吧！”


后记：还记得买回《中国民间故事类型研究》那天，我一路读下去，读到顾希佳老师提及这则故事的那一页，顺手在书页上打了五星的标记。它实在是一则杰出的中国好故事——孔曰成仁，孟曰取义，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时，见利忘义还是舍生取义？文言文艰深，小孩儿读不懂，可是这么样一个故事，三岁小孩儿都能懂得。
我对这个故事一见钟情，原不敢奢望真能得到它。然而世间自有缘法，傻人自有傻福。两年后，涂涂寄给我一箱子中国民间故事集成。一眼望去，少了辽宁卷，美中不足。又再索要，终于辽宁卷寄达。我只把这故事读了又读，揣摩良久，自己讲一遍，又跟孩子讲了一遍。时至今日，国庆七日，居家酣睡不上班，醒来面对窗外樱花岛，写它下来，不亦美哉！
2017年春天，到三五锄讲故事，我讲了它。讲故事后，回来大修了一回。
2017年6月，到北京参加央视少儿频道的“故事大会”，我结结巴巴地又讲了这个故事，这一回，因为时间限制8分钟内，我待在四合院，花了一整天，把故事修得很利索。主持人芝麻哥说，他特别喜欢这个故事，因为“救自己的亲娘，怎么能叫管闲事呢？”
从故事大会回来，又再重新修了一翻。
这么着，它成了这个样子。

本故事参考资料：顾希佳《疾风知劲草，烈火炼真金——“神仙考验”故事解析》；辽宁民间故事《金银山》 薛天智 讲述 刘敏采录

成长19


三句箴言2021

一苇 述

从前有个牧羊人，骑一匹骏马，放牧一群绵羊。
一天傍晚，他赶羊回家，遇上一位跛脚老人。
老人说：“年青人，把你骑的马送给我吧，我赠给你三句箴言。”
于是牧羊人翻身下马，把骏马送给老人。
老人叮嘱他：“你记住：第一，如果一眼水井解过你的渴，就不要朝井里吐口水；第二，如果累了，困了，不想活了，你要回到出生的地方；第三，如果你的右手想要杀人，一定要伸出左手去阻止。”

牧羊人把三句话记在心里，然后跟老人道别，迈开脚步，赶羊回家。
回到家，晚灯已经点上了。
妻子问他：“怎么步行回家？你的马呢？”
牧羊人把用马换箴言的事讲了一遍。
妻子哭闹起来，抄起鞭子，劈头盖脑抽打牧羊人：“我怎么这样倒霉，嫁给你这么一个白痴？别人动动嘴皮子，你就把骏马送掉了——那可是一匹值钱的好马啊！”
就这样，牧羊人被妻子赶出了家门。他浑身疼痛，内心哀伤，一整夜没合眼。后来，他沿着门前的小路，朝远方走去。

走呀走，走过荒野，走过村庄，走过市镇，他来到一座城堡。城墙跟有一棵大树，大树下有一眼水井。牧羊人吃了干粮，喝了井水，背靠大树，睡着了。
凌晨，他被吵醒，睁开眼，两个武士正在打斗，黑衣的武士说：“这座城辜负了我， 我要在井里下毒，毒死这里的人！”
白衣的武士拦住他：“且慢！你也是喝这眼井的水长大的呀，怎么能下毒呢？”
然而，黑衣武士武艺高强，白衣武士眼看抵挡不住。牧羊人想起跛脚老人的第一句箴言：“如果一眼水井解过你的渴，就不要朝井里吐口水。”
他瞅准时机，握紧匕首，猛冲上去，把黑衣武士刺死了。
白衣武士哭起来，把黑衣武士拖到荒野，挖了个坟墓，埋葬了。
牧羊人一直在旁边协助他。
白衣武士对他说：“我是这个国家的王子，刚死去的人是我的孪生弟弟。他才华比我高，武艺比我强，长相也比我英俊，他认为应该由他继任国王。然而，父亲病逝，却立我为新王。他要往水井下毒，我阻止他，难道我错了吗？”
牧羊人说:“曾经有一位老人对我说，‘如果一眼井解过你的渴，就不要朝井里吐口水’——如果他不死，那么靠这眼井生活的人全都要死。你救了人，有什么过错呢？”
新国王很欣慰，于是把牧羊带回王宫，让他当护卫队的队长。

牧羊人在城堡生活了十六年，从护卫长变成小将军，又从小将军变成大将军，后来，国王任命他为宰相。
那一年，国王娶了一位年青的妃子，妃子美丽迷人，然而，她对宰相动了歪心思。那妃子总是纠缠他，给他写炽热的情诗，送给他华美的锦帽和貂裘，邀请他到后花园喝酒谈心。宰相十分厌恶，也十分为难，他推开酒杯，婉转地拒绝：“国王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做对不起他的事情。”
妃子变了脸：“如果你不顺从我，我就去告诉国王，说你纠缠我、调戏我。”
国王怀疑他，妃子逼迫他，宰相焦虑极了，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一天清晨，他又困，又累，觉得华衣美服、美味佳肴以及人世间的功名富贵……全都不值得留恋。
如此煎熬，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想到这里，他心里突然一激灵，脑海中浮起跛脚老人的第二句箴言：“如果累了，困了，不想活了，你要回到出生的地方。”
于是他给国王写了 ，把官服、官帽和官印放在信笺上。然后，他穿上从前的旧衣服，徒步走回家。

走过市镇，走过村庄，走过荒野……走在路上，脚踏实地，每一天他都有路要走，每一夜他都睡得安安稳稳。
终于，他回到了自己的家。
那会儿，夜已经深了，一轮明月高高地挂在天空。
月亮下，家还是那个家，只是房屋残破了一些。他轻轻推开门，走入卧室，看见他的妻子躺在床上，睡得正香。而她的身边，赫然睡着另一个男子！
愤怒的热血冲上他的脑门，怒火在他眼睛里燃烧，他抽出宝剑，正要砍下去——那会儿，他想起跛脚老人的第三句箴言：“如果你的右手想要杀人，一定要伸出左手去阻止。”
他伸出左手，徐徐地解除了右手上的武器，放在墙跟下。然后他擦亮打火盒，点燃了油灯。
油灯下，他的妻子从梦中醒来，看见他，惊叫着，抓住他，痛骂起来：“你这浑蛋，十六年了，你死哪里去了？”
骂完，她指着床上的男孩子，“呜呜”直哭：“你就那样一走了之，我独自一个人，养大我们的儿子，我容易吗？现在他十五岁了，长得比我还高了……我怎么这么倒霉，嫁给你这样一个混蛋？”
牧羊人紧紧地抱住她，安慰她，告诉她自己这十六年的际遇。
木床上有一个英俊的牧羊少年，他揉揉眼睛，坐起身，看着他，听他说话，仿佛听一个传奇故事，又仿佛看一出精彩的木偶戏。



后记：人世间的箴言，想必是智慧老人留下来的处世锦囊——那些在我们之前活过一遭的智者，以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你要饮水思源，知恩图报；你要记得自己的来处，落叶归根；你要多方思量，三思而后行……


本故事参考资料：刘守华 陈丽梅《中国民间故事》；哈萨克民间故事《三句话》；以及其它相关故事

成长20

罗隐2021

一苇 述

从前有片大瓜田，瓜田里结了数不清的大西瓜。
一天夜里，管瓜田的罗五郎看见一只老虎从山上下来，蜕下皮，“呼啦”一声，变成一个漂亮大姑娘，钻进瓜田，偷大西瓜吃。
五郎偷偷看着她，心里又是喜欢又是害怕。
第二天，他把这事告诉隔壁家的阿公，阿公见多识广，教他说：“你准备一团热饭，呵一口气，等那大姑娘一张嘴，就塞进她口里。她吃了饭团，就会忘记她是老虎精，然后你娶她当老婆吧！”
晚上，老虎又变成大姑娘来偷瓜了。就在她张嘴想吃西瓜的霎那，五郎冲过去，拿热饭团往她嘴巴一塞。
吃了热饭团，姑娘就忘记了自己是老虎精，她留在瓜田里，跟五郎结了婚。五郎怕老婆还会再变回老虎，偷偷把那张老虎皮藏到神堂去。
第二年，这老虎精生了个儿子，起个名儿叫虎生。虎生十分聪明，读书过目不忘，七岁就会写诗，一日天降大雪，他写了首诗，题目叫《雪》：
尽道丰年瑞，
丰年事若何？
长安有贫者，
为瑞不宜多。
先生看了这首诗，拍手称赞说：“神童！神童啊！小小年纪心怀天下，关爱众生，长大后了不得啊！”
旁边有个顽劣小孩，听了这话哈哈大笑：“他有屁出息呀！先生你不知道，他娘是个老虎精，虎皮还藏在神堂里哩！”
虎生一听，把手里的书一扔，不读了，撒腿往家跑，推开门，一把抱住娘的大腿，大哭道：“娘，他们说你是老虎精，虎皮还在神堂里……”
娘一听，猛然醒悟过来，她甩开孩子，一路跑去神堂，找出那张老虎皮，“沙沙沙”一抖，披到身上。“呼哇”一声响，虎生的娘当场变成个母老虎。那母老虎撒开四蹄跑回家，不问情由，一张嘴，把她丈夫罗五郎吃掉了，吃完丈夫它掉转头，又想吃她儿子。看形势紧急，祖母顺手拿来个大箩筐，把孙子覆在里面，骂那个老虎道：“常言说，虎毒不食儿，他是你儿子啊，吃不得！”
母老虎听了，点点头，一溜烟跑上山去，再也没有回来。
由于这孩子隐藏在箩筐里得救，人们叫他箩隐。他刚好姓罗，就写成“罗隐”。
罗隐没了爹娘，只得跟祖母一道生活。
从祖母家上学堂得经过一座破庙。罗隐每走到那破庙门口，本来坐得稳稳当当的一排泥菩萨便都站起身来，朝他弯腰行礼。
罗隐觉得好玩，散学后也不回家，一个劲儿在庙前跑来跑去。跑到天黑，星星和月亮都出来了，祖母出来寻他，看到泥菩萨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一个个弄得大汗淋漓，地上落了厚厚一层泥屑子，而罗隐却在那“嘻嘻哈哈”笑个不停。
祖母大吃一惊，连忙把罗隐拉回家。
回到家，祖母对罗隐说：“下回泥菩萨站起身，你就问他们：‘我长大后要做什么呀？’”
第二天，泥菩萨果然又站起来弯腰行礼，罗隐问他们说：“泥菩萨，我长大后要做什么呢？”
结果，一整排泥菩萨齐声回答：“做皇帝。”
祖母得知孙子长大后要做皇帝，得意得差点儿长出金尾巴。到了小年二十三，灶王爷要上天的时候，祖母跟邻居万家的老婆子吵架，吵到气头上，说漏了嘴：“你有啥了不得？等我孙儿长大做皇帝，要杀尽你万家人！”
话说那灶王爷年纪大，耳朵背，心里也糊涂，心想，杀尽万家人怎么得了？他赶紧上天，到玉皇大帝面前告状：“那个罗隐可不能当皇帝，他要杀尽万家人哩！”玉皇大帝一听，慌了神，连夜派雷公下凡，让他拆去罗隐的龙骨。
那天半夜，屋顶上空电闪雷鸣，罗隐只觉得骨头疼痛，身上好像被钢刀锯一样难受，他大声喊：“阿婆啊，有人拆我骨头哩，好痛啊！好痛！”
祖母顺手拿过个马桶盖，叫罗隐咬住：“咬紧，千万不要放松！”
雷公拆了罗隐的龙骨，给他换上一身讨饭的贱骨头。但是，由于当时罗隐紧紧咬住马桶盖，雷公怕脏，没有换他的龙牙齿和皇帝嘴巴骨。
后来，罗隐带着一身贱骨头长大成人，他读书不上进，种田就禾死豆枯，去做生意么——咸鱼一遇雨水就复活逃走，卖豆豉吧，又长出绿芽。到了穷途末路，罗隐饿得没办法，只得狠狠心，咬咬牙，出门去乞食。
第一天出门，天正下着冷雨，他来到一座瓦窑，想要烤火取暖。但是瓦窑的灶门只有一个，如果让罗隐烤火就无法添柴了。烧瓦师傅过来赶他走，罗隐骂道：“歹心的人啊！你的瓦窑一日烧不熟，两日烧不熟，三日烧不熟……”他一边走一边骂，骂到“六日烧不熟”才停了嘴。因为罗隐有张皇帝口，瓦窑倒了霉，原本一窑瓦坯只需烧一天，变为要烧七天七夜才能熟。
罗隐离开瓦窑，来到一个钵子窑，向烧窑师傅借火取暖。钵子窑灶门多，让他取暖不碍事，烧窑师傅就答应了。师傅看他身上穿得破烂，怪可怜的，还把剩下的饭也给他吃了。罗隐很感激，就对烧窑师傅说：“钵子窑只要烧一日，烧熟也好，烧不熟也可以。”后来，人们烧钵子窑真的一天就烧成了，烧不熟也不影响钵子的质量。
第二天，他游荡到一片水田，看见一个农夫坐在田埂上，正在吃香喷喷热腾腾的面条。罗隐走过去讨面吃，农夫说：“只剩下这一点了，不够分给你。不如你帮我插秧，我回家给你盛。”
罗隐饿得急，就答应了：“好啊，快点盛来！”可是罗隐闲散惯了，哪干得了农活？他歪歪歪扭扭插了几棵秧，就累了，喘着气坐在田头等面吃。那农夫装了一大碗面出来，见罗隐懒洋洋翘着二郎腿，很生气，骂他道：“活都不会干，哪有面条吃？”一反手，把那碗面条倒进水田里。
罗隐眼见要到嘴的香面条被倒掉，气不打一处来，但自个儿理亏呀，不好骂农夫，就咒那碗面条：“变蚂蟥！变蚂蟥！”话音刚落，一大碗面条全变成了蚂蟥。从此，水田里就有了数不清的蚂蟥。
有一日，他翻过山头，走上山坡，突然有只山鸡从路旁飞起，吓了他一跳。罗隐心里着慌，破口骂那山鸡：“你这连屎带毛不到三斤重的东西！”因为被罗隐骂过，山鸡总是精瘦精瘦的，重量从不超过三斤。
罗隐乞食乞到建瓯，有一天走在路上，包扎被子的绳子断了，他问牵牛耕田的农夫要一根牛绳，农夫说：“我若把牛绳给你，怎么使牛呀？”罗隐说：“你把绳子给我，牛也能耕田。”农夫就把牛绳解下给罗隐。说来也怪，虽然没有绳，牛却变得很听话，叫它向左不向右，走停自如，随心所欲。从那时起一直在现在，在建瓯一带，耕田使牛都是不用牛绳的。
罗隐乞食到丹阳，又累又饿，信步走进一家糕饼店，店主人送给他一块杏仁饼，饼上有七八只小蚂蚁，店主人抱歉地说：“我店里每块糕饼上都有许多蚂蚁，客官不要嫌弃，要是糕饼店里没有蚂蚁，那该多好！”罗隐边吃边叹道：“蚂蚁不要再进糕饼店就好了!”说也奇怪，话音刚落，蚂蚁成群结队从架上、柜里下来，爬出店外，连半个也没留下。从此以后，丹阳的糕饼店一只蚂蚁都没有。
罗隐脚跟没线系，到处皆是家。有一回，他流浪到翔安的大嶝岛，恰好碰到渔民们出海打鱼归来，满仓的狗仔虾活蹦乱跳。眼馋的罗隐凑上去说：“渔民大哥，行行好，给我一些海虾尝尝鲜。”渔民看罗隐衣衫褴褛，不想理他：“走开，走开，年纪轻轻当乞丐，还有脸要海鲜吃？”罗隐脸涨得通红，嘟嘟喃喃骂道：“谁要你的臭海虾？离水死，上船臭！”说时迟，那时快，整船的海虾立马发出阵阵腥臭，刺鼻难忍，一大群金脑袋绿翅膀的苍蝇从天而降，“嗡嗡嗡……”绕着船舱打转，挥之不去，去了又来。
渔民知道罗隐皇帝嘴的厉害，连忙端起自家煮好的小虾追上罗隐，请他吃虾，又是赔礼又是道歉。罗隐吃得津津有味，点头称赞道：“闻虽臭，食还甜。”就这着么，这种“狗虾仔”成了闽南大嶝岛的特产，它的独特之处就在于——离开海水马上死去，迅速发红、发臭，但煮熟了吃起来却鲜味更浓，香甜可口。
罗隐离开大嶝岛，来到翔安香山脚下，见几个樵夫在山上砍松树劈柴火，罗隐走上去和人家攀谈。聊得高兴，顺势坐在一段松木上，没想到松木流出松脂，牢牢地粘住了罗隐的屁股，惹得众人哈哈大笑。罗隐笑着骂道：“松柏砍头，就绝后。”樵夫一听急了，忙说：“松木是上好木材，怎能让它绝后？”然而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咋办呢？罗隐想了想，又说：“松籽风传千万里。”从此，只要是砍过的松树，树头很快就枯死了，可松树的种籽却能随风飞舞，自然播种在山山水水间，落地生根。
罗隐转过一个山头，登上了鸿渐山，看见樵夫在砍杉树。杉木的清香直沁心肺，罗隐就说：“杉树砍后，再发新芽。”从此，杉树被砍断，树头又会发芽，长出新株。现在，如果你登上香山，会看到郁郁葱葱的松树林。而鸿渐山就长满杉树，漫山遍野，散发着罗隐当年闻到过的芳香。
……
罗隐走了数不清的地方，说了数不清的话，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成了真。
有一天，罗隐走累了，饥肠如鼓响，天不凑巧又突降大雨，这时，一个牧童骑着一头大水牛走过，罗隐说：“如果能吃一顿牛肉，该有多好！”牧童听着不是味儿，连忙指了指路旁的饭店，对罗隐说：“那地方有酒有肉，去吧！”
罗隐抹去脸上的雨水，走进饭店。老板认出是罗隐，唯恐得罪了，说出不好的话来，急急命店小二切一盘好牛肉端上来，又往罗隐的葫芦灌满美酒。罗隐一路乞食，受尽了人间白眼，这时受到热诚款待，不由得百感交集，他饱餐一顿，喝光葫芦里的美酒，挥笔写下一句诗：“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他出了饭店，醉眼迷离，脚步蹒跚走进一个柴寮，倒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那个牧童到柴寮边放牛，他认得罗隐，生怕罗隐吃他的大水牛，就从罗隐身上摘下毛笔，在柴寮的柱子上写了个歌儿：“如今世上奇事多，大伙儿吹牛黑乎乎。平地刮来一阵风，直把罗隐吹过河。”没过多久，罗隐醒来，放牛娃已经赶牛走了。
罗隐见柱上有字，信口念道：“如今世上奇事多，大伙儿吹牛黑乎乎。平地刮来一阵风，直把罗隐吹过河。”
话音刚落，平地刮起巨风，“呼”一声，把罗隐吹上半空，去到河中央。罗隐快活得手舞足蹈，大笑道：“哈哈哈，乐死我也！乐死我也！”
这皇帝金口说什么应验什么，罗隐大笑着，落到河对岸，死去了。

