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运4

射屁股箭2021

一苇 述

从前有个张三，小时候特别顽皮，长大后依然淘气，别的本事没有，就爱吹牛皮，死的能吹成活的，大石头能吹到天上飞。
话说有一回，他岳丈大人过六十大寿，张三提了一篮子面筋去贺寿。走到半路，经过一座小桥，桥下有一群鱼，游来游去蛮快活。张三看那鱼有趣，一时顽皮，抓起一把面筋撒下水去。鱼便全抢上来争面筋吃。张三见鱼吃得欢，越看越高兴，就不停将面筋撒到水里，不知不觉，篮子里面筋越来越少，只剩下一把了——张三不禁发起愁来：“面筋都让鱼吃光了，拿什么给岳丈贺寿呢？”
他走下桥，来到小河边，河边泊着只渔船，渔船上有张鱼网，张三走上渔船，把最后一把面筋撒下水，河鱼一涌而上抢面筋吃，张三就势撒下鱼网，哈哈，网了个正着，一个走不脱，拖上来满满一网鱼。张三把小鱼放回河里，挑选大鱼放入篮子，不一会儿，就装了满满一大篮。有了这一篮鱼，张三心里快活，唱起歌朝前走，走呀走，走到一座寺庙前，见大香炉里插满了香棒，他随手把香棒全拨出来，一根根插到鱼屁股上。

他岳丈见张三满脸笑容，提着满满一大篮鱼来贺寿，也十分欢喜，接过鱼篮便递给他丈母娘：“咱女婿提了鱼来贺寿，连年有鱼好兆头哩！快拿去弄干净，烧来吃。”
丈母娘一看鱼，就奇怪：“咦，女婿呀，你这鱼怎么屁股上插着红香棒呢？”
张三信口吹牛说：“这是我射的屁股箭哩！我到河边猎鱼，见一条大鱼就射一支屁股箭，射了半天，才猎得这一篮鱼来给岳丈贺寿。”
“什么？你说这鱼是你射屁股箭射来的？”
“没错，就是射屁股箭射来的！这可是我的绝活，从小到大练出来的，实打实的真功夫，一射一个准，百发百中，箭箭不离沟子门！”
他岳丈一听，大吃一惊，想不到女婿竟有这么厉害的本领，不禁对他肃然起敬：“贤婿，我昨日去集市，见官府贴出榜文，说西山有只吊睁白额大老虎，谁要能射杀它，赏赐白银三百两，招为打虎勇士。你箭箭不离沟子门，不如去揭了榜文，也好为民除害。”
张三两杯酒喝下肚，继续吹道：“我箭箭不离沟子门，西山那只纸老虎，我会怕它？明日就去揭了榜文，上山射虎！”
岳丈大人等不到明日，兴冲冲跑往市集，一手揭下榜文，带了两个官差回家：“我这女婿会射屁股箭，百发百中，箭箭不离沟子门，他定能除去恶虎，为民除害！”
那张三看见官差，吓了一大跳，喝下去的酒全变成冷汗。但事到如今，躲也躲不开，逃也逃不掉，只得硬着头皮跟官差去了。
来到县衙，县官正为西山老虎烦恼呢，见来了一位射屁股箭的英雄，一时忧愁全消，眉开眼笑：“英雄，你来得正好，你上西山射虎，需要多少兵马？”
张三壮着胆说：“我从小练成射屁股箭，箭箭不离沟子门，有这实打实的真功夫，实在无须帮手，你只要派六个人敲锣打鼓，在山脚下呐喊助威就行。”
县官一听，这事容易，当场答应下来，派了六个官差带了锣鼓前去助威。于是乎，一行人来到西山脚下，张三让锣鼓队在山下待着，自己一个人背弓箭上了西山，爬到一棵大松树上。
再说那只吊睛白额大老虎，听到锣鼓喧天，心里也着慌，走出洞来，闻到生人气味，抬眼一看，只见张三高高蹲在树上，正看着它呢！那老虎腹中饥饿，一声怒吼，高高跃起，朝张三猛扑过去。
张三吓得屁滚尿流，只能闭上眼等死。没想到，张三站得高，老虎蹦不上去，又用力过猛，一下撞在老松树的大树杈上，头朝下屁股朝上卡在那里，上也上不来，下也下不去。
“妈呀，真是天赐良机！”张三连忙弯弓搭箭，把箭袋里的箭一支支射进老虎屁股去，老虎挨了一屁股箭，疼得拼命挣扎，一下子从树杈挣出来，径直往下掉，头朝下撞到大石头上，摔死了。
张三见老虎没有动静，就爬下树，跑下山，喊来待在山脚下的锣鼓队员，大伙儿合力把大老虎抬回了县衙。县官见张三除了恶虎，细细看老虎屁股，果真密密麻麻插满了利箭，不由得竖起大拇指，对张三大加赞赏：“果然箭箭不离沟子门，真是神射手啊！”

县官当即奖励张三三百两白银，命人大摆庆功宴，又连夜写好表彰文书，把此事上报州官，州官又上报京官，京官又上报给皇帝。
皇帝听说有这样的奇人，亲自召张三上京城，对他说：“最近番邦侵犯边境，听说你射屁股箭功夫了得，箭箭不离沟子门，朕任命你为边塞先锋，若能打退番人，重重有赏！”
张三到了边塞，立马让工匠连夜打造弓箭。番人探听到这人射屁股箭的本事，个个吓得面无血色，双手捂住屁股，远远迁到土耳其去了。从此，边塞太平无事。皇帝大喜，立马赏赐张三黄金千两，又加封为神箭大将军，派他去草寇山平定草寇。
张三带了大军，浩浩荡荡朝草寇山开去。
贼头听说射屁股箭将军前来平寇，立马召集草寇，高声训话：“听说这神箭大将军专会射屁股箭，箭箭不离沟子门，百发百中，一射一个准，咱要早作防备！”
草寇们怕被屁股箭射中，人人找到铁匠铺，个个打了一面铜锣，挂在屁股后面挡着，以防利箭射中沟子门。
张三来到草寇山，趁黑夜上山平寇，一边走，一边命令大军齐声高喊：“开——弓！开——弓！”
草寇一听开弓，吓得摸黑起身，急匆匆往屁股后面挂好铜锣，在山寨左冲右突。草寇们这一跑，屁股后面的铜锣便“铛铛铛……”响个不停。
贼头听到“铛铛”响，以为屁股箭射中了，吓得从床上跳起来，大喊：“兄弟们，快跑啊！这箭法真准！果然箭箭不离沟子门！快跑！快跑！不跑就来不及了！”
只一会儿工夫，草寇山的草寇丢盔弃甲，跑了个精光。


