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传2》,一个古老灵魂的自述,如果你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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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1-10-17 19:38:09 更新时间:2022-09-21 09:50:12

楼主:此消彼长奈何  时间:2022-01-30 12:31:30
第三十二章 枯朽

依照昆仑古礼,在劝农祭典中,天帝亲耕以共粢盛,天后亲蚕以共祭服。只是贰负并未立后,群臣的后妃们便无可效法,彼此自顾,百驰竞起,都希望自己纺出的岱畎丝最为华锦。她们中有一身着七彩谷帛的神族女子,相貌如牡丹般端庄华丽,身边萦绕了诸多女眷,似于后妃眷属中颇有地位。
我在一众新都官吏行中,颇显突兀。桑弘羊与几位同僚皆忙着耕种,正“上演”一副挛躄锄地的挥耒之相。而我理应随着女眷去蚕织,可我对东土的绢、绮、锦以及那些复杂的织法一窍不通,便是连样子也装不来。
我抬头看向高悬于浮霞的贰负,他似乎了如指掌,也正定定回望着我,但根本无意按照“既定方案”传我问话。我暗生无明火,心道他果然泯绝神性,于是对其摇了摇头,怡然微笑,遥以讽刺,便在双双目目的注视下,前往桑田。
轧花、弹花、纺线、打线、浆染...这些妇女之务,没有一样是我会的。正在众神各仙对我施以侧目、指指点点之际,那位身着七彩谷帛的雍容女子向我蜿蜒袅袅而来。近看察之,她颈戴无瑕宝珠,青丝椎髻,头戴琼簪,霜天色的蛇身婵娟婉转,香气氛氲,如水接天。
“你是姜南?”那女子目光炯炯地望着我,言语虚吟回空。
我正采摘桑叶,见她聘婷而来,连说话都运施灵力,不知是何方贵女,即言道,“伊南。”
“听说你是神农伊耆的后人,奉道不婚,故而改回了伊姓?”那女子上下打量我问。
“正是。”我点了点头,无非都是胡剡编出来的身份。
“我说怎么神农的后代女子竟不姓姜。”她似乎恍然,看向我手中的桑叶,“想必坤道仙姑是平日全然修行去了,竟都忘了这织作本务。”她泠泠轻笑,似乎话中有话。
“敢问阁下是?”我俯身先打了稽首。
“我姓盛。”她直视着我,言语轻利道,“是高显天尊之妇。”
我闻言停然不动,如溟津冰凝般,僵伤心神。
“自与天尊成婚,族间多唤我盛姬。”她气力如云,目光如勾。
我伫立无言,悉自倾想,不愿再做交谈。
“早也听闻过仙姑。”盛姬神情正色,言语虚响空鸣,“也知道,你现就住在新都半笏斋。我今日来见你,是特意来感谢你的。”
我闭了闭眼睛,默声不言。忽觉上身冷热交感,气运不畅,似是燔症又将发作。
“感谢你帮我们料理别院。”盛姬神情笼象,含笑说道,“我夫君他呀,妙觉身田,平日里极为整洁周平,驻留之处,务必一尘不著。他呀,就是太爱干净。你住在那,免不了要日日打扫,这也算帮了我的忙,要不还要我去收拾。”
我听出了她的用意,无非明嘲暗讽以示威严。但她的字字句句,仍像针刺般地扎进我心里,疼痛得如同炙烤在火碳之上。
“我听他说,你平日要兼两份差,在新都生存尤其不易。”盛姬谋状已露,但嘲讽犹不即灭,“他说你文笔斐然,工作心无旁骛,有时忙了一天,还要帮他写写东西。我就想跟你说呀,不能惯他这臭毛病,自己的事情让他自己做。”
“这是他和你说的?”我心中绞痛,一股悍气涌进肺里,肝郁胁伤,额间高热。
“是呀。”盛姬骄恣道,“他说你帮了他不少忙。”
我心中轰然,头壅发聩,对着她的那只耳朵,突然耳压剧增,耳鸣不绝。我再也不想听她说半个字,忍着口中的血腥道,“别说了,我已知你的来意。”
“我真的就是想替他感谢你。”盛姬神情不改,从衣袖中拿出了两盒甚是精美的礼匣,递与我道,“这是我亲自织的两条糸巾,自以为可称得上云锦中的姣好之物,夫君常用此礼与外邻交好,请你务必收下。”
我虚立着转身,心无起灭,形同泥沼。
“你不收下,那我就只好去半笏斋送了。”她拉着我,横对心目,咄咄相言。
我心力交瘁,无意再跟她拉扯,便接过了那两个尘秽蒙笼的礼匣。羞辱难当,痛不能言,我并非不想辩解,却在将言时,觉得自己像个丑角,自作自受,怳然自失,哀己不悟。
我望着手中的礼盒,许是因高烧乃至骨血蒸津,亦或那燔症、温症、壅毒一并交汇在了中焦,我的另一只耳朵也听不见了。我瞪眼看着周围,与世隔绝,泯于无声,我似乎能感受到邪毒游走于我全身的经络,慢慢移至了头顶。
然而当此须臾之顷,身旁的众神各仙忽而翘仰云端,倾盻神光,尽皆跪地叩拜。
我抬首望去,万气霄云之上,乍现千色光茫,翛照出一身着铠甲释衣的男子,浮空不待驾,手挥神剑,精器利锐。那流金的光彩具尽世之所有,万道威仪,光明遍照虚空。
我收回注视,不想再见那张布满了真光、大象、圣轮、希音的宝相面容,也不想再动息六虚、心游万机地去想他和我的关系,他妻子说的每一句听似高洁大度却字字诛心的话。
我没有拜他,我亦无力拜他。
楼主:此消彼长奈何  时间:2022-01-30 13:00:01
我极力护住神识,保持意识清醒,赶在昏迷前回到了半笏斋。放下那两个云锦礼匣,径直进寝室拿起锡安权杖,然而就在我步出寝室一刻,林满几乎是撞上我般挡在了身前。
我蹙眉望着他,他的嘴唇一张一合,我却什么也听不见。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我听不见,便径直越过向门外走去。
“你去哪?”他的声音突然响彻无边,如雷音般震进我的心神。
我抬手捂着耳朵,却丝毫挡不住他的雷音大作,“把药吃了。”
我转身冷眼望向他,张了张嘴,却根本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他递与我一枚湛蓝色的丹丸,目中伴有我从未见过的幽明威仪,凝滞而深沦。
我停然片刻,未作徒劳,接拿过那枚丹药,吞于腹中。只息宁之间,周身如蚁噬般的痛症便轻了许多,强烈的耳压立即缓释,如冰消雪化般,五脏六腑复又感知气血运行。
我闭目谛观周身,这药就如一剂溶剂,霎时便化解了已入膏肓的病症。
“嗯。”我轻哼一声,耳中声音清晰,嗓间清澈,身上病变的蓝斑亦浅显褪去。
林满看着我,抬手欲切诊我的脉象。我拧眉后退,心欲陈词,却又未敢开口。
“好些了?”他收手而立,缓声问我。
我试着舒缓气息,滞碍问道,“这是什么药?”
“星锑,不死药、醴泉、玉液。”林满声音如常,冰彻地望着我,目中透着寒戾。
“正好天神回来,锡安诸事繁忙,母亲日前命我回去。”我沉了口气,言语不失中和道,“此前我在半笏斋叨扰多日,是为尽快将罪魂缉拿回地狱,如今名录中已所剩无几,唯愿天神赐垂我回锡安生活。”
他没有说话,神情暗昧,微毫间盛着怒意。
我俯谢行礼,坦然道,“我身朽迈,这病,我亦有所了解。再留在东土,但凡闪失,我不想连累了天神的净地,也不愿客死异乡。”
林满眯了眯眼睛,鼻间长息,漠然告言,“你的病只有我能治。”。
“生死有命。若形弊骨荤,至尘至秽,我倒觉得不若魂终。”
“魂终。”林满气息冲人,闭目明言,“你可知你若死了,便会消尽?”
“何为消尽?”
“清澄无余,永断生死道。你若再死,灵魂便没了。”
我听之震慑,许久叹言,“这便是复活的代价?”
“如你爱灭,道亦无心逆汝情而生,若你好生,道亦无心违汝情而减。”林满声令合聚。一字一句道,“而我不会让你魂终。”
“为什么?”我克责道,“你知道我的一切,生死轮回前世今生,而却我对你一无所知。”
“你想知道我什么?”