后记：罗隐故事是一种有趣的故事类型，其中有着独一无二的中国味道。罗隐随口说的话，竟一句句成了真。“皇帝金口”的说法，也特别有中国特色。
我以为，中国民间故事家以这样一个天才的故事情节，探讨“语言”的力量。“把一件事说出来”，是从“无”到“有”的创造。仓颉造字，从无中生出有来，天地为之惊动，鬼神为之哭泣。
罗隐的故事，揭示出人类潜意识深处的一个真相：一个事件、一个人物，只要用语言和文字说出来，对人类意识来说，它就存在了。

本故事参考资料：广东东莞民间故事《罗隐》（黄旭讲述）、钟敬文《中国民谭型式》之“罗隐型”、福建民间故事《罗隐的传说》。

成长21

顾冲庵撵城隍2021

一苇 述

顾冲庵小时候顽皮，每天放了学，总不肯马上回家，他要跑到城隍庙，把书包放在城隍菩萨脚下，对那个城隍菩萨说：“替我看着点儿，如果书包丢失了，就找你算帐！”
安顿好书包，他就跑出去和一帮小孩儿疯玩，捉迷藏啦，倒竖蜻蜓啦，爬大树啦……玩够了才回来取书包，蹦蹦跳跳回家吃晚饭。
一天，他玩到天黑，回到城隍庙，书包却不见了。他又难过又生气，揪住那个城隍菩萨，劈头盖脸一顿打，打得自个儿手疼，也不解气，干脆把城隍菩萨的胡子全扯了下来。
当天夜里，塾里的老先生做了个怪梦，梦见城隍菩萨板起脸对他说：“你那个学生顾冲庵好不凶狠，打了我一顿，还拔光我胡子。你身为师长，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老先生吓出一身冷汗。
第二天清晨，顾冲庵一到学堂，老先生就叫住他，问：“昨天你是不是打了城隍菩萨，还拔光他的胡子？”
顾冲庵还理直气壮呢：“没错，谁叫他没有看管好我的书包？”
“你小小年纪，竟敢如此亵渎神灵——手掌伸出来！”老先生拿戒尺打了顾冲庵十板子，又罚他在孔夫子像前跪了一柱香时间。
顾冲庵手掌心疼呀，又跪得不耐烦，心想这事儿先生怎么知道的呢？肯定是那个瘟神告的状！好不容易捱到放学，他写了一张条子：“大胆瘟神，搬弄是非，罚你充军到辽东，没得我的命令不能返回。”他把字条贴在城隍菩萨后背上，蹦蹦跳跳跑走了。
这一夜，塾里的老先生又得了一个梦，梦中城隍老爷哭哭啼啼哀告说：“顾冲庵非但不悔改，还变本加厉了，他写了张字条，要罚我充军到辽东。辽东遥远苦寒，我不想去啊！烦请先生劝劝他，让他改变主意吧！”
老先生得了这第二个梦，暗暗吃惊，知道顾冲庵将来一定是个有出息的大人物，就教导他说：“你读书明理，要知道君亲父母要尊重，各路神灵也要尊重。你罚城隍充军辽东是不对的，快把条子取回来。”
顾冲庵见先生和颜悦色，也就听从教导，当场跑到城隍庙，把在贴城隍后背的纸条扯下来，交给老先生。老先生点起油灯，把那张字纸烧掉。烧完字纸，又叮嘱顾冲庵：“你以后好好念书，再不许冲撞神灵。”
顾冲庵点头答应，不在话下。
只说这一夜，老先生一合眼，就看见城隍老爷前来告别：“唉，我叫你劝劝他，你竟把字纸烧掉。现在再也无法挽救，我要去辽东了，再见啦！”

那顾冲庵长大后，果然考上进士，当了官，官至辽东总督。那天，他骑着高头大马，到辽东上任，忽然，一阵阴风从马前吹过，风过后，他看见路旁跪着个身穿官服的人，仿佛在迎接他似的。顾冲庵勒马问他：“你是什么人？”那人回答说：“我本是南通城隍，顾大人童年时把我贬到此地，可还记得？辽东苦寒难受，可怜我日夜思念家乡，请放我回归故地吧！”
顾冲庵想起小时候的淘气行径，心中明悟，就说：“好，你可以回去了。”
那城隍举袖子抹眼泪：“现在，南通早换了新任的城隍，我回去的话，住哪里呢？”
顾冲庵想了想，说：“不妨事，你只管回去，我让南通州官在城外另修一座城隍庙，那就是你的住宅。”城隍听了这话，才放了心，叩谢离去。
所以呢，直到如今，南通还有两座城隍庙，一座在城内，一座在城外。

后记：中国南北西东皆流传着类似故事，湖北有个张居正故事与这个十分相似；朱洪武的传说中，也贬过一位城隍去当土地；上回我在石碣崇焕故园，见土地庙边写着个传说，上头有句话说得真顺溜：“土地公，土地公，火速去辽东。”……
林兰集子的《顾村庵的故事》格外完整生动，我以它为蓝本，综合其它传说，做成这篇故事。
这篇故事人神界限模糊，让我深感亲切。小时的芦村，村里每个方位一座土地庙，大家说起土地公公就像提到邻家阿公。中国的乡间想必都如此吧，我并不以为这是迷信，人类童年万物有灵的想法其实十分健康，内里流露出混沌的魅力。心理学说，鬼神的意象真实存在于人类内心，那就让它坦然存在好了，只要不利用鬼神害人，这些意象自有其存在的必要。
这个故事里的城隍很有意思，像是个本性懦弱的家伙，拿那顽童毫无办法，被他欺负得哭哭啼啼。当然了，我最感兴趣的是顽童的力量，顽童说不准有大出息，你瞧他一长大，就成了大人物。

本故事参考资料：江苏南通民间故事《顾村庵的故事》 顾保琛 述；顾希佳《凡夫俗子撵城隍——“撵城隍”故事解析》；以及其它相关故事

成长22（太敏感发不上，存题）

九色鹿2021

一苇 述

从前有一世，佛化生为九色鹿。
九色鹿，九色鹿，它身上幻化出九种色彩，它的犄角洁白如雪。

勇敢者1

青稞王子2021

一苇 述


从前有个布拉国，布拉国水草丰美，布拉国人以牧羊为生。
有一年，布拉国的羊得了怪病，一只只无精打采，不再吃草，纷纷倒下，死去。
阿初王子跟随年迈的医官医治羊群，羊群吃了草药，依然纷纷倒下，死去。羊越来越少，整个布拉国陷入了饥荒，孩子和老人跟羊群一样纷纷死去。
阿初王子心急如焚，但又无计可施。
一天傍晚，阿初王子沿着溪水溯源而上，在溪边遇见溪水神。溪水神喜欢阿初王子，拿出青稞酒和糌粑招待他。阿初王子从小吃牛羊肉，喝牛羊奶，从来没有喝过青稞酒，也从来没有吃过糌粑。
“这些食物真好吃——溪水神，告诉我，它们是什么？”
“你喝的是青稞酒，你吃的是青稞做的糌粑。”
“青稞——你所说的青稞，是天国才能种植的那种粮食吗？”
“不，所有的土地都能种植青稞。如果你能种植它，布拉国将永不饥饿。”
“啊，我要布拉国永不饥饿！溪水神，请给我青稞种子。”
“我没有青稞种子，你要的话，得去问山神日乌达。”
“山神日乌达，他在哪里？”
“他在大瀑布——你要翻过九十九座大山，越过九十九条大河，去往连接天地的大瀑布，山神日乌达，他住在大瀑布里头。”

阿初王子告别了溪水神，手执长矛，骑上骏马，对年迈的国王说：“再见了，父亲，我得去寻找青稞种子，把天神的粮食种植在布拉国的土地上。”
“去吧。”老国王拥抱了他，“阿初，无论路途多么遥远，你都要去到目的地，然后回到这里来。”
阿初王子翻过一座大山又一座大山，涉过一条大河又一条大河，在坎坷不平的大地上整整走了三年。他的骏马给鬼怪吃掉了，他的长矛被魔鬼的磁石吸走，他的帽子让狂风吹得不见了踪影，他脚下的鞋子被石砾磨破了。
他光着头，赤着脚，走到高原的尽头。高原尽头，有一棵高大的松树，松树下坐着一位老妈妈，正用手中的线织一个袋子。
她问阿初王子：“年轻人，你来干什么？”
“我找山神日乌达，问他要青稞种子。”
“那你还得继续往前走，前面的山脚下有一条石头河，你沿石头河逆水向上，一直走，走到大瀑布，面向大瀑布呼唤山神的名字，连唤三次，山神日乌达就会出现在你面前。”
“多谢你，老妈妈。”阿初双手合十，向老妈妈弯腰致意。
就在他低头鞠躬的时候，老妈妈把织好的袋子挂上他的头颈。
“阿初，找到青稞种子，把它们装进这个袋子！粮食种子将在袋里沉睡，直到你把它们撒播到大地上。”
说完这句话，老妈妈消失了。

阿初翻越山梁，山脚下果然有一条石头河，他沿石头河，逆流向上走，走到河的尽头，连接天与地的大瀑布轰鸣而下，阿初面向瀑布，大声呼喊：“日乌达！日乌达！日乌达！”
与山同高的山神出现在阿初王子面前，身体强壮，神情庄严，声音像山洪暴发：“你是谁，找我干什么？”
“山神日乌达，我叫阿初，来自东方布拉国。我们的羊得了怪病，数量越来越少，百姓都在挨饿，纷纷死去。我必须在布拉国的土地种植青稞——请你给我青稞种子。”
“阿初，这里没有青稞种子。我只有脱了壳的青稞，它们只能食用，无法种植。”
“脱了壳？为什么要脱壳？”
“因为蛇王独占着种植青稞的秘密，他用粮食换取四方天神的庇护。有生命的青稞种子，只有蛇王国才有。”
“哦，那我得去蛇王国。”
“不要去，阿初，别再往前走了，回头吧！回到你的祖国，安稳度过一生的岁月，即使挨饿，也不致饿死。你要知道，蛇王绝不会允许外人得到青稞种子，无论凡人还是天神，以往去蛇王国盗取青稞种子的，都被蛇王的霹雳变成狗，炖熟，吃掉了。如果你去盗取青稞种子，变成狗是惟一的命运。”
“我必须前往。即使被蛇王的霹雳变成狗，即使被蛇王捉去吃掉。告诉我吧，山神日乌达，蛇王国在哪里？”
山神取出一颗珠子，放在阿初的掌心，那颗珠子像清水一样澄澈，像星星一样明亮：“蛇王国在西方，在彩云原野之上，你要翻越巨大的围墙，才能进入蛇王的田野。存放青稞种子的粮仓在田野中央。万一被蛇王发现，你要即刻吞下这颗风珠，它会让你跑得像风一样快。即使侥幸逃脱，蛇王的魔咒强大无比，你不能独力解除它。不过，你可以从爱情中获取力量。如果有一位姑娘不嫌弃你狗的形状——如果她透过狗的外形懂得你的心，真心爱你，愿意和你结婚，魔咒就会解除。”
“多谢。我走了。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山神日乌达。”
“去吧，阿初，如果要上路，就即刻起程。”
阿初王子收好风珠，向山神道别，继续西行。

他走呀走，一直走到秋天，来到彩云高原的尽头，蛇王国就在面前了。
他爬上巨大的围墙，透过墙洞往下看，高墙包围着蛇王肥沃的田野，田野满种着青稞，金色阳光照耀着成熟的青稞种子，在秋风里泛出纯金的光芒。
“这就是生长在大地上的黄金粮食，这就是我行遍千山万水寻找的活的青稞。”阿初蹲在墙洞下，朝青稞原野一望再望。
蛇王国守卫森严，城墙跟下，每隔一丈就站立着一名巨人卫士。当鸟雀来偷吃粮食，巨人卫士就会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石头，用石头把鸟雀打落。巨人卫士扔石头的技艺非常准，几乎百发百中，鸟雀落到地上，巨人马上弯腰捡起它们，塞进嘴里，嚼碎，吃掉。
阿初到达蛇王国的第二天，蛇王现身田野，亲手敲响收割的锣鼓。听到锣鼓声，所有的巨人都涌到田野来收割，巨人力量巨大，动作迅速，只花了一天工夫，全部青稞便已收割完毕，蛇王带领巨人，把粮食运往黄金粮仓。
阿初躲在城墙洞里，想趁着月色捡拾落在田野的青稞种子。
可是，天还没黑，蛇王就放出一群饥饿的大母鸡，母鸡“咯咯咯”欢叫，拍着翅膀捡食青稞，不过一顿饭工夫，散落田间的青稞便被它们吃得干干净净。
巨人们劳累了一整天，星星一出来，就全都睡熟了。
夜深了，阿初王子踏着巨人此起彼伏的呼噜声，独自穿越田野——田野中央有一座高大的土山，土山脚下有一扇黄金门——黄金门里，就是蛇王存放青稞的粮仓。
阿初王子走近熟睡的巨人卫士，从他身上解下黄金铸成的钥匙，他打开黄金铸造的大门，一堆堆青稞如同一座座金山，高耸在他面前。阿初王子在青稞堆前跪下，双手捧起青稞种子，装入颈脖前的袋子里。那个袋子看上去不大，但却怎么装都装不满。
快到黎明时分，阿初觉得青稞快要背不动了，才站起身来。没想到，一站起身，他的头颅就碰响了洞顶垂下来的金铃铛。
“丁铃当，丁铃当，丁铃当……”
金铃当仿佛着魔似的，疯狂地响起来。
阿初即刻跑出黄金洞府，但守卫的巨人已经醒了，蛇王愤怒地出现在洞口。蛇王身材魁梧，穿着华丽的鳞甲披风。
“凡是偷我粮食的，都要成为我的口粮。”蛇王疯狂地咆哮，张开血盆大口。
阿初王子急忙吞下山神的风珠。
但，来不及了。
蛇王伸出双掌，霹雳从掌心射出，就在闪电触到王子的那一瞬间，王子变成了一条黄狗。
变成黄狗的阿初王子拼命奔跑，风一般穿越蛇王的田野。蛇王带着巨人在它身后狂追。一道霹雳接一道霹雳在黄狗身后炸响，一支毒箭接一支毒箭在它身后落下。
但黄狗仿佛长了翅膀，跑得比闪电还快，毒箭和霹雳追不上它。
它飞越城墙，遇山过山，逢沟过沟，翻山越岭，远远逃离了蛇王国。

