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传2》,一个古老灵魂的自述,如果你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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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1-10-17 19:38:09 更新时间:2022-09-21 09:50:12

楼主:此消彼长奈何  时间:2022-01-12 22:07:06
我听得愣住,怔神了许久,一番复杂换算,方意识到今日是锡安历的春分,逾越节。
林满专致地望着我,目中展露温存,“三千二百二十二岁。”
我闻言心现暖意,随即苦笑道,“在东土的时间久了,都快忘了自己的生年。”我惊讶于他竟知道我的生日,却心猿意马地不敢触及深意,只转而向地上的白兔开腔调侃,“生日礼物,今后你便是我的豢畜,吃杀宰割任由我意,你可服从?”
只见那白兔动了动尾巴,任凭处置的哀怨模样,完全不似刚才咬林满时狡猎。我被逗得满心欣喜,林满便也未再及言,和煦恬淡,一同向月宫外走去。
我手握着菟蛋跟在林满身后,望着他严凝形相、神彩澄朗的背影,深自念言,我何其有幸,宿福深厚,竟能遇见他,竟有如此靠近的见闻。
“我记得小时候母亲曾对我说,我出生的那天,天父降下了第十灾,长子灾。”我望着月宫琼宇之上的漫天星斗,不由得思绪漂泊,回忆着母亲的原话,轻声释言,“那一晚,天父要以末次之灾来警告埃及的孟斐,将全国上下的所有长子,以及一切头生的牲畜,尽都杀了。先知传达神谕,锡安子民每家要预备一只羊羔,宰杀后用血涂在房屋的门柱和门楣上,天父见了这血便会逾越不杀。可就在那晚,我突然降生,我是长子,母亲怕我被天父杀了,便立即疯狂地去找羊。可那时每家都没有羊了,她寻遍埃及都未找到,却在回家后看见我的床边有只一岁以内的公羊,完美无缺,据说连每根羊毫都洁白胜雪,像是透明的白玉。母亲便把这只羊杀了,将它的血涂抹在我的头顶,令天父越过了我,得以求生。”
我伫立在林满身旁,倾诉而谈,“我是那晚锡安唯一出生的孩子。而母亲总说,我的出生,是那只公羊牺牲了自己,他替我被天父带走了。”
我讲述着往昔,却在沉默的一刻,望见林满苦痛而艰涩的神情。站在月宫边缘,他宁静空浮地看着我,沉言问道,“你还记得他么?”
我罔知不明,轻轻摇头,这是一段我必定没有的襁褓记忆。
他轻叹口气,沉默良久,望向深空中冉冉弥升的星象,直到星辰渐渐止虚,向我言明,“昨晚我就在这,看着七曜于黄道一侧相连一线,我偷了一刹的时间,锁住七曜,终止了天灾。这一刹时间的代价是,黄道三十六星宫中,公牛隐落,划向公羊。”
我望着浩渺无际的苍穹,仔细分辨经纬,的确,黄道上的星象已经变作一男子持刀屠牛。而闪耀其后的,便是只公羊,在太阳的照耀下,异常分明。
“我之生辰,月宿南斗,扼其牛角,断其咽喉。”林满淡然道,“今日春分,从今天起,太阳将会从我的星宫升起,开启我的时代。”
“星宫...”我仔细描绘着他的公羊星宫,刹那间蓦然幡悟,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说你的星宫什么?”
“伊南。”林满的声音尤若云霞,轻声道,“我们认识很久了。”
楼主:此消彼长奈何  时间:2022-01-12 22:23:08
灵犀之间,我无法抑制的揪心悲恸,颤抖着不敢接受这般事实,几乎失魂般的没了知觉。
“你是那只公羊,是你替我献给了天父。”
我的眼泪盈溢而出,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他,我似乎想起了他走到我的床边,温柔地亲附我的额头,而下一刻,便倒在了血泊里,笑着作了我牺牲。我总是不解,我缘何能承受他这般的怜爱和放任,我又何德何能被他几番拯救,我刻意地逃避了他对我毫无保留的施惠,是因为过往的所有时刻,我都生存在冰冷的神权之下,几欲窒息。
然而此刻以及从今往后的每一刻,他都不再是那空洞而高悬的救世主,他是我的,是我永远的梦之春。
我开度了一直以来的伪装和心结,再也不想去管我是谁而他又是谁,根本无意放开他。而他也任由我的非礼近身,未有指责。我靠着他的后背,下巴抵着他的肩膀,熏醉一般呼吸着他身上药草般滋茂的烟香,一如我在太白隧洞里每日的沉溺。
摊开掌心,我拿出手里那颗握了很久了菟蛋,望着皎洁蛋面上的湛蓝血迹,柔声问道,“天神,这蛋里会有生命么?”
“可能有吧。”他的声音透着胸腔传来,叆叇而清彻。
“嗯。”我抬手举起这颗蛋,闭上一只眼睛对着阳光照了照,里面微妙集聚,旋照出许许多多流动的尘埃,施散运动,混沌一片。
我含指咬破了自己的手,将一抹鲜红涂于蛋面上,与林满的蓝血合而为一。
林满见我伤了自己,将我拉到身前,面露不解。
“今天是逾越节。”我轻言道,“如果这蛋里有生命,上面沾了你的血,你又被天父带走了怎么办?”
他蹙着眉,神色疑惘,未置一言。
我决绝道,“我不许你再被夺走,要牺牲就牺牲我吧。”
他凝滞片刻,顿生伤感,握紧我的手道,“若是如此,我定不会让这蛋里有生命。”
我闻言敞露感动,暖意流转,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姬满、穆满、林满...”我轻声唤着他的名字,软言问道,“我一直不明白,白雪遗音的日记里,为何你是周穆王,却又生于近代?”
“我从来不是周穆王,也根本没有穆天子。”林满释言,“天帝作周公时,善于易卜,于开国年间,就推演出了姬氏族中会有一名‘满’的天子。当时的卜官测算了我的一生,认为诡丽奇异,精妙异类,窥睹了我诸多神变行迹,便混杂着记录了下来。但我并未出生在周代,也从未做过周天子,却早早被排进了帝王表中。”
我仔细领悟,言道,“就比如,万年前有人占卜出了我,于是在他的年代记录了我的一些言行,但我其实并没有在万年前出生?”
林满颔首,“天帝认我为义子,改姬姓,有意称我为穆满,也是为了彰显成周的冥定与天择。在世人眼中,在所谓的历史记载里,我这个穆天子,就是他那个穆天子。”
“他们只是推演出了你,可一定准么?”我不禁问道。
“说准也准,我的确爱上了西王母。”林满的嘴角勾起笑意,目中并不掩饰动情。
我闻言明此,悠忽心动,若信而讪笑道,“那想必西王母是乱卜出来的,我哪有那么深乎的神机?”
“不死药、三青鸟、降灾刑疫、与我约定三年...”林满断断续续地点明,“还给了羿不死药...是吧?我觉得挺准的...”