“我从未问过你的私事。”我不敢言极,却必须试着纠过,纠正我和他一开始就注定的错误,“我不想当一个行不端正,坠入你婚姻的背道之人。”
“我为你留下来,你却更在乎这些?”林满凝滞道。
我如履汤炭,心如烧灼,我深知自己欠他太多太多,但却不愿承负他婚姻里的是非、指摘、羞辱和交集。我靠近他,悲切地问,“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林满静静看着我,形神沉重,“我要你做我的妾室。”
如劈电流,闻之大愕,我震惊得惑无言说,五脏六腑皆如枯朽般厉声力折。我直直盯着他,怎么也没想到,我爱上的他,我愿意拿生命拿灵魂交换的他,竟然认为我是这么的低贱、卑微和不堪。
我是鹰人,我们的一生只会结一次婚,而锡安的律法中,也根本不容妾室存在,只会被世人冠上一个极为难听的情妇头衔。即使在东土,婢妾也十分卑贱。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些,可他就是这么威严寂气地开了口,毫无回转之意。
“你的妾室?”我难以置信地重复着他的话,跌足后退,倚在身后的桌案旁悲极而笑,“为什么?因为我是人?因为我没有蛇的尾巴?还是因为我在西方还有用?”
林满低垂眼帘,平复神色,置若罔闻。
我闭上双眼,任由眼泪零落,夭伤倾思。我终于明白了在他心里我是什么,我自作多情地认为我和他即使永远不能在一起,但爱在我们心中,我也幼稚地认为我们早就超越了阶级、身份、民族和血种,我根本不信盛姬说的那些话。可原来,我不过是他的情妇。
我背对着他,伫立许久,“我有说不的权利么?”
“我希望你履行在秦岭的誓言。”林满答道,声音平静。
“履行誓言...”我仰首远视,“从一开始,救我、复活、白雪遗音、到给我八颗不死药。你算准了我只会吃掉七颗,也算准了我会用多的一颗买通夷羿去幽州,大巫、贰负、觉姆、胡剡...还有什么是你算不到的?是否就连我这一身的病,都在你的计划之中?”
我轻笑着自问自答,“对呀,你怎会不知道呢,你是道蛇,你能算出未来。”
“我对你的了解,不需要算。”林满陈言。
“是。”我点了点头,兀自呢喃,“你给了我机会,但我出去以后没有选择夷羿,也没有对宁玛见死不救,我还是回来了,心甘情愿地追随你。”我恍惚地思起曾经的过往,心如死灰,“如果作妾是你想要的。”
“这就是我要的。”林满声音翛然,倾声陈辞。
我心中泯灭了最后一丝希望,遂至如此,万思穷尽。
“你先回锡安,我随后便去见你母亲。”宁寂多时,他的声音缓和,靠近我道,“锡安礼节繁多,我去准备聘礼。我的坛城里,除了不死药也没什么,你喜欢什么?我去找。”
“不必。”我静伫开口,看着桌案上那两个云锦礼匣,“这就够了。”
楼主:此消彼长奈何  时间:2022-02-03 09:54:48
更新
楼主:此消彼长奈何  时间:2022-02-03 09:57:36
第三十三章 守恒

生死之道,如盈虚者此消彼长,分形同气,理合自然。
而复活却背逆了大道,独立于无尽的因果之外,自因自果,大道必减,灭而不生。
早在秦岭隧洞,我便进入了倒计时。可在之后巧合又刻意的因缘际会里,我却没有走向一条淡漠自适、自在怡情的路。我有时想,若当初我选择了夷羿,若我没有去救觉姆,若没再回到秦岭......也许一切的结果终将不同。可我之注定,就像宿命中除不尽的余数,循环重复地顺应着一种冥冥昭昭的恒常。
在灵魂最后的谢幕,我并没有恣意欲为,反倒生出了顺物如流、复归于无物之感。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病发,亦未知明天还能否醒来,故现在唯一想做的,便是无咎。
离开新都,我去了鹏城的老会堂,母亲特意派遣“木剌夷”援军暗中驻扎此地,以保我能够平安离开东土。“木剌夷”是我亲自领拜的一个锡安原教内学派,也是我以极端虔诚的天父信仰训练出的一支古老的暗杀组织。“木剌夷”教徒十万之众,均为25至35岁的男性,我执行最为严厉的禁欲主义教规,以极其冷酷而凶猛的手段培养了这些随时为我赴死、不惜一切暗杀锡安敌人的刺客。他们之雷霆万钧、残忍血腥、神秘恐怖,常年威胁着西方各国君主、锡安各分支的宗教领袖,以至没有人敢于撄其锋芒。
在流亡的三千年里,我始终以经济扰乱、财富掠夺、资本限制大肆搜刮各国财政,而暗杀就是我的一系列报复和反报复措施。如此血腥威慑的效果便是,西方权贵常年提心吊胆,无不刻意与我修好关系,每年千里迢迢派送过来的财富资源无计其数。而我也正是因此,勉强保全了这个没有国土、没有军队、始终游走在狼群虎口中的锡安。
过去的我,一直过着苦行的生活,我住在奥保兹山脉最高峰的“鹰堡”中,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房中阅读书籍,在隐晦的锡安经文中探索真谛,撰写宣教词。将近两千年,我只有十五次走出房门登上屋顶,以彰显鹰人的“神启”,可就在我堕入东土的这一百一十七年间,我的一切指引、教义、保全、戒律土崩瓦解,逐渐默化成了愚顽困惑于世俗的迷途者。
在鹏城的这些天,我始终在老会堂中忏悔、礼拜、禁食、熏香,清净罪业,修身静心。一周后,我从会堂中出来,门徒用玫瑰香水为我沐浴,象征彻底清洁了留在我身上的“异端”污秽。而就在我准备返航锡安时,利未送来密函,言其已经查出了交易稀土的接线人。
楼主:此消彼长奈何  时间:2022-02-03 10:05:06
我拒绝了利未使用无人机侦查的建议,亲率四十名“木剌夷”北上幽州,锁定密函中的情报线,合纵连横,隐蔽埋伏,以便随时出击。
入夜,一栋六层高的公寓楼里,我伫望着窗外箕星般零散的灯火,眼前的幽州已经开始重建,核辐射及洪灾的创伤并未阻挡当局对这块土地的执着。
脚步声由楼下传来,渐渐放缓,蹑手蹑脚地拔枪,打开保险,挪动着靠近我身后的大门。
“春节快乐。”我转身向门外招呼一声,移坐至他家的沙发上,“进来吧,我给你带了大餐。”
他从门缝中窥探,犹豫了半刻,推门现身,“怎么是你?”
“好久不见,麻雀。”我笑着望向他,示意他落座。
麻雀疑惑地收了枪,打量我良久,拘谨地坐在远处,“七一零特大洪水,我还以为你...遇难了。”
“侥幸生还。”
麻雀的目中紧张不安,“你怎么知道我住这?”
我抬了抬眼眉,漫不经心道,“先尝尝我的大餐。”我打开茶几上的外卖袋子,“这是我们一百年多来最成功的产品之一,我看你冰箱里什么也没有,特意给你买的。”
“麦当劳?”他看向我,拧眉不解,“你们的产品?”
“对呀。”我点头道,“这是锡安人发明的。”
“锡安?”麻雀难以置信地望着我,迷茫间透过身后的玻璃反射,看到了我的双翼,目瞪如铜铃,屏息僵硬。
“一看你就没少照顾我们生意。”我直视他,微笑说道,“麦当劳没少吃,稀土没少卖。”
麻雀愈发惊愕地望着我,嘴角哆嗦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沙漠之鹰。”我拿过他手中的枪端看,钛银间金,奢侈咂舌,“又是锡安的产品,还是IMI公司的定制版。两千万一把,比夷羿的还贵。”
“你听我说,听我说。”麻雀盯着我,不住颤抖地哀声道,“是罗什,是罗什炮轰了转轮门,把主官和城令一家炸死在里面,我只是听命办事。这些年,他代替主官的之位,当上了华北局的督军,不断清除异己,扩充军备,这次跟米国的稀土交易,全是他的授意。现在燕山军区,他有一个番号的边备军,都是他的兵。我从来没跟他一条心,我一直觉得他是个小人,当初要不是主官,他早死了。伊南,我就是个爪牙,罗什才是罪魁祸首啊。”
“恩。”我点了点头,眯着眼看向他,“石匠工会跟我说,你们两次交易了50吨星锑,换了6000亿米金的军火。”
麻雀脊背僵直,一言不发。
“不觉得这生意太好做了么?米国人连价都不砍。”我笑着叹道,“做生意,你们还差得太远。锡安有部《塔木德》经,是我睿智隽永的祖先讲授的行为处世之道,里面有一章‘商道智慧篇’,建议你们看看。”
“陷阱。”
“这叫借鸡生蛋。”我从大衣口袋中掏出一枚消声器,拧在枪口上,“听说已经找到了矿脉?”