黑夜笼罩的大地上，黄狗在月亮下飞驰。黎明到来，风珠的力量消退了，它的速度慢下来，但它仍然一刻一停地朝东方奔跑。
跑啊跑，从秋天跑到春天，黄狗来到了娄若国。
在开满格桑花的土坡，它遇上了美丽的三公主俄满，俄满叫住它：“嗨，黄狗，你脖子上挂着什么？”
黄狗跑到俄满脚下，停下脚步。
俄满取下它脖子上的袋子，打开一看，里头全是黄澄澄的青稞种子。
“啊，你是天神的灵犬吗？你带来了有生命的粮食种子。”
俄满在与黄狗相遇的地方开垦了一块田，黄狗在地上刨坑，俄满把青稞种子撒到坑里。
黄狗一天天变得凶猛，它守护青稞田，不让牛羊靠近。春风一吹，春雨一洒，青稞发了芽，青稞苗一天天长高，终于吐穗，结出新的青稞，新的青稞种子一天天饱满，在秋天的阳光下，呈现出黄金的颜色。
青稞黄了，草也黄了，俄满三姐妹在秋风中歌唱，邻国的王子纷纷骑着骏马，来向三位公主求婚。
三位公主中，要数三公主俄满最聪明、最美丽，每个王子都希望俄满能选中自己。
俄满坐在青稞田边，用绿松石做一串结婚项链，她要把项链送给自己心仪的王子。
可是，项链刚做好就不见了。
俄满又做了一串，但这串项链跟前一串一样，刚刚做好，又不见了。
俄满只好开始做第三串。
第三串项链才做了一半，篝火舞会开始了。
王子们举着火把，围着篝火跳舞，大公主泽躺把项链送给相貌最英俊的王子，娄若国王祝福她：“泽躺，你选得不错，你们将得到我的马群。”
二公主哈木措选中了舞跳得最好的王子，把结婚项链挂到他的脖子上，娄若国王祝福她：“哈木措，你选得很好，你们将得到我的牛群。”
三公主俄满迟迟没有选择丈夫。
国王生气了：“俄满，你的项链呢？”
就在这时，从俄满身后跑出一条黄狗，闪电般冲上来，抢走了俄满刚刚做好的第三串项链。这样一来，它颈脖就戴上了三串结婚项链。
“岂有此理，你竟然把结婚项链送给一条狗！那你跟狗结婚吧。”娄若国王气得眼睛冒火。
“不，不可以。”虽然俄满喜欢那条黄狗，但她不肯跟狗结婚。
“那你只能把你的狗扔到火堆烧死，再从火堆取回你的结婚项链。”国王说。
求婚的王子围住黄狗，把它往火里赶。
“不，不可以。”俄满拦在篝火前，把黄狗救了出来。
“好吧，既然你要嫁给一条狗，”国王说，“你只能得到我的一把泥土。”
国王往俄满手里塞了一把泥，把她赶走了。
俄满带着黄狗，哭哭啼啼，离开了热闹的篝火晚会。
走到青稞地，看到成熟的青稞在月亮下闪烁生光，黄狗停下脚步。
俄满擦干眼泪，露出微笑：“既然不能收获爱情，我只好收获青稞了。”她跟黄狗一起收割了那块青稞，他们工作了一整夜，收下来的青稞装了满满三大袋。
到了黎明，黄狗突然开口说话，它对俄满说：“俄满，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不，我不跟狗结婚。”
“我中了蛇王的魔法，必须有一位公主愿意和我结婚，魔法才能解除。你把我从火里抱出来，救了我的命——但是仅仅这样，不足以解除蛇王的魔法。再见了，俄满，我要走了，我要回到布拉国去。”
黄狗给俄满留下一袋青稞，然后它驮起另外的两袋，向东方跑去。
它一边跑，一边撒播青稞种子，就这样，跑呀跑，黄狗跑回布拉国。

黄狗走过的地方慢慢长出青稞苗，青稞苗长高长壮，缓慢地抽穗，结出新的青稞种子。
从此，从娄若国到布拉国的广阔原野，便有了青稞。人们看到黄狗撒播青稞种子，以为粮食是神犬从天国带下来的，所以每每做好糌粑，总要扔一团让狗先尝。
这个仪式渐渐成了习俗，直到现在还保留着。

再说俄满，自从黄狗走后，她开始朝布拉国张望。等到青稞种子发芽，长出新苗，她沿着黄狗走过的青稞路朝前走去。
她走得很慢，开始的时候青稞苗还是碧绿碧绿的，等她走到布拉国，青稞已经成熟了，远远望去，那是一条金灿灿的黄金路。
黄狗站在青稞路的尽头，等待着她：“俄满公主，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我愿意。”俄满说，“虽然你是一条狗，但我爱你的心。”
话音刚落，黄狗不见了。站在俄满面前的，是布拉国的阿初王子。虽然历尽艰辛，阿初王子仍然十分英俊。
阿初王子跟俄满公主结了婚，幸福地生活了一辈子。


后记：从看到这个故事到把它重新讲述，一字一句写出来，是一个难产的过程。
所能查到的相类故事其实不少，其中布依族的民间故事很有意思，说一个年青人上天寻找稻种，历尽辛苦，最后被魔鬼杀死，他的狗把谷种带了回来。我看了宫崎骏《修那之旅》后，引用他巨人耕种的情节，以示致敬。最后呢，还是以柏金整理的版本为蓝本写这篇故事。可惜没能看到《西藏文学史》选用的版本，觉得很遗憾。
我因为偏爱阿初王子的缘故，总不肯轻易下笔，然而举着沉重之笔，又怎能轻舞飞扬？所以写着写着，故事便变得滞笨了。几次推倒重写，到最后，我还是跟以往一样，选择了最朴素的讲述。
第一次整理一个故事做得这么辛苦——怎么写都觉得不满意，完成了也还是有遗憾。但无论如何，总算完成了，一气呵成读下来，有一种质实的欣喜。

本故事参考资料：西藏民间故事《狗皮王子》；宫崎峻漫画《修那之旅》；布依族民间故事《找稻种的年青人》；以及其它相关故事。

勇敢者2

聂铁王救太阳2021

一苇 述

古时候，有个聂范公，有个聂范婆，夫妇俩年过半百，还不见有孩子。
门前有棵大梅树，树上叮叮咚咚结满青梅。聂范婆站在树下，越看越伤心：“老天爷啊，你不公平。你让大梅树结这许多果子，却连一个孩子都不给我。”
她摘下一个酸梅，吃下去。肚子深处响起风雷之声，“呼隆——呼隆——”
聂范婆怀了孕，不久生下一个胖壮小子，全身黑黝黝，取名叫聂铁。

聂铁健硕强壮，力大无穷。他开垦荒地，一个人顶几十人，两三天就能开出几亩地。他开出田来并不占为己有，总是按需要分给乡亲。时日一长，百姓都爱戴他，称他“聂铁王”。
一天，聂铁王到坡地开荒，听见大石底下有两个人说话。
一个说：“北山龟精明天开千日人头宴哩，你去不去？”
另一个说：“干嘛不去？到时太阳被龙精劫到北山洞府，留在人间就算饿不死，也要冷死。”
聂铁王一脚踢开大石，石头底下有两条大蜈蚣，指手划脚正说得起劲。聂铁王一锄头打下去，但是，没有打中，蜈蚣精化作两道黑烟，往北边飞去了。

第二天正午，狂风骤起，飞沙走石，天地间“刷”一声黑下来。风沙过后，人们冷得直颤抖。抬起头，什么都看不见——太阳已经丢失了。
聂铁王急忙奔往女娲神庙，跪在地上，向女娲大神祷告：“太阳被东海龙精劫到北方龟山去了。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等千日人头宴结束，人间生灵恐怕要死绝。女娲大神千万想法子拯救生民啊！”
“法子有一个，路也有一条。但是，道路艰难曲折，我行不通，得你去行。”
“我去。”
女娲大神交给他一把宝刀、两个金色锦囊，又朝窗外招手，招来一只羽翼生光的乌鸦，那乌鸦飞上聂铁王的肩头，与他作伴。
“你即日起程，去西方蛤蟆山。你要战胜蛤蟆精，打破蛤蟆的红蛋，取出千年陈稻粒，装入稻粒锦囊。”
“好，我去了。”

聂铁王放下锄头，佩上宝刀，朝西方走。走呀走，走了六六三十六天，来到西方蛤蟆山。蛤蟆山有一株大毛竹，毛竹下坐着个老蛤蟆精，老蛤蟆精眯着眼，正在吞云吐雾，云雾中央藏着一个红色蛤蟆蛋儿。
“老蛤蟆精，把你的红蛋儿给我，饶你不死。”
“想要红蛋，拿命来换！”
老蛤蟆精鼓起肚子，向聂铁王喷吐毒气。聂铁王一闪身，绕到老蛤蟆精身后，挥起宝刀劈下去。老蛤蟆精转身迎战，刀来爪往，大战了三百回合，聂铁王全身上下被毒雾灼伤，痒痛难忍，老蛤蟆精也伤了元气，精疲力竭。乌鸦趁机飞上去，一嘴巴叼起老蛤蟆精的红蛋儿，高高飞到香樟树上。
老蛤蟆精失了红蛋，再支撑不住，浑身疲软，退入蛤蟆洞，封住洞口，再也不出来。
聂铁王抛起老蛤蟆蛋，一刀劈开，果然蛋里有一颗千年陈稻粒。千年陈稻粒历千年岁月，精魂久经酝酿，散发出浓郁的饭香，吃了它，可以抵御万年的饥饿。
聂铁王以野菜和地薯充饥，已经三十六天没吃饭。他饥肠辘辘，艰难地抗拒着稻粒的诱惑，把它放入稻粒锦囊。锦囊里有一条绿绸子，绸子上写着一行字：“稻粒送往东方公鸡山，喂给老公鸡精吃。”

聂铁王立即起程，走向东方公鸡山。走啊走，越走越饿，聂铁王三次打开锦囊，想吃千年陈稻粒稻粒。可是他每次张开嘴巴，乌鸦就飞下来，啄他的舌头。疼痛提醒聂铁王记起自己的使命，于是他闭上嘴，咬紧牙，继续往前走。
走了七七四十九天，聂铁王来到公鸡山，走上鸡爪岩。“呼隆”一声，树林里飞出一群小公鸡，扑腾着翅膀，围住聂铁王，“喔喔喔”叫着跳着，要吃千年陈稻粒。聂铁王抽出亮闪闪的宝刀，威风凛凛，大声问：“小公鸡，快说，老公鸡精在哪里？”
小公鸡吓得落荒而逃，一边逃一边回答：“向上走，你再向上走。”
聂铁王继续向上走，攀上鸡胸岩。“呼隆”一声，岩石背后飞出一群大公鸡，扑腾着翅膀，围住聂铁王，“喔喔喔”叫着跳着，要吃千年陈稻粒。聂铁王抽出宝刀，迎风一晃，威风凛凛，大声问：“大公鸡，告诉我，老公鸡精在哪里？”
大公鸡吓得落荒而逃，一边逃一边回答：“向上走，你再向上走。”
聂铁王继续向上走，攀上鸡冠岩。鸡冠岩上站着一只老公鸡，一动不动，像块石头。它就是老公鸡精。
聂铁王打开锦囊，把千年陈稻粒放在老公鸡精面前，老公鸡精脖子一伸一缩，吞食了稻粒。然后它扑腾翅膀，脖子一扬，吐出一条金钥匙。
聂铁王跳起来，伸手去接，可是没接住。眼看金钥匙就要落入万丈深渊，乌鸦疾飞出去，像一道黑色闪电，一口叼住金钥匙，在空中优雅地转了一个圈儿，又飞回来，把金钥匙交给聂铁王。聂铁王打开金匙锦囊，把金钥匙放进去，锦囊里有一条绿绸子，写着一行字：“前往北方龟山，打开万年千斤锁。”

聂铁王立即起程，走向北方龟山。
走啊走，走到金银山。金银山有个金银库，库门上挂着一把金银锁。金银锁看见聂铁王，高声呼唤他：“聂铁王，聂铁王，取出金钥匙，打开金银锁，金银财宝全归你。”聂铁王取出金钥匙，正要开锁，乌鸦飞下来啄他的手指：“不可以，不可以，金钥匙只能用一次。”疼痛提醒聂铁王记起自己的使命，他收起金钥匙，继续往前走。
走啊走，走到仙女山。仙女山有一所仙女屋，屋门上挂着一把囚仙锁。囚仙锁看见聂铁王，高声呼唤他：“聂铁王，聂铁王，取出金钥匙，打开囚仙锁，最美貌的仙女嫁给你。”聂铁王取出金钥匙，正要开锁，乌鸦飞下来啄他的手指：“不可以，不可以，金钥匙只能用一次。”疼痛提醒聂铁王记起自己的使命，他收起金钥匙，继续往前走。
走了九九八十一天，聂铁王来到北方龟山。龟山脚下有两道护城河。第一道河的河床燃烧着熊熊烈火。聂铁王赤脚走在火焰上，淌过河去。第二道河的河床铺着锋利的冰刀。聂铁王赤脚走在冰刀上，淌过河去。
龙精挟带着雹子，飞扑下来拦截他。刀来爪往，大战了六百回合。聂铁王举起宝刀，奋力劈下去，劈断了龙精的尾巴。龙精挣扎着，跌跌撞撞，向聂铁王求饶。
“龙精，我不杀你，你回到你的东海，好好治理大海，再也不能吃人了。”
龙精点头答应，走了。
龟精领着山上的精怪，浩浩荡荡上前拦截他。人来龟往，大战了九百回合。聂铁王横刀一拍，“噼啪！”一声，拍碎了龟精的背甲。
龟精软蠕蠕再爬不动，缩起头颈，向聂铁王求饶。
“龟精，我不杀你，你慢慢养伤，好好镇守龟山，再也不能吃人了。”
龟精点头答应，潜入深潭。

聂铁王砍断最后一道关卡，推开断龙石，走进龟山洞府。太阳被万年千斤锁铐着，拴在洞府中央。聂铁王搬来云梯，攀上洞顶，打开金匙锦囊，把金钥匙插入锁眼。金钥匙一转，“卡嚓”一声，万年千斤锁打开了。太阳被解救出来，“咚”一声，跌落在地。
“太阳，你受委屈了。如今镣铐打开，请回到万里长空，去照耀大地。”
太阳浑身布满黑斑，黯淡无光，呻吟着，对聂铁王说：“我生了重病，已然失去光辉，也失去了力量。”
“还有救吗？”
“有救。要用英雄的鲜血涂抹，能痊愈。”
于是，聂铁王切开双手的血管，把鲜血涂抹在太阳上。太阳越来越红，越来越亮，终于燃烧起来，飞升上万里长空，再次照耀天地。
阳光驱逐了寒冷和黑暗，人间温暖起来，恢复了光明，再次变得生机勃勃。
聂铁王流干鲜血，死去了。他的魂魄追随太阳东升西落，永远向人间挥洒他的热诚。他的身体倒在地上，化为沃土，育养百草与森林、百兽与百姓。

后记：这则故事1961年发表在《民间文学》杂志，李扬先生在《民间故事形态研究》引用了它。我一读再读，被故事中磅礴的气势所撼动，仿佛置身于初民的宇宙，神话正在上演。
这个故事观全貌，可归入神话，然而它的中间部分却是地道的民间童话。比如“聂铁王大战老蛤蟆精，劈开蛤蟆蛋儿，取得千年陈稻粒”；比如“聂铁王以千年陈稻粒喂老公鸡精，老公鸡精吐出金钥匙”；又比如“聂铁王用金钥匙打开万年千斤锁，救出被囚的太阳”……这些都是地道的中国故事，富有奇妙的趣味。
我被这些情节所打动，把它重述一遍。

本故事参考资料：《铁锁救太阳》 曹吉林 记录；李扬《民间故事形态研究》

勇敢者3

范丹问佛2021（终极修订版）

一苇 述

从前有个穷叫化子，名叫范丹，他没有父母，孤苦伶仃，只好讨饭度日。
日复一日，范丹长到十八岁，看着别人娶妻生子，心想，自己也该有点积蓄，成家立业了。他开始省吃俭用，每日把讨来的米装在一个大米升里。
可是非常奇怪，米升总装不满，来来去去只有大半升。
一天半夜，范丹起身解手，看见一只白老鼠，正在米升里偷米吃。
范丹怒从心上起，一把扑过去，捉住白老鼠，按在地上。
“吱吱，吱吱！”白老鼠说，“范丹，你不要打我，不要打我！你命中注定八合米，不能让你积满升。”
“什么？”范丹觉得很奇怪，“你说我命中注定八合米，要一辈子受穷？”
“没错，佛爷就这么说的，不信，你上西天问他去。”
“我就不信要穷一辈子！你等着，我这就上西天，向佛问问前程，看我范丹啥时候时来运转！”

范丹放了白老鼠，穿上破草鞋，出了门，大步朝西天走去。他踏着露水，走了大半夜，天亮时，来到蔡家庄，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下来，敲门讨早饭吃。
一个哑姑娘打开门，给他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瘦肉粥。吃过粥，范丹把碗还给蔡员外，蔡员外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一大早要上哪儿去？”
“我叫范丹，要上西天问佛，看啥时候时来运转。”
蔡员外一听很高兴：“你见到佛，帮我问一问，我家闺女十六岁了，为什么还不会说话？”
“没问题，我一定帮你问。”

范丹辞别蔡员外，继续朝西天走，走呀走，走到黑风山，天下起大雨。路旁有座土地庙，范丹钻进庙里躲雨，土地公公看见有人进来，问他说：“小伙子，你是谁，急匆匆要上哪儿去？”
“我叫范丹，要上西天问佛，看啥时候时来运转。”
“你要上西天真是太好了！见到佛，记得帮我问一问，我在黑风山当了五百年土地公公，什么时候能升官，做城隍爷？”
“没问题，我一定帮你问。”

范丹辞别土地公公，继续朝西天走，走呀走，走到通天河。通天河白浪滔天，怎么过河呢？范丹正发愁，就看到河里有只大鼋。
范丹大声喊：“大鼋大鼋，过来驮我过河，可以吗？”
大鼋朝范丹游来，问他：“你是谁，要去哪里呢？”
“我叫范丹，要上西天问佛，看什么时候时来运转。”
大鼋一听很高兴：“你见着佛，记得帮我问一问，我修行了一千五百年，为什么还不能得道成仙、化龙飞升？”
“没问题，我一定帮你问。”

范丹过了河，继续往西走，走呀走，终于走到西天，见到佛。
佛坐在莲台上，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见范丹来到面前，问他说：“范丹，你找我什么事？”
范丹恭恭敬敬跪下：“范丹来问事。”
“好，你问别人的事，还是问自己的事？”
“先问别人的事。通天河有只大鼋，它修炼了一千五百年，为什么还不能得道成仙？”
佛打了一个卦，事就出来了：“大鼋贝壳里藏有二十四颗夜明珠，把仙气压住了，把夜明珠取出来，就能得道成仙了。
范丹谢过佛，继续问：“黑风山有个土地公公，他已经当了五百年土地公公，什么时候能当上城隍爷？”
佛爷打了第二个卦，事就出来了：“黑风山土地左脚踏着一坛金，右脚踏着一坛银，把金银挖出来送人，就能当城隍了。”
范丹谢过佛，继续问：“还有一件事，蔡家庄蔡员外有个闺女十六岁了，为什么还不会说话？”
佛爷打了第三个卦，事就出来了：“等蔡家闺女见到她的亲丈夫，自然就会开口说话了。”
范丹谢过佛，问起自己的事：“佛，白老鼠说，我命中注定八合米，不能让我积满升——莫非我要一辈子受穷吗？范丹什么时候才能时来运转呢？”
“我这里有个规矩：问人不问己，问三不问四。范丹，你回去吧！”说完，佛低头微笑，不再说话。