“这...”我听得一时怔住,口中结语,连忙解释,“我...那不死药拿回来了。”
林满面色冷沉,未有作答。我见他似乎郁结此事,便岔远话题,悉声道,“锡安重归故土,结束了三千年的流亡,再不受他国欺凌奴役。如今也已赎回了圣殿,母亲打算重建第三圣殿,正在选址规划。”
“你打算回去?”林满问。
“我...”我低声道,“听天神的。”
林满轻叹口气,“八重地狱放出来的那些疠鬼罪魂,总要悉数抓回去,你与宁玛感情深笃,不如先留在东土帮她。”
我颔首应允,奉言而行,心无间隙。
楼主:此消彼长奈何  时间:2022-01-16 08:59:23
更新
楼主:此消彼长奈何  时间:2022-01-16 09:07:45
第二十七章 隐学

九曲黄河之下,昆仑新都,东四十条。
一座一进的小四合院庇其闾中,西侧不远便是女娲宫,东侧则是坊间衙市。院中惟正房一间,厢房两间,东厢房提匾“东壁图书”,西厢房提匾“西园翰墨”,正房则提匾“半笏斋”,灰瓦木墙,庭树飞花,古朴而清幽。正房内置木隔断,分客厅与舍屋两个套间,房内所摆家具器皿,皆是百馀年物,规制不设宫室之饰,从民所居,但却极讲究方正质朴,一尘不染,土不著足。
只见了这份方正洁净,我便知此处是林满的别院,他之注重体洁与周平,是我所见之最。我被安排住在这,他只道是便于行事,并特意交代了闾里有司,莫要闲加打听我的进出。那有司连称不惟不敢亦不暇,便心领神会地掌授了我四方令。有了这令牌,除却女娲宫我进不得,其余的闾里坊间,均畅行无阻。
我有些顾忌这般安排,我是鹰人,极不适应新都粘滞如胶的空气,以及满街巷人首蛇身的昆仑神族。如我这样以双脚行走的人,在街上十分惹眼,故而外出只能乘坐由四脚蛇拉的车。此外,住在此地,即便林满根本未与我同住,我都像极了他的外室。而我深知他不仅有妻有女,亦无意与我回锡安。我交织在对于神的服从和一个女人的情爱卑微里,最终,还是应允。
方一到新都,胡剡便托人传音,约我共聚。
南池子二条以北的箭杆巷里,胡剡有处私宅,本是他家祖业,后被征缴作了门神库,如今他上下打点又将这祖宅买了回来,就此创办了隐学书院。书院内竹林丛祠,郁翠仙藤,庭中高高矮矮的山石延绵褶皱于清塘之上,明净如妆,澹冶欲滴,遥映着院中的藏书楼、无梁殿、隐学社,一派翠竹翛然、朱楼碧瓦、隐伏三重之妙境。
楼主:此消彼长奈何  时间:2022-01-16 09:16:22
我行进无梁殿,见觉姆坐于蒲团之上,作道人打扮,散挽一窝青丝,身挂素兰袍,赤双足盘腿,双目怡然。再见她,恍若隔世,一别多年,我还未与她说过一句话。
我上前稽首,施以正规的东土礼法,敬言道,“觉姆,宁南礼谢受生之恩。”我依旧用着儿时她为我取的名字,纵有千言万语,也不先于此。
“快请起。”她起身扶我,目放光明,身动则似有九色流霞,声如琼音,“今得太平,你我无事,皆由宝藏如来之佛恩。这种种罔极之恩,我何以报达?唯当倾心尽意。”
“宝藏如来?”我起身坐于蒲座,面向觉姆问道。
“你竟不知高显天尊亦为佛门宝藏如来?”觉姆起身倒茶,目露惊讶,递与我道,“高显天尊名号甚多,你不知亦是不怪。”她坐在我身旁,详言,“今正值天尊校定吉凶、期运之际,天尊道号高显,乃为白帝,佛门法号宝藏,至十地佛陀,受记如来。我曾随宝藏如来修行,发愿至五浊恶世疗疠除疫,救度末法时期恶化众生。后于人间转世,证得果位,宝藏如来于娑罗界受我无余无上菩提记,赐名大黑天。是故宝藏如来便是我的师尊。”
我言道,“曾听胡剡讲过,林校定佛道兼修,显密圆通,成就无量。”
“道德不自彰,正真不恃功。”觉姆道,“我由道入佛,往生净土,后至浊世,今又复还新都。以我之见,师尊乃为无上正等正觉,精思十年,年二十七岁而得六通成佛,数过尘劫,以愿力而度众生。”
“二十七岁成佛?”我惊叹道,“释尊三十岁成道,弘法四十五年,他为何能如此精进?”
“师尊自幼便由释尊亲授佛法,其中秘法不似方便门,却于窈冥中慈惠,故而得道时悉如宿化,世间未曾有也。”
“既是释尊亲自传授,也不足为过。天选之子,必定造化天地。”我继问,“觉姆所说由道入佛,莫非此前身在道门?”
“我本名不眴,原是东土高昌国之太子,生前修道,白日飞升至大罗,道号慈航。此后转投佛门,法号宁玛,故在西方极乐乡,师尊与众比丘皆称我为宁玛。”觉姆释言,“我转世出生在藏地,为女子身,名宁胡桑伽,故你幼时在喇嘛宫见我,唤我此名。”
我听之方解,又问,“觉姆为何舍道而求佛?”
“佛道二法殊途同归,无关法门,而在本心。”她艰涩叹道,“若以道力沉滞常伦,以中仙之位令辅国政,而未阶太极,最后怕也只落得个勋名,而非济拔厄难,长度慈航。”
“佛道二门在东土长陷纷争,我亦有所见闻。”我坦言,“自李唐来,佛门渐兴,而道教势微,人皇常在两派间摇摆不定,故而多有辩论。尝闻昔有道士王浮著《老子化胡经》,混老子、释尊为一人,盖以老子西出函谷关而去、莫知所终为由,编篡老子西适流沙乃是过西域入天竺,教胡弟子,建立佛教。而此无稽之谈,竟成了一些道士抗辩沙门的根据,由此生出了持久的佛道排位之争。”
“此为伪辩。”觉姆道,“人间种种夷夏之说,皆言佛门乃是夷狄之教,应为华夏所拒防,故毁谤佛法,实为谬论。佛道二门如今水火不容,也有道门屡称此论之因。”
我忆起大巫所言元始、太上之往事,不免愤懑,又思至觉姆如今处境,担忧道,“新都乃为道门重地,据言三清亦居于此,觉姆这样的身份,是否不应长留?”
“无妨。”觉姆面色坦荡,并无顾虑,“师尊交代,我必定稽首归命,在所不辞。”她轻轻拍拍我的肩膀,“今日约你来,也是有要事与你言说。”
楼主:此消彼长奈何  时间:2022-01-16 09:22:25
觉姆言罢,胡剡于殿外进来,神态自若,一如初见时那般气质薄蘅。我起身问候,“胡师大雅,这隐学书院难得可见,不可思议。”
“过奖。”胡剡面露亲切,正视我道,“今日书院创办,约你前来,事关重大。你我皆知真相,乃是乐彤欲杀宁玛而使你强开时轮铜钟,导致八重地狱出逃了八百鬼道。可他们死无对证,道门如若以此事做文章,则必定引起三界震动。你在东土太过敏感,宁玛受记亦会惹来非议,若真是摆到天帝那去,恐怕连林满都要受牵连。”
我问,“天界、新都可已知情?”
“姑且压了下来。”胡剡叹言,“地藏王豪迈大气,曾说愿从天慈,得闻宿命。但我们却不可将此事摊派到他身上。我与林满商议,挑选十三个佛道门中的心腹亲随,成立隐学社。”
我听出了觉姆与胡剡之意,胡剡创办隐学书院,表面以书院遮蔽耳目,实则是暗中将此事秘密化解掩盖。
“你的身份特殊,不宜公开。”胡剡看向我,“我给你安排了新的身份,神农伊耆的后人,你暂于新都作一后土司农,指导人间农桑畜牧水利。”
“新都之众可会信服?”我有些含糊,“我这般有脚的人类,岂是炎帝后代?”