后记：今日新年，我在整理这个故事。一边写一边笑，小孩跑来问我笑啥，我说妈妈写文章呢，这文章特别好笑，我一边笑，一边让番人迁去土耳其。
我就这么笑着烧了早餐，到中午又烧午餐，打开盐罐子，才发现昨日竟然忘记买盐！大年初一没有盐，那该怎么煮鸡呢？想了半天，记起不知在哪看到过“三杯鸡”，于是乎加一杯油，一杯酱油，一杯红酒，再加桂圆和红枣，用压力锅一煮，打开时竟然香味扑鼻，一尝十分好吃。
今日能做出美味好菜，想来是这个故事的功劳，它教人心情愉悦。否则绷着脸流着泪，那是煮龙肉都不好吃。

本故事参考资料：浙江民间故事《射股臀箭》；甘肃民间故事《箭箭不离沟子门》；以及其它相关故事

好运5

狐仙送来金豆豆2021

一苇 述

早时有个曲婆婆，她可能干了，会给人接骨、按摩、针灸、刮痧……不过，她最擅长的，还是给产妇接生。方圆十八里，远近十八村，她接生的娃娃几百几十个，从来母子平安，没有过丝毫闪失。
曲婆婆的儿子媳妇就不如她有能耐了。她儿子曲大宝只会织鸡笼，曲大宝的媳妇儿只会养鸡煮饭，她孙子不爱读书，恁是淘气，整日家只会翻跟斗打滚儿。
话说那日清晨，曲家媳妇一边喂鸡一边唠叨：“整日家只会给别人编鸡笼，瞧自家鸡笼都破烂了，散架了，也不肯动手做一个……”
曲大宝一看，果然自家的鸡笼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了。他呵呵傻笑，马上削了竹蔑条，蹲在院子前，织起新鸡笼来。
忙到黄昏后，月上柳梢头，那新鸡笼总算编好了。曲大宝请媳妇儿过来看，媳妇儿见新鸡笼又大又结实，乐得笑眯了眼。她把曲大宝最爱吃的鱼香茄子端到他面前，又是添茶又是斟酒，好生侍候他吃晚饭。
晚饭还没吃完呢，院子外头响起敲门声，开门一看，门外站着四个瘦高大汉，抬着个崭新轿子，一见曲婆婆，急匆匆送上拜礼贴子：“曲婆婆，我家少夫人难产，已经折腾一夜一日，如今万分危急，烦请婆婆辛苦走一遭。”
曲婆婆心地好，素来有求必应，听得产妇危急，二话没说，赶紧上了轿子。
那四个瘦大汉跑得飞一样快，抬着轿子穿沟过路，不一会去到后村，钻入一片矮树林，没过多久，来到一座宅子门前。那屋主人早站在门口迎接，急急引了曲婆婆入屋。曲婆婆听得产妇呻吟痛苦，连忙上前帮忙，又是按摩揉捏，又是刮痧灸艾，忙到深夜三更，那少夫人总算产下婴孩。
婴孩放声啼哭，产妇渐渐平静，安稳入睡。曲婆婆也长舒了一口气，在屋中央八仙椅子坐下，只累得不想动弹。
这时屋主人过来招呼她，给她斟了一杯美酒，又端上来一个大金元宝：“婆婆今晚辛苦劳累，挽救了我妻子孩儿，大恩大德无法言谢，这一点心意，请婆婆收下。”
曲婆婆也有些见识，见那金元宝大得异样，又刻着朝庭的印记，怕惹上官非，推托说：“只是举手之劳，官人不必客气。”
屋主人见她不要，命人提上来一袋大黄豆：“婆婆仁心厚德不收财帛，就带这袋豆子回去吧，请务必不要再推辞！”
曲婆婆想起家里要做豆腐，也就不再推辞，收下了那袋黄豆，屋主人送她出门，曲婆婆怀抱黄豆，上了轿子。
那四个大汉抬起轿子，又飞一般奔跑起来。
当时曲婆婆劳累困乏，坐在轿子里往后一靠，闭上眼就睡熟了。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听得周遭有人吵吵嚷嚷，大力拍门，睁开眼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天已经大亮，她自己竟然正坐在那新鸡笼里头，怀里还抱着一袋大黄豆。
曲大宝和他媳妇儿解开鸡笼门，把曲婆婆拉扯出来：“娘呀，你不是去给人接生么？怎么却在鸡笼里头？”
曲婆婆把昨晚遇到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又说：“瞧，他们给的豆子还在呢！”
曲大宝接过袋子，觉得沉：“怪事，这豆子也太重了！”
他把袋子放地上，解开了袋口，金灿灿的晨光照耀下来，豆子璀璨生光——哪里是什么大黄豆呀，全是货真价实的黄金豆子！
曲婆婆一家人就这样发了财，生活无忧无虑。有人说，她那晚遇到的不是人类，而是狐仙。但也没有法子考证了——狐仙长什么样子，我至今还没有见过呢！你见过吗？

后记：今日在图书馆，看到一本《民间故事大全集》，由头翻到尾，觉得最有价值的是这个故事。
看完，书合上，我开始写字。
嗯，就是这一篇故事了，它是不是特别有聊斋风味？你瞧，我的兴趣点与蒲松龄很不同，我觉得最好玩的，是曲婆婆坐在鸡笼里……