麻雀的喉咙上下起伏,目光游移。
“在洪崖山丹霞洞里?”
他默不作声,但目中慌乱已然暴露无遗。
我暗自思忖,星锑果然是道蛇身体里的一种特殊物质,而大巫之尸身便化成了太行山的星锑矿脉。
“罗什在哪?”
“不知道。”麻雀恐惧地望向我,哀求道,“他极其谨慎,我真的不知道。”
“你害怕的样子就像个小姑娘,让我想起了我那个死在婚礼上的妹妹。”我微笑地看向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放在桌上,“看看这上面的条款,是否满意?”
“这是什么?”麻雀的眼周额间冒了层层冷汗,低头看着那张纸。
“一份保险。”我解释道,“你死以后,你的家人将会干干净净地收到一笔你意外身亡的理赔。”我扔给他一只笔。“保险这东西是我发明的,我知道人在什么时候最需要它,签字吧。”
“我不能签。”麻雀哭泣着喘息,瘫软地摇头道,“我不能签。”
我劝言道,“你不是只狼,但你的身边已经群狼环伺,你活得过今天,明天罗什也会杀了你,你没有出路。”我用他的手握住那把装了消音器的沙漠之鹰,抵住他的下颚,“签吧。”
他泪流满面,颤抖如筛,几经挣扎地哭着拿起笔,在保单上签了字。
我满意地放手,问道,“罗什在哪?”
“空军后勤部,一栋常年挂着黑窗帘的将军楼。”
我点了点头,起身行至门前,回望他道,“你的这栋公寓外面,有我40个木剌夷,你出去被他们斩首,一定会后悔没死在这。”我指了指茶几上的麦当劳,“记得吃饱再上路。”
几秒之后,枪声响起,几不可闻。
三千来,我从未学过东土的周易推演,但却能几无差错地预判时机与结果,正是因为我了解人性之本质,就如同鱼了解水,一目了然。
以利驱人的同时,记得仍要有一双干净的手,这便是我的为商之道。
楼主:此消彼长奈何  时间:2022-02-03 10:21:54
空军部队大院,路灯昏黄地散落两侧,我行走在静谧幽美的庭院间,这里的每一棵树都是从外省调进来的新植,不像外面的那些,被核异化成了血色。我的木剌夷,此刻正在大院的各个角落藏匿,他们知道如何让我安安静静地走在这花园里。
我来到那栋挂着黑窗帘的将军楼前,抬手敲了敲门,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女佣开了门,疑问道,“你找谁?”
“叔布在么?”我微笑着点头示意,“我是她的朋友。”
“是夫人的朋友啊。”女佣态度和气,忙道声请进,便去向楼上通报。
我伫足大厅,三层官邸富丽堂皇、器宇轩昂,似又回到了昭一民的那间豪宅,只是这里的偌大与装潢,远远超过了当初。漫步在叔布的宅间,回想起我在鹰堡中的家,当真可称得上家徒四壁,一张拜毯、一副桌椅床铺,简简单单的家具摆设,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在锡安的教义里,超出基本需求的贪欲享受,就像是偶像崇拜一样被视为恶行。故而从小,母亲从未给过我任何多余的奢侈。即使我收藏了大量的珠宝名画古董,但也只是为了关注上流社会的流行趋势、厚利适销,对于物质享受,我始终抱着一种消极的态度。
脚步声从旋转楼梯上匆忙传来,却在临近我时戛然而止,一声不响。
我转身望去,身穿淡黄色丝绸睡衣的叔布呆立地瞪着我,她依旧留着及腰的长发,一双明亮动人眼睛布满了惊愕、恐惧与禁阻。
“好久不见。”我笑着问候,目光游移,见她小腹隆起,似乎又有了身孕,“又怀了?”
“你...”叔布下意识地用手护住腹部,极力克制着慌乱,却还是难掩颤抖,“你还活着?”
“撒旦怎么会死呢?”我轻笑答道,一旁的女佣闻言脸色大变,几乎逃也似的夺门而出,却仍是没有跑过木剌夷的枪。
我走上旋转楼梯,来到叔布跟前,关心道,“跟罗什还好么?”
她紧张僵硬,一动不动,嘴唇上还留着一丝血迹。
“还是不能见光?不停喝血?”我擦拭着她的唇,靠近闻了闻,“好腥,我不喜欢。”
“你来干什么?”叔布于齿间蹦出了几个字。
“来看看你和孩子。”我俯视她道,“顺便问问你,知不知道你丈夫在卖国卖稀土?”
“不知道。”叔布震惊,继而断然道,“你也知道,他的事从不跟我说。”
我点了点头,延迟片刻,“那你觉不觉得这半年来,你们家多了不少钱?”
“我不知道。”叔布越发无助痛苦,“你到底要干什么?”
“别急。”我抬手捋了捋她的头发,“我说了,我就是来看看你和孩子。”我轻轻脱下她的睡衣,掌间抚过她胸口上那处纹了百合花的伤疤,淡然道,“还有我的玥珠。”
叔布连忙后退,不堪地用双手遮胸,周身发抖。
我看着她那满面羞愤的表情,摇头苦笑,“怎么办呢?你什么都不知道。”
见楼梯尽头有处半开的门,我越过叔布,推门而入。屋内是间淡蓝色调、温馨漂亮的婴儿房,乳白色的小床上,躺着一名未满周岁的男婴,正安然熟睡。
我拨开纱帘,将男婴抱起。叔布随后疯了似的飞奔进来,面目狰狞地向我袭来,却被我侧身晃过,重重摔在地上。
我单指覆于唇前,示意她轻声,蹙眉低语,“别吵到孩子。”
“我知道。”叔布痛哭流涕,悲戚高喊,“我知道罗什在挖宝珠洞中的稀土,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求你放过我的孩子!”
“你们俩,一个用单纯无辜得到我的玥珠,一个用装疯卖傻坐收渔利。”我拍哄着怀中男婴,轻言叹息,“你去告诉罗什,我要他停止一切与米国的交易,将丹霞洞中完整的矿脉挖出来,一克不少地运到锡安,换他儿子。”
“你要做什么?”叔布声嘶力竭,“你放下我儿子!”
“在我的国度,这种靠饮血而生的孩子,是被诅咒的。”我转身出门,淡然道,“三个月内,我要见到我的东西,如果再有一块矿石流到米国,你的儿子会被溺死在锡安死海。”
叔布双瞳血红,再次面目扭曲地飞扑向我,却在我回眸的一瞬震离,重重砸穿了楼层,垂直掉落,将富丽堂皇的大理石地面砸成了粉碎。
我从旋转楼梯上走下,无奈地俯视她道,“那是我的玥珠,你认为它会伤我?”
“记得转告罗什,今晚,幽州所有参与过稀土交易的人都死了。就算他不要这个儿子,我也能让他随时消失。”我脱下风衣,裹紧男婴,抬步离去。
楼主:此消彼长奈何  时间:2022-02-06 12:17:41
第三十四章 锡安

“我们曾在巴比伦的河边坐下,一追想锡安就哭了。
因为在那里,掳掠者要我们唱歌,侵略者要我们作乐,他们说:给我们唱一首锡安的歌吧!
锡安啊,你要颂赞天父,锡安哪,你要赞美你的神。
愿天父的救恩从锡安而出!”