“你有所不知,伊耆的后代中,女子皆为姜姓,世代与姬氏婚配,故而早已同化为人形,且于人间地位颇高。你对外便称自己是奉了道,未得尸解而死,死后从官。”
我见胡剡已铺垫得滴水不漏,便点头应允,有了后土司农这层身份,也便于我行走三界,缉拿罪魂。我又与觉姆攀谈多时,说起西藏被困时轮铜钟之往事,方始悟解。
楼主:此消彼长奈何  时间:2022-01-16 09:45:20
直至入夜,我才离开隐学书院,返回半笏斋。一路向车外望去,新都分内外两城。内城为女娲宫,本是昆仑贵族道蛇所居,其中东南面的,便是大咸宫,我特意令四脚蛇绕道此地,向内眺望,一片漆黑,杳无栖音。外城是昆仑神族中平民的住宅区,也分等级,闾里住的是地位高的神族,西四一条至八条、东四一条至十条,对称分布于女娲宫的东西两侧,室居栉比,门巷修直。而再往外,便是邑里,为府衙、市廛、杂宅等喧闹之所,道路狭窄,巷间不太规整,住的是神族中的工农商役之辈,地位较低。
女娲宫、闾里、邑里,三层等级极其严明,如同人间的皇城、富人区与郊区。闾里的神族人首蛇身,面庞白皙,身材高大,着湛蓝服或黑金服,蛇身滑于空中,婉蜑沦涟,娓娓游动。而邑里的神族则较为矮小,着各色麻衣,其暴露在外的蛇身昭示着他们的出身,虬、虺、蛟、螭...不一而足,普遍蛇身较短,游走时喜欢以腹着地周旋,大摇大摆,不拘小节。
在新都还有一种神族,虽也是人首蛇身,但蛇身的两侧有两条短腿,他们的地位最低,乃是神族与人类的鬼所生,只能做些拉车、屠夫、苦役的工作,俗称四脚蛇。
也有双脚而行的人类住在邑里,我认出了其中几个面孔,触目心惊,皆是人间已故一等一的达官显贵,他们在这儿反而比四脚蛇的地位要高,想必是因人间不计其数的供养之故。
我去了邑里的日中市廛,形似人间的农贸集市,市廛内有大大小小的摊贩,摊贩的案板上零散地摆着排骨、肘子、里脊、脖子、耳朵、手脚、舌头......只是这些并非猪肉,而是鬼肉,因为地上的笼子里,就装着还没被屠宰的鬼。笼子里普遍都是儿童,也有些年轻男女,据说死后不超过七天的鬼最为鲜美。他们目光呆滞,身体矬陋,气息腥躁,个个赤身裸体,神族们就像买菜一样随意挑选宰杀,现杀现卖。
鬼在新都是食物,也是宠物。在市廛里我就见到了不少卖小孩的四脚蛇,这些人类小鬼都长得非常灵秀,穿着好看的衣服,摆在笼子里,如同猫狗一般被贩卖。买家普遍都是衣着靓丽的神族女性,她们挨个笼子端详,里面的小鬼都唤妈妈,哪个嘴甜哪个合意,就有幸被神族看上买下。在新都,宠物是鬼最好的归宿,总好过被宰了当成肉卖。
我在人间时,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鬼要被油炸、火烧、水煮、蒸烹,原来神族的餐桌上,一点也不比人间的菜式少。我路过了几间饭馆,对其菜单上的吃食,忍不住地反胃,但确实闻着很香。据说,也不是所有的神族都吃鬼肉,闾里的神族就不太吃,他们嫌鬼不洁,更爱吃妖灵精怪,好歹有些灵力,肉也没那么酸。
我恶心万般,难可禁制,一身污腥地回到半笏斋,见屋内亮着,便抬步走进。
“怎么回来这么晚?”林满正坐于方凳上,面前的餐桌上摆着四食一汤。
我强忍着呕吐,紧闭双眼,摆了摆手,迅速行至一旁。
“出了何事?”他关心问道。
我摇了摇头,不愿回忆方才的见闻,只道,“我不饿,谢谢。”
“你去了邑里?”林满顿了顿,了然道,“桌上的饭是人间庙里敬奉我的供品,素斋。”
我听罢缓了许久,平复口气,回到桌边坐下。放眼看去,果然都是些青绿蔬菜、甜枣酥饼、梨水甜汤。
我端起碗筷尝了几口,薄清简淡,却菜色考究,久有余香。
“还是佛门的食物好。”想起在人间我也是吃肉的,不禁心生惭愧。
林满闻言轻笑,未有置言。
“借花献佛。”我看他并不动筷,便挑了我爱吃的青菜夹给他,“请弥勒尊佛品尝。”
他怡然接过,随意吃了几口,“我要去佛国几日,我不在,你遇事多与胡剡宁玛商量。”
“去佛国?”不知为何,听闻他要走,我反而心里踏实下来,“去多久?”
“短则三月,长则半年。”
“是以佛国的时间计算?”
“以你的时间算。”他道,“对我来说,只大约一两天。”
“佛国在何处?”
“荧惑,天理。”
楼主:此消彼长奈何  时间:2022-01-19 22:2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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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此消彼长奈何  时间:2022-01-19 22:26:29
第二十八章 梵志

佛从何来?
在我作书记官的四十个昼夜里,大巫曾说世界有八个胞体,每个胞体与二十四个位面连接。胞体所形成的等位空间,就是“界”,而极乐乡就是八个胞体之一的“佛界”。
但佛国,并非只有佛界。
佛国在荧惑出于西方时,相交紫微垣中天理的位置。林满说,紫微垣的天理是北斗中监禁道蛇的牢狱,又称贵族之牢,而监管执法这牢狱的,是“卫”。很久以前,天父与娲皇以及一众道蛇初到混沌时,曾带了十二名上卫和三百名少卫,驻扎荧惑。
自乾凿度起,“卫”就在荧惑,即三十三天以上建立了须弥国,是为佛国。佛国下辖十二天,上卫是十二天的天神,少卫则是各天的天人。每隔三千六百五十年,在十二上卫中,会推选出一名执法官,作为十二天之主,总理佛国事务。而当前的执法官帝释天,便是释尊。
佛国少卫,身高一由旬,若以人间的数量计算,便是12公里的身长,而上卫则更高,皆为人形。释尊居须弥山善见城,善见城周长一万由旬,中有殊胜宫殿,外有众车、杂林、粗恶、喜林四苑,城外东北有圆生树,西南有善现堂。释尊常乘一六牙白象,是故有人女梦白象而诞佛之说。无论上卫少卫,佛国崇尚的从来不是政权与统治,而是卫守正道的梵志之心,“梵志”即为“志求梵者”之意,而梵之寂静高净,是“卫”所追求的一种超脱精神。
“卫”不同于道蛇,他们处于大道中的梵我境界,无我、公正、不二,因为拥有梵德这一道德的最高标准,故在北斗的天理执法,监禁一些犯了错的道蛇。如果用不太形象的比喻,“卫”就像是纪检,只是他们监察执纪的对象,是道蛇。但“卫”依然不能同地位尊崇的道蛇相比,“法”终究大不过“道”,亦跳不出“道”。
我因对佛门感兴趣,便拖着林满问了许多,他耐心为我解释,颇为开明。
他说,最初跟着天父到了荧惑的这三百一十二个“卫”,就是我们世俗意义上讲的佛。起初,他们只是出于职责,护卫风氏,监管一些违法乱纪的道蛇,却从不干涉昆仑内部事务。但自从共工之乱后,昆仑动荡,仅剩三巫,多数的道蛇死于战乱,佛国便开始动摇。据言,须弥山曾持续了旷世的激烈争辩,几乎所有的“卫”都认为不应该插手昆仑以及人间事务,仅释尊持不同意见。释尊坚持认为,人类既然已经有了灵魂,便是大道洪流之一,不能任由沉浮。他主张六道轮回,主张果报,主张人亦应持超脱之“梵志”,跳出六道,步入极乐。
对此,佛国上下虽有异议,但因释尊是佛国之主,故而尽皆服从。此后,释尊便派准提、接引二位天神下至世间,开辟极乐乡、划分六道,后又亲自转世轮回,创立佛门,“佛”便由此而来。
“准提、接引...”我恍然道,“大巫自太行山醒来后,在朝歌见到了准提道人。原来准提,是佛国中的天神。”
“那时西方二位教主刚开辟了极乐乡,佛门还未创立。”林满道,“大巫引佛门入昆仑,以此遏制道门长期在三界中的强霸势力,被准提称为五百年花开之人。释尊曾说,他的一半莲台,应由大巫来坐。”
我听罢因缘蒙胧,言道,“如此说来...我唤你天神并未唤错。你既是未来佛,也必定是佛国十二天之一。”
“自在天。”林满目光洞彻。
“大自在天,胜意生明。”我听之震惊,不禁深拜叹道,“能听弥勒佛讲法,自在无碍,不可思议。”
林满并无还礼,萧然不言,只在须臾之顷,流霞四冥,莫知所在。
楼主:此消彼长奈何  时间:2022-01-19 22:40:22