本故事参考资料：张蒙琼《民间故事大全集》

好运6

陈仰忠2021

一苇 述

东莞人陈仰忠，生性好赌，嗜爱喝酒。常言道十赌九输，他输光家产，输掉了老婆，独自跑到广州街头，给人抬轿子度日。
每日出力出汗，挣得几个辛苦钱，也总在小赌馆输光输净了。

那天夜里，一轮弯月升上柳梢头，陈仰忠醉熏熏从赌馆出来，衣袋空无一钱，只留得一只“九万”（麻将牌名）。
他走到一个破落街角，遇见一个打扮成财神爷的家伙，那家伙满身酒气，手里拿一副赌牌，唤住陈仰忠：“来，赌一把！”
正好街边有张石桌子，两人对面坐下，陈仰忠摸出那只“九万”，“啪”一声扣在桌上：“我押九万两。”
于是那位财神爷发下赌牌，翻开一看，却是陈仰忠赢。
“给钱！”
那家伙冒出一头冷汗：“我天地财神，欠你九万，绝不少一两。”他掏不出钱来，不敢久留，举袖遮面，拍拍屁股，走了。
陈仰忠酒意沉沉，也没在意，仍旧每日抬轿、喝酒、赌钱。

却说金山寺有位高僧，名叫了恩大和尚，他每日虔诚供佛，只可惜庙宇残破，一场狂风暴雨，大雄宝殿塌了下来，从此寺庙再无香火。
了恩大和尚不忍遣散僧众，马死落地行，亲自领着一院子和尚开荒种地。没想到，几锄头下去，竟给他锄出一库金砖来。拾起来一看，每块金砖都刻着“陈仰忠”三个字。
“阿弥陀佛——天无绝人之路，金山寺可以重修起来了。”
当晚，了恩大和尚梦中见佛，佛对他说：“你是出家人，不作盗窃事，这金砖动不得。你要去广州化缘，找到轿夫陈仰忠，请求他捐一座大雄宝殿。”
了恩大和尚掩埋了那库金砖，怀揣一本香油薄，手握一个破钵头，一路化缘到广州城，寻找轿夫陈仰忠。
然而，人海茫茫，到哪里找呢？

俗话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一天，了恩大和尚来到广州的市井，穿街过巷，走到一家小赌馆门口，听到里头有人说：“陈仰忠，回去吧，你又输光了！”
了恩和尚急忙入屋，找到陈仰忠，双掌合十，朝他行礼：“陈仰忠施主，求你大发慈悲，为我金山寺捐赠一座大雄宝殿，重塑佛祖金身。”
大伙儿听完这话，笑得前仰后合：“抬轿佬如今输剩一条底裤，穷得露出骨头，捐个屁给你！”
那陈仰忠虽则穷困潦倒，倒也风流旷达：“哈哈哈，好！好！好！不过一座佛殿，我捐！”
他接过香油薄，大笔一挥：“东莞人陈仰忠，认捐金山寺大雄宝殿一座。”
了恩和尚千恩万谢，又是念佛，又是施礼，喜滋滋回到金山寺。
得到金主陈仰忠允许，了恩大和尚启用了那批金砖，修建起一座宏伟的大雄宝殿，给佛祖重塑了金身。俗话说“人赖衣妆，佛靠金镶”，很快，金山寺的香火再次兴旺起来。

不过呢，建起一座佛殿，重塑佛像，只花费了六万两黄金，剩余的三万两，如何处置呢？
了恩大和尚感激陈仰忠慷慨捐赠，向山脚下农家订做了十八根竹扁担，十八对箩筐。然后他派十八位壮年僧人，挑起十八担金砖，穿街过巷到达广州，找到陈仰忠，把三万两金砖送还给他。

面对天降横财，陈仰忠喜出望外，他去到和天地财神的相遇的地方，把整条街买了下来，重新建筑，取名为“仰忠街”。
后来，他在街面开了一家小赌馆，娶妻生子，快快活活度过了下半辈子。

后记：很小很小那会儿，我祖父给我讲过这个故事。当时年纪太小，时代又太久远，我偶尔追忆，只能记起金砖上刻有名字这事儿。这回，得到刘万章《广州民间故事》，书中竟收有仰忠街故事的两个文本！
我读着，惊喜莫名。有一种根须突然伸入大地深处的感觉——源源不断的力量，突然从大地深处涌起，贯注入我的身体里。它让我重新回到童年——乃至，童年以前。
是的，我重新回到那个混沌蒙昧的小女孩身上。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去想，只全神贯注浸润在故事里。她的心，像一颗果子，像一颗种子，长着根芽，完完全全，是活的，生长着。

本故事参考资料：刘万章《广州民间故事》；《仰忠街故事》 金畹芬 搜集采录；《仰忠街故事》 英雄 搜集采录；仰忠街》 百度百科

好运7

活捉金马驹2021

一苇 述

从前有一户人家，新娶了一位媳妇，这位新媳妇一当家，就遇上百年不遇的荒年。那一季，粮食打上来及不上往年的一半，交完赋税已然所剩无几。正常吃饭是撑不到下一季收粮了，眼看着一大家人要挨饿，怎么办呢？
这当家媳妇年纪虽轻，却很会打算，她把全家人召集到饭桌前，说：“俗话说‘父子合力山成玉，兄弟同心土变金’，咱一家人心往一处捆，劲往一处使，不愁渡不过荒年。现在我定下三条规矩，请大家务必遵从：一是多种十亩青菜；二是多养十口猪；三是无论男女老幼，从外面回来都要带一把泥土，堆在门前榆钱树下。”
这话儿一出，大伙儿炸了锅，一个说：“种那么多菜干嘛？”
一个说：“人都不够粮吃，十口猪怎么养活？”
一个说：“种菜养猪还好说，堆土做什么？”
当家媳妇也不多作解释，她神色凝重，一一分派了活计，然后带头在榆钱树下堆了一把泥土。