三千年,我第一次站在了这片故土之上,站在大卫王的墓冢前,为他献上一只玫瑰。锡安山巅,我俯视着这个失落的国度,望着这支受尽欺凌、流离失所、漂泊流亡了三千年的民族,深刻地缅怀着每一个为了锡安重建而被迫牺牲、惨遭屠杀、浴血奋战的生命。
民族的苦难,是根植于血液基因中的伤悼。这块只有1平方公里的土地,是天父赐予锡安的应许之地。但在三千年间,无数的战火、侵略、屠杀、掠夺一遍遍地席卷着这里,如同一个所有人心里美丽多情又智慧神圣的“姑娘”,被一拨又一拨的战犯奸污、侮辱。而流散到了世界各地的锡安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无能为力。
今天,锡安的每一个子民、每一户家庭、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匍匐在地的悲愤哭泣,他们亲吻脚下的土地,放肆地嚎啕大哭。在哭墙边、在圣殿山、在鹰人曾经的神庙旁、在断垣残壁的古城墙边,他们跪地不起、摩挲着一砖一楞,就像那些年坐在巴比伦河边回忆着故土,悲伤地唱着锡安的歌。
我展开金色的双翼,绽放万变金精,周身吐气以回绕,光辉停虚以悬照,曜电流霞,真光浮辉。我点燃了锡安山上的七棵橄榄树,在七烛火焰摇曳呵叱、炽旗般耀烈的火翳中振翅腾空,左手奉持经文,右手指天,以神力变于下土,灵力流于当空。刹那间,湛蓝色的六角大卫星浮隐于天际,日月同照,交络栖息。
须臾之顷,脚下冬林发荣,枯木花敷,复含生以反真,摄万类以藏初。锡安群生无不跪地叩首,精思念言,吟诵礼悔,常存十诫。
我以正统的锡安祭司语言告示诸人,“先是埃及人,巴比伦人,波斯湾人,他们在地球上留下一大堆沙子和几个雄伟建筑,但渐渐地退入梦想中死去。接着是希腊和罗马人,他们搞的动静不小,但还是死了!各种各样的人跳上历史舞台,高举他们的火把,但只是昙花一现,很快火把熄灭,退缩到舞台黑暗的角落里!我看到了所有这些表演,我战胜了所有这些人,我没有退化、老化、衰变,我的能量没有消失。我将念过去、见现在,启示天父之恩,为殉道者赢得宝座和新生的冠冕。”
锡安众生仰睹翘望,群情口不能宣,长跪不止,无不情深感恩赐垂,申报微心。我飞过锡安古城的天际,自南向北,所到之处无不香风洞熏、琼钟鼓节、金炉扬氛,而我亦有志必感,降临以示神迹,诚无所违。
楼主:此消彼长奈何  时间:2022-02-06 12:33:34
夜晚的大卫城塔,我身着细亚麻布的紫色长袍,坐在遗迹中的花园。我带着母亲早已为我打造好的萨尔贡金丝面纱,那灿烂的金色似乎是由太阳的光线编织而成,旁人只能看见我脸部的线条和轮廓,却在任何时候都无法看清我的面容。我的头发亦被染成了金色,顺着肩膀和背部流淌下来,末端被无数的香气缠结,用黑色的大珍珠线扎绑着它们。脚下,是一双小山羊皮制成的红色凉鞋,以彰显我的教宗身份。
一切都还原了我还是示巴时的装束,连同浓重的黑色眼影,遮盖了我所有能展现于世人的东方特征。母亲命令随侍不得靠近我的起居,整座大卫城塔里,除我之外,空无一人。
烟草味裹挟着梵药香随风拂过,我能感受到,在阴翳的树影中,他正伫立于我身后。
良久,我们谁也没有说话,静静享受着夜幕下的锡安,皓元苍黄,形游绝域。直到他的气息已经移至我的头顶,我方低声道,“未曾远迎,失礼了。”
他依旧无言,只抬手将一支木箭栽进了花园中心,继而恍惚希微中,我便见那木箭生根、发芽、插枝、抽条,须臾间便长成了一人多高的树苗,基质渐深,根植深厚。我惊诧于眼前的精彩遐邈,不禁坐直起身,观望这小树,其叶如罗,青叶紫茎,其实如欒,其木若蓲,树身上游移着云光轻霄,甘露流津。我不禁看得痴迷,上前近观,却在走至树下时,身形消隐,手足周身全成了黑影,如同当年在白雪遗音时,无影无声。
“怎么会?”我暗自喃语,移动身形,离开树荫便有形,立于树下便只是黑影。
“建木。”林满就坐在我刚才的位置,双目澄明地望着我,“日中无影,呼而无响,立于天地之中。”
我心中思忖,在白雪遗音中也曾如此无影无声,可最后一次去时,便又能看得见。
林满知我疑惑,抬了抬手,示意我过去,“这是我父亲唯一给我的东西。”
“天父?”我近坐于他身旁,缓声问。
“这只木箭,是父亲用闪洞中的建木做的,我原本将其养在我的坛城里,如今送给你。”
我适少冗迫,大巫曾言建木是浑沌最初孕育的生命,故而就立在浑沌之墓旁。只是从未敢想得见,亦惶恐于他竟将此赠我。
“好好养它。”林满双目转向建木,只见树枝、缨叶忽而摇曳起舞,如风管参递着水声、蝉声、鸣榔声,声声似雾霭缭绕,洋洒出丝丝缕缕的音乐,令人心神摇曳、悠然欲醉。
我叹为观止,惊讶得无法开口言说,只觉眼前的情景如海市蜃楼般的飘浮,似梦非梦,却尚有几丝真实。那阵阵曼妙的歌声如清风温柔地拭擦着我的心,温沃幽显,灌沐舒缓,流润干焦。
“我见过你母亲了。”许久,林满幽然开口。
我从轻盈曼妙的歌声中抽离,心中回旋着母亲那坚磐的信仰,以及对我的失望。
“我以为她会跟我提很多要求。”林满正视我道,“可她只说,希望我能把路的遗体还给你。”
我蹙着眉拢了拢头发,以此平复心跳,我未曾想母亲在这最重要的时刻,竟没有用我换取政治上的资本。
“我答应了。”林满道。
“不必。”我摇首陈言,“我自会将路接回来。圣殿、法柜,这是鹰人与天父的约,是我活着就必须遵守的信仰,即使我永远也去不了天父的国度。”
林满低头叹息,双眸如曜,白皙的面庞如清之为明,沉静详审,“从我出生起,就一直在做关于你的梦,我能看见无数你的未来,你的影子,那双眼睛,每个动作,都时刻纠缠着我。”他停顿少时,语带悲戚,“我看见你手握旌旗,跟随夷羿,屠戮所见的一切佛门僧侣。你开启了十个核反应堆,将所有异端投入火湖。甚至,你有无数的男人围绕着你,荒淫无道。我不能接受,所以我复活了你。”
“为了众生?”
“为了你。”林满道,“我不会让你走那条路。”
我凝滞雾解,胸中豁然领悟,“所以,你种的那一园的不死药树,觉姆的养育,胡剡的解救,玉圭,都是安排好的?”
“是。”林满酝藉叹息,“我本想把你关在秦岭,你就如黑龙一样,靠着我为你种的这些药,能活多久就活多久。但你跟我说,你三年后会回来,我还是给了你自由。”
“可三年后,即使我回去找你,你若回归大道,也不会在了。”
“我最终还是没走。”林满诚笃道,“我守了约,不是么?”
四周安静得,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在建木的歌声中,我与他的这番襟情之言,辞寄清婉,有逾平日。我们都很清楚,未来的日子里,仍会坚守各自的道,只是我们亦坦然心之所许的,不止是与世推移,还有一份倚重。
楼主:此消彼长奈何  时间:2022-02-06 12:42:35
“昏礼,你寄望如何?”林满沉声问。
东土的宗庙礼仪,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没有一条是为妾室准备的。我心中积稔长悲,详悉故实,“在锡安,我是法律的最高代表,必须充当法制正义的典范,只能嫁给一个男人为妻,并避免任何污秽。”我诚言道,“我寄望于谁也不知道。”
“我结昏。”林满凝滞地望着我,表情不可捉摸,“这么说像话么?”
我心中情陷俗虑,未再剂言,不愿再漫衍多余的口实。
“我在荧惑佛国,还有一众兄弟,是我真正的生死至交,他们都想见见你。”林满垂言道,“佛国不像东土和锡安,没有固守的偏见,你可以放下俗虑。”
“如今锡安,四分而据,我恐难脱身。”我思之少顷,将现实推诿给他,抬手于空中挥示锡安图舆,“东南为锡安、东北居回教、西北为新教、西南则是石匠工会,我之归来,势必要笼、稳、灭、逐,依你之见,我该如何取舍?”
“灭新教,笼回教,稳锡安,逐石匠。”林满声无波澜,一一指明。
“为何先灭新教?”我不明问,“新教最为温和,信众最广,人文主义兴盛,是否唐突?”
“新教没有国之边界,上下宴然,长期处于和平环境,不备兵革,不修战备,政治上达到惊人的麻木程度。教皇本人昏庸无能,教廷内部亦多贪财无厌之徒,你即日起,可以重金贿赂教廷,为你远抚近攻之策略效劳。长此以往,教廷上下将无丝毫斗志,必会规劝教皇臣服于锡安。”林满言道。
我闻之震惊,深思颔首,迟疑问道,“你看到了未来?”