他走后,我独自坐在半笏斋,静默吾闻。这份心想,有对佛国希声之感叹,更多的则是对大道之力、大道之神、大道之化、大道之机、大道之无名的种种深妙秘赜。
我越发陷入了疑意与自哀当中,我不知这大道寰宇内,林满究竟生于何时,但我却清楚自己源于何处。我只是个鹰人,如果非得要说得特殊一点,是最初有了分别心的女人。
我曾数度问大巫,何为道,何为道蛇,我又是什么。
大巫只讲了一个故事。他说,从前有山出美玉,而今南方有石,其名亦为玉,两者都叫“玉”。人就像是石玉,而非真玉,凡夫不能分别,大道却可以了了分别。
一块美玉和一块石玉,也许便是林满与我的区别。
沐浴道化、始正真名、始入法流,我离这一步,甚自久远。
依胡剡的安排,我作了后土的一名司农,平日里往返新都和人间,主管籍田口粮与农物均输。后土属于新都太府,辅佐太宰掌理贡赋之事,玄都时期这一官职名曰治粟,据说天帝的父亲帝俊当年就曾作大巫的治粟。
后土的太府卿名叫桑弘羊,是我的顶头上司,他在人间时便推行了“平准均输”制,也就是由国家控制粮食物资和买卖,以调控市场,平衡物价。平准要靠均输来提供货源,均输所征收或收购的物资也要通过平准出售,简单来讲,就是市场经济和计划经济的如影随形、不可分割。
桑弘羊是搞经济建设的高手,我在人间时常拜读他的论著,故而见了面,从心底肃然起敬。他的经济体制改革,对东土的改革与发展,产生了不可估量的推动作用。特别是他的工商富国论,工不出,则农用乏;商不出,则宝货绝。在某种程度上,他的理论与锡安的财富手段非常相似,即利用商业利润的垄断,作为社会财富再分配,带动和刺激其他产业的发展。对此,我十分认同,但理论归理论,实则易出现营私舞弊、官商勾结甚至囤积居奇。
我到任以后,常听同僚议论,桑弘羊虽官拜九卿之一,但在新都却并不得志。每年后土从人间赋敛所得高达四百余万万钱,新都的百官俸禄、军费和工程造作等用度,都由后土支付。盐、铁、青铜、金银和其它官营的产业也都归后土主管,但这些财政收支却划归在都内令,后土“只赚钱,不管钱”,可见在天帝心里,桑弘羊并非心腹。
和所有司农一样,我定期会去人间收稻田税、收取祭祀用的粳米、监督粮食耕作,以及监管河渠修治、收取渔税。除了积贮人皇定期贡献的方物,给上面写写表书之外,我大部分时间都在按胡剡给我的八百罪魂名录缉拿疠鬼。时间长了,总是游走在田间、坟头、河道、寺庙,鬼差见了我,都唤我稻田使者。
有句话叫无心插柳,我作了两个月的司农,年末按例要给太府卿写篇文书。我把在黄河、长江收取渔税时的见闻写了份舆情交上去,其中谈到要长江禁渔,人间不得再对长江大肆捕捞,以致竞争性捕捞的“公地悲剧”;应该保护黄河,人间不得再用黄河水漫灌大田,用水则要还水,严格治理污染,以保九曲之下的新都沿线无虞。
未曾想,这篇文章竟得到了桑弘羊的赞赏,他上书太宰,太宰又上书天帝,最后天帝颁布了大农令。长江十年禁渔,黄河全面清漂,水域岸线拆除所有违建,并言明若黄河水位再降、长江水生再少,便要拿人皇问罪。
我本以为,人间江河得治是件好事,却不料天帝竟要亲耕,他要在新都南郊的“一亩三分地”亲自躬耕以劝农,以事天地、山川、社稷先古......
选址、育种、松耕、耒耨、上感谊言......事无巨细,后土司农皆要考校至玄都时期,不能有任何不合昆仑古礼之处。众僚皆言,帝负三个月未有露面,这第一面竟给了后土,是莫大的殊荣。桑弘羊亦特地找到我,说天帝亲耕当天,要听黄河治理的情况,且点名要听那篇文书笔者的汇报。
我心中洞晓危机,深知贰负易卜的本事,定是这篇文章令他算出了旁通。眼下林满不在,只得前往隐学书院商议。
楼主:此消彼长奈何  时间:2022-01-19 22:50:25
行进无梁殿,胡剡与觉姆相对而立,其旁还有一人。此人着淡蓝色青衣,盘腿坐于蒲团,身形荡荡,尤其清瘦,面目和雅端正,容貌安隐。他见了我,并未起身,只身意泰然地点了点头,语带歉意道,“恕我失礼。”
“此是徐偃王。”胡剡释言,“他身患旧疾,起不得身,你莫见怪。”
我听罢道声无妨,隐约看出这徐偃王的衣摆下绵绵无骨,如枯骸浮空,似患有残疾。我向觉姆与胡剡递了眼色,示意退避旁人,却不想那徐偃王先行开口,“稻田使者来此,定有要事,我便先回酆都,大士天尊,告退。”
我听之诧异,不明他怎知我这诨号,只闻觉姆笑道,“徐公是酆都赫赫有名的鬼王,伊南司农,你之行迹,他全知晓。”
一名身如金刚的侍从将徐偃王横抱托起,阔步护送出殿。
待他走后,我方问觉姆,“何谓鬼王?”
“你平时抓了疠鬼,都只绑了放在黄泉渡口,却不知黄泉的那一头, 就是酆都鬼城。”觉姆言道,“新都在黄泉以西,酆都在黄泉以东,神族与鬼各有据地。自释尊划分六道以来,鬼道与地狱道便皆在地界,人死后成鬼,入十殿阎罗处接受审判,生前行善者,可转世成人,享富贵;生前作恶者,受惩罚,下地狱,受刑后转入六道轮回。在此期间,所有待转世的鬼,皆要在鬼道过完阴寿,方可托生。多年来,鬼道之数与日俱增,早已成一方鬼界,几个鬼王逐渐成了气候,管辖一方。”
“佛道、天界任凭以鬼治鬼?”我不解问。
“法治不若自治。”觉姆道,“地藏王在地狱道主掌八重地狱,每重地狱都有一尊菩萨镇守,另有一神族监理,佛道两门相互掣肘制约,地狱道重刑重法,极为森严。但鬼道不然,佛道两门皆主张以鬼王自制,不愿干涉。”
我听之诧异,坦言道,“我听闻鬼道十分混乱,酷吏猖獗,民不聊生,贪官相护,备受众苦。我于人间屡见鬼差做着皮肉生意,抓了年轻貌美的女鬼或孩童,并不核定阳寿名录送往酆都,而是移到别处转卖,或卖给淫邪外道,或卖给炼鬼的道士,甚至,卖给一些恶毒神族。”
“并不鲜见。”胡剡随口说起,“东土向来要为死者烧纸,这便是买路钱。锡安没这规矩,你不知亦不怪。”
“可买得通那些无德鬼差?”
“那要看你这亡魂价高,还是你家烧的价高。”胡剡无奈道,“从前的鬼吏还多是四脚蛇担任,后来鬼越来越多,鬼差就皆由鬼来当,慢慢的,规矩就像人间的风气一样败落。”
“那鬼王并不管么?”我不禁问。
“说白了,鬼王是没有名头的草莽,天界、新都、佛门、道门,哪一家正道会收编他们?鬼道鱼龙混杂,旁门左道多不胜数,三天两头的打打杀杀。”胡剡摇首轻叹,“倒是这几年,鬼道出了个徐偃王,以仁义信服鬼众,颇具威望,所辖一方,井井太平。”
我无奈默言,终归我非东土之人,无权置喙这鬼道乱象。只凝声开口,说起天帝亲耕之事。
觉姆听罢良久无言,看向我道,“伊南,前日准提佛尊遣侍从来信,锡安王后太巴...你母亲近日已抵达鹏城,她要见你。”
楼主:此消彼长奈何  时间:2022-01-22 21:3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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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此消彼长奈何  时间:2022-01-22 22:21:40
第二十九章 母亲

年末的鹏城,繁华热闹,四处张灯结彩,庆待春节。
海风凛冽,勾降身上的温和,我扣紧风衣领口,穿过嬉闹喧哗的人群,步入隐巷。
老会堂,这座锡安圣堂巍然百年,红白相间的砖墙,十二扇琉璃窗顶天立地,方正古朴,典雅厚重。
我凝神伫立,抬手推开圣堂大门,缓步向内走去。石台之上,七盏列烛摇曳呵叱,如西奈山上燃烧的橄榄树,火焰炽旗,耀烈光芒。七烛台前,黑色的身影背对着我,右手握着一柄纯金略超人身的十字架,锡安权杖。
我站在远处的黑影里,许久艰难开口,“母亲。”
“跪下。”毫无防备地,我被母亲的传声控制,平移至她跟前,单膝叩地。
我望着权杖上雕刻的合欢花与苦辛果,与女娲宫墙壁上的并无二致。自从我在新都被俘,三界河上被一箭射穿堕落东土,复活再为伊南,已经过了一百一十七年。
“你还记得你是谁?”母亲冰冷开口,“连我都快忘了你。”
我静默无言,俯仰着母亲的侧脸,一如从前般聆听她的责备与严苛。
“东方,地狱无门,你自己闯进来。”母亲强忍着愤怒,“你得到了什么?”