过了些日子，十亩菜地长出各式各样的青菜，人吃不完，就剁碎来喂猪。又过了些日子，猪圈有一头猪长肥了，当家媳妇说：“现在好了，咱挑那个大猪宰了吧！”
这话儿一出，大伙儿又炸了锅，一个说：“又不过年，又不过节，杀猪太奢侈了吧？”
一个说：“那个大猪还能再长呀，现在宰合适吗？”
一个说：“好主意！这阵子青菜吃多了，正要猪油垫肚子哩。”
于是宰了最大那口猪，一家子美美吃了一顿，剩下的都腌起来。接下来的日子，每天割一点肉，拌在菜里剁碎了做馅，成小元宝一样的菜肉饺子，煮得喷喷香，又好吃，又能顶饥饿。
一日又一日，细水长流，别的人家有去逃荒的，有在家挨饿的，这家人却和和美美，维持着温馨的生活。
往后，他们一个月杀一头猪，每日有肉有菜，顶了大半的主粮，到了下一个收粮季，粮食还有些许剩余。

再说门前的大榆钱树下，每人每天攒一把泥土，加上猪粪，堆成了一个高耸的肥料垛子。
一天晌午，来了两个胡人，围着老榆钱树转悠了几圈，嘀嘀咕咕商量了一回，对当家媳妇说：“我们出五百两银子，买你这个土粪堆，怎么样？”
当家媳妇心想，这堆肥虽然好，但是也值不了五百两白银呀，难道有什么奥秘？
她好酒好饭招待两位胡人，请他们说出土粪堆的奥秘，可是胡人一心只想成功交易，不肯说出原因。
当家媳妇只好安置胡人在客房住下，交易的事第二天再作定夺。

熄了灯，一家人都睡下了，当家媳妇不放心，蹑手蹑脚躲到客房的窗户底下，偷听胡人说话。两个胡人正在谋划，一个说：“那堆粪里准定有个金马驹，问题是，怎么唤它出来？”
一个说：“这不难，只须等到三更，这家人睡熟了，月亮照下来，你拌一簸箕草料，我打一木桶井水，你唤一声‘金马驹’，我唤一声‘出来哟’——咱俩一连唤三叠，不愁它不出来。”
“嘿嘿，金马驹一出来，马上套起笼头，牵走了事。”
……
当家媳妇听明白了，立即回到自己屋里，唤醒丈夫，如此这般作好了安排。等到三更，月亮堂堂，万籁俱静，夫妇俩用红绳子编好一个马笼头，拌好一簸箕草料，打上来一木桶井水，来到那个土粪堆跟前，男人唤一声：“金马驹！”女人唤一声：“出来哟！”
一连唤了三叠，只听得“哗”一声响，大土堆裂开一个大口子，“咴——”一声，活生生跳出来一个金马驹儿。
夫妇俩走上前，给金马驹套上笼头，牵回自己屋里。
那两个胡人因为喝了烈酒，睡得沉，一觉醒来已是五更天，到土粪堆跟前一看：土堆中央豁了个大口，金马驹已经不在了。
于是他们互相埋怨起来，一个说：“哎呀，都怪你，干嘛睡那么死？”
一个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金马驹不是我们的。走吧！”

胡人走了，天亮了，太阳出来了，当家媳妇把金马驹牵到大门口，金马驹扬起脖子，高声叫唤，尾巴一沉，屙出来一堆金蛋儿。
朝晖照耀，一颗颗蛋疙瘩全是纯金的！
捡起金黄蛋，大伙儿纷纷夸当家媳妇有本事。
当家媳妇说：“还是那句老话，‘父子合力山成玉，兄弟同心土变金’。这事儿，咱家每个人都有功劳呀！”


后记：这则故事是“巧媳妇当家”与“胡人识宝”的结合体，它结合得如此巧妙，金马驹的出现真是神来之笔。
故事里，当家媳妇是这个家的灵魂，她所有努力只有一个目标，就是让一家人在大地上存活下去。
中国人能够历经苦难而生生不息，大概与这一类人有关吧？

本故事参考资料：民间故事《新媳妇当家》 王荷清 搜集整理

好运8

幸运儿2021

一苇 述

从前有个大富翁，家财万贯，拥有千顷良田，但是一直没有孩子。他想要一个孩子，想得心烦意乱。终于有一天，他决定不再想这事了。于是他请来一位卜卦师，对他说：“我要去收养一个孩子，当作亲生儿养育，以后让他来继承我的家业。请你给我卜算一卦，指示我找到一个命运好、有福气、长大后能守住家业的孩子。”
那天正月十五元宵节，刚刚入夜，月亮又大又圆，卜卦师在月亮下卜了一卦，就在卦象生成的时候，一颗金色星星从天上掉落下来。卜卦师说：“幸运之神已经眷顾。你现在出发，朝金色星星降落的方向寻找，你的养儿正在茅棚出生。”
富翁出了门，沿着铺满月光的路，走到一个贫穷的村庄。在一家茅棚门口，他听到初生婴儿的啼哭。
他走入茅棚，看见一对忧愁的夫妇，还有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他对婴儿的父亲说：“荒山只长野草，穷人家的娃娃要受苦。你不如把这个孩子给我，我会像对待亲生儿子一样养育他。”他又对产妇说：“我选中他作养子，他是个幸运儿，以后跟着我，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锦缎绫罗，我不会亏待他。”
富翁在产妇身旁放下一堆碎银子，把孩子抱走了。因为那颗金星星的预兆，他给这个孩子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他“幸运儿”。