范丹只好与佛道别，往来路走。走呀走，走到通天河，大鼋游过来问：“范丹，我的事你问了没有？”
“问了，佛说，你甲壳藏有24颗夜明珠，压住了仙气，取出夜明珠，就能得道成仙。”
大鼋背范丹渡过通天河，请范丹揭开它的壳，从里头取出24颗硕大的明珠：“范丹，你代我问佛，一路上辛苦了，这珠子送你吧！”
一送出明珠，当即风起云涌，大鼋化成飞龙，得道成仙了。
范丹带上夜明珠，继续往回走。走呀走，走到黑风山，土地公公叫住他：“范丹，我的事你问了没有？”
“问了，佛说，你左脚踏金、右脚踏银，把金银挖出来送人，就能升城隍了。”
“原来如此，你代我问佛辛苦了，这两坛金银就送给你吧！”
土地公从左脚下挖出一坛金子，从右脚下挖出一坛银子，两坛金银都送给了范丹。一送出金银，土地公公就接到升迁令，升为城隍爷了。
范丹挑起两坛金银，继续往回走。来到蔡家庄，哑闺女看到他，从阁楼走下来，说：“爹爹，问佛的人回来了。”
蔡员外叫住范丹，问他：“范丹，我的事你问了没有？”
“问了，佛说，等哑姑娘见着他的亲丈夫，自然就会说话了。”
“啊，原来如此！闺女刚才看你回来，当即开口说话，这真是姻缘天注定！范丹，你先住下，我把闺女许配给你。”
范丹与蔡姑娘择日成了亲，在蔡员外家住了几天，夫妻俩带着夜明珠，挑着金银回家了。他们建了大屋，置了田地，幸福地生活了一辈子。

这个故事就叫“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佛永远赐福给心怀善念的人。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后记：小时候，常听村里人说到四个字——“穷过范丹”，我妈都说过：“我们家没有余钱也没有余粮，穷过范丹哦！”
虽然时常听说，却也没有认真考究过，那范丹何许人也？到底有多穷？乡下人对范丹如此熟悉，想必关于他的穷，有个戏什么的。话说从前芦村人的文化知识，戏是很重要的资源。我有时甚至觉得，中国的民间故事，一个重要传播源就是过年过节各村社请人来唱的大戏。比如说陈世美，也是因为有个戏，我妈我奶奶才认得他。
话说这一回，在刘守华老师的书里读到“求好运”故事，觉得有意思，顺藤摸瓜上网一查，找到个《范丹问佛》。一看到“范丹”这名字，顿感亲切有味，仿佛见着儿时玩伴，马上要跑上前去攀亲认故。再一读故事，觉得这是同类故事中最有意思的一个版本，比起守华老师收在书里的《做好事不问前程》更有深意，而在讲故事的技艺上，《范丹问佛》的起转承合也特别完整，特别自然。
起首我就很喜欢，开头出场的偷米白老鼠，它告诉范丹说“你命中注定八合米，不能让你积满升”，一下子荡出种种人生况味。这篇故事关于命运与改变命运的基调，就这样定下来了。我觉得白老鼠的意象真好，白老鼠，不该只是个人人喊打的小偷，亦该有点智慧，这故事里的意象就很合宜。范丹问佛求好运，员外问哑女何时开口说话（问言语其实是问姻缘），土地公问升官，鼋问修身——为官与修身，都要舍得放弃钱财，能放下贪念方能成事，这里头所有的人生大事，都具有深深的佛家智慧。
《范丹问佛》与格林童话《三根魔鬼的头发》属于同一故事类型，两相比较，范丹的故事平易深邃而富有韵律，具有“舍”与“得”的东方智慧。

本故事参考过刘守华《一个蕴含史诗魅力的中国民间故事 ——“求好运”故事解析》、四川民间故事《范丹问佛》、湖北民间故事《做好事不问前程》，以及其它相关故事。

勇敢者4

孟姜女2021

一苇 述

古时候，有一户姓孟的人家，老夫妇年纪很大了，一直没有孩子。
有一回，孟老太太从神鸟嘴里得到一颗葫芦籽，她把葫芦籽种在园子里，很快长出一株葫芦藤，藤蔓长呀长，爬过围墙，缠到隔壁姜家的葡萄架上，结出一个小葫芦。
初时，葫芦像碧绿的大珍珠。后来它越长越大，到了两手合抱不过来的时候，葫芦里传出婴儿啼哭的声音。
“呜哇！呜哇！”哭声又响亮，又清脆。
姜家媳妇连忙叫来孟家夫妇，大伙儿摘下葫芦，剖开一看，葫芦里头躺着一个小女娃儿，裹着一块红肚兜儿，手腕系着条红绳子，舞着小手，蹬着小腿，哭得正欢。
姜家媳妇把娃娃抱在怀里，娃娃就不哭了。
孟老太太伸手要娃娃：“葫芦是孟家的葫芦，娃娃是孟家的娃娃！”
姜家媳妇不肯放手：“过了墙就是姜家葫芦，过了墙就是姜家娃娃。”
孟姜两家争着要这个娃娃，闹得不可开交。最后，他们请来当地的三老，三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做出裁决：娃娃归孟姜两家人共有，由孟姜两家人共同养育。
孟姜两家人欢欢喜喜，给小女娃取了名字，叫她孟姜女。
有了孟姜女，两家人拆掉围墙，成了一家人。

孟姜女慢慢长大，越长越漂亮，那红肚兜儿成了她的手帕，红绳子成了她的头绳。牡丹和芍药可说美丽了，可是见了孟姜女，牡丹花、芍药花都自惭不如，羞愧得低下头来。
一天，孟姜女到水边洗头发。突然一阵狂风，把她的红手帕和红头绳吹到水中央。那手帕和头绳是两件宝贝，孟姜女舍不得丢弃，就脱了衣裳，下水去捞。
她还没下水呢，从芦苇丛钻出来一个人，三下两下，游到水中央，帮她捞起红手帕和红头绳，交回到她手里。
孟姜女光着身子，羞得满脸通红。
她问那个人：“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躲在芦苇里头？”
“这事说来话长，我是读书人，名叫万喜良。有个修仙的道士在秦始皇面前捣鬼，点名抓我去修长城，说我一个人能顶一万人，只要我去修，长城就能屹立千年万年而不倒。我手无缚鸡之力，修长城只有死路一条。所以呢，只得跑出来躲着，躲得一天是一天。”
“你别躲了，你看了我的身子，这下跑不掉。你得跟我回家，和我成亲。”原来，那时候的风俗是这样，女人的身子不能让陌生男人看到，看了就是夫妻。
万喜良羞红了脸，他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好是好，但是行不通，待会儿成了亲，我被抓去修长城，被折磨死了，不是害了你么？”
孟姜女见他心地好，更喜欢他了，怎么都不肯放他走。她拉着他回到孟姜家。两人情投意合，当天晚上拜了天地，结成夫妇。
只可惜，好日子没有过多久。新婚第三天，官府派人捉走了万喜良，用绳子拴住他，送上马车，要他去修长城。
孟姜女哭着跟丈夫道别，她解下红头绳，对万喜良说：“修长城就修长城，不碍事！我这根红头绳是个宝，挑石头时，你把它绑在担子上。”
万喜良说：“只要我不死，一修好长城，马上回家和你团聚。”
千千万万修长城的人，被大石压弯了腰，压驼了背，累得倒在长城脚下，像蝼蚁一样死去。可是万喜良越干越带劲，他挑着沉重的大石头上山，脚步如飞，好像担子里只有空气。
秦始皇觉得很奇怪：“别人都累死了，为什么万喜良啥事儿都没有？莫非这家伙有些神通？”
秦始皇走到万喜良跟前，见他担子上系着一根红头绳，风吹日晒好几年，仍然红艳艳耀人眼睛。
秦始皇一伸手，把红绳子扯了下来。
这下好，没有了宝贝红头绳，万喜良的担子越来越沉，越来越重。第一天他累弯了腰，第二天他累驼了背，第三天，万喜良累倒在地，一头栽在长城脚下，死去了。
“哈哈哈，这个万喜良终于死了。来人啊，把他的尸身抬起来，砌进长城去！”秦始皇大声吩咐武士，“一定要砌坚实些，长城千万年不倒，我的江山千万年稳固。”
可怜万喜良就这样被砌进长城去了。

再说孟姜女，自从万喜良去修长城，她一直等他回家。
可是，一年过去了，万喜良没有回来，两年过去了，万喜良没有回来，三年过去了，万喜良还是没有回来。那年冬天，天气特别寒冷，孟姜女记挂丈夫，喝茶不甜，吃饭不香，穿再厚的棉衣也不暖和。
眼看门外大雪纷飞，孟姜女缝制了一件厚厚的棉衣，然后她穿上厚厚的棉鞋，出了门，朝长城走去，她要去找万喜良，把温暖的棉衣亲手送给他。
她在风里走，她在雪里走，雪花把她的头发染白，北风把她的脸吹红。孟姜女在雪地上走，走一步留一个脚印，眼泪滴落在雪地上，结成一长串的冰珠子。
走呀走，走呀走，孟姜女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来到长城跟下。在风雪中，孟姜女呼唤她的丈夫：“万喜良，我的丈夫万喜良——你在哪里？”
修长城的民夫们看她可怜，都帮她叫唤：“有个孟姜女，找她的丈夫万喜良哩！——谁知道万喜良在哪里？”
孟姜女找了一天没找着，找了三天没找着，到了第七天，有人告诉她：“孟姜女啊，你别找啦！万喜良早被折磨死了，秦始皇把他砌进城墙去了。”
听到这句话，孟姜女的心一下子碎了，她跪倒在长城根下，双手抚着长城的城墙，放声痛哭起来。
“万喜良，我的丈夫万喜良啊，你答应过我，你是要回家的啊！你答应过我，你是要回家的啊！……”
她从清晨哭到中午，天被她哭昏了，地让她哭暗了。她哭得白雪变成黑雪，哭得太阳失去了光辉。
每一个人，听到她的哭声，都觉得受不了，仿佛心脏马上就要裂开，要破碎似的。
孟姜女跪在长城根下，她的红手帕浸透了眼泪，她握着红手帕，拼命捶打长城的城墙。
孟姜女的红手帕，与她的红头绳一样，是天生从葫芦胎里带出来的，是天地自然生成的一件宝物，拥有巨大的力量。这件事孟姜女不知道，她更不知道，她自己也是从葫芦胎里出来的，是天地自然生成“天真之女”，拥有巨大的力量。
孟姜女正哭得凄凉，突然间，只听到“轰隆”一声，仿佛天崩地裂，长城倒塌了八百里。
倒塌的城墙里头，露出数不清的白骨。
孟姜女哭得更苦了：“万喜良啊，我的亲丈夫万喜良，哪副骨头才是你的尸骨？”
一位老人对她说：“孟姜女，你不是亲手为万喜良缝了合体的寒衣么？你把寒衣烧掉，灰烬落到哪副尸骨上，哪副尸骨就是他了。”
孟姜女取出寒衣，和着泪，点起火，把寒衣烧成灰烬，灰烬从火中升起，在风雪中飘散开去，最后又凝聚起来，落在万喜良的尸骨上。
孟姜女抱住丈夫的尸骨，哭啊哭，哭得眼中滴出血来，血泪渗入万喜良的尸骨里。丈夫死了，孟姜女也不想活了，她一头朝城墙撞去。这一撞，她自己倒是没事，但是长城“轰隆”一声，又再倒塌了八百里。

秦始皇听说来了个孟姜女，把长城哭倒了八百里，又撞倒了八百里，怒冲冲跑来看。这一看，可看傻了眼。
孟姜女美丽极了，迷人极了，比下凡的天仙更动人，秦始皇觉得他后宫所有的妃子加起来，都比不上这个哭泣的孟姜女。
秦始皇看上了孟姜女，就要娶她做娘娘：“孟姜女，别哭了。只要你乐意和我成亲，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孟姜女泪眼婆娑：“我已经有丈夫了呀，我丈夫是万喜良。”
秦始皇指着面前的白骨说：“万喜良死了，你正好嫁给我。”
孟姜女抬头看着秦始皇，擦干眼泪，说：“如果你真想与我成亲，得依我三件事。”
秦始皇一听可以成亲，立马眉开眼笑：“我心尖上的美人儿，莫说三件事，就是三十件我也依你啊！”
“那好，第一件，你把万喜良尸骨收拾了，埋到东海岸边，朝着海给他做一座坟。第二件，你要披麻戴孝，领着文武百官，到万喜良坟前磕三个头。第三件，成亲之前，你要陪我到东海游玩三天。等这三件事做成了，我就穿上嫁衣，做你的娘娘。”
秦始皇一心只想娶天仙一样的孟姜女，三件事当即一一照办。他把万喜良尸骨收拾了，埋到长城尽头东海岸边。然后他亲自披麻戴孝，带领文武百官在万喜良坟前磕了三个响头。祭奠完万喜良，他命人造了一条华丽的大船，陪孟姜女到东海游玩。
没想到，大船一驶出东海，孟姜女一下子甩开秦始皇，跑上船头，纵身一跃，跳进东海，不见了踪影。

孟姜女沉呀沉，沉入了东海龙宫。东海龙王同情孟姜女，把她留在龙宫，认她做了义女。
秦始皇听说这事，气得胡子都绿了。他知道孟姜女的红头绳是个宝贝，于是把它缠入马鞭里，把马鞭搓得扎扎实实，做成一根赶山鞭。
秦始皇骑上高头大马，高扬赶山鞭，走到群山之间，他抽打那些大山，大声吆喝：“走！走！朝东海走！”
赶山鞭威力巨大，群山不敢不听从，只得“轰隆隆”“轰隆隆”走动起来。
就这样，秦始皇赶起一群大山，一步一步，走向东海。
这可不得了，前头的山一座接着一座，“扑通”“扑通”填进东海，后头的山还陆续往海里赶。
秦始皇哈哈大笑：“东海龙王，快快把孟姜女交出来。要不然，我赶高山填平东海，压碎你的水晶宫！”
东海龙王听了，心里害怕，坐立不安。东海龙王有个女儿叫琼花，琼花龙女十分孝顺，见父亲忧愁，就献计说：“让我变成孟姜女的模样，去偷秦始皇的赶山鞭。”
琼花龙女摇身一变，变成孟姜女的模样。她从海底游上海面，上了岸，朝秦始皇嫣然一笑。这一笑，眼波流转，千娇百媚，秦始皇一下子又着迷了。他哪知是计？只欢喜得合不拢嘴，赶紧收了赶山鞭，接了天仙美女回皇宫。
夜里，琼花龙女问秦始皇：“我那根红头绳，你放哪里了？”
秦始皇不提防，说了实话：“缠在赶山鞭的芯子中间哩！”
琼花龙女哄秦始皇睡着，拆开赶山鞭，取走红头绳，回东海去了。
第二天，秦始皇一觉醒来，不见了孟姜女。他急得四处找，从清晨找到夜晚，满皇宫都找不见。他气得拼命跺脚，拿赶山鞭去赶山。可惜红头绳已被龙女取走，赶山鞭失了灵，连小山包小石头都赶不动了。

后记：整理着孟姜女的故事，我把格林童话重新读了一遍。东西方民间故事的对比真是十分鲜明。本质上，西方故事讲的是人与命运的游戏，而中国故事的重点似乎不在这里。很多时候，中国民间故事讲述人本性要求的幸福不能实现的悲哀。牛郎织女，梁祝，白娘子，孟姜女——他们想要的幸福如此自然、简单，然而却不可实现。世世代代，人像蝼蚁一样生存，在巨大的不幸中，用眼泪对抗着长城。
脆弱微温的眼泪，坚厚冷酷的长城。力量是如此悬殊啊！然而，长城会倒塌，人却生生不息。

本故事参考资料：北京民间故事《孟姜女的传说》；顾颉刚《孟姜女故事研究集》；江西民间故事《秦始皇赶山》；民间小调《孟姜女送寒衣》；连环画《孟姜女》；以及其它相关故事

勇敢者5

老当打虎2021

一苇 述

南方的山林莽莽苍苍，有位猎人叫老当。老当箭法精准，老当刀法高强，老当还没满二十岁呢，山野方圆三百里，豺狼虎豹全给他打尽、猎光了。
老当决心离开家乡，去外面的世界闯荡闯荡。
心意一决，说走就走。
他腰佩宝刀，肩背弓箭，穿上虎皮靴，从南方走向北方。

走呀走，走了三月又三年，去到一座崇山峻岭。那山果真是好山，好鸟儿婉啭啼唱，好泉水叮叮咚咚，好花儿四野飘香，苍松翠柏郁郁葱葱。如此好地方，理应人丁兴旺，可是呢，为什么路边的村子，只剩下断瓦残墙？
好不容易遇见个老婆婆，驼着背，弯着腰，在一块荒田挖红薯。
“老婆婆，人都到哪里去了？”
老婆婆打量老当，从头看到脚，见他穿着虎皮靴，只吓得魂不守舍。她捡起个红薯，往头上一顶，就地打了一个滚，“咕嘟”一声，老婆婆不见了，地上落下个大红薯。
“哎呀，吓得这样子，把我当老虎精了。”
老当捡起大红薯，放入大布袋，继续朝前走。