“我不需要看如此显而易见的未来,除了你,我没看过别的。”林满侧首望向我,“我的确对新教反感,其先知谎称我之名,于两千年前假死复活,并葬在了你的神庙之下,乃至从他之后,对你的祭祀便没了。”
“你竟知道,他的圣墓教堂,原本是我的神庙?”我愕然道。
“你的一切,我焉何不知?”林满垂着眼帘,漠然道,“你放心去做,于适当时机,挑起回教与新教之争,我自然会从东土介入援助。”
我心中了然,颔首低眉,再次询问,“不动回教,那第三圣殿,就不能建在金顶寺原址。”
“我希望,将我的圣殿建在你的神庙里。”林满语意郑重,面思厚致,“将新教先知之墓拆除,那里原本是你和我的地方。”
“与建木为伴?”我恍然地看着眼前歌唱的建木,忽而想起混沌之墓,又想起了大洪水之后的初民于居处之地,必立木杆旗帜以号众,这木杆旗帜在甲骨文中被称为“中”。
“嗯。”林满颔首,微笑地望向我,“与建木为伴。”
楼主:此消彼长奈何  时间:2022-02-09 21:5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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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此消彼长奈何  时间:2022-02-09 21:57:30
第三十五章 祝圣

连日来,我繁忙于锡安政事,接见前来朝觐的各派祭祀,他们纷纷诚表忠心,礼拜叩首,伏地奉求我在四旬大斋日中祝圣。我也顺势成全,发布了通谕书函,聚齐西方各宗主教,在四旬期的第一个星期三,天父与人立约之日,行圣灰礼。
锡安胡瓦会堂,各宗主教及锡安长老均着丧服,跪地头顶礼拜,五体战栗,形如聚墨。我左手持锡安权杖,右手握建木树枝,站在会堂正中的白石祭坛上,华盖笼天,跣足案地,大开灵囿,遍体毛孔皆放光明。
“天父与所有有血气的立约,要人以生命为记,你们要撕裂心肠,深切悔过。”我开示教理,重告诸人,“人哪!你要记住,你原来是灰土,将来仍要归于灰土。不知死,焉知生。披上苦衣,坐在灰土中,为天父守丧斋戒,悔改补赎,求主怜悯,祷告四十昼夜。”
我轻抚建木树枝,如燖须发,即放炽焰,顷刻成灰。众人皆应其心,一时悲苦,号咷哭泣,悔过自责,自各方踊身扑倒在我脚下。我手沾圣灰,在四名主教的前额上划十字圣号,以示撒灰,以固为天父“披麻蒙灰”之意,并作言告之:“人有软弱的一面,人有很大的限制,但你们理当从善,戴上十字记号,使人从我们身上认出与我们立约的父。”
那四主教遍身流汗,震慑忘形,不能自持,其一曰若望,悲戚言道,“圣灵,求你垂视,求你垂视并可怜我们,求你按照你的仁慈怜悯我,以你深厚的慈爱消灭我的罪恶,求你给我再造一颗纯洁的心灵,把我的过犯洗净。”
我眉心星精敛曜,元气生发,和言道,“我曾以生命为代价,成为信仰的记号。我亦曾遭魔鬼潘神的试探,这试探就是要我不付代价,然后就得到荣耀。这试探就是要我走捷径,可省掉我当走的路。这试探就是要我否定十字,拿五饼二鱼来呼召我跟随,说跟随就有饼有鱼吃。因为受苦与荣耀是一体两面的,神圣的奥秘透过受苦展现,我通过了魔鬼的试探,我荣耀了天父的信仰。预苦期至,所有人都要面对试探,检验你们如何活出信仰。预备生命,等候弥赛亚,虔诚悔改,便可成为新造的人。”
“得蒙圣言的培育,愿来日能以净化了的心灵享见圣父圣子圣灵的荣耀。求你垂怜,求你垂怜,愿你为我们祈求弥赛亚,我们的主,赦免我们的罪。”若望伏地不起,悲泣作言。
我审视其良久,呼柔弱以散刚,复告众人道,“我现在与你们和你们未来的后裔立约,并与同你们在一起的一切生物,飞鸟、牲畜和一切地上的野兽,即由方舟出来的一切地上生物立约。凡在第三圣殿中有血肉的,受三圣训导的,以后决不再受洪水湮没,再没有洪水毁灭圣殿。我把虹霓放在云间,作我与你们之间立约的标记,几时兴云遮盖大地,云中若出现虹霓,那时我便想起我与你们,以及各种属血肉的生物之间所立的盟约,水就不会再成为洪水,毁灭圣殿中一切血肉的生物。”言罢,我便抬手挥八霞回空,引飞云旋天,虹霓四照。
众人重复悲喜,伏地扣首,无不入善爽之位,同念赞叹。此后七日七夜,受我圣祝的西方各宗教主及锡安长老,皆在此克苦斋戒,放弃娱乐,谦诚认罪,悔改告解。我亦同众一道,于会堂内七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辅助新学,典知浄炉,常运香木,以给灰火。带领众人广发真念,与他人、自己的良心以及受造之物合好,痛改前非,力行补偿以往的过犯缺失。
人无法做到七日不饮不食,故而教众要在七日大斋中饮淡水简食。而我因吃了林满不死药的缘故,七日饱腹不饿,却光明熠爚,颜如秀琼,形神不衰。故此,在拜的诸人皆悉自叹服,而作礼赞,恭敬钦佩,奉为真灵。
教众中有一人名弗提,致敬稽首,袒膊叩首,顶礼哀言,“圣灵,求你俯听我的呼唤,求你使我皎洁,求你洗涤我,使我洁白,胜于雪,胜于雪。”
我早闻廷内有位贤哲大德,公务之余,博览群书,勤于搜访古籍,这人便是弗提。他于我母亲摄政期间,初任长老院教师,是一个敬虔的圣灵追随者,并且他的侄子就是利未。
我遥望向他,告曰:“人是尘土,但也是一个有灵的活人。我予你们四十昼夜斋戒受灰,是因四十天,为时间介入生命并为其带来突破和改变的周期。挪亚在方舟中经历四十天降雨,摩西在西奈山上与天父共处四十天,大卫面对四十天挑战锡安的哥利亚而得胜,尼尼微人在天父宽限的四十天中悔改,巴力走了四十天的路程而到了天父的山。你们没有见过巴力,而我见过他,我与他相处了四十个昼夜,为他记录过往。我知他亦曾与天父同在,我亦为他改变。故而,四十天足以让一个人脱胎换骨,你当专注祈祷,盼望能够在接下来的四十天中,得到操练、洁净和治愈。”
弗提闻言,与众人群聚赞叹,以表群目,重复顶礼,荷负恩造。我没有言说的是,我与林满亦同处过四十天,那四十天令我复活重生,经历生命的复苏与忠贞的爱。
楼主:此消彼长奈何  时间:2022-02-09 22:00:36
斋戒期满,各宗主教结束慕道栽培,便回到各地宣称信念及信仰。我传谕他们,要将上年除维持教廷开支之外的所有营收,济散各地的贫苦民众,不得扣留分厘,并特意强调了速度与效率,务必在大斋期满之前完成。
在此后的四天之内,我亲自为弗提剃头,并火速任命弗提为锡安长老院讲师、副军官、执事和牧师。这一决定,未出意料地遭到锡安上下的非议,咬弦我重用石匠工会三十三级长老利未的叔叔,是明显对石匠的偏袒,是为获得米国在海军上的支持,以驱逐骚扰锡安沿海的伊斯兰征服者。
面对种种质疑,我未做多余解释,只对外宣称弗提精通东西各宗教义,博古通今,对罗马、希腊、拜占庭、君士坦丁的哲学、历史、语法、文学、科学、医学等大量古籍进行了翻译,是能承担锡安法典修葺的神教代表。我非但没有低调地任免,反而大张旗鼓,广泛舆论,藉由石匠工会的世界传媒,将此人事嬗变发酵至西方各地,以保能传到新教的每个角落。
新教教皇若望一向与弗提不和,并多次动用在锡安的势力打压弗提的圣灵主张。我重用弗提,便成功挑起了新教、石匠、回教以及锡安内部与他们党同派系的争端。实际上,弗提的确是个认真刻苦的学者,但也仅是个称不上多有独立判断的文学家,故而在一朝得势之后,他火速建言要为我撰写一部《圣灵摘要》。我欣然应允,更奖他可在锡安的法院担任大使,以便辑录古典著作。
自斋戒期满后,我每晚都去母亲的住处外站上一个时辰,可她却从未为我开门,对我视而不见。我愧对于她,但也无能为力,我无法向她言明林满便是弥赛亚,因她固执地认为这世界就是中分的,东西方永恒对立并无神学上的任何关联。可其实,邪正无二道,清浊同一源,所有神学的吹嘘皆出于凭空的主张,所谓的对立也不过是果不识花,而花亦不识果。
大道不曾言,道为众福先,邪为生死怨。执着于世俗偏见者,就如枯木,春雨不能润之,不能生枝叶花果,反而益其腐朽。母亲对我的排斥,就如同枯木对春雨。但我知道,她也许痛恨我的鬼迷心窍,厌恶我的不自珍重,谴责我的率尔敢为,可她真的爱我,爱我到即使她去了天父的国度,也依然会在门口回首等我。