幸运儿果真给富翁带来幸运。才养了三个月，富翁的妻子竟然怀孕了。得知将有自己的亲生孩子，那富翁的心思马上改变了。他想，我以前因为没有亲生孩子，才去收养别人的小孩，现在有了亲骨肉，还养他做什么？这么一想，他半夜起身，把熟睡的幸运儿抱到城门口，丢弃在牛马行走的小道上。放下孩子，他转身离去，心想待会儿城门大开，牛马成群踏过，这婴孩再也难以活命了。他越想越高兴，脚步越走越轻盈，心中如释重负。
清晨，城门开了，一个牧人赶着一大群黄羊和水牛，从牛马道经过。牛羊看见道路中央的婴孩，都停下脚步，不再往前走。一头正哺乳的母黄羊跪下来，给婴孩哺乳。牧人走上前，抱起婴孩，见他眼睛明亮，天庭饱满，双腿蹬踢起来很有力量，心中十分喜欢：“看来，我和这个小孩，有父子的缘分。”
牧人把孩子装入大背褡，背到山上的草场，一边放牧一边养育他。

过了两个月，消息传到富翁耳朵里。富翁心里怎么都放不下这件事。他惦记着那个孩子，思来想去，夜夜睡不着觉。终于，他亲自上山，找到那个牧人：“你捡到的那个小孩，其实是我儿子。那天仆人喝醉酒，把他遗落在牛马道上。我与我的孩子骨肉至亲，正所谓血脉相连，不能分开。我必须把他带回家去。”富翁送给牧人一笔钱，把幸运儿抱回家。

抱得回家，日夜相对，富翁越看越烦恼，终于忍不住，咒骂道：“你这活该鸡啄鹰叼的鬼娃娃，上回牛马不曾踩死你，这回我送你到大河去，看你还怎么回来！”
富翁做了一个铁箱，把幸运儿装入箱里。他钉好箱盖，趁着夜色，把幸运儿扔进大河。看着急流冲走铁箱，富翁心满意足，转身离去。
但是，那只铁箱在水里漂来漂去，总也没有沉下去，仿佛一直有人在水底下托着它似的。它漂呀漂，漂呀漂，漂到水阔流缓的芦苇丛，靠在那里，不走了。
清晨，一个渔夫到河边撒网，见芦苇丛中有一只铁箱，就打捞起来，撬开箱盖。盖子一掀开，幸运儿举起双手，嘴巴儿一咧，“格格格”笑起来。渔夫见他肤色金黄，眉目清秀，胳膊腿儿长得壮实，不由得十分喜爱：“看来，这个娃儿，和我有父子的缘份。”
他把幸运儿抱回家，每日蒸鱼煮虾，用最好的食物喂养他。

又过了两个月，消息再次传到富翁耳朵里。他的心不得安宁。他又再日夜想着那个孩子。终于，他再也忍受不了烦恼的煎熬，就沿着河岸找到渔夫：“你捡到的那个小孩，其实是我儿子。那天仆人发了癫病，竟把他装入铁箱丢进河里。幸亏你救了他。此生此世，我对你感恩不尽。”富翁送给渔夫一笔钱，又把幸运儿抱回家。

抱回家养了一阵，富翁老婆的肚子一天天变大，富翁看着幸运儿，没有办法容忍他：“唉，留着这个非亲生的孩子，始终是个祸害。”
于是，天没亮他就起身，把幸运儿抱到森林深处，去到人迹罕至的地方，把他丢弃在荆棘里。
“这回总算清静了。就算不给野兽吃掉吧，也得活活饿死！”
没想到，富翁刚走，就有一个采药人来到这里。他见荆棘丛有个孩子，就用药锄锄开荆棘，把孩子抱起来，放到采药箩里。他很高兴，对自己说：“今日不仅采到灵芝，锄到人参，还拾获一个好孩子。这真是难得的运气。我看这个小孩儿，和我有父子的缘份。”
富翁听到这个消息，整日坐卧不安。他食茶不甜，吃饭不香。终于还是找到那个采药人：“你拾到的小孩，其实是我儿子。那天侍女怀恨我，把他丢入荆棘丛。你救了他一命，真是胜造七级浮屠啊！”富翁送给采药人一笔钱，第三次把幸运儿抱回家。
“牛羊不踩你，河水不淹你，深山大岭的野兽也不吃你，你果真是福大命大的幸运儿。好，善始善终，我把你养大吧！”
富翁把幸运儿留在身边，让他与自己的亲生儿子作伴。两个男孩儿，一同玩耍，一同吃饭，一同睡觉，一天天长大了。

长到六七岁，两个孩子一起开蒙读书。孩子一读书，富翁的心又倾斜了。他的亲儿子天资愚钝，认字读书时，先生教几十遍总记不住。养子却聪颖有才华，读书过目不忘，各种学问道理，一提一点就百晓千通。虽然如此，但兄弟俩总形影不离，相亲相爱。养子真诚爱护弟弟，弟弟也依恋着哥哥。

时间不长脚，长翅膀。转眼间，养子已经长到十一岁，亲儿子也十岁了。眼看着那幸运儿像棵春树，越长越挺拔茁壮，富翁愁白了头。他心里像给火烧一样焦灼不安：“我的亲儿子不成器，以后哪里是这个养子的对手啊！我再不把他除去，等他成了气候，不就太晚了么？”
于是他到砖瓦窑去，找到火窑老板，塞给他一斛黄金：“这斛黄金送给你，我和你做个交易。”
火窑老板一见黄金，当即两眼发光：“受人钱财，为人消灾，你只管吩咐。”
“明日，我会差遣一个孩子来取碗碟，那孩子是我心头大患，到时你把他推入火窑，烧死了事。”
火窑老板见钱眼开，马上答应了。
第二天上午，富翁吩咐养子：“我跟火窑老板买了几套碗碟，你挑起这竹筐，去取回来。”
养子挑起竹筐，出了门，朝火窑走去。走了一小段路，来到一棵大青树下。他的弟弟正在那儿，与一大帮男孩玩抽打陀螺的游戏，见他过来，一把拉住：“阿哥，我与他们打陀螺赌钱，钱全输光了，你帮我赢回来！”
幸运儿放下竹筐，替弟弟玩游戏。只两个回合，就赢回二十文钱。弟弟乐得直拍手：“阿哥，你接着玩，不要停。”
“玩不得。爹爹叫我去火窑挑碗碟呢！”
“不碍事，你接着玩，我替你挑！”弟弟挑了竹筐，蹦蹦跳跳跑去火窑。
窑老板问他：“你是来取碗碟的么？”
“是的！”
窑老板把他领到火窑口，往里一推，把窑门一关。弟弟就这样被烧死了。
到了中午，幸运儿赢了九十文钱，用前襟包着，跑回家：“阿弟，好阿弟，快来看，我给你赢了好多钱！”
富翁一听，忙冲出来：“你没去火窑挑碗碟么？”
“阿弟叫我替他玩陀螺，他替我去挑了！”
“啊！”富翁当场昏倒，“坏了！”
整整过了三天，富翁才清醒过来。他气恼郁结，只感觉闷火烧心脾。那闷火烧得他周身失了力气，全身上下骨头酸痛。他耳朵听不清楚，眼睛看不明白，在床上病恹恹躺了六年。