我拧紧双眉,不置一词。
“你得到的只有耻辱!”母亲勃然转身,怒指道,“从小到大,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就当你没有父亲,就当没有昆仑,可你就是不听。你硬要闯,你要报仇,可仇报了吗?你被昆仑俘虏,六百万锡安子民惨遭屠杀,几乎种族灭绝!整整六年,你的国人无时无刻不在祈祷天父,祈祷他们的天使降临,那个时候你又在哪?锡安的君主在哪?!你在被你的亲生父亲绑在地狱,倒着钉在十字架上!”
“对不起。”我紧闭着双眼,煎熬不堪。
母亲深咳几声,眉目间皱纹纵横,苍老憔悴。
我心中难掩哀愍,抬手欲轻抚她,却沾沾收回,陈言道,“我想把路带回来。”
“路...”母亲摇头,面露苦涩,“你叔叔现在还躺在昆仑,他身上的玥珠,你拿到了吗?”
我拧眉垂目,无言以对。
“三千年,我们母女过的是什么日子?”母亲仰了仰身,吃力地倚着权杖,“锡安战败,我们流亡到世界各国,做奴隶、苦工、商贩。我和所有人一样,每天放羊、挤羊奶、染布缝衣,赚取生计。直到我生下你,那么美好而强大的鹰人,你是所有人的希望,我们都相信你一定能带领锡安回到天父的应许之地。可你却越来越执着于昆仑,我早就告诫过你,不要妄想东方,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赎回圣殿。你刚愎自用,后果是什么?!”
我闭着眼睛,任由一声声质问鞭挞着我的灵魂,“我不在,锡安经历万难。”
“你没有亲历那场浩劫,你不知道我们的民族经历了什么。”
“我知道...”我心如刀绞,无数血淋淋的事实无刻不在提醒我,那场惨绝人寰的战争对锡安犯下的罪。
“六百万人的死,该由谁负责?这个假惺惺的世界企图用和平来掩饰罪孽,可我忘不了。”母亲俯视着我,坚定道,“三千年,锡安没有国土,政教一盘散沙。每一任先知都创立自己的宗教,堂而皇之地篡改锡安原教旨,以此笼络国家、统治人民。他们以为,一场世界大战就能让锡安彻底覆灭,但他们错了,天父没有舍弃我们。”
“锡安建 亲在宗派祭祀、工会长老之间的斡旋,恐为不易。”我了然于心,低声问,“母亲,你答应了他们什么?”
她抬手端起我的下巴,眼神中充满了对我这张脸的厌恶,“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哪有一点天国的荣耀。”她闭上眼睛,叹息道,“你以为,那场战争是因何如此不合常理地扭转了战局?我答应了他们,一旦锡安建国,就会立即建造第三圣殿,届时我的女儿,金色的天使将会降临人间,审判世人,而他们都将被免罪,并永远成为圣殿祭司。”
“用审判的代价,换取了现在的一切?”我痛心道,“母亲知不知道,这会死多少人?”
“这么多年,世界、人类甚至是天父,只告诉我一个真理。”母亲悲伤而刚毅地望着我,“没有人会因为你的弱小和无辜而帮你,他们帮你的唯一理由,就是回报。”
弱小和无辜,我掩面哭泣,脑中不住地回荡着那句“唯爱,不可辜负”,然而,我的未来,我的道,爱,又在哪?
“拿好你的权杖。”母亲的声音回响在耳边,透着苍凉荒芜,虚弱得如此空薄。
我站起身,泪眼中她的脸,却再也看不见曾经那股坚韧和刚强。
“有一天,我也会离开你,我也不能再像这样做你的拐杖和基石。我去见天父的时候,可以坦坦荡荡地对他交代,我,太巴,用尽一生侍奉我的信仰,把我的一切献给了锡安,献给了天父。”母亲抬手拭去我的眼泪,流露出她从未有过的悲悯和慈怜,“而你,我只希望,你不要辜负你自己。”
我接过了十字架,在七烛台前双膝跪地,背负着这权杖所承载的一切利益、贪婪、罪恶、杀生,背负属于我的审判之约。
“圣殿重建,你要做的还很多。”母亲延时片刻,终是违戾道,“难听的话我不想多说,请你保持一个锡安君王最起码的尊严,离开那条蛇。”
攒心痛楚,彷徨神移。我没有告诉母亲,林满就是弥赛亚。我知道,在她的信仰里,永远无法接受一个昆仑神族,她也永远不会让这种毁灭性的“预言”昭示于锡安。即便林满的确是天父之子,但锡安才是她心里的神圣。
许久,静谧的圣堂里只剩我一人,我瞻仰着七烛台的圣火,心如荒漠。
身后,脚步声响起,犹豫踟蹰,轻轻向我走来。
我站起身,借着烛台的光亮望去,阴影中渐渐浮现一个男人。黑色西装,礼服上有特殊的尖领纹饰,那枚全视之眼勋章,表明了他的身份,石匠工会。
他走进我跟前,惊愕怔住,冰蓝色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我。
我无意交谈,抬手横握起锡安权杖,向圣堂外走去
“君主。”他急切地追上我,慌不择言,连忙单膝跪地,单手按在胸口处,深深行礼,“请留步。”
我垂目看向他,他领口处的那枚金鹰徽章,来自于我出生前就存在的锡安古老支派,三苗祆教。
“请你原谅,我无意冒犯,只是第一次见到了天使的脸,有些冒昧。”
“我这张脸,令你失望了吧?”我讽刺地问,这副东土长相,的确称不上天使。
“完全没有,而且比任何的文字描述,都更加贴近我的想象。”他迫不及待地解释,言语诚恳,“我真的只是不敢相信,你真实地存在我的眼前。”
“你是谁?”我随意问起。
“石匠工会第三十三级长老,利未。”
“利未...”我端详他道,“你是摩西的后裔?”利未人是锡安十二支派之一,是天父认为最忠诚与优秀的一支,因此他们不能分有土地,不能积储财富,只能依靠圣殿的供物及其余十一支派的奉献来维持生活。利未人中最著名的便是摩西,自出埃及后,锡安的历任祭祀都必须是利未人,被称为“神的支派”。
“是的。”他郑重道,“我的先祖是摩西的哥哥,亚伦。”
“这么说,你有建造圣殿的蓝图?”我蹙眉问道。摩西当年在西奈山上领受天父的律法和圣殿蓝图,图纸一直被亚伦的后裔代代保管,被视为利未人担任祭祀的永恒筹码,连我都未曾见过。
“有。”他点头,直言不讳,“我来见君主,就是想禀告圣殿建造之事。”
“说。”三千年来,石匠工会秘密结社,在世界各地吸纳精英、发展同盟、甚至操控政府,他们自称石匠,政、学、军、商,无孔不入,被视为影子政府,积累了大量的权势和财富,只为有朝一日可以重建第三圣殿。
“现在,所有的准备都已就绪,圣殿砖石、金银器、四千个利未人、红母牛......我们已经赎回了当年被昆仑掠夺的所有建材,只剩下两件最重要的物品没有找到。一个是法柜,一个是息壤。”“他笃定道。
“息壤?”我不明其意。
“息壤为东土的一种不溶于水,并可以自生长不息的土壤。”利未解释道,“上古时,昆仑的女娲发动大洪水,淹死无数锡安祖先,但东土却没有遭受毁灭性的灾难,原因就在于他们利用了息壤的湮塞。”
我暗自思索,东土的确没有多少大洪水的痕迹,但反观锡安的地貌,千年不变的干涸戈壁,便是大洪水最触目的证明。
“我们相信,审判日的那天,昆仑会再次发动洪水。如果能用息壤作为圣殿的奠基,便不会被洪水淹没,锡安也不会重复上一次的毁灭。”
“你认为,息壤真的存在?”