只是我不敢告诉她,天国,我永远也去不了了。
楼主:此消彼长奈何  时间:2022-02-09 22:03:23
我繁忙于锡安的政教之事,几乎每天都没有任何闲暇,直到林满再一次现身,我方想起,还与他有往佛国荧惑之约。我挑选了一对采于昆仑阆风之颠,曜乎云波、众色鳞聚的车渠玉料,用了一晚上的时间,亲自手雕成碗,欲作为见面礼赠予佛国。
在我出生的年代,车渠玉便被大秦国及西域诸国奉为至宝,纹理细腻柔和,带着不周山之芳烈,玄素浮星,婉蜒龙征。至于近代,昆仑玄都早已湮没于神怪之巨伟,气候诡常,非惊天而无法一睹,故此玉料更加稀珍难得。纷玄黄以肜裔,晔豹变而龙华,惟斯碗之所生,于阆风之浚湄,采金光之定色,华气承朗,内外齐光。
林满带我越三十三天以上,去地二百八十万由旬,流化三日三夜之后,方来到由七重罗网栏楯、七重法墙固守,周匝极为森严的须弥山外。
我停滞在虚空之中,凝视远望,整座须弥山下,五星吐气以回绕,日精上浮,月液倒影。而其后星象罗布,左斗升山之左耳,右斗升山之右耳,南斗盖通天之端,北斗似在琼簪之下,中斗在山足之间。一眼望去,这须弥山所正对着的,便是紫微垣中的天理星。
不知为何,我忽生怯懦,心中尤为恐慑不安,交感不宁。
“怎么了?”林满亦停下流化,庆霄缠幕,涌出半身问道。
“没什么,就是遥见佛国光明赫奕、星宫高妙、幡盖弥天,突然有些怯畏,好像...在哪见过。”我支吾道,左手不自然地按于身后,辗转拘摄。
林满目放翟精,眸中深邃凝滞,却忽而面露一丝微笑,只在一瞬之顷,飞走轻利,气力如风,带我化作一道紫金色的流光,极速浮进佛国之城。
楼主:此消彼长奈何  时间:2022-02-13 08:5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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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此消彼长奈何  时间:2022-02-13 08:5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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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此消彼长奈何  时间:2022-02-13 09:04:40
第三十六章 荧惑

曼陀罗华漫空飞舞,遍地罗绵覆着凋零的萎华,风琴万籁虚吟于飘飖之磬。林满以弥勒真身而现,庞然高显,身体洪满,身量过二由旬延半,绀青发色,披发修长,盛年男子样貌,三十二相庄严其身,八十随好而为间饰,身泛紫金色圆光,似大日出放光明,梵香氛氲。我与林满相比,身形实为渺小,如同一粒星痣,站在他的臂肘上,随他越须弥山角峰,航海前往佛国之巅。
茫茫海域,光色辉燠,似流沙又似丝绸,殊异于人间之海。我见有巨石浮于橙色海水上,却如萍藻之轻,便问林满此为何物。他俯身拾起一枚,令我以羽毛拂之,一时声振百里,似浮金之钟、沉明之磬。林满说这石头便是灵壁,是元古宙时候的藻类沉积所成,窦穴委婉、富有韵律,是故佛国常以此作乐梵唱,人间佛寺之钟磬声音亦同此效仿。
善见城,其城千门耸峙,七宝严饰庄丽,五重围墙设琮,俱现青衣灵者,警防城门。林满率大自在天之三十名梵志少卫,左肩皆披仁兽白鹿皮,严铠仗队,浩浩汤汤,威德无双,在漫天的曼陀罗华雨中,穿过层层幢幡葢网,前往善见城外东北的园生树。
园生树高五十由旬,枝叶覆五十由旬,其上布九色流霞帐,六度宝光以饰宝树,靡盛庇荫。但见树下正中有一天神,男生女相,顶骨团圆,肉髻右旋合卷,发色亦与林满之发色相同,俱为绀青色。他身乘一六牙白象,其象头朱色,七支拄地,以金装牙,身后有众眷属围绕,女子皆容貌姝丽,丰腴圆润,情态欢喜。
仪仗止步,团盖阻挽,林满阔步行至园生树下,稽首作礼,“释尊。”
“等汝甚久,渴思仰见,慈尊今日方来。”那白象之神怡然微笑,周身沐光,应声答曰。
我闻之大震,方知这宝相庄严,品圆明照的便是佛陀,亦是这善见城之主,帝释天。
释尊眉间白毫相光,明察洞若,应我之念感道,“如是我闻,灵菩提今来卫国,实蒙大幸。”
林满屈申臂顷,绀青琉璃色的稠密睫毛如鸾帚般扫过我的发顶,青而含赤色的瞳仁如青莲花,清明亮澈,纯净明润,似系生生世世业缘于喜心。而我却不知是摄于他的神威,亦或缘他之故,只蓦然惧怕着他那双眼睛,令我如命终般心碎,又懊恼不能自已。
“慈尊,如我相法。”释尊凝视林满良久,乃发金颜而启法口,“灵菩提智慧甚深,福德无量,诸相端严,持戒清洁,具上功德,已于九十一劫不堕恶趣,复是王种。我观汝下阎浮提,于娑婆世界与此女有情酬宿愿,常梦久矣,汝当纳她为眷,善加保护,令护净土。”
林满额间腾吉光紫气,浮起盖动云烟,霎时大雪纷飞,白雪零落,仁风吹拂,“自十二上卫驻扎荧惑,我于此园生祇树下,睹风羲乾凿浑沌,造阴阳奇迹创阎浮提,已逾一百五十七万年。于过去无量劫来,我与此女未曾舍离,具缘有情,故今此园生祇树下,娉迎为妇。”
释尊复作言道,“汝言是也,我与慈尊同为上卫,亦知汝与灵菩提之缘起,乃至今世,生死不绝。快哉甚喜,我助尔喜。”
释尊言罢,以一指力流出诸光,指地为乳池,又上折一束园生树枝,系有白羊毛。释尊以树枝蘸着乳汁,弹向林满上、中、下三次,并复向我,合满“三白”大婚之礼。
诸天十方眷属欣喜踊跃,身后三十少卫作歌合唱,响彻无边。我望着雪诸香华,飞絮繇起,似乎一念之间,曾经无数日夜,我亦站在只有尺方的窗前,看着这冰沫般的雪花零雨其濛,坠地、消尽、无色。
楼主:此消彼长奈何  时间:2022-02-13 09:19:45
入夜,兜率院,善法堂。我尝闻极乐乡中有十方净土,其一便是兜率净土,而在佛国善见城的西南方向,亦有一座兜率院,是林满在须弥山的居处。他对我言,他原本住在大自在天,自释尊成为佛国主理后,他便搬至了兜率院。兜率院又称“补处”,意为“补前佛之佛处”,是历任候补佛国主理的居所,待到佛国换届之时,嗣先佛而成佛。据说这是惯例,比如释尊亦曾住在兜率院,而他所补的上届佛国主理,便是毗沙门天——准提佛。
毗沙门天、帝释天、大自在天,即过去佛准提、现世佛释尊、未来佛弥勒。每一届佛国主理,对于梵志之心要、卫法之纲维,以及中观唯识、瑜伽行派、三乘一乘等教法都有诸多差别。因每一届佛都曾居兜率院,故在这里,其实更能窥得佛国之全知总论。
林满化为与我等身的天人男子相,身相白色,依旧绀青色发披肩,具足三十二丈夫之相,庄严其身,左肩搭白鹿仁兽皮,身披暗黄色皱边之服。我此前所见的三十少卫,亦皆披着兽皮,林满告言,只有皈依他之净土,方能着此装束。
我随他行至兜率院内院,其正对的便是一堂阶纵广、门郭七重、庄严宏伟的庙堂宫殿,善法堂。其殿以牛头栴檀而造,各纵广五十由旬,并傍有一棵巨树名曰昼度树,犹如雄山之高宏。于我而言,面对这善法堂与昼度树,自是如蝼蚁之遇象,无法相适。故此,林满便携我纵身赴于昼度树上的一片花叶,那花叶中亦同有善法堂与昼度树,只是大小微缩为不同。我叹为观止,慨叹佛国之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
步入善法堂,堂内正中的长条几案两边,围坐了十二名少卫,皆左肩斜搭鹿皮,腰配白颇梨,其肤身有金色、火色、青色、黄色、赤色、黑色、魔色,身随意色,七色俱现。
我白日虽已“见过”他们,但却如看濛濛云气之色,辨不明他们全貌。此时一见,方知这些少卫皆为人形,但却与人无一处相似,他们并无胡须,着软若天衣,七宝装校其身,甚是隆重喜庆。
我好奇于少卫,而少卫们亦惊讶于我,见我与林满进来,各个翘首欣喜地投以注视,引颈而望。
“看够了么?”林满率尔走至几案一侧落坐,并示意我坐在旁边。
“没看够。”正对林满的青肤男子头有三目四面脸,诙谐道,“白天乱哄哄的就看你了,没看清楚人家。”他又温声细语地问向我道,“夫人把面纱取下可好?”