走呀走，走到溪边，溪边有个大姑娘，手执鱼叉，正专心致志猎鱼。
“大姑娘……”
大姑娘刚好猎到一条鱼，听得人声吓一跳，一扭头，看见一双虎皮靴，立刻拿起鱼往头上一顶，就地打一个滚，“啪啦”一声变成一条大鲤鱼，跳入溪水去。
“哎呀，你也把我当老虎精啦！”
猎人老当“扑通”跳入水，追上大鲤鱼，抱上岸来，放入大布袋，继续往前走。

走呀走，走到一座小木屋，屋门前有个小男孩，正在玩陀螺。
“哎，小孩……”
小孩听见人声，掉转头，看见一双虎皮靴子，马上抓起陀螺往头上一顶，就地打个滚，“咕咚”一声，变成个大陀螺。
“哈哈，虽然穿了虎皮靴，但我不是老虎精呀！”
猎人老当捡起大陀螺，放入大布袋，支起锅，煮起米饭来。

听见锅盆响，见到柴火光，大布袋跳出个大红薯，往地上打个滚，变回个老婆婆。她递给老当一个红薯：“白米饭寡淡，红薯饭香甜。”紧接着，大布袋跳出条大鲤鱼，往地上打个滚，变回个大姑娘。她递给老当一条鲤鱼：“白米饭寡淡，鲤鱼饭香鲜。”话音刚落，她身后跳出一个大陀螺，往地上打个滚，变回个小男孩，滴滴嗒嗒流口水：“我要吃红薯鲤鱼饭！”
没过多久，红薯鲤鱼饭烧好了，四个人香喷喷吃起来。
老当问：“告诉我，为什么这地方断瓦残墙少人烟？”
老婆婆呜呜哭起来，眼泪就像滚豆子，扑簌簌直往下落：“我家原本十一口人，给老虎精吃剩下咱三个，苦哇！苦哇！”
“山上有几个老虎精？”
大姑娘说：“山上原本只有一个母老虎精，三年前生下三只大猛虎。一山四虎，只只凶猛，神通广大，方圆三十里，人们死的死，逃的逃，都跑光啦。”
“原来如此，你们别怕。我是猎人，打老虎这事儿，正是本色当行。”

老当吃饱饭，打了个盹，喝了一壶酒，左佩宝刀右佩宝剑，从包袱里取出一张老虎皮，往身上一披，就地打个滚儿，变成一只斑斓大猛虎。
只见它眼睛冒烈火，牙齿嘎嘣响，尾巴一扫，卷起门口一把九齿钉耙，纵身一跳，奔山林去了。
老当窜进深山老林，只见到处藤藤网网，到处是死人骨头，他顺着老虎路，走到老虎洞，大吼一声：“姑母！姑母在家吗？我是您侄儿啊，走得几多冤枉路，才到您家大门口！”
母老虎正在家磨牙，听到叫唤，“忽”一下窜出来。张眼一看，哎呀，不得了！这猛虎两只眼闪光光亮堂堂，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不能与它硬碰！即刻满脸堆起笑来：“老表哥，你辛苦了！快入屋里坐。”
入得老虎洞，里头金碧辉煌一座洞府，那母老虎又是杀鸡，又是烧饭，又是烫酒，端上一桌子美味佳肴，给老当接风洗尘。老当老实不客气，放开肚皮吃了一顿饱，问母老虎：“姑母，怎么净您一个人在家，我三个表弟呢？”
“哎呀，他们三个出去逛，要天黑才能回来。老表哥你困倦了，上楼去歇着吧！”
老当爬上楼去，不一会儿，鼾声扯得比风箱还响。其实他哪里睡得着？他抽出宝刀握在手上，拔出宝剑安在脚边，把九齿钉耙放在胸前。

天黑透了，“咕嘎”一声响，大门开了，大老虎进来：“酒米饭，腊肉汤，隔门闻着实在香。隐约还有生人味，端来给我尝一尝。”
“大儿大儿你莫嚷，吼醒你表哥不好商量！”
“娘，什么表哥？”
“表哥么，就是你大舅的儿子，他在楼上睡着了。”
大老虎爬上楼，伸爪子一摸。老当顺势吸一口气，胸口一挺，九齿钉耙朝上一送，大老虎爪子给割开一道长口子。
“哎哟！吓死我啦，好凶的牙齿！”大老虎“咕咚”一声滚下楼，一落地，变成一只小苍蝇，飞进门背后一个大葫芦去。

过一会，二老虎回来：“酒米饭，腊肉汤，隔门闻着实在香。隐约还有生人味，端来给我尝一尝。”
母老虎压低声音：“二儿二儿你莫嚷，吼醒你表哥不好商量！”
“娘，什么表哥？”
“表哥么，就是你大舅的儿子，他在楼上睡下了。刚才你哥上去，吃了亏下来哩！”
“我不怕！”二老虎爬上楼，扬起爪子往下一拍。老当伸脚朝上一踢，脚上安着把宝剑，二老虎碰上剑刃，鲜血直流：“哇呀呀！不得了，好锋利的脚爪！”
二老虎“咕咚”一声滚下楼，一落地，变成一只小苍蝇，飞进门背后的大葫芦去。

又一会，三老虎回来：“酒米饭，腊肉汤，隔门闻着实在香。隐约还有生人味，端来给我尝一尝。”
“嘘——三儿三儿你莫嚷，吼醒你表哥不好商量！”
“什么表哥？”
“表哥么，就是你大舅的儿子，他在楼上睡下了。刚才你大哥二哥上去，吃了亏下来哩！”
“我不怕！”三老虎爬上楼，一口朝老当咬下去。老当挥刀一挡，老虎嘴给宝刀切破了：“老天爷！哪里来了个凶神，快躲！”
三老虎“咕咚”一声滚下楼，一落地，也变成一只小苍蝇，飞进大葫芦，躲藏起来。
母老虎见这表哥厉害，心里发慌，怕儿子们吃亏，急急拿葫芦盖塞住，塞了个严丝合缝。

老当呼噜噜打起鼾来。一夜无话，到了天明。老当爬起身，下了楼，对母老虎说：“给姑母请安，我要走了。”
“好好好，表哥要走我不送，原路走来原路去。”
“姑母啊，进门呢，我带来一阵过山风；出门呢，我要带走这个酒葫芦。”老当一把扯断绳子，抓起葫芦，风一般跑出老虎洞。
母老虎拉他拉不住，拖他拖不赢，咬牙切齿追出来：“表哥表哥你别跑……表哥表哥你留步！”
追了几座山，没追上；追了几道岭，没追上；追到山脚下，追上了。母老虎扑上来，老当就地打一个滚，变成一个人，“哗”一声抽出宝刀，拦腰砍过去，母老虎当场断成两截，死在地上，变成两窝荨麻。

猎人老当提着葫芦，回到木屋子。
大姑娘见他回来，一手抢过葫芦，扯开盖子，这下好，“嗡”一声，飞出三个苍蝇，一落地，变成个三只大老虎。
“哎呀呀，我的妈！”
姑娘拔腿逃跑。
三只老虎追上来，眼看姑娘逃不掉了。
“呔！”老当冲上去，抓住三条老虎尾巴，把它们倒提起来，“你们三个明明是苍蝇，怎么变老虎？”
“对对对，忘记啦，这就变回去。”大老虎一拍脑门，嗡一声变回个苍蝇，飞回葫芦去。二老虎三老虎也跟着变回苍蝇，飞入葫芦。
猎人老当在屋背后挖了个坑，把葫芦埋下去。没过多久，埋葫芦的地方长出来三丛虎耳草。
老当除了老虎精，跟大姑娘结了婚，一家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后记：猎人老当披上虎皮，就地打一个滚，变做个斑斓大猛虎，他跑入深山老林，去到老虎洞，敲开老虎门，单人匹马除四虎。这故事我第一次读到就很喜欢，抄下精彩片断，一遍遍读去，读久了，觉得这一段实在好，也就不想改变它。
于是依着这一段生发开来，前后左右，移步换形，写成这篇故事。

本故事参考资料：四川民间故事《猎人老当》杨树安 讲述 杨绩熙 整理

勇敢者6

二郎擒孽龙2021

一苇 述

古时候有一条孽龙，专在泯江为非作歹，动不动就兴风作浪，涌水害人。
蜀郡太守李冰和儿子二郎凿离堆，筑宝瓶，修建都江堰，开河引水，灌溉成都平原。江流从此驯顺了。但是，那孽龙怎么肯善罢甘休？它每日翻江腾跃，在浪涛中怒号不停，一见童男童女靠近水边，立即张嘴吞食。

二郎手执三尖两刃刀，早晚沿着灌江口巡视。孽龙知道他厉害，一看见他的身影，立即潜入深渊。
这日清晨，二郎就地打了一个滚，变作胖嘟嘟一个男童，裹起一条红肚兜儿，赤脚跑到江边玩耍。这一招果真奏效，没过一会儿，只听得哗哗水响，波浪翻涌不息，一条孽龙从水底蹿出，咆哮着，扑向男童。
男童凌风跃起，恢复了二郎真身，举起三尖两刃刀，兜头盖脑朝孽龙劈去。孽龙见势不妙，头尾一缩，变成一只硬壳蟹，“哐当”一声挡了那一刀，借着刀力，顺势潜入水底。
水底是孽龙的地盘，让人望而生畏。二郎心想：“这回如果让它走脱，不知道再费多少心神才能追捉回来。”他心一横，脚一跺，变成一只大鱼鹰，一头钻入深水，朝那硬壳蟹紧紧追去。那硬壳蟹刚被他砍了一刀，虽有有神通，那会儿硬是施展不出来，两只红眼珠急得喷出火来。
大鱼鹰嘴尖喙硬，没追多久，一口把硬壳蟹噙住，叼出水面。硬壳蟹拼命挣扎不能脱身，突然“簌”一声，化作一道黑烟，弃了硬壳，钻了出来，它迎风一舞，化作一条丈八长的蜈蚣虫，张牙舞爪，扑向水面，要去缠卷那个刚出水的鱼鹰。
鱼鹰急急拍打翅膀，贴着水面飞起来。它飞上山顶，站定了，摇身一变，霎时间变成一只七八丈高的大公鸡。五彩的羽毛油光水滑，雄纠纠，气昂昂，盯着那条蜈蚣虫，脖子一扬，就要往下啄。
蜈蚣虫口喷毒液，弥漫起一片浓烟，障住大公鸡的眼。
大公鸡拍一拍翅膀，扇起一股清风，驱散了烟雾。可是呢，烟雾消散，蜈蚣虫不见了。

孽龙哪里去了呢？原来，它翻越山岭，在青城山脚落了地，变作一个衣冠不整的游山汉，一瘸一拐，朝山中一汪水潭走去。
路边有个老婆婆，摆着一个摊子，在卖担担面呢！
游山汉又累又饿，走过去，不由分说，端起一盆面就吃。才吃到一半，肚子里头翻江搅海痛起来。他抵受不住疼痛，抱住肚子往地上打滚，现出了孽龙的原形，张开嘴“哦－哦－哦－”直呕，想要把吃下去的面条吐出来。但是怎么吐得出？只听见“锵”一声响，吃下去的面条变成一条碗口粗的铁链子，一半留在孽龙肚子里，把孽龙心肝脾胃紧紧锁住，一半从孽龙喉咙伸出来，正正好握在老婆婆手上。
老婆婆伸手往脸上一抹，原来不是别个，正是二郎。

二郎拉着铁链子，把孽龙牵回灌江口，押到离堆脚下的伏龙潭，把它锁在铁柱上，教它吐水灌田。
为了纪念二郎的功绩，人们在离堆上修起一座庙子，叫“伏龙观”。要是你到都江堰去，还能看到它呢！

后记：都江堰可说跟我有缘了，远在千里之外，我竟去过两回。一回是大学时和小华去的。另一回是在两年前，我与同事小鱼带俩孩子旅行，再故地重游。
那真是一个伟大的水利工程。由于李冰父子的不懈努力，几千年来，江水年复一年滋养成都平原，使得天府之国五谷丰登。
《西游记》里，二郎神姓杨，但他的庙宇却在灌江口——灌江口让我想到都江堰。或许民间传说中，二郎不只一个？想要去追索，一时半刻却也查考不着。所以呢，所以么，我决定隐去二郎的姓氏，单唤他“二郎”。
《西游记》的故事，我小时候一边编炮仗，一边追着林兆明的粤语评书，从头听到尾，所以说得上很熟悉。但是原著呢，却是大学时与思呈一道读的。那真是一段美妙的阅读之旅，我爱极了吴承恩的故事语言，深深向往他从容不迫、游刃有余讲故事的风度。
我写这个故事，追其余韵，向故事巨匠遥遥致敬。

本故事参考资料：四川都江堰市民间故事《二郎摛孽龙》 周河丰 讲述 王纯五 袁珂采录；《西游记》 吴承恩 著

勇敢者7

济公勇救飞来峰2021

一苇 述

从前有座山，它看起来跟别的山没啥两样，人家有山泥山石山树山花山泉水，这山也有山泥山石山树山花山泉水；人家有山雀山黄鹂山狐狸山老虎，它也有山雀山黄鹂山狐狸山老虎……人家别的山有的它一样不缺，可是它没有耐心。身为一座山，没有耐心后果很严重，因为你知道，一座山，总得安安稳稳坐在一个地方是不是？但那座山坐着坐着就坐不住了，它每隔一段时间就感到无聊，它一感到无聊就要搬家，它一搬家就要从一个地方飞去另一个地方。因为这个缘故，人们叫它“飞来峰”。

那会儿杭州有座寺庙，叫灵隐寺，寺里有个疯和尚——这疯和尚整天疯疯癫癫的，一会儿哈哈大笑，一会儿大声唱歌，他爱喝酒，又爱吃狗肉，还爱摘野花戴在头上，所以呢，大伙儿都叫他“花和尚济癫”。
这济癫和尚很喜欢到山脚下的灵隐村去，跟村里的小孩子玩耍。他鼻子特灵，谁家煮狗肉，他闻到肉香味就跑去和人家一道吃肉，谁家开老坛陈酒，他闻到酒香味就去跟人家一道喝酒。
他吃了狗肉喝了酒，就和村里小孩讲故事、说笑话，他讲说得可精彩了，小孩子没有不喜欢他的。
在山下玩累了，济癫和尚就会回到灵隐寺门前的老松树下，有时躺下睡觉，有时坐着捉虱子，寺里的正经和尚都不怎么理会他。

有一天，济癫正捉虱子呢，忽然，抬头一望，看见西边天际有一朵小黑云，正慢慢地飘过来。
“这朵云有点怪。”
济癫掐指一算，马上知道那不是黑云，而是飞来峰。他大吃一惊，立马跳起来，一手提着酒坛子，一手摇着破蒲扇，冲进灵隐寺的僧堂里。
“不好啦，山要飞来啦！要压到咱这里啦！”
寺里的和尚一个个坐得端端正正，敲着木鱼，念着经，正开水陆会做法事，忙着呢。
“济癫，别说胡话，你快走开，到外头玩去，别耽误咱做正经事。”
“我这是正经事，大正经事。要出大事了，山要飞来啦，要落咱们这啦！”
可是，无论济癫怎么说，都没有人理会他。
济癫没办法，只好跑到山下灵隐村，去到最热闹的人家，大声喊：“不好啦，山要飞来啦，要压在咱们这里啦！”
“别闹啦，咱办喜事，正忙着呢！”
任那济癫喊破喉咙，村里头也没有人理会他。

就在这时，山路上传来“滴滴答答”的锁呐声，一行人抬着花轿子，吹吹打打，热热闹闹，正送新娘子到夫家来哩！
济癫一看，眉头一皱，计上心头，急忙忙摇着破蒲葵扇上前去。
“新娘子来啦，哈哈，你们把新娘子给花和尚送来啦，哈哈哈！”
轿夫把花轿抬到娶亲人家的门前，刚把花轿放下，济癫和尚就跳着舞着来到轿门前。他把酒坛子往花轿里头一塞，伸手往里头一捞，把新娘子拦腰抱起，往背上一扛：“哈哈，我光头和尚今日大喜啦！哈哈哈，我光头和尚有新娘子啦！”
济癫背着新娘子冲开人群，绕着村路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唱：

你敲锣，我打鼓，
我光头和尚也要娶媳妇——

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灵隐寺的疯和尚竟然跑下山抢人家新娘，这怎么得了？
煮喜宴的人拿锅铲锅盖追上来啦，准备放鞭炮的人手举鞭炮追上来啦，喝喜酒看热闹的人握着酒杯吵着嚷着追上来啦。
“疯和尚抢新娘子啦，快堵住他啊，疯和尚抢走了我家新娘子啦，快截住他啊！”
济癫背着新娘子跑到田间，田里干活的人拿着锄头，举着扁担，追了上来；
济癫背着新娘子跑到山间，山间的樵夫拿着柴刀，举着斧头，追了上来。
“捉住他，快捉住他，疯和尚抢人家新娘子啦！”
所有的孩子都拍着手追上来，所有的老人都拄着拐杖追上来。
灵隐寺做法事的和尚也坐不住了，拿着木鱼，举着经书，浩浩荡荡追上来。
“不得了啦，疯和尚抢走了新娘子啦！”
那济癫和尚背着新娘子，飞一般向前跑，刚跑出灵隐村，狂风刮起来了，乌云升起来了，天给遮住了，天一下子黑得像锅底。
“好了，好了！累死我了。”
济癫和尚把新娘子往地上一放，举起宽袖子抹了一把汗，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伙儿正要冲上前去揍他，就在这时，他们身后传来天崩地裂一声巨响：“轰隆——”
大地剧烈地震动，天地间尘土飞扬。
“山来啦，没事啦。”济癫笑嘻嘻摇着扇子，长长舒了一口气。
大山落在他们身后。压下去，又跳起来，再压下去，又再跳起来。最后，那座山终于稳稳当当坐下，一动也不动了。灵隐村呢？给压碎了，成了泥尘。
一整村人，个个吓得目瞪口呆。