“千百年来,石匠工会的科学家致力于研究息壤这种物质。”利未道,“通过大量的提取分析,我们发现息壤和稀土中的元素成分接近,而东土,恰恰是世界上最大的稀土储量国,但是他们开发的几个稀土矿都集中在版图的东南,即使是重稀土,也远远达不到传说中息壤的水平。不过最近,我们见到了这个。”
利未说罢,从西服中掏出了一小块用手帕包裹的物品,摊开在掌心,示与我道,“这是东土的军方官员通过地下交易给我们的矿石,我们分离了原本附着于表面的铄石胶结岩,发现这里面除了含有稀土常规的十七种稀有元素,还含有第十八种,一种极其稀有的锑的同位素,星锑。这种物质一直被认为只痕量存在于自然界,几乎不能制备,但在这块矿石中,却发现了高浓度的星锑。”
我抬手拿起这块湛蓝色的矿石,霎时想到了林满血液的颜色,询问道,“这矿石从哪来?”
“对方并未说明,只透露这种矿他还有很多,目前正和我们谈一笔大额军火买卖。”
“铄石胶结岩...”我思索片刻,总觉得这词在哪听过,忽而想起太行山丹霞洞里,夷羿部队曾采集了宝珠洞岩壁上的卵粒,并带回了基地进行检测。
“星锑在科技、军工、航天、芯片制造中发挥的作用,不可估量。”利未道,“如果能作为圣殿的基石,足以保证圣殿水火不侵,再不受自然灾害中的侵袭。倘若,能垄断开采,东土也将永远失去天然屏障。”
“星锑...”我低喃思索。大巫曾说,林满为我的身体注入了大量的星锑。如果这块矿石真的来自宝珠洞,那说明这就是大巫的尸身所化。林满、大巫...是否道蛇的身体里含有星锑?
我心中存疑,未做多言,看向利未道,“答应对方的要求,找机会查清楚身份。”
利未听罢喜形于色,溢于言表。
没有什么能让石匠工会心悦诚服,唯有审判与复仇东土。常年来,我母亲给石匠工会的一切承诺,都不外乎末日审判时,他们能乘上“方舟”,并在新的纪元统治这个世界。
寄托于神的信用,也许是人类唯一还有信仰的理由。
楼主:此消彼长奈何  时间:2022-01-27 08:1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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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此消彼长奈何  时间:2022-01-27 08:20:22
第三十章 穆昭

回到新都,半笏斋厢房“东壁图书”内,一个五官清秀、粉白面孔、身着对襟衬衫的男子,正在东南角的八仙桌旁衣冠踞坐,手中捧读一部《月令广义》。
他见我进来,忙合书起身,寒暄道,“多日不见,斋主云游去了?”
“你怎不是兔子了?”我随口问起。
“年关将近,我也要上去收收供奉,这不就要‘化化妆’。”毛颖玩笑说道,指了指一旁横七竖八堆放的金盔金甲,“怪沉的,我就脱下来了。”
“人间快过年了。”我颔首喃语,拿过那本《月令广义》翻了几页,望见书中折页写道:五月令,药王韦真人金丹秘要。
“斋主尝尝我最喜欢的祭品。”毛颖忙腾了座位,推给我一碟毛豆、一碟藕片。
“这声斋主听着跟债主似的。”我莞尔道,摆了摆手,“我吃不习惯。”
毛颖笑眯眯地捏了几个毛豆放进嘴里,神情一团和气,“本来就是债主嘛。”
“兔昭懂医?”我抬了抬手中的书,看向他道。
“这不是懂不懂医的问题,而是思想问题。”毛颖端正道,“天庭要我当这个‘卫生部长’,我多少总得掌握一些。”
“卫生部长?”
“掌药政。”毛颖答道,“我那小小月宫也不太平,张衡、祖冲之、郭守敬、蔡伦...现在又来了个张钰哲,我是不进则退、慢进也是退呀。”
“药政。”我摇了摇头,“在那一堆道教‘科学家’里,到底还是你政治过硬。”
“中医中药我懂得少,中国饭菜我懂得多,荤素搭配才好吃嘛。”毛颖风趣道。
“哦?”我闻之思索,“林满说你有八窍聪明,曾在人间叱咤风云,威镇九州。你既博古通今,又在这‘东壁图书’内好学不辍,可知有什么‘良方’能解我之困?”
“斋主过誉。”毛颖连忙打了稽首。
“无事消遣。”我与他相对坐定,指了指桌上的几碟小菜,“就借这盘置,但说无妨。”
毛颖面色稍缓,放下刻板,应变道,“我在茅元仪所辑的《武备志》中,看到一种良药配方:木香、硼砂、焰硝、甘草、沉香、雄黄、辰砂各等份,母丁洋减半。”
“这是什么?”
“此良药就是定心丸。”毛颖道。
“定心?”我静默少顷,沉言道,“乱我心者,是长陷大恶,而独坐不得;是举杯不义,却樽有玄酒;是洗之在阼,然民已忘本。”
毛颖听闻,仰头长息,“故要吃这定心丸,下猛药以治顽疾。木香可解痉、硼砂可解毒、焰硝可消肿、甘草可镇痛、沉香可治呕、雄黄可治破伤风、辰砂可治癫狂。这几味药都是大逆的君药,但也只有用‘他们’,方能回阳救逆,下利清谷。”
“七味药。”我颔首,思之片刻作言,“那以你之见,该如何使这‘七君’呢?”
“以天之道,分地之力。”毛颖捻起一片藕,边吃边说道,“依我看呐,西方就是太自由。就该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
我闻之大笑,前仰后合,点头附和,“是我管的太松了。”我将桌上的两个盘碟推给他,“今后,要以革命的两手对付反革命的两手。”
毛颖难以为情,低笑着摇了摇头,遂开怀畅谈,“这‘东壁图书’包藏宇宙之机,我前日读了天帝曾作一文,与斋主共赏。东方者春,春之言为蠢也,产万物者圣也。南方者夏,夏之为言假也,养之,长之,假之,仁也。西方者秋,秋之言愁,愁之以时察,守义者也。北方者冬,冬之言中也,中者藏也。”毛颖用手在桌上比着方位,“是以天帝之立,左圣,右义,面仁,背藏。斋主如果能懂这中玄机,便能懂如何正身,亦能明白时务。”
“请解。”我难参其意。
“斋主主位西方,乃为‘秋’,是站在天地之右的义者。”毛颖点向我的方位,“自古以来,左为穆、右为昭,昭有明意,穆有冥意。你在人间时曾姓昭,而天尊在东土号为穆,本就注定了‘朝与暮’,而天尊未来必居东方,这是政教之本,王道之易数。”
我轻言叹息,“好一个昭昭穆穆,好一个朝朝暮暮。”
“又何必执着呢?”毛颖的声音低不可闻。
心中怅然,片刻无言,我勾出一抹微笑,冷眼看向毛颖,“夫以为,这天下谁是英雄?”
毛颖哑然,未置一词。
“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我笑着起身,指了指他,又指向正屋方向,“依我看,这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满耳。”
毛颖闻言面如土色,手抖碰掉了餐碟碎落一地,慌忙跪拜,连声否认。
我俯首拾起碎片,朗声向其道,“为我带路幽仞山。”
毛颖抬头,目露不解,故作从容问,“斋主要去天界?”
“见贰负。”
楼主:此消彼长奈何  时间:2022-01-27 08:43:29
浮空而越炎洲,入光炼之池,过扶桑之阳东南,远上白云,升至天界。幽仞山巅,琳碧敷华,琼根秀枝,九色云龙蜿蜲腾舞,八霞回空,香风转苑,骞鸾翔凤。但见地雰轻雾、天散浮烟间立有一城垣,高广无比,有四大门,楼峙耸峻,出于云心。其城之端有三万六千寮孔,悉用七宝网以珠缁,地以苍珉,墀道周匝,广远平夷。城中宫殿亦悉高妙,各舍威仪,嵌百宝名珍,紫辉映夜,朗然无翳。
“此处便是紫微宫北极天,天帝之所?”我站在七映紫台上,望向远处紫色香光徘徊的云门,其光之中有二仙端虚而坐,东西相对。
“斋主,不可再往前了。”毛颖稽首,郑重道,“我们能到这,也是托了南昌宫主的登应金口,这一路所遇侍从、上真、大圣才未抚云璈纠过。前方便是紫微宫,不可不召而入,那门前二仙右为无英,左为白元,神力万变,能调六军,降十大怨,斋主不要轻举妄动。”
“何必多虑,我亦未言要进去。”我陈言道,“我到此,不过是一睹这紫微宫的光彩,果然光明赫奕,紫藏交络,三界间上极无上。”
“斋主不是要见天帝?”毛颖诧问。
“他又不在此处。”我淡然道,“劳烦你带我去三元天宝宫,上元日宫皇极天。”
毛颖听罢错愕,但见我笃定无疑,只得移步带路。
楼主:此消彼长奈何  时间:2022-01-27 08:48:50
日宫主春道,寥庭空烟,宫门虚掩,未有侍从看守。
“天帝无嗣,日宫皇极天一直空着。但此处是三元禁地,却为何没有诸仙围绕,空空寂静?”毛颖顾自低语,面生不解,“斋主又为何知道天帝在此?”