“是呀是呀。”他旁边的黄肤男子手托一只莲花,点头附和。
“对对,也让我们瞧瞧脸嘛...”
“好期待。”
“听说特别美。”
...
他们左一言右一句,各个向我投来炽烈的目光。我看了看林满,见他放松惬意地吃着桌上的葡萄,未作劝阻,我便抬手摘下金丝面纱,以示众人。
“啊。”
“美!”
“果然,强巴有眼光。”
“漂亮漂亮。”那托莲花的黄肤男子惊艳道,目中甚是赞叹。
“强巴,你终于开窍了。”青肤的四面男子真挚地望向林满,严正道,“你早就应该找眷属,你说你为什么比释尊成佛晚?就是因为你光长了一个庞大的身躯,但是缺乏智慧,而智慧在女子身上。你看释尊多少眷属?你再瞧你,光棍这么多年!”林满正要搭话,却被他横生拦阻,又是轻言对我道,“夫人,还没做自我介绍,我叫跋提,娑婆界叫我胜乐金刚,天理和荧惑这边叫我牢度天神,初次见面,夫人有端严福相最为其上,不可俱言。”
“夫人端正智慧,我是龙猛,娑婆界称龙树菩萨。”胜乐金刚左边的魔肤男子继言,其首边有九颗蛇头。
“夫人离诸杂染,智见无碍,我乃莲花生,娑婆界称接引菩萨。”那手托莲花的黄肤男子坐于胜乐金刚右边,和敬道。
“你能不能说人家听得懂的?”胜乐金刚不满地提醒接引,向我补充谓言,“接引听着耳生,他就是阿弥陀佛。”
“这都是人间封的诨号,我因常接人进极乐乡十方净土,故被谬称为佛,实在惭愧。”接引菩萨向我打了稽首,微笑着解释。
“夫人吉瑞,我乃马头金刚。”
“我乃大持金刚。”
...
众少卫一一向我含笑介绍,我亦一一报之还礼。只心中疑惑,看向林满,“为何众菩萨称你为强巴?”
林满正要解释,却又被胜乐金刚抢了话,“强巴是他本名,在我们梵语里是庞然大物之意,他在我们这些卫中,是体型最大的。你知道婆娑界的Jumbo这个词吗?便来自于他的名字。Jumbo,强巴。”
“原来如此。”我颔首作言,“难怪在人间,弥勒的造像都非常巨大。”我看向林满,“我在幽州的喇嘛宫里,常观你的一尊26米高造像,手印扶天盖地,庄严殊胜。”
“大有什么用?”胜乐金刚语带调侃,更作如来手印,端正摆出释尊之姿势道,“弥勒当知,汝宜自决断,慧解脱声闻追求二俱解脱,端身正行,洗除心垢。”他放下手印,看向林满,“释尊这就是说你长期光棍,不行五蕴,犹畏情苦,难入大定,无法生慧。我看夫人便有大慧,定能利你。”
“嗯。”林满点了点头,继续吃着桌上的葡萄,“她是有大慧,她吃了智慧果了能没大慧么?”
“......”胜乐金刚突然呆愣凝滞,头上四面皆目光如炬地望着林满,哽住无言。
气氛突然凝滞,众少卫齐齐屏声抽息,提着气,面色呆愣,小声嘀咕。
“天呐。”
“不会吧。”
“原来是她。”
“我说怎么这么像!”
...
我莫名地看着他们,却不知为何从刚刚的喜庆欢喜,一下子交织成了深邃、晦明、沉滞和难以置信。我不知所措地以目光询问林满,而他亦看了看我,并未作言。
“咳。”许久,胜乐金刚清了清嗓子,再无刚才的诙谐,直视林满道,“她就是青咸那小子祝由的那个女人?”
林满口中嚼着葡萄,雍然地向后靠着椅背,点了点头。
“那么说她就是...”胜乐金刚蹙着眉,仰面叹息,几番想要说话,却半个字也挤不出来。
“哎。”龙树菩萨摇了摇头,慨然道,“我就觉得你还是没放下她。”
“我白天就有预感,你怎么说跟她一直未断。”
“缘分缘分!”接引菩萨面露怜悯,慈悲感慨,似作维护。
...
“怎么样?有没有智慧?”林满嘴角勾起一抹微笑,问向众少卫。
“啧。”彼时,胜乐金刚终于反过神来,目光十分不可思议地凝视我,“不是,我就不明白,你真的听青咸瞎掰扯两句,就觉得很有道理吗?”
我哑口无言,他像是在说大巫祝由夏娃灵魂之事,但我却不知他为何觉得如此不可理喻。
“她觉得特有道理。”林满自嘲地看着胜乐金刚,言语中带着荒谬,“我真的服了,我说一万句,顶不上青咸说一句。”
“你说你是怎么想的?”胜乐金刚恫心疾首,咬牙切齿地对我道。
“青咸能说会道,模样儿也标致些,又长了张巧嘴。”龙树菩萨吭气道,“咱们这些卫为什么跟道蛇混不到一起?就是受不了他们巧嘴滑舌的诱惑跟忽悠。”
“别这么说,现在强巴也是道蛇了。”接引菩萨赶紧打着圆场,“那道蛇的祝由术本就是一套禁禳,靠的就是女能事无形,以祝降神。她受了诱惑,也不能全怪她。”
“不怪她?”胜乐金刚抿了抿嘴,激动地看向林满,“说起道蛇,我才想明白。强巴你这次没回北斗是不是为了她?这么多年,十二上卫里就出了你这么一个上升成了道蛇,你回去了,我们还指着你拉拔兄弟一把。更何况你一走,你那大自在天的位置也能腾出来。”
“腾出来你当?”林满诙谐地轻笑。
“我就不能当当佛吗?我就不能升升官吗?”
林满掩面大笑,众少卫亦撑不住都跟着笑起来,一时间,堂内气氛似乎又回到了方才的欢乐。我惊讶地看着林满笑的不能自己,从未见他这般放松与随性。
“你还是把面纱带上吧。”胜乐金刚有种欲哭无泪之感,面满愁容地望着我,“我现在一看见你,我不止肉疼我连血都疼。以前吧,天理是七重围墙,就因为你,生生垒到了十层。”胜乐金刚唉声叹气,紧拧着眉头道,“你说说你,从天理到荧惑,从准提,到释尊,到弥勒,三世佛啊,就为了你,擦不完的屁股。到现在,我只要一往下看人间,我就脑袋疼。”
林满肆意颔首,神情哭笑不得,抬手拿起桌上酒壶,斟满几杯。
胜乐金刚无力地问,“青咸回去了是吧?”
“回去了。”
“行,他等着。”胜乐金刚三目炯炯,知会林满。
“嗯,他等着。”林满沉声回应,抬起酒杯,与胜乐金刚交筹,心领神会。
“这事你不方便,我来。”胜乐金刚绝然道,“这些年要不是准提跟释尊压着,我早把他办了,他们家那点破事打不清楚,麻烦全甩给我们。另外,他勾引她灵魂这事,关乎你的脸面呀,这是男子的底线。我要不让他在天理关一辈子,我就不叫牢度天神。”
“哎,从青咸一出生,我就跟你们说过,他长得跟青迈一个模子,肯定是风娲的私生子,你们都不信。”龙树菩萨顿首道。
“这事能捅破么?他命好是个道蛇,要是风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管这事干嘛。”大持金刚言道。
“风娲不还有个私生子吗?”马头金刚忽问。
“对,差点忘了。”胜乐金刚闻言应声,“那条黑龙,上次去抓他就让他跑了,那小子现在躲着一步不敢出来。强巴,你就说,这事你办不办?”