“原来济癫和尚抢新娘子，是为了救我们啊！”
“这济癫和尚能算出飞来峰飞来，他真是活神仙啊！”
“这济癫和尚不疯不癫，他是我们的大恩人啊！”
人们感激济癫，便不再叫他“济癫”了，恭恭敬敬叫他“济公”。
济公绕着飞来的山峰走了一圈，对大伙儿说：“我看这座山不接地气，说不准什么时候又要飞。我们一人做一个罗汉，把它镇住。”
济公一共救了五百人，这五百人每个人到山上凿出一个罗汉，那飞来峰上就有了五百罗汉。
有了五百罗汉坐镇，飞来峰从此安安稳稳坐在灵隐寺面前，再也飞不动了。

后记：这个故事情节简单，虽然中间有惊险，但并不曲折，它的好处在于它的热闹，我喜欢这热闹，因为它富于纯粹的中国趣味。
上周五，我拿它讲给四年级的孩子听，个个听得津津有味，拍掌欢笑。这故事有两个魅力点，一为飞来峰，一座山会飞来飞去，当然很有意思；二为花和尚抢亲的场面，真是热闹又欢乐，我觉得这个画面经典，可以成为年画的场景。
“疯和尚抢亲”的欢乐故事，也只有济公配得上——弥勒都不合适，弥勒虽然欢乐，但不够疯。
我把这故事命名为《济公勇救飞来峰》，表面看不通，但其实内里也是通的——济公救了人，同时救飞来峰免陷于不义之地。写到这里，想起一件事——几年前了，我不见了手机，虽然手机不值钱，但我一再打那号码，直到有人接，我跟他说多谢他帮我捡起手机，希望他把手机还给我，我会送他一份礼物和两百块钱。
后来就成功找回手机并送出一本图画书，以及两百元。当时正在看佛家的书，我是这么想的，如果不去要回手机，我丢了手机事小，使另一个人陷于拾物不还的不义之地，对他是很不好的。后来他把手机还给我，并且接受了我的礼物，这件事的性质于是完全改变了——他帮我捡起手机，又还回来，并且还接受了我的感恩——而这，对我对他，都是善缘。

本故事参考资料：杭州民间故事《济公与飞来峰》

勇敢者8

杨六郎枪挑白石精2021

一苇 述

话说大宋杨六郎，执掌了帅印，领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去镇守三关。走到半路，一座高山挡住了去路。
“遇山攀登，遇水搭桥。谁怕谁？”
众将士踏平荆棘，开出道路，来到山口。

正要上山呢，迎面冲出一员猛将，那家伙骑白色战马，穿白色战袍，握一杆素色银枪。他拦在路口，高声吼问：“来的什么人？”
先行官连忙应答：“咱是杨家将！”
“要到哪里去？”
“镇守三关去！”
“好。你先下去，叫杨六郎上来。”
先行官不敢怠慢，急急禀报杨元帅。杨六郎策马上前，只见来人膀大腰圆，相貌凶恶，看上去不好对付。他心想，这地方离敌国还远，也没听说有什么绿林贼寇，什么人这么大胆？
“来将何人？报上名来，本帅枪下不挑无名小卒！”
“我呀，说出来怕吓着你——我是大名鼎鼎的白石大王！”
杨六郎一愣，没听过呀：“白石大王，你为何挡我去路？”
“哈哈，杨六郎，你把元帅大印交出来，让我执掌几天，过过元帅瘾。”那白石大王挑衅道，“你乖乖交出帅印呢，万事好商量；若然敢说半个不字呀——我把你刺一身窟窿，做个莲蓬。哈哈！哈哈哈！”
“执掌元帅大印，就要保家卫国，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儿。这大印怎能随便给你？看枪！”
两人话不投机，你来我往，打将起来。杨家枪对白石枪，只杀得天昏昏，地沉沉。不知不觉，两人大战了五百回合。论武艺呢，始终杨六郎略胜一筹。渐渐地，白石大王就只有招架的功夫，没有还手的力气。他虚晃一枪，朝山脚湖边跑去：“杨六郎，今天打饿了，咱明天再打！”
“呔！别走，拿命来！”杨六郎策马紧追，追到湖边，只听“扑通”一声响，那白石大王连人带马跳入湖里，不见了影子。
杨六郎站在湖边守着，一顿饭工夫过去，两顿饭工夫过去，三顿饭工夫过去，总不见白石大王上来，真是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眼看天要黑，杨六郎命令将士在湖边安营扎寨，支锅做饭，放哨巡逻。
一夜无话。第二天，天刚亮，巡逻兵入帐来报：“杨元帅，昨日那个白石大王又来了！”
“来得好，我正找他哩！”
杨六郎披挂上马，提起红缨枪，出门迎战。
两人见面，二话不说，跃马挺枪，又激战起来。你来我往，又大战了五百回合。白石大王打不过，再次虚晃一枪，掉转马头，跑到湖边，“扑通”一声，跳入湖中，不见了。
杨六郎没办法，只好回营歇息。干等着不是办法，他命人请来几个当地的村民，问他们：“那个白石大王是什么来历？”
“白石大王呀，他不是人，是个妖怪。”村民说，“他本事高，懂法术，每年除夕夜，总要到山脚下村子吃一对童男童女，要是不给他吃，就要杀人放火。请来法师神婆，无奈都收不了他——杨元帅，你要为民除害啊！”
虽然问清了底细，杨六郎还是犯愁，不是打不过他，只是每回眼见要赢，他就往湖里跳，老这样耗着怎么行？三关还等着镇守呢！可是说不理会他，自己带兵将一走了事呢，这精怪又继续祸害百姓。总得想个办法，把它铲除了才好。
这天夜里，杨六郎点起灯烛思谋良策，一抬头，对面来了个白须白发的老头儿。老头儿朝他鞠躬作揖：“问杨元帅安好！”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私闯我中军营帐？”
“我是这白石湖的湖神。”老头儿说，“我到这儿来，是想要帮助杨元帅对付那个白石精。”
“哦，你既然是湖神，理应守护这一方水土，为什么纵容妖精作恶？”
“杨元帅有所不知，这白石精修炼了几千年，神通广大，我不是他的对手。但是，杨元帅，你可以灭他。明天你只管再跟他打，我把湖水抽干，他就无路可逃了。”
说完，湖神走了。

长夜过去，酣睡醒来，就到了第三天。
杨元帅吃了早饭，把人马排开，白石大王又来了：“杨元帅，今天呢，要是胜不过你呀，我绝不入这个湖。”
杨六郎大笑：“白石精，今天要是败给你呀，帅印立即交给你，我回家种地去！”
说完，两人又打在一起。两匹马，两支枪，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来来去去，又大战了五百回合。杨六郎越战越勇，白石大王气喘吁吁，他顶不住了！
只见他虚晃一枪，掉转马头，又朝白石湖跑。跑到湖边，正要往湖里跳。咦！怎么湖里一点水都没有了？一抬头，只见一个白胡子老儿，拿着个葫芦站在湖中央——不是别人，正是白石湖的湖神！白石精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就在这一愣神工夫，杨六郎拍马赶到。马头接马尾，杨六郎一枪刺去，只把个白石大王刺了个透心凉！紧接着，杨六郎使枪一挑，白石精“扑通”一声滚落在地，变成一块大白石头。杨六郎抽回红缨枪，石头中间留下了一个窟窿。

铲除了白石精，杨六郎就领了众将士，继续上路，浩浩荡荡去镇守三关了。
至于那块大白石，至今仍然留在那里——你若有空，可去看看，那石头中央的洞呀，就是给杨六郎刺穿的。

后记：杨家将的故事，我是小时候在收音机里听张悦楷小说连播讲的。在我印象中，杨六郎不仅武艺高强，而且英俊帅气。他有美貌娘子柴郡主，完全符合英雄美人的想像。杨家将故事很长，每天在收音机里陪伴我半小时。如今说起杨六郎，对于我真是件亲切的事。
这个故事为《杨家将》所无，它应该是民间衍生的幻想故事。我知道它，是因为有一回买到一本《中国民间故事讲述研究》，书中有一篇论文研究故事家靳景祥，文中引述了这个故事的片段。
我高声诵读两遍，只向往得睡不着觉。于是上当当网买书，购得《民间故事家靳景祥》。我从书中录下这个故事，在细节处作了修整，讲给孩子们听。
故事十分精彩，向靳景祥致敬！

本故事参考资料：林继富《中国民间故事讲述研究》；李敬儒《靳景祥故事讲述个性研究》；河北民间故事《杨六郎大战白石精》 靳景祥 讲述

勇敢者9

小黄龙勇斗大黑龙2021

一苇 述

早先，大理洱海住着一条大黑龙。它原本也能行云降雨，恪守本分。可是有一天，它的金玉宝袍不见了。
大黑龙酷爱金玉宝袍，胜过爱自己的性命，宝袍一失，日夜不得安宁，偌大一个洱海，只给它搅得水浊沙浮。然而，虽则鱼哭蟹怨，大黑龙仍找不到那件缀满金玉的宝袍。
寻不见宝袍，大黑龙疯掉了。
它把洱海的海尾堵塞起来，在海底掘地三尺，一寸一寸打格子寻找。这一来，可苦了大理城。洱海的水流不出去，一天一天高涨起来。不几天，淹没了田地；再几天，淹没了房屋。大黑龙乘着怒火兴风作浪，大风巨浪一波波卷来，不知多少无辜百姓被大水冲走淹死。

那会儿，苍山脚下有个小山村，村里住着一位金花姑娘。一天夜里，金花姑娘坐在门外看星星，看着看着，一颗金星星从天上掉下来，挂在她门前的桃树上，变成一个熟透了的黄桃子。黄桃子香气诱人，金花姑娘看着嘴馋，伸手摘下来，吃掉了。
没想到，吃了黄桃，金花就怀了身孕。她肚子越来越大，没过几天，漫天风雨大作，金花生下一个男孩儿。男孩浓眉大眼，皮肤金黄，哭声像雷鸣一般响亮。
第二天，金花上山割草，把男孩放在草丛中，山上的豺狼虎豹，野牛野羊轮流前来给他喂奶。吃过百兽奶，男孩长得很快，过了三个月，他成了一个壮实的小伙子。
“母亲，我其实是犯了天条的黄龙，借你的母腹出生，只想脱胎换骨，重新做龙。”男孩对母亲说，“现在，我要到洱海去，降服大黑龙。”
可是，母亲怎么能放心：“你单人匹马，年齿小，力气弱，哪打得过大黑龙？说不好还得给他吃掉——不能去。”
“没事，我进王宫找白王，他会帮我。”

男孩到王宫去，找到白王：“白王，我能制服大黑龙！”
“你？你只是一个小孩子！”白王很惊异。
“单凭我一人之力，当然不足。所以，陛下一定要帮我。你给我铸一个黄铜的龙头，两对钢铁爪子，六把尖刀，三百个黑铁包子。等这些东西铸好了，你要和王后亲手扎三只房屋大的草龙，给它们供一夜香烛。最后，你得让御厨蒸三百个白面肉包子。如果这些东西能准备齐全，我就有七成的胜算。”
多年来，白王为大黑龙伤透了脑筋，他决定试试看：“我相信你。”
白王召来大理国最好的铜铁匠，让他们精心铸造一个威武的黄铜龙头，两对锋利的钢铁爪子，六把寒光闪闪的尖刀，三百个沉甸甸的黑铁包子。
等工匠把铜龙头、铁爪子、尖刀、黑铁包子四样东西造好，白王和王后亲手扎成三只房屋大小的草龙，给它们烧了一夜香烛。
最后，白王亲自到御厨去，请厨娘精心蒸制三百个白面肉包子。
一切准备妥当，白王领着文武群臣，把男孩送到洱海边：“孩子，接下来，看你了。”
男孩戴上黄铜龙头，双手双脚各套起一对铁爪子，往后背缚上三把尖刀，两个手肘各装一把尖刀，最后一把尖刀，被他衔在嘴里。
临下水前，他举起三只草龙，一只接一只丢进洱海。大黑龙见到草龙，即刻从海底潜游上来，与那三只草龙缠斗。斗了半天，草龙散了架，大黑龙疲乏了。男孩对白王说：“待会儿我下海，你看海面泛黄水，就下白面肉包子；看见泛黑水，就下黑铁包子。三天三夜之后，让我母亲到这里来唤我，如果我不上来，那我就是死了；要是我浮上来，你们就往水面丢一垛草皮。草皮漂到哪儿，就在哪儿给我盖座庙子。”

说完，男孩跳下洱海，一入水，立即变成一条黄龙。与大黑龙相比，黄龙显得身形幼小，但它毫不畏怯，迎上大黑龙，勇猛地与它打斗。霎时间，洱海波涛汹涌，浪花高溅飞扬，一场接一场下起大雨。两条龙打得天昏地暗，到了黄昏，海面泛起了黄水泡，白王连忙下令：“下白面肉包子！”厨娘抬起竹筐，把三百个白面肉包子倒入水中。小黄龙吃饱肚子，力气充沛，越打越勇猛。过了一阵，海面泛起黑水泡，一个乌黑的龙头伸出水面，转动脖子，四处寻找食物。白王下令：“来人啊，下黑铁包子！”
大黑龙饥不择食，吞下了三百个黑铁包子。黑铁包子无法消化呀，大黑龙身体沉重，腹肚疼痛，在海面支持不住，一下子沉到海底，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喝水、喘息。
小黄龙身子灵便，趁机钻入大黑龙肚子里。它身上带了六把尖刀，在黑龙肚肠里翻来滚去。那大黑龙怎么受得了？只痛得万箭穿心，蜷缩成一团，在水底挣扎、打滚，向小黄龙求饶：“你出来吧！我再也受不了啦！”
“我可以出来。但你要发誓，永远离开洱海，再也不回来。”
“我对天发誓，全照你说的办。快出来吧！”
小黄龙问：“你让我从哪里出来呀？”
大黑龙说：“嘴巴入，嘴巴出。”
“不行，你准会咬死我！”
“好吧，嘴巴入，屁股出。”
“不行，别人会说我是你拉屎拉出来的，影响我的名声哩！”
“那么，你从鼻孔钻吧！”
“不行，别人准说我是你擤鼻涕擤出来的，影响我的名声哩！”
“那好，你走耳朵！”
“不行，要是别人说我是你挖耳屎挖出来的，那怎么办？”
“行啦，行啦，你从脚掌心钻啦，快！”
“不行，不行，钻脚掌心，你准会踩死我！”
“哎呀，你真啰嗦！你从我胳肢窝爬，怎么样？”
“不行，不行，哄谁呢？爬胳肢窝，你会夹死我！”
……
后来，趁大黑龙不留神，小黄龙挖掉大黑龙一颗眼珠子，从它眼睛钻了出来。

从此，大黑龙就成了独眼龙。它再也不敢待在洱海了，只往江风寺下面大石岩一钻，钻出一个洞穴，顺着地下水，逃到怒江去了。大理城的漫天大水，也从那洞穴泄了出去。房屋冒出来了，田地露出水面，洱海慢慢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三天三夜过去，男孩一直没有回家。母亲来到洱海边，在男孩下水的地方，一声接一声唤他：“孩儿呀——我的孩儿——你在哪里呀——”
小黄龙给唤醒了，从海底浮上来。它把它的龙头伸出海面，伸到母亲面前，欣喜地叫唤：“母亲！”
母亲一看，怎么是一只巨大的铜龙头呀？她眼前一黑，身子朝后一倒，闭过气去了。
母亲胆气弱，给吓死了。

小黄龙见母亲死了，“呜呜——”“呜呜——”地痛哭。
哭了一会，飞沙走石；再哭一会，乌云密布。眼着瓢泼大雨笼罩着大理城，白王连忙诏告全国，为龙的母亲举行隆重的葬礼。最后，白王把小黄龙的母亲埋葬在三塔寺旁边，葬礼结束后，他命人在坟墓前建起一座龙母祠。
小黄龙日夜哭泣，十分悲哀。白王想起黄龙下水前的嘱咐，就往洱海丢下一垛草皮。小黄龙见了草皮，马上变成一条小蛇，浮在草皮上，随着海水漂流。漂呀漂，漂呀漂，漂到丰乐亭，草皮搁住了。白王请来鲁班师傅，在丰乐亭边，盖起一座雄伟的龙王庙。从此，黄龙成为洱海龙王，坐镇洱海，行云布雨，守护一方水土。大理国从此风调雨顺，老百姓安居乐业。

传说大黑龙憎恨大理人，但凡大理人在怒江坐船，大黑龙就要生起怒气，把船掀翻。所以呢，大理人都怕到怒江去，当地流传一句俗语：“要到怒江坝，先把婆娘嫁！”意思说，没事儿千万别离开家乡跑去怒江那鬼地方，省得妻儿为你担惊受怕。