我未做多言,陈声嘱咐,“你就在此等我,稍事还要带我回去。”言罢便向宫内走去。
百宝装校,施诸状座,花香灯烛,倾世所有。我行走在日宫墀道,此地圆罗启旦,芒霞迭照,并不亚于紫微宫。庭间泉池周韨围绕,池中涌出宝花,无价香气,遍满虚空。泉池周匝青树,苏牙琳碧,琼枝玉条,盖荫遍覆,常有微风吹动。台下七气浮空,以承宫殿,彩霞流光,祥瑞升沉。
我踱步宫内,在这繁华盛景、殷勤虚立的云庭中,却无一丝辍音,不见一个灵影。如此弥加明盛,香气氛氲,周流十方之所,却空的连微言寂气也无。
良久,我从庭前绕至大殿,殿门仍是虚掩,门缝间透着长明烛光。我贯注心神,推门而入,只见猩红的大柱雄伟庄严,偌大空旷的殿堂上空无它物,只余一副床榻。
床榻上坐着一男子,形容枯槁,面目惨白,银色的蛇身仿佛蚴蟉盘曲,其躯蜿蜒坠地,如同一副悲凉而辽阔的画作,在这猩红的宫内,严凝成了射人的冰澈。
我缓缓向前走去,两旁柱上的竖匾有八个青玉为字的瑑文,“正气化一,一气化平。”
“这么多年,你可知这八个字的意思了?”我站定在他面前,凝声开口。
他看着我,震惊雷霆,目光僵直,犹如酩酊微醉般沉沦,情难自控,“你是谁?”
“不用费事找了,我来了。”
贰负惊愕地望着我,形神空竭,怔住不言。许久,他眼中隐隐透出了内怀欢抃,却又不敢出神的希冀。
“你还是每天都守在这。”我暗自叹息,“不设侍从,不置宫仆,却把这浮夸堂皇、
奢华纷拏的日宫修缮得千年如一日,只为等他回来。”
他举手动情,指尖战栗地抚了抚额间,憔悴地枯朽了眸中刚刚遐映的希望,“你不是她。”
“我不是。”我沉声道,“我是你要找的那个司农。”
“为什么?”他残形脱拔的身形如庇影骞树,飘摇隐没,艰难地直起上身,“我在你的文书中看到了她的相兆。”
“我记录了她所有的回忆,谨承明勅。”我凝思远视,许久复看向他,“大巫于九月十七日日瞑之时辞别,归于北斗。”
“住口。”他踊身动怒,掌间灵力咸悉开度,锋芒纤砺,销金裂鼓般向我袭来。
我振翅阻挡,陈列威仪,含灵御甲,将将抵挡了他的紫琼道威。
他大口喘息,几番想要镇定却悸动难平,只看着我,目光炽热,高亢深视,“我们有符契,她对我施了禁呪,她不会就这么走了,她只是在躲我...”
“你算不到的所有真相,都在九重祀的最后一层。”我收拢了羽翼,一字一句地告之,“那里有他的四十个名字,也有你在这重囚纍纍般的牢宫里追悔的前世今生,冬南、贰负、螣。”
贰负面色神伤,目中孤寂,他的罪,他的追,他的悔,无尽地牵引折磨着他,以至他无力久站,跌坐在卧榻上。
“从始至终,他的心,他的爱,他所有的爱情只给了同一条白蛇,可你却负了他。” 蓄积怨怼,倾念哀思,我凝神注视贰负,“从一介昆仑平民,到三界之主,紫微宫北极天,你已心越五通,身无死地,可你心心继念的却还是欲,欲灭道蛇,万民共工。为什么?”
“大道无极。”贰负浮空而沉吟,“她是道蛇,内圣外王,天下为其所欲,以自为方。而我呢?于庠门之外,拜以致敬,望高礼阁。可说到底,我不过是她微尘世界的一时赴感,她观我,如观掌中,而我观她,却怎么也看不见。这就是分别,也是我注定的结局。”
“你为了消除这种分别,创始共工。可如今的姬氏已经比道蛇还要高踞于三界之上,你所谓的推翻权贵,并没有改变什么,而是重塑了一个新的贵族。”
“她与我,都希望找到一条和治的出路。”贰负抬眼望向我,低声道,“只是她比我慈悲,却只对我残忍。”
“你至今依然认为,你与大巫的无解,是因你身不入大道?”
“那为什么我不记得我是螣了?”贰负严声质问,声音透着落寞,眼神冰冷。“为什么我有水火之罚,阴阳二过,大道之谪?我还能活多久?我又该活多久?”
我闻之怔愣,竟一时难以作答。
“就因我不是道蛇,我有性别,我就不能与她相提并论,不配和她在一起?”
“心入理者,名之为解。”我陈言道,“不应欺骗,不应利用。”
“我短暂的一生,没有一天不深爱着她。”贰负仰视上方,如云之垂,悲戚而沉浊道,“东九夷、南八蛮、西六戎、北五狄,三界九州,边远之方界,我找遍了每个角落。我只想问她一个名字,我可以放弃一切。但她就如大道一样,没有给我机会。”
良久,在这空洞的虚庭间,寂静无声,静默无言。
“是否道蛇和平民之间,是不可逾越的?”我神伤轻问。
“分别,意味着两者不同的路。”贰负看着我,目中晦涩,“她没与你讲么?”
“他说,爱是归宿。”我言道,“我亦认为,爱可以消除这种分别。”
贰负嗟叹,“小爱是自缚,大爱是远离。我曾和你一样,幻想着找到出路。可我们的结局你已经看到了。”
我望着他始终握着那枚早已碎了的符契,细细摸索,紧紧缚于指间,哀怜得如刓截其身,形同梦游。这一瞬,我似乎懂了他为何始终身不随心。也许横贯在他们之间的,远比我所想的渠渊深邃。
我无意留在这充斥着深缘、扭曲、昏冥和悔过的日宫,转身离去。
“沉浮于爱,思心钦恋的结果,终是大道的无心逆情。”身后,贰负的声音流澎缠掣,如同沙尘,“你会明白的。”



楼主:此消彼长奈何  时间:2022-01-30 12:1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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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此消彼长奈何  时间:2022-01-30 12:19:48
第三十一章 卫气

自从天庭回来,不知为何,我一直昏昏沉沉,忽冷忽热。起初我并未在意,只想尽快缉拿回那八重地狱罪魂,但日夜无休、疲劳未息的结果是,我开始目赤咽痛,劳咳壅肺,甚至持续的发烧高热,骨蒸发疹。
直到淡蓝色的斑疹已经从四肢发至心肺,我才意识到,这病怕是有些重了。
半笏斋内,我告假养病一日,大概是昏睡了很久,再睁开眼时,窗外已经漆暗。我勉强坐起身,足指案地,神昏目眩,只轻轻一喘便逆咳吐衄,溅了一身星点的血迹。
静坐在床边,我迷茫地望着手足上又深了一些的蓝斑,寂静不安,旷荡盲然。彼时,门外有窸窣的脚步声,似乎在来回踱步。那人延时片刻,轻轻叩了叩门。
我强撑起身,悄然伏于暗处。他叩了三遍未见应答,便推门而入,被我一把扼住咽喉。
“斋主。”毛颖摄神惊愕,连忙僵硬地打了稽首。
“不是与你讲过,没事别到这屋来。”我见是他,松了手劲,踉跄跌坐在几案旁,“何事找我?”