“办啊。”林满又喝了口酒,“该办办。”
胜乐金刚目光炙热,深表赞许,慨然道,“行,都在酒里了。”
“他们家这档子烂事,真是够乱的。”龙树菩萨叹道。
“什么他们家,现在也是强巴家了。”马头金刚道,“这风羲拉我们强巴给他当儿子,不就是为了让我们卫站在他这边么。整个北斗,谁有他老谋深算?”
“关键就只得了道蛇之身这点好处,还没回去。”大持金刚叹惋。
胜乐金刚痛心疾首地望向林满,“弥勒,你栽这女人手里了,而且让姓风的一家给阴了。”
“我都看开了,我认了。”林满微醺地眯着眼睛,指了指我道,“青咸临走的时候,还拉着她让她写回忆。我有时候被她气的,特别想把她脑子敲开。”
“她怎么想的?”龙树菩萨面露不解。
“我真不知道。”林满摇了摇头,笃定道,遂看着我问,“你跟我说说,你都想什么呢?”
“算了算了。”接引菩萨忙赶打着圆场,劝向林满,“她都忘了,以前的事也不记得了。”
“你别跟这当和事佬,我忍你很久了。”胜乐金刚忍不住驳斥道。
“我又怎么了?”
“强巴,前两天我跟接引去人间,你猜怎么着?”胜乐金刚告知林满,“我们碰见了一个破戒造业的和尚,他自知死后必堕落地狱,于是关起门,念了三天阿弥陀佛。结果让接引听见了,接引兴高采烈地就去了,跟那和尚说,等到他十年阳寿尽了,就去接他。那和尚不依不饶,说再过十年,他不知又要造多少罪业,决定十年寿命不要了,现在就跟接引走。这接引竟然说:好!三天后来接你。果然到了三天,欢天喜地地穿上袈裟就去了。”胜乐金刚气不打一处来,望向接引菩萨,“你说说你,你还有没有点菩萨的架子?他说三天你就三天去啊?而且那种人能往生净土吗?你实在是手太松,心太软。照你这么度,以后极乐乡里全是人,全都能证得等觉菩萨位。”
“善哉善哉,我看那人挺虔诚的呀。”接引菩萨一脸懵懂无辜。
“你能不能别老两个字两个字地重复了?”
林满手扶额头,被逗得爽朗大笑,一扫方才愠怒,放开胸怀,痛快畅饮。此后,他们又久久谈天说地,长叙须弥山上的逸趣,有他们修行时的闲暇时光,有他们抓捕道蛇的见闻,甚至无所顾忌地开着释尊的玩笑。我从来没见过林满那么快乐,那么自在无虑地享受着千年方一结实的葡萄美酒,享受着佳肴珍馐与兄弟情深。
这一刻,我方明白他的名字,大自在天,戒自在、神通自在、智自在、慧自在。
楼主:此消彼长奈何  时间:2022-02-13 09:22:33
待宴会结束,我几乎是将他拖回了兜率院的弥勒住处,安置在床榻上。他的房间一如半笏斋中布置,简洁、干净、古朴。我望见他桌上放着厚厚一沓信封,有的已经拆开,有的没拆。我随意看了几眼,信纸的抬头上都写着“弥天道安”四字,而落款处均写着“四海凿齿”。我从来不愿多看别人的隐私,特别是林满的,我一向有意回避他的过去,便又把信折好,放回原处。
“干嘛不看?”林满的声音突然自我耳边响起,他单手自后环抱着我的肩膀,酒气并着梵香弥漫周身。
“我怕万一看了不该看的。”我见他醉得糊涂,便直言不讳。
“我就奇了怪了?我有什么不该看的?”林满无奈叹息,闷声泛着困意。“我在不是道蛇前,生生世世都是沙门僧人。这是我以前在人间一个朋友写的。”
“很多信你都没拆。”我随手挑出了几封,日期都在近日,纸张也很新,“他一直在给你写信?”
“嗯。”林满长舒鼻息,似乎已经困极。
“弥天道安。”我喃念着信中名字,似乎耳熟,忽而察觉道,“你是弥天释道安?”
“嗯。”
“四海凿齿。”我又看着落款,字迹有些眼熟,霎时惊愕道,“那他难道是...?”
“嗯。”林满沉声应道,实在醉得昏沉,仰身坐在桌前的圈椅上,抬手将我拉至跟前,“你也可以给我写信。”
“写什么?”
“写你的想法,对我的看法,你每一天的见闻,想对我说的话。”林满阖眼轻言,“我想知道,你都在想什么。”
楼主:此消彼长奈何  时间:2022-02-16 21:12:54
更新
楼主:此消彼长奈何  时间:2022-02-16 21:17:24
第三十七章 慧觉

一夜无眠,我坐在的床榻边,难得有机会无需顾忌地好好看看他。
鼻高修直,皮肤坚密鲜白,两肩隆满。绀青琉璃色的睫毛齐整不相杂乱,绀青色的发丝柔润而绮靡,一毛一孔皆出微妙香气。特别是那双极为漂亮的手,指间狭长,薄润光洁,指肚圆满,纤长柔软,指纹如细劫波毳,皆有缦网交互连络之纹,软净光泽。
大乘经中说,每修一百福,才有一相好,菩萨要经一百大劫,才可成就一相庄严。而林满,已经成就三十二相庄严其身,八十随好而为间饰,足可见他在过去无量劫中,在因地精进不懈,恒无垢秽,功德圆满。
人说,瞻观佛像,便能心生欢喜,获益无垠。蒙佛光者,更可扫治棘刺道路,灭二十劫罪障。而我活了三千多年,虽不信佛,却从未在世间见过一尊弥勒造像,能似他般威容高贵,有如此慈悲满足之德。他的脸,总让我觉得分外熟悉,是那饱满红润的嘴唇?秀美不乏英气的眉毛?我看了一整晚,方才醒悟,是他那双纤长而略微上翘的眼睛,隐含了天然的笑意,在我的记忆深处闪光。
我想,这一生,我都会为不能形容这双眼睛的美而感到遗憾。
晨光熹微之时,我见他依然睡着,便起身走出屋外。在这昼度树的一叶世界中,善法堂边也有一名曰画乐的林苑,我遥见其内五彩斑斓,似有闪闪鳞光,便越过水精栏琉璃桄,漫步于园内。脚下的优钵罗花、伽伽利花、频浮花、曼陀罗花等水陆诸花,繁茂如云、众花积聚。有自然风拂过,吹花瓣散漫于空际,久久旋绕在我周围,如同在与我嬉戏一般,纷纷敷在我身上,以种种画色为娱乐。
园内正中,生长着一株葡萄,其色亦为绀青,林满昨日所食千年方一结实的提子,便应是这株树上所结。用这提子酿成美酒,他说味道醇醲,犹火销膏而莫之觉,如饮五味之本。
我不饮酒,在锡安,饮酒是大忌,故我不知林满所言之气、滋、韵味究竟如何。正揣度观赏时,远处走来一身着红绿僧袍的比丘,仪容俊秀庄严,双目温和友善。
他行至我跟前,恭敬行礼,“灵菩提,首见。”
我还礼道,“尊者首见。”
“我乃阿难,为帝释天一少卫,随侍释尊。”比丘和颜悦色,谦逊诚恳。
“缘是‘多闻第一’的金刚手菩萨。”我复打了稽首。在人间的喇嘛宫里,我亦常读到这位释尊的大弟子阿难。如《阿含经》《楞严经》,便是阿难背诵的释尊讲经说法以及日常对话。因阿难始终伴随释尊,将佛陀的一言一语谨记无误,故在佛门,被称“多闻第一”。
“灵菩提见笑。”阿难恭敬礼谢,温和道,“释尊令我前来拜访,请灵菩提至东园小叙。”
我闻之颔首,“方才正想此番到了佛国,理应拜会释尊。不料释尊竟恰是思惟。如此好意,不敢违愿,请尊者带路。”
阿难含笑恭敬,未再多言,便领我出了昼度树的一叶世界,辗转多番,前往帝释天善见城东南处的东园。此园入口的参天古树中,又有一叶世界,郁郁葱葱,叠有峰嶂,川泽相通,灵岩怪石环列前后,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是处典型的东土风格园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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