后记：龙王故事在中华大地处处生根。流传最广远、故事最典型的，要数秃尾巴老李。中国民间意念中但凡有水就会有龙，刘禹锡《陋室铭》说：“山不在高，有龙则灵。”东北与云南，远隔何止千里，然而黑龙江秃尾巴龙王与洱海黄龙王却像一对亲兄弟。
在“龙子出生”“双龙打斗”两处，两个故事何其相似！我查阅各地龙王故事，这两节也几乎都相同的。多年前，我前往广东悦城龙母庙，在悦城所听说的故事也大抵相似。悦城龙母庙香火鼎盛，袅袅香烟中，龙王威武有功，龙母慈悲有情。神州大地，这一对母与子往往在一地共生。于是我想到西洋的油画，拉斐尔的圣母子——咱们的画家，是不是也可以画一下他们呢？我隐约感觉，这其中意义丰厚，深有蕴藏。
回到这个故事，虽然与《秃尾巴老李》属同类型的兄弟故事，但它有自己的鲜明特征。我多年前在大理游玩，见大理满城银饰，今日写这个故事，也着意渲染，教那杰出的大理工匠，为这位洱海英雄打造威武的铜龙头、铁龙爪，待得小黄龙披挂整齐，便可下海勇斗强敌。
后头有一段情节，为这个故事所独有。小黄龙像孙悟空一样，钻入了大黑龙的肚腹，两条龙那段对话真是妙趣横生，它在乡间鲜活流传——指定是乡村小儿最迷恋的桥段。我想像着，玉洱银苍，那些静谧喜悦的故事之夜，何等惊心动魄，又何等趣味横生。
2018年7月，我在无锡善生阅读馆给孩子们讲述这个故事，讲完问小孩儿对故事的看法，果然都爱那一段对话。

本故事参考资料：大理白族民间故事《小黄龙和大黑龙》 李星华记录整理；云南民间故事《小黄龙斗大黑龙》；以及其它相关故事

勇敢者10

猎人海力布2021

一苇 述

很久很久以前，山里有一个猎人，名叫海力布。
海力布每天佩腰刀、背弓箭，带着猎犬，出门去打猎。他刀法高明，箭法独特，能射中高空疾飞的山鹰。
一天傍晚，海力布在山林穿行，走到半路，突然，猎犬冲到一块大石后面，疯狂吠叫起来。
海力布绕过大石，看到石头后面有一条白花蛇，正与一只黑鹰对峙。黑鹰神态凶狠，绕着花蛇慢慢走动，伺机袭击。花蛇挺直身子，警惕地盯着黑鹰，蛇头随着鹰嘴转动。
突然，那黑鹰快如闪电，猛一下，啄住蛇颈，叼起白花蛇，凌空飞起，转眼之间，已飞上高空。
海力布弯弓搭箭，对准黑鹰，一箭射出。黑鹰惨叫一声，在空中扑腾了几下，然后带箭飞上山崖，不见了踪影。
白花蛇从半空掉落下来。
一落地，变成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她身穿白花裙，头戴玉如意，向海力布下跪道谢：“猎人海力布，多谢你救了我的性命，我要报答你。”
她拔下头上的玉如意，呈送到海力布面前：“这支如意钗是无价之宝，请收下吧！”
猎人海力布后退两步，抽出腰刀，护住自己：“你是山里的妖怪吗？”
姑娘看着刀锋，落下泪来：“不，我是深山龙潭龙王的女儿。今日出来游玩，被山鹰盯上，差点丧失性命。现在我受了伤，希望你能送我回家。”
龙女楚楚可怜，海力布答应送她回家。
两人并排走在山路上，走过一片竹林，竹上有个树蛙，“呱，呱呱，呱呱呱……”，树蛙张大嘴，冲他们叫个不停。
龙女说：“海力布，你知道吗？树蛙说我三生有幸，遇上你这个救命恩人。”
“哦，你能听懂树蛙的语言。”
“当然，我是龙女啊！”
他们继续往前走，转过山坡，迎面飞来一对喜鹊，两只喜鹊吱吱喳喳，冲他们叫了一阵。
“龙女，它们说什么？”
龙女的脸变得像桃花一样红：“它们说，你救了我性命，我正好以身相许，报答你的大恩。”
海力布也红了脸：“只可惜我已经成家，不能再娶妻子了。”
两个人静默下来，又再继续向前走。走呀走，来到深潭边。潭边有只野兔，在喝水，看见龙女，抬头叫嚷了几声。
海力布问：“龙女，兔子说什么？”
“兔子说，不要去往南山，猛虎伏于松下。”
这时，一种渴望在海力布心中升起：“龙女，告诉我，有没有办法让我也听懂动物的语言。”
龙女站定，注视着海力布：“海力布，你是凡人，这是不可能的。”
“唉！”海力布叹了口气，脸上流露出失望的神情，“真的没有办法吗？”
“办法倒是有一个。我父亲有一块通语石，把它衔在嘴里，凡人也能听懂动物的话。但是，海力布，凡人不应知晓物语的秘密，否则会发生可怕的事情。”
“可怕的事情——什么可怕的事情？”
“这里头有个禁忌，你必须保守秘密。如果你把动物的话泄露出去，你就会变成一块石头，再不能活转过来。”龙女看着海力布的眼睛，“你救了我的命，我可以帮你要到通语石。但是，我不希望你拥有它。”
“放心，我能保守秘密。”
龙女带猎人走进浅水，她衔一口潭水，念诵一串避水的咒语，潭水于是自动分开，露出一条路。
龙女转过身，对海力布说：“猎人，请随我到潭底的水晶宫。”
海力布跟随龙女到了水晶宫，龙王感激他，带他走入宝库：“我酷爱收藏人间珍宝，这里，每件物品都价值连城，你选一样带回去。”
“这些宝物非常漂亮，但我是猎人，不需要它们。”
“那，你想要什么？”
龙女走到龙王跟前：“父亲，请你把通语石送给海力布。”
龙王从嘴里吐出一块白色透明的扁圆水晶石，对海力布说：“龙族能通晓物语，这块通语石为我保存过去听到过的语言。海力布，你是凡人，通语石能帮助你听懂动物的话，却不能保存那些话。你要记着，这里头有个禁忌，你不能把动物的话告诉别人，否则你会变成石头。”
“放心，我能保守秘密。”
海力布收下通语石，龙女再次念诵避水的咒语，在水中开出一条道路，送海力布回到岸边。
“海力布，你一定要记住，动物的话你自己知道就好，千万不能说出去，否则你会变成石头。”
“请放心，我能保守秘密。”海力布和龙女道别，他踏着山石，在夜色中走回山村。一路上，山中每种动物的话语他都能知晓。他无限欢喜。
有了通语石，海力布打猎就方便了，他听了山雀的话，就知道山羊在哪里，听到山羊说话，又知道虎狼在哪里。他每天都能捕获丰盛的猎物，自己家吃不完，就分给村里人吃。于是乎，老人视他为儿子，孩子视他为父亲，全村的山民都爱戴他。
这样过了三年。
有一天，猎人海力布追赶一只金钱豹，来到一条深深的峡谷，金钱豹钻进树丛，消失不见了。海力布放弃了追逐，正要往回走，突然，头顶有个声音对他说：“海力布，海力布，我告诉你，明天山洪暴发，大山崩塌——泥石流将要淹没这片山谷，摧毁你的村庄。你快独自逃命吧！这样，你的父母妻儿、你的父老乡亲，将全部被埋在大山之下。哈哈，哈哈哈！”
海力布抬头一看，原来是那只漆黑的崖鹰。它在他头顶盘旋，带着嘲笑，继续对他说：“你当然可以告诉他们——把我对你说的话说出来，让你的乡亲逃生获救。这样，你就泄露了物语的秘密，要变成僵硬的石头。哈哈！海力布，我敢打赌，你今夜就会变成石头，一块僵硬的石头！”
说完，崖鹰一拍翅膀，闪电一般冲向漆黑的云层，飞远了。
海力布奔跑回家，一路上，他听见黄鹂鸟说：“快走啊，快走，背上雏鸟，飞出大山，明日山洪暴发，要淹没咱筑在树顶的巢！”
穿山甲在山肚子里爬，一边爬一边叫：“快走啊，快走，穿过这座高山，到百里之外，才躲得过明日的山洪！”
成千上万的蚂蚁往山外奔跑：“加快脚步，不要停下，明日山洪暴发，再不走，就没命了！”
……
一路上，所有禽言，所有兽语，都说到明日夺命的山洪。海力布内心越来越焦急，脚步越跑越快。他飞一般跑回山村，从墙上摘下集结村民的号角，用尽全力吹响它：“呜——呜呜——”
听到号角，男女老少纷纷赶来集合。
海力布说：“各位父老乡亲，咱们得赶快搬家，快快离开这里，这个山谷不能住了！”
村民一听，“轰”一声议论开了，有人大声说：“海力布，你疯了吗？现在天要黑了，你叫我们搬家？这可是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啊！”
“我没有疯，请一定要相信我！走吧，快走啊！再迟就来不及了！”海力布急得满头大汗。
可是，没有一个人听从他。
“海力布，为什么要搬家呢？你说出原因啊！”
“我们必须搬家，因为，这里马上要有灾难降临。”海力布伸出衣袖，擦去额上的汗珠。深深吸一口气，慢慢地，从急躁中平静下来，下定了决心。
“什么灾难呢？海力布，告诉我们，到底会有什么灾难？”
“好吧，我告诉你们。”海力布站上山丘，面向全村的山民，“三年前，我在山中救了深潭龙王的女儿，龙王送给我这颗通语石。”
海力布从嘴里吐出一颗扁圆的水晶石，继续往下说：“我衔着这块通语石，就能听懂动物的语言，从此打猎十分方便。但是，这里头有个禁忌，如果我把动物的话说出来，我将变成石头。”
他说到这里，他的双脚变得坚硬、沉重，然而他没有停下来，他继续往下说：“刚才在山里，我听到崖鹰、黄鹂鸟、穿山甲、蚂蚁……数不清的动物，它们都在说，今夜暴雨倾盆，山洪将要暴发，大山将要崩塌，泥石流将要淹没这片山谷，摧毁我们的村庄。如果我们不赶快走，就只有死路一条。”
说到这里，海力布的身躯、双手和脖子变得僵硬，不能动弹。然而他没有停下来，他继续往下说：“你们如果还不相信，看这些蚂蚁，看这些蛤蟆，看那些野羊和野兔……它们全都往山外奔跑逃命！快走吧，趁现在还来得及，咱们一起逃出大山，到安全的……”
他的话来不及说完，声音凝固了。
猎人海力布的嘴巴、鼻子、耳朵、眼睛全都变得僵硬，成了石头。山风呼呼吹过，掠过猎人海力布的头发，然而头发纹丝不动。
海力布站在小山丘的高处，化成一座石像，再不能活转过来。
村民们相信了他的话，大家扶老携幼，趁着暮色，朝山外走去。
刚刚走出山口，乌云涌上天空，大雨倾盆落下，天上的银河仿佛整条掉落下来。大伙儿疯狂奔跑，跑呀跑，刚跑到山外的平野，猛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大山崩塌了！
洪水、山泥夹杂着碎石滚滚而下，一瞬间淹没了整个山谷。山村被摧毁了，变成石头的海力布，也被埋在山泥之下。
而海力布的老父亲和老母亲、妻子和儿女，还有同村的父老乡亲，全都得救了。

后记：《猎人海力布》这个故事，曾经是小学课本上的一篇课文，当年语文老师强调海力布舍己救人的高尚品质。然而我自己，小小的我自己，对这篇故事最有感觉的，是泄露动物语言的禁忌以及一个人活生生化作石头的那个过程。我少年时读书，常常在古小说看到“天机不可泄露”这句话，天机一旦泄露，或许便不灵验了，或许就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我认为这里说的是人与自然之间有要一个界限。人的智慧，不应该逾越某种自然界线，对天界与神界宜保持敬畏之心。

猎人海力布最终变成石头，人化作石头，有时缘于恐惧，有时缘于绝望，有时，缘于没有回应的爱。有时却缘于坚贞，缘于为爱所作的牺牲。海力布的石像，是一座英勇者的丰碑吧！

本故事参考资料：内蒙古民间故事《猎人海力布》。

勇敢者11

田螺相公2021

一苇 述

旧时，山里有个田螺相公，性情执拗，胆大包天，处处跟他老爹对着干。
他老爹说哪个山包多沙砾，绝对种不得棉花，田螺相公偏偏要在那个山包种棉花，一季一季种下来，收成还蛮不错；
他老爹说哪天不宜动土，建了房屋不吉利，田螺相公偏偏选那天开工造屋，建起个大房子，看上去还蛮亮堂；
他老爹说哪个妹子八字不好，千万不要讨来做婆娘，田螺相公偏偏就喜欢那个妹子，一顶花轿抬了来做婆娘，日子还过得蛮红火。
……
一天，老爹重病快死了，把田螺相公叫到跟前，吩咐他：“儿子啊，你半辈子跟我作对，如今我要死了，你得答应我两件事，我才断得了气。”
田螺相公跪在地上，答应下来。
他爹说：“第一件，我死了以后，你把我用泥巴糊起来，背到后山深潭上面的岩壁，找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坎坎，做个坟，别让人知道。”
“好。”
“第二，你把我埋起来之后，过三天去看看坟头。如果坟头没有竹子长出来就算了。若有竹子长出来，你马上砍下来，削成弓箭。然后你要老老实实练三年射箭工夫。三年后的今天，你要自己守夜别睡着，一听见公鸡拍翅膀，马上跑上山顶，朝京城射箭。这一箭定会把皇帝射死。到时你到金銮殿去，就能坐天下做皇帝了。”
“你放心，我一定照做。”
老爹咽了气，田螺相公大哭一场，用泥巴把他糊好，背到后山岩壁上，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之处，找了个人迹不到的山坎坎，做了个坟，把老爹埋了。
过了三天，田螺相公走到深潭边，抬头望上去，老爹坟头果然长出一株青竹。他把青竹砍下来，一砍开，竹节里跑出来一匹小黑马，小黑马见风就长，很快长成一匹威武的大黑马。
田螺相公骑上黑马，拖了青竹回家，蹲在屋门前，做成一副弓箭。

天一黑，田螺相公就骑上黑马，拿起弓箭上山练射箭工夫。练了三年，功夫算是练成了。他能射中山风中的蚊子，水底下的泥鳅。有一晚，他把天上一颗星星射了下来，当晚梦见老爹骂他，第二晚他又捡起那颗星星，射回到天上去。
终于满了三年，拜祭了老爹，田螺相公对婆娘说：“我辛苦了三年，今夜要好生歇一歇，你帮我守夜，明早公鸡一拍翅膀，你就叫醒我。”
婆娘问他早起做什么事，田螺相公不肯说，只告诉她：“你听我的话就成，守夜千万不要打瞌睡，过了明日，自然会晓得。”
婆娘点起油灯，一边拣米，一边守夜，米拣完了，天还没有亮。婆娘等得不耐烦，把簸箕里的米全倒出来，轻轻拍簸箕，叫田螺相公起身。
田螺相公听到簸箕响，以为公鸡拍翅膀了，急忙起床，拿起弓箭，骑上黑马，飞快朝山顶跑去，到了山顶，站稳了马步，一箭朝京城射去。
这一箭果然射得准，不偏不倚，恰好射中龙椅的正中央。只可惜射得早了点，皇帝还没有来上朝呢，要不然，皇帝就活不成了。
田螺相公不晓得皇帝没有死，射完箭，立即背起弓，骑马跑下山，打算赶去京城坐天下。

先不说田螺相公快马加鞭，说那皇帝，这日披上龙袍上早朝，见一支箭插在龙椅正中央，吓得冷汗直冒，两条腿站不稳。
皇帝定了定神，拔下那支箭，交给宰相，宰相说：“俗话说：‘弓不离箭，称不离砣’，有这样的箭就有这样的弓，只要找到配这支箭的弓，就能找到射箭的人。’”
皇帝在龙椅上坐稳，传下圣旨：“找到背竹弓的人，捉住他，砍下他的头，以绝后患！”
圣旨一下，官兵就拿着那支竹箭，去找射箭的人。没想到一出皇城，就看见田螺相公，他正背着竹弓，骑着黑马，迎面赶来。
“就是这个人，捉住他！”
官兵一拥而上，把田螺相公包围住。田螺相公见势不妙，立即掉转马头，大黑马跳将起来，从官兵头上飞跃了过去。田螺相公骑着黑马，飞一般跑回山里。
黑飞马跑得快，官兵硬是撵不上。
官兵捉不到田螺相公，就想拿他的祖坟出气，但是，找来找去，硬是找不到田螺相公老爹的坟在哪里，官兵没办法，只好又回头找田螺相公。
田螺相公哪里去了？原来，他跟婆娘躲在那岩壁下的深潭里呢，那潭水底下有个洞，刚好容得下两个人。
两公婆住在洞里，越住越烦躁。有一天，俩人为了拍簸箕的事吵起架来。田螺相公怪婆娘不该拍簸箕哄他，害他把箭射早了，没有射死皇帝，反而惹出祸端。婆娘怪田螺相公不该瞒她，要是早跟她商量，就不会有这种下场。
两公婆你一句，我一句，越吵越凶，在水底打起架来。
田螺相公力气大，一脚把灶踢翻了，火苗浮到了水面上。
官兵正四处捉拿田螺相公，看见潭边浮起火苗，晓得下面有人，连忙把深潭团团围住，摆好阵势，对水里喊：“潭里的人快出来，再不出来，我们把潭填了！”
“怎样办啊，逃不脱了！”婆娘着了急。
田螺相公说：“逃是逃不脱了，不过可以救活一个，你躲这里别作声，我上去送给他们捉算了。”
婆娘哪里舍得？她拖住田螺相公：“要死一起死！”
“你放心，我死不了。你等着我，过了这一劫，我自然会回来。”
田螺相公甩脱婆娘的手，从潭边钻出水面。
田螺相公就是这样被官兵捉到的。
皇帝想看看田螺相公是怎么样一个人，命令官兵把他押到皇宫门口。田螺相公走得浑身大汗，一只牛蚊子飞来，叮了他一口，他顺手一拍，只听见“轰隆隆”五声蛮雷响，宫门被劈垮了大半边。
皇帝吓得倒在地上起不来，连忙下旨：“把这田螺相公推出午门，砍下他的头。”