六年过去，幸运儿长到十七岁了。他高大结实，模样儿英俊帅气，待人和气，处事很有智慧，一家上下，上至尊长老人，下至仆人侍女，没有一个不喜欢他。富翁表面上装出事事依靠他的样子，心里却把他当作眼中钉、肉中刺。
“如果不是这个可恶的孩子，我不会失去我的亲儿子，更不会得这场大病。无论如何，我绝不能便宜了这小子。”富翁思量来，思量去，总思量不出好法子。
富翁有个远房堂弟，因为犯过事，在绿林山当了山大王。这天，堂弟差人捎信来，给富翁送来一箱上好的绸缎。富翁读了信，眉头一皱，计上心头。他支撑着坐起身，给这山大王写了 ：“堂弟呀，我这养子十恶不赦，他把我害惨了啊！他一到你那里，你只管把他乱刀砍死。我会重重酬谢你。”
富翁把信封好，命幸运儿带上三箱金珠宝贝，去拜望那位山大王。
幸运儿把箱子搬上马车，把信揣在怀里。车轮子“骨碌骨碌”响，攀山涉水，走过一个山寨又一个山寨，来到绿林山脚下。
山脚下有一家酒庄，酒庄门口种满杏花，花丛中竖起一面酒旗，旗上写四个大字：“美酒招亲。”
幸运儿走入酒家，点了酒菜自个儿吃。酒家的红衫姑娘见他英俊儒雅，过来给他筛酒。美酒芬芳醇厚，只喝三碗，幸运儿就醉倒了。
红衫姑娘解开他的衣裳，看他怀中有 ，就拆开来看，一口气读完，不由得十分气愤：“这美男子世间少有，竟然有人要杀他，当真岂有此理！”
她把信烧掉，摹仿信上的笔迹，另外写了一封写：“堂弟呀，我这儿子十全十美，他是我的心肝宝贝！他一到你那里，就让他和你女儿成亲。他随身带的三口宝箱，就是聘礼。”
没过多久，幸运儿酒醒了，带着那封信和三口宝箱上山。山大王见他一表人才，骋礼又丰厚，当真无限欢喜，立即把山下酒庄的红衫姑娘唤上山：“你别再挑肥拣瘦了，今日这位美男子，总该配得上你，哈哈哈！”
山大王为女儿女婿举行了隆重的婚礼。绿林山敲锣打鼓，大摆宴席，张灯结彩，足足欢庆了七日七夜。
第八天，幸运儿带上新娘子上路回家。他们翻山越岭，欣赏着一路的山光水色，欢欢喜喜地回到富翁家里。一入屋，一对新人跪在富翁床前，给富翁请安。
儿子说：“父亲大人，您辛勤养育我成人，今日我娶得好媳妇，一心只念报亲恩。以后我俩一定好好孝顺您老人家，奉养您安度晚年。”
儿媳妇说：“只愿神佛护佑，父亲大人身体早日康复，咱一家人共享天伦之乐。”
富翁见这情景，胸腔火塞气闷，嘴巴结巴半天，总算吐出话来：“我……我……我的金银财宝……我……我……我的牛马猪羊……我……我……我的田产土地……”他本想说，这一切的一切，一样也不给他的养子。可是，一口痰哽在咽喉出不来，他来不及说后面的话，断气了。
幸运儿继承了富翁的全部遗产，幸福地度过一生。

后记：若说这篇故事写得顺畅，那是骗你的。我琢磨这个故事，至少琢磨了两三年，每次下笔总不能成篇，劳心费力，不曾见好，就要收笔——这个暑假，总算有了几天完全属于自己的时间，无论如何，我要把这几个难做而重要的故事写出来。
从前，初读《云南民间故事》，很奇怪那篇《淌来儿》与格林童话《魔鬼的三根金发》高度相似。情节居然几乎一样，连细节都相同。若说中国乡下老婆婆因为读了格林童话，所以讲出类似的故事，那我是不相信的。中国西南众多地区——尤其有佛教信仰的地方，仍然鲜活流传着这个故事的诸多版本。我猜想，并非云南的故事受了格林童话影响，而是当年格林兄弟编写故事时，采用了这个故事——它原本是佛家故事，随着佛法的传播四处流传，一百多年前为格林兄弟所见，可能性很大。
虽然如此，但既然格林兄弟已写出那个著名的故事，我只能避开雷同的情节，回到这个故事更本质的内核中去。
刘老师《佛经故事与中国民间故事演变》和《一个蕴含史诗魅力的中国民间故事》，提供了很多可以追寻的线索。我决定把这篇故事的侧重点放在前面，力求做到与《范丹问佛》泾渭分明。幸运儿与范丹都是有福分的人。当然范丹更动人一些，他的福气来源于仁厚的内心。而幸运儿，他直接抵达“天生幸运”这个母题。他被幸运之神眷顾，经历多次恶毒的损害，仍然毫发无伤。他永远美好地活着，外貌英俊，内心美善，从不曾生出怨毒与仇恨，甚至根本不知道曾遭遇暗算。
早在先秦《道德经》，古中国哲人阐述过这个意思：“含德之厚，比于赤子。蜂虿虺蛇不螫，猛兽不据，攫鸟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的是，这个故事深不可测的内涵正在于此，幸运儿的命运，是每一个天地赤子的命运。
我要说，这个故事，给我天真天然的心地，注入了真正的信心。