“我见斋主前日回来疲惫不已,这一天一夜又再没出屋,故来看看。”毛颖望向我身上的血迹,关心道,“请恕直言,斋主面色犹烈火之亢,虚弱倦怠,可是染了疾?”
“无妨,估计是因太累染了风寒,发发烧便好了。”我摆了摆手,淡然道,“多谢劳心。”
“风寒?”毛颖蹙着眉,思索片刻道,“我好歹是个药政,虽比不上名医,但风邪还是看得好的,不若来替斋主诊诊?”
我颔首道,“总拖着也不见好,你看着配两副药,我还有要事不可耽搁。”
“再大的事也要保重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毛颖叹息一声,拱手施礼,切脉以察病情。定息五动之后,他神情严凝,目中未有佳兆,收手推断,长久无言。
“如何?”我问。
毛颖闻声沉言,“斋主患的不是风寒,而是邪在卫气,而且...已经气营两燔。”
“我不懂中医,你直言就是。”
毛颖叹息,怅然道,“若是旁的病症,我怕还吃不准,斋主这病,我却是十足了解。人体各部,五脏六腑,皆以受气,其清者为营,浊者为卫。营气柔和,而卫气滑利,无所不到。卫气之于人体,本是防御外邪、温养全身、调控腠理。可斋主身上的卫气太过剽悍,固摄一面,郁积不散而未得运化,故而生了阳盛的热性病变。”
“可有法可医?”
“内服丹药,外施针刺手法,再一日一夜五十周于身,昼日行于阳二十五周,夜行于阴二十五周,周于五脏。方可暂时化解。”毛颖望向我,见我面露不解,再次释言,“斋主若是不谙中医,那这卫气在西医讲便是淋巴液,它有循环网络,至皮下组织。”
“你是说,我得了一种免疫系统的弥漫性炎症?”
“正是此意,而且据我所知,西医没有更有效的治疗办法。”毛颖具述道,“症结就在卫气,此病的医治没有药到病除之方,只有反复调理。在行周天中,须得时刻注意营气卫气要相行相随,卫气运行二十五周时,营气也要运行二十五周,以合大衍之数五十。”
“我为何会突生此病?”我不解问。
“我亦未知。”毛颖延时片刻,叹息道,“我之所以对此病如此通晓,是因曾经见过与斋主之脉象、病灶都极为相似的病患。”
“谁?”
“祖龙。”毛颖哀言,“我初时乃为大秦的中书,注记官府簿书,自六统前便在始皇身边。我眼看着他起初只是头痛神匮,有时大热烦渴,喘憋气促,渐渐开始视物错督,发斑疹,或吐血蛆血。御医为始皇诊断无数,所有药方仅仅只是消解恶候,迨至两日便又有症状。后来,始皇令道士韩佟以辰砂炼化元水,发现服用元水,竟可立即康复无碍。此后,始皇只能依靠元水维持身体。”
“何谓元水?”
“水银,汞。”
我思及大巫在九重祀时曾提道,黑龙必须依靠大量的水银以稳定身体,便问向毛颖,“以大秦皇帝之伟略,不惜长期饮服剧毒,竟未寻得彻底根治之法?”
“祖龙遍寻了天下丹道一派,亦服食了无数丹药,但其中的有效成分,都只是汞而已。如若不服,隔不了几日便又发作,病情更为严重。”毛颖叹息道,“祖龙曾言,能治他之病者,只有巫彭。可惜那时彭祖已经身死锡安,始皇思及十巫中的巫姑乃是彭祖弟子,其道力及医术不亚彭祖,便亲赴东海寻找巫姑医治。但无奈大道谪之,那一年荧惑守心,祖龙重创于沙丘,幸而彼时帝陵已成,祖龙只得退居骊山。”
荧惑...我暗自揣度秦皇之死是否与佛有关,却忽发重咳,拧眉强忍道,“他的陵墓中水银成江海,是否早有储备?”
“祖龙高瞻远瞩,帝陵中确有大量元水。”
“既如此,他为何一直未再现世?”
“不能脱身。”毛颖道,“大道启示,荧惑守心,始皇帝死而地分。祖龙于帝陵出来之日,便是死期。”
“一块石头上的预言,过了两千多年,他竟仍然忌惮。”我摇了摇头,身体愈发不适,“那以你之见,我这病与黑龙相同,便也要饮汞?”
“还未可断言。”毛颖道,“斋主可待林天尊回来详诊医治之法,我且先按祖龙曾服过的经方开几副药剂,云母、血竭、麒麟竭、朴消、太一禹余粮、黑石脂,辅以玉泉。我这便去月宫取来,斋主稍候。”
毛颖言罢便急急出了门,再回来时手中拿着一只药罐子与各类药材。药材中大多为金石,毛颖以乌米酒及地榆酒化之为水,饵以为丸,又研磨成粉,兑入玉泉,制为石膏。
我艰难服下,其味重如金浆,却顿有清瘟败毒、益气化瘀之感,随症也有所减轻。此后毛颖告辞,我便依其所言行运营卫二气二十五个周天。
楼主:此消彼长奈何  时间:2022-01-30 12:21:54
第二日,感知康复不少,身上蓝斑虽未化,但温症已解。我本想动身前往人间,却在出门时碰见了后土的差吏。太府卿桑弘羊急诏,今日仲春亥日,正是天帝亲耕的日子。
桑弘羊不敢怠慢天帝要听我汇报黄河治理一事,故无论如何也要我务必到场。他自然不知天帝的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和我交流。其意无外乎,这是后土从未有过的大事,要作善知识,要群臣尽节,要表地坤之粢盛...总之要让天帝满意,施以玄佑。
桑弘羊情真意切,我也深知他不甘只做个后土太府卿,加之我对其在经济领域的建树颇为敬仰,便答应前往亲耕大典,并找机会在天帝前为其表表佳言。
新都郊野的神农坛,丹旌吐云,灵幡飘飘,华猋雰雰,空乐长鼓,浩浩汤汤的天界诸仙、地界神族、侍从金童群生俱会。五精开道,双景翼轩上载了一千二百位天人,神力周备,众乐齐奏,如飞云之旋天,似回波之引流,神光发外,其气不绝。
金光理御中,有一凝精宝车,香云缠盖,庆霄四冥,腾皇整辔。尔时,玄风鼓太无,天乐演微音,礼乐声毕,众神诛仙说步虚已,重复稽首礼拜天帝。正中之时,只见天帝于宝车中不缓不急地步下神足,登於云霞宝座,盻看六合,真光四照,抬手示意安庠而起。
我随众仙起身,抬眼望向贰负,他一身紫色法铠,内着云锦宝衣,游气潜形,神仪澄湛,相比在日宫所见时的散发陈襟,可谓反荣枯朽,灵虚复章。如今的他,所散发出的道气,譬如大海、空生自然。似乎在他眼中,只剩下天地、山川、神仙、地祇、蛸翘,流澍无极,随其灌溉,而再也看不到那份对于情的怨咎与失败。
“夫农,天下之本。其开藉田,吾亲率耕,以给宗庙粢盛,种食未入、入未备者,皆赦之。”贰负凝思远视,说此语已,俯而弹指数声,只见他下方那块供养亲耕的籍田上,霎时生长出了小麦、稻谷、桑树,而其地周围河海腾波,涌出条条大鱼。
“帝籍亿万亩良田,使民如借,以奉宗庙致孝,以训于百姓在勤,勤则不匮,子孙躬知稼穑之艰难无逸也。”贰负遂抬手结印,挥于上界,告言,“良田桑渔畜,防遏万原之端,拥未萌发于机上,使合生复根,亿兆藏初,唯守一道。”
言罢仰而弹指,将那一亩三分天帝籍田借于人间,济助亿万民脂,粮安天下。
天帝的弹指一挥,人间便又有十年丰收。是时众神各仙起礼而作谢言,皆叹言天帝之大慈怜愍、荷负恩造、流霈之泽。
贰负垂目言道,“我与大众之体,光气微妙,未可全同。尔等群臣,男子亲耕,后妃亲蚕。”
一众仙人听闻,尽皆欢喜,礼谢天帝,言毕便纷纷从云中落足地下。在新都郊野,效仿天帝做法,男子冕而青纮,躬秉耒,开垦耕作。而一众眷属后妃则绕着桑树,养蚕织布,纺出丝丝彩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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