田螺相公脑袋被砍了下来，但没有死，他捡起脑袋，装回到脖子上，一路走回家。
走到山脚下，看见一个小姑娘割猪草，他就问小姑娘：“这猪草割断头，还活得了活不了？”
小姑娘说：“活得了。”
田螺相公继续往前走，走到田地里，见一个老婆婆割韭菜，他就问老婆婆：“这韭菜割了头，还活得了活不了？”
那老婆婆说：“活得了。”
田螺相公回到自家门前，婆娘正割番薯苗，他就问婆娘：“这番薯割了苗，还活得了活不了？”
婆娘说：“活得了。”
田螺相公一听很高兴，完完全全活了过来。他把婆娘抱在怀里，亲了一遍又一遍。从此，田螺相公快快活活，一直活到现在。

后记：刘守华老师借给我他珍藏的书，我得以在《中国民间故事精选》看到《田螺相公》这个故事。
这个故事与竹王的故事相似，但是风格完全不一样，田螺相公性格鲜明，是个地道的山民。我想像这《田螺相公》在田野间一再被讲述的样子，在每一个讲故事的人的讲述中，形象鲜明，鲜活迷人。
我小时候，祖父给我讲封神故事，讲到比干被挖心之后，也有一段类似的故事，比干被挖了心，但他没有死，他走到菜地，问一个种空心菜的婆婆：“空心菜没有心，还活得了活不了？”婆婆说：“活得了。”他又问：“人没了心，还活得了活不了？”婆婆说：“你这个傻子，人没了心，自然活不成了。”比干于是倒地死了——这是一个流传久远的中国故事桥段。
《田螺相公》这个故事流传于湘西地区。写成这篇故事，得益于刘守华老师的帮助，更得益于原来的故事整理者汤炜先生——原故事结尾处田螺相公倒地死了，我本来也那样写，写完重读了几遍，我讲述它，讲着讲着，我把他救活啦！

本故事参考资料：刘守华 黄永林《中国民间故事精选》；湘西民间故事《田螺相公》 汤炜 整理记录

勇敢者12

竹王传说2021

一苇 述

古时候，石门山的山脚下有个女人，有一天她到河边洗衣裳，洗着洗着，河里漂过来三节楠竹，楠竹里传出婴儿啼哭的声音。
女人觉得害怕，伸手把楠竹推开。没想到，不推还好，她一伸手去推，那三节竹子反倒跟上她了，随水流到她脚边，不再流走。
女人破开大竹，竹筒里头躺着个男孩儿，孩子长得端正清秀，哭声清脆响亮，目光炯炯有神，女人一见很喜欢，把他抱回家，养起来。
因为这孩子是从竹节里生出来的，所以得了个名字，叫“竹生”。

竹生长到十二岁，成了远近闻名的孩子王，很奇怪，不仅村里的小孩子听他话，山上鸟雀、河里鱼虾也听他的话。竹生每日呼鱼唤鸟，好不得意，大伙儿也不唤他“竹生”了，都开玩笑叫他“竹王”。
一天清晨，竹生照例出门捕鱼。也像往常一样，他不撑渔船，只带个鱼网，坐到水边石头上，远远见河里游过一群鱼，就伸手招呼：“鱼儿，鱼儿，过来！”
那群鱼听他召唤，马上调转方向，朝他游过来。
等鱼儿游到脚下，竹生扬网一撒，那群鱼给他网住了。
就在那会儿，河边竹林走出个老乞丐，问竹生：“你这网鱼的功夫，谁教你的？”
“没人教，我自己会的。”
“这就对了，你就是我要找的人。”老乞丐说，“你到我面前来，拜我为师，我教你做一翻大事业。”
那老乞丐穿得破烂，又老又丑，竹王瞧他不起，顺手捉一条鱼扔过去：“你有啥本事，敢当我师傅？”
“我本事有多大，以后你慢慢会知道。你这鱼我收下了。等会儿你回家煲一个鲜鱼竹筒饭，带到这儿来，我慢慢教你。”说完，老乞丐跺一跺脚，脚下生出一朵白云，升到竹林上空去了。

竹生知道自己遇上神仙，马上回家煲好一竹筒鲜鱼饭，带到河边竹林来拜师。
老乞丐吃了竹筒饭，教竹生砍下两株楠竹，削成薄薄的篾条，一老一少编了两个竹篮。竹篮编好了，老乞丐让竹生拿竹篮到河边打水。
两个竹篮放下水去，两个竹篮提出水来。竹生编的竹篮“滴滴嗒嗒”漏水，老乞丐竹篮里的水，却一滴也没有漏出来。
老乞丐不吭声，从脚下挖起泥巴，用竹篮里的水和泥，十个手指头左捏一下，右捏一下，很快捏成三队兵马。老乞丐朝兵马吹一口气，泥兵泥马立即活过来，练兵的练兵，搭营的搭营，烧饭的烧饭，一行行一列列，井然有序。
竹生见泥兵泥马好玩，也照着样子，用泥巴沾水捏成三队兵马，“呼”一声，朝它们吹一口气，那兵马果然也活了过来，练兵的练兵，搭营的搭营，烧饭的烧饭——可是，饭还没烧熟呢，那泥兵泥马散了架，一个个倒在地上，变成一滩泥。
“你天赋极高，可惜性子太急。”师傅说，“竹生，你要记着，想要成大事必须沉得住气。你要学会心聚神凝，慢慢把胸中真气吹出来，吹气的时候，不能发出‘呼呼’声。”
竹生照师傅教的方法，沉住气，心聚神凝，慢慢吹出真气，不发出一点声音。果然泥兵泥马活过来就不再散架了。
竹生喜欢玩泥兵泥马，每天跟师傅到河边捏泥人，吹活了就指挥兵马打仗玩儿。就这样，每日玩到天黑，天黑了，月亮出来，老乞丐就吹响冲锋号，让那些兵马跑进竹林去。

就这样每天学艺玩耍，捏泥兵泥马打仗，玩了两三年，竹生玩腻了：“师傅，你还有别的本事吗？”
“下一样本事，等到你满十六岁才能教你。”
那竹生性子急，等不得时日，信口骗他师傅：“你快教我，上个月我就满十六岁了！”
其实，那一年，竹生才刚刚十五岁。
竹生身材高大，人也聪明，师傅没有疑心，他带竹生到竹林深处，伸手指向竹林中最老的那株楠竹，喃喃念了几句咒语。
“竹生，今天你先回家，明天清早拿家里的菜刀出来，砍下这株竹，做成一把弓、三支箭。弓箭一做好，你马上到石门边那个石洞找我。”
说完，师傅就走了。
第二天清早，竹生依照师傅吩咐，拿菜刀砍下那株老楠竹，刚好做成一把弓、三支箭。竹生带上弓箭走进石洞，只见那老乞丐端坐在洞中央，正在练功。
他的面前放着一个大铜盆。
“竹生，把你的弓箭放入铜盆。”
竹王把弓箭放入铜盆，老乞丐张开嘴，从嘴里吐出三只乌鸦，乌鸦一入铜盆，马上变成三团金火，竹弓和竹箭在铜盆里燃烧起来。
很奇怪，竹弓和竹箭虽然烧着了，却没有化成灰烬，反而越烧越翠绿，越烧越明亮。
老乞丐咳嗽了三声，因为吐出了那三只乌鸦，声音变得很苍老：“竹生，事到如今，我不再瞒你，我家原本是皇族，现在的皇位本来应该我来坐的，因为奸臣谋害、外族入侵，才隐姓埋名，隐居在这石门山。我祖父修炼60年，炼成一把宝刀，能挡水火风雨；我父亲修炼60年，炼成一条神鞭，能打出十万神兵；我修炼60年，炼成七个鸡蛋，能砸开神山石门，放出一匹神马。现在宝器炼成，我却老了，已经没有力量完成祖宗的心愿。现在，这些宝器都归你了。只要你按我说的话去做，一定能射死奸皇，除去逆贼。”
竹生问：“我应该怎么做呢？”
老乞丐带竹生走出洞门，让竹生搬石头封住洞口：“竹生，从今天起算，过七七四十九天，铜盆里的魔箭就能炼成，炼成后，能通天神地鬼，势不可当。到那时你走上山顶，弯弓搭箭，朝北方皇城连射三箭，必定能射死皇帝。射出魔箭之后，你马上回到石洞，搬开铜盆，三样宝器就在铜盆下面。你拿七个鸡蛋砸山脚下的石门，打开石门，神马就会跳出来；你骑上神马，拿神鞭抽打山上的楠竹，楠竹就会爆裂，出来十万神兵；你只管带领神兵迎战皇城来的军队，他们用火攻你，你拿宝刀挡，火就烧回他们身上；他们用水攻你，你用宝刀挡，水就冲回他们身上。不过你要记着，竹林神兵只在这石门山方圆百里才有威力，你守住石门山自立为王就好，绝不要贪功冒进，否则前功尽弃。”
竹生一一答应，老乞丐脱下草鞋，赤着脚，打散头发，侧身钻入那一线天的石门，消失不见了。

竹生一向性急心痒，哪里等得七七四十九日？不到二十日，他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坐也不安宁，睡也不安宁。好不容易熬到第四十七天，他心痒得受不了，提前去到石洞前，搬开封住洞口的石块。
一阵风吹进去，铜盆里蓝幽幽的火一下子抢上洞顶，再一阵风吹进去，铜盆里的火熄灭了。
被三昧真火炼了四十七天，魔弓魔箭发出碧绿的光，就像四段仍然活着的竹子。
竹生拿起魔弓，魔弓十分清凉，仿佛被冰雪镇过。他走上山顶，朝向北方皇城方向，弯弓如满月，箭发若流星，“嗖-嗖-嗖”连发三箭。
三支魔箭一离开弓弦，马上消失不见。
先不说竹生，只说那皇城里的皇帝，这会儿正坐在朝堂议事，文武百官分列两旁，皇帝端坐在金龙宝座中央。突然，三支绿竹箭凌空飞来，直射向皇帝心口。皇帝心口连中三箭，从龙座上滚落下地，昏倒在地，不醒人事。
文武百官乱作一团，宫廷御医急急赶来，扶起皇帝，检查伤口，幸好，这三支箭射到金銮殿已是强弩之末，虽然射穿了龙袍，却只伤了皇帝一点皮肉。
皇帝心惊胆战，冷汗直冒，当即命令当朝太师彻查这起冷箭事件，务必找到射冷箭的人，以绝后患。
那当朝太师也懂法术，他拿那三支竹箭问卜推算，很快锁定了石门山。
皇帝说：“我要亲自带军队去石门山，捉住那个逆贼，把他五马分尸，才解得我心头大恨！”

于是乎，皇帝率领二十万大军，向石门山行进。
再说那竹生，射出三支魔箭之后，马上回到师傅的石洞，搬开铜盆，取出师傅留下的三样宝物。当晚月亮出来，月光照亮石门，他拿七个鸡蛋来到崖壁前，那石门陡峭、狭窄，只露出一线天光。竹生脱下草鞋，赤脚站在石门前，手握鸡蛋，奋力朝崖壁砸去。
砸第一个鸡蛋时，只听得“轰隆”一声响，石门里冒出一股白生生的烟雾；
砸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声音越来越响，烟雾越来越浓，浓雾中生出火光，砸到第七个鸡蛋，石门里头火光冲天，崖壁“轰隆隆”一阵响，石门朝两边打开，紧接着，一道白光闪过，跳出一匹银光闪闪的神马。
“来！”竹生大喊一声，唤得那匹神马来到身边，纵身一跃，骑上神马，神马高声长啸，驮起竹生，腾云驾雾，从山脚跑上山顶，又从山顶跑下山脚。就这样跑了两转，那石门山漫山遍野的楠竹，听到神马长啸声和马蹄声，仿佛被激怒了似的，支支站得直挺挺，在风中抖个不停，竹节中传出千军万马的嘶杀声。
竹生抽出神鞭，一面在山间跑，一面扬鞭“噼噼啪啪”朝楠竹打去，山上的楠竹被神鞭打中，就像着了魔，一个个竹节膨胀起来，紧接着“砰砰砰”炸裂。爆炸声响个不停，数不清的士兵从竹节跳出，那些士兵骑着战马，身穿盔甲，手执长竹鞭，腰佩金宝刀，他们见风就长，只一会儿工夫，一个个长得身高体壮，威猛异常。
竹生拿神鞭打了一夜，一共打出来十万神兵。
有了这十万神兵，竹生在山上自立为王，自称“竹王”。

白日里，神兵隐藏在竹林深处，晒太阳，喝风露，养精蓄锐。
到了夜晚，竹王骑上神马，腰佩宝刀，手执神鞭上山练兵。练了三七二十一日，竹王练成了八卦龙门阵，而皇帝的二十万大军也来到了石门山下。
两军对阵，短兵相接，竹林神兵高举竹鞭，朝官兵奋力抽打。但凡被竹鞭打中，官兵立马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不过一会儿，官兵就倒下了一大半。皇帝一看这阵势，大吃一惊，连忙命令官兵后退三十里。
退兵三十里，官兵就地安营扎寨。当朝太师起卦一算，算出了玄机，向皇帝献策：“不用担忧，那竹王的兵马五行属木，明日追过来，我们用火烧他。”
第二日，竹生带领军队攻过来，太师找来三百头骡子，往骡子身上绑满松枝和芒草，然后把骡子赶到阵前，一见竹王神兵，马上点燃系在骡子尾巴上的松枝。那群骡子浑身着火，吓破了胆，拼了命朝竹王的十万神兵跑去。
见火骡冲来，竹生不慌不忙，抽出宝刀一挡。只听得“呼”一声响，宝刀迎风长大几十倍，霎时间，刀面明晃晃、亮晶晶，就像一面墙。
三百头着火的骡子一看那刀面上的影像，以为对面正有三百头火骡子冲杀过来，这一吓非同小可，立即掉头猛跑，这一跑不得了，正好冲入官兵营寨，营寨和粮草烧了个精光。
竹王接连打赢两场仗，他年少轻狂，不再把官兵放在眼里。他忘记了师傅的叮嘱，一味领竹林神兵狂追猛赶，追呀追，追到了京城。

皇帝躲入京城，紧闭城门，吩咐官兵在城墙上死守。
竹王的十万神兵在城外攻了三天，没能攻破城墙。因为远离了石门山故土，竹林神兵渐渐萎靡不振。第四天，太师命令官兵朝城外发射焰火流弹。
焰火流弹像一场烟花雨，落到竹王的营寨。神兵一挨到流弹就着了火。不过一个时辰工夫，竹王的十万神兵全都烧成了灰烬。
官兵打开城门，像潮水一样涌出来，眼看大势已去，竹王慌忙骑上神马逃跑。
他在前面跑，官兵在后面追，神马马不停蹄，跑了三天三夜，逃回石门山。
来到石门前，神马纵身一跃，驮着竹王跳入石门。只听得“轰隆隆”一阵响，石门越收越窄，闭合了。官兵用斧头凿，用猛火烧，又抬大石头撞，用尽了一切办法，也不能够把石门打开。
太师只得带兵回京城复命，说竹王已经死在石门山上。
不过，乡下人传说，竹王没有死，他成了神。一直到现在，竹王依然时时在山上显灵，月圆的夜晚，在石门山下的村子，能听到千军万马的嘶杀声——那是竹王在练兵，他打算卷土重来哩！

后记：寻觅竹王神兵

竹王手持神鞭鞭打楠竹，竹节爆开，出来十万神兵这个故事，定然曾经在南中国广泛流传。
我小时曾听祖父讲述它，祖父的故事有鼻子有眼睛，他说宋朝最后一个皇帝其实没有死，陆将军背负他潜伏水底，后来在一个叫石门山的地方隐姓埋名——那个村子后来就叫赵家村。一天，赵家村一个孩子遇到神仙，那神仙传给他一条神鞭，告诉他某月某夜鞭打楠竹，月亮下就会出来十万神兵。依靠那十万神兵，赵家就可以复国坐朝。但是那孩子性子急，没到时间就去打竹子，结果神兵虽然出来了，却动弹不得，最后没能成事。
多年来我一直寻找到这个故事，可惜一直没找着。直到买回来刘守华老师《道教与中国民间文学》，读到书里收录的《竹生的故事》，还有同类型故事的分析，我大喜过望，顺藤摸瓜，依照书中提点，又去查丁乃通的书，看到“早发的魔箭”的故事情节，只可惜丁乃通书里提到的故事我也找不着，上网只能查到《竹郎》和《泥王造反》两则，我融合上述的资料，依着早年祖父讲述的故事结构，写成这篇《竹王传说》。
这个故事的整理历时一个多月，去了两次图书馆一无所获，想找到丁乃通提到的“林兰女士”的书，也竹篮打水没见着影子。整理故事的甘苦，真不足为人道也。这些故事曾经广泛流传，给予无数孩子童年幻想，如今却无迹可寻——想到这些，便又振作精神，鼓起力气，把这件事做下去。

本故事参考资料：刘守华《道教与中国民间文学》；贵州民间故事《竹生的故事》；民间故事《竹郎》、《泥王造反》；东莞民间故事《竹王传说》；以及其它相关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