本故事参考资料：刘守华《佛经故事与民间故事的演变》；刘守华《一个蕴含史诗魅力的中国民间故事》；佛经故事《童子本生》；云南白族民间故事《淌来儿》；云南傣族民间故事《阿暖吉达贡玛》；哈萨克族故事《勇敢的阿达》；以及其它相关故事

牛打架，人不打2021

一苇 述

旧时有两户人家，一家住村头，一家住村尾，各自喂了一头大牯牛。
这日，春暖花开，两头牯牛上山吃草，吃饱肚子红了眼，打起架来。两头牯牛头抵着头，角抵着角，一不留神，村尾牛松了脚跟，没站稳，掉下悬崖，摔死了。

村尾牛主人白白失了一牛头，气不过，扯住村头牛主人：“你得赔！”
村头牛主人不肯：“畜牲自个打架死了，哪有要人赔的道理？”
两家闹得不可开交，拉扯打骂，到县衙打官司。
县令是个文弱书生，长得眉清目秀，心性很聪明。他听完两家呈词，惊堂木一拍，出口成章：“两牛相争，一死一生。死者同吃，生者同耕。”

两家人一听，心服口服。他们回到村里，拖回死牛宰杀干净，煮得有滋有味，一同吃了好几天。那头活牛呢，从此两家共有，到得农忙时节，村头耕完村尾耕。
两户人家因牛结缘，后来还成了亲家。

后记：多年以前，有位佛家居士借给我一本叫《了凡四训》的书，对我说：“命运不是你那样理解的。人各有命。倘若运行得当，命其实可向善向好运转。”
我一直记得这个话，记得某个时间点，我决定不再逆来顺受，坦然转过身去，和命运和解，并在人生的运行中，努力作智慧的运转。
就像这个故事里头的文弱县令，他四两拔千斤，不落痕迹，把恶缘变了善缘。

本故事参考资料：刘德方故事《诗断牛案》 余贵福 黄世堂 采录整理

好运9

梦神仙2021

一苇 述


从前有个庄稼汉，平日他没啥嗜好，除了爱吹牛，就只爱睡觉。
他长得又矮又胖，所以大伙儿给他起了个花名字，叫他“四蛤蟆”。都说丑人有福气，那四蛤蟆自个儿长得不好看，却娶了个模样秀气的妻子，名叫玉兰花。兰玉花做得一手好饭菜，尤其烧鸡烤得特别香。
一天，他出田干活，没干一会儿就到了中午，他怕太阳晒，早早扛了锄头回家，走到厨房外，听见玉兰花自个儿说话：“本来只想吃个鸡翅膀，没想到一开口吃去半边鸡——待会儿四蛤蟆回来可不能说偷吃。我就说他丈母娘来了，送她半只烧鸡拿回去。”
四蛤蟆在门外待了一会儿，等他媳妇儿煮好饭菜才推门入屋：“媳妇儿，把剩下的半个烧鸡端上来给我吃。”
玉兰花吃了一惊：“你咋知道只剩半个烧鸡？”
四蛤蟆说：“我刚才在田里做活，累了在田头迷迷糊糊睡觉，梦见你偷吃了半个烧鸡，还说等我回家，就说我丈母娘来了，送她半只烧鸡拿回去。”
玉兰花低头扭手不言语，心想这四蛤蟆真厉害，以后啥事儿不敢再瞒他。
过了几天，夫妻俩去丈母娘家吃酒，那玉兰花叽叽呱呱爱说话，心里藏不住事，就把四蛤蟆梦见她偷吃烧鸡的事对她娘说了：“那家伙可恁厉害，一梦一个准，事事就像摆在他跟前，让他瞪大眼睛看着一个样。”
丈母娘一听可高兴了：“原来女婿是个梦神仙，他有这本事我还不晓得呢，昨晚咱家走失个母猪，四下里找不着，不如让他梦一梦，看母猪在哪儿。”
于是岳丈把四蛤蟆唤到跟前：“玉兰花说你梦得准，你给我梦一梦，看母猪在啥地方。”
四蛤蟆连翻一串白眼，装模作样地说：“你要大梦还是小梦？大梦梦三天，小梦梦一夜。”
丈人想要快点找回母猪，就说要小梦。
于是四蛤蟆要了间厢房睡觉做梦，告诉丈人明日天亮前千万不要打扰他。
白日里他好好睡了一觉，到半夜便醒过来，心想前些时看那母猪肚子恁大，可能躲哪里下崽了。他借了月光出门寻找，走到小树林，树林中有堆麦秸，掀开麦秸一看，果然看见一个猪婆在麦草堆中央做窝，下了八个猪崽儿，那八个小猪崽正趴在猪婆怀里，衔着猪奶子睡得香。
四蛤蟆轻悄悄盖好麦秸，回厢房去继续睡觉。
第二天清晨，他岳丈送早餐过来，问他：“梦着了么？”
四蛤蟆打个呵欠说梦话：“梦着了，猪婆在小树林麦秸堆里头哩，好运气，下了八个崽，五个黑来三个花。”
他岳丈一听，连忙与他丈母娘往小树林跑，果然见到个麦草垛，搬开麦草，那猪婆与一窝小猪崽安安稳稳在里头，猪崽儿不多不少正好八个，五个黑来三个花。
岳丈和丈母娘笑得眉眼开花，赶了猪婆，抱了小猪崽，欢天喜地回了家，逢人便说：“俺家女婿四蛤蟆，实打实是个梦神仙，俺丢了母猪让他梦，他一梦梦到猪婆藏麦垛，再梦梦到猪婆下猪崽，不多不少正八个，五个黑来三个花！”
丈母娘讲得快嘴快活，她交游广，朋友又多，一帮三姑六婆越传越神，越传越远，四蛤蟆是个梦神仙这事儿，传呀传，传到了县衙门，教那县太爷听到了。
县太爷那会儿正烦恼，他官印丢失七八天了，派人暗暗查找都没有着落，又不敢悬赏明查，怕上头知道乌纱不保。这会儿听说自家县里出了个梦神仙，急急派出两个心腹衙役：“快备马车，请梦神仙前来见我！”
两个衙役不敢怠慢，连忙去找四蛤蟆，找着时，那四蛤蟆正躺在田头睡大觉。他被衙役唤醒老大不高兴，心想这下闹大了，去县衙不是凶多吉少么？不如想个办法开溜，便说：“我刚才梦到老婆做烙饼，烙饼喷喷香，我得回家吃个饼再跟你们去。”
于是不由分说往家跑，那玉兰花正正好从厨房端出来四个烙饼。四蛤蟆一边吃饼，一边低声跟玉兰花说：“那县衙不知深浅，还是不去为妙。你快快点一柱香，香烧到半柱，立马把门前麦秸堆点起火来，我好借机逃脱。”
四蛤蟆上了马车，趴着打起盹来，不一会迷迷糊糊睡着了。走到半道，他突然大喊“不妙”，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两名衙役忙问他怎么回事，四蛤蟆说：“我梦见家中麦秸堆失火，娘子一人孤掌难鸣，我得赶回去救。”衙役不敢得罪，忙掉转车头，朝四蛤蟆家里赶，果然屋门前麦秸堆着了火，那玉兰花正拿水桶泼水哩。四蛤蟆跳下车救火，两个衙役也冲上去帮忙，不一会，火灭了，俩衙役又催请四蛤蟆上车。
四蛤蟆不情愿去，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家里失了火，今日不宜出行，不去！不去！”
“你不去，如何向县官老爷交待？”
没奈何，那四蛤蟆只得又再坐到车上，一上车，又迷迷糊糊睡了去，走到半路，嘴里喃喃说梦话：“这可如何是好？张三李四说哪个？”
两个衙役一听，只吓出一身冷汗，马上停了车，又是打躬又是作揖：“梦老爷，梦神仙，求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俩，你去到县官老爷面前，千万千万不要说出我俩名字啊！”
原来这俩衙役一个叫张三，一个叫李四，他俩怀恨那县太爷，偷他官印，只想害他丢乌纱。
四蛤蟆这下喜得来了精神：“你俩如何偷藏了官印，从头至尾给我说一遍，要是说得实诚，我就放过你们。”
张三就说了：“那日李四偷拿了官印，我不敢带出官府，只藏在楼顶第三沟瓦，至今在瓦底下压着。”
李四求他：“只要梦神仙你善言妙对，庇护我俩，大恩大德不敢忘记。”
四蛤蟆于是端起个神仙架子，要张三李四好生侍候，又答应不供出他俩名字。
不一会，到了县衙，张三说梦神仙果真神，在田里梦见老婆做烙饼，回到家果然老婆做了烙饼。李四说梦神仙名不虚传，半道上梦见家里失火，转回家果真救了火。
县太爷大喜，设了宴席招待四蛤蟆，又命人收拾了玲珑华丽的一间小客房供他住下：“梦神仙你梦得准，今晚务必好好梦一梦，看我那官印落在何方。”
四蛤蟆慢悠悠说：“你要大梦还是小梦？大梦梦半月，小梦梦七天。”
县太爷只想早早找回官印：“小梦快，小梦吧。”
四蛤蟆喝一口茶，又慢悠悠说：“只怕小梦梦不准。”
县太爷只得耐下心来，等四蛤蟆的大梦。
那四蛤蟆在衙门吃好的住好的，美滋滋受用了半个月，才对那县官老爷说出来：“我梦着了，官印在楼顶第三沟瓦，瓦底下压着哩！”
县太爷连忙让张三李四爬梯子上屋顶，揭开屋瓦，正正好在第三瓦沟找着了官印。
县太爷感激不尽，送三百两白银给四蛤蟆。那张三李四也感恩不尽，一路护送他回家，两人各送他五两银子。
这下好了，梦神仙的大名越传越远，传入了皇宫。皇帝那会儿正犯愁，他玉玺不见了，整日家无精打采。这下听说有个梦神仙，忙派人把那四蛤蟆恭请入宫。
入得皇宫，皇帝对他说：“梦神仙，你若帮朕找回玉玺，朕赏你黄金千两，把金枝皇姑嫁给你。”
四蛤蟆十分惶恐，但他装作胸有成竹的模样：“回万岁，你要大梦还是小梦？大梦梦三年，小梦梦七七四十九天。”
皇帝想要尽快找回玉玺：“小梦快，小梦吧！”
四蛤蟆心想到时找不着玉玺，岂不枉丢了性命？还是尽量拖延时间为上，便说：“圣上的玉玺不是寻常物，只怕小梦梦不着，白浪费了时间。”
皇帝没奈何：“那你慢慢来，安安稳稳做大梦。”
太监安排他住下，教人替他铺好床铺。四蛤蟆高床软枕睡了一觉，醒来时肚子饿得咕咕响，他摆出个真神仙架势，大声叫唤道：“来人啊，先拿饭来！”
话音刚落，一位年轻侍郎踉踉跄跄跑进来，扑倒在他床前，“咚咚咚”拼命磕头：“梦神仙饶命！梦神仙饶命啊！”
原来这侍郎名字叫范来，玉玺正是他偷的。
四蛤蟆喜得心花怒放，脸上却装出心知肚明的神色：“你从实招来，我念你知错，免你灾祸。”
“不敢瞒梦神仙菩萨，玉玺在我手里。我偷拿玉玺，只想过一把皇帝瘾，神仙菩萨若能饶我，范来今生今世感恩不尽。”
四蛤蟆说：“今晚你把玉玺放进御花园玉麒麟嘴里，明日我面见皇上，自有说法。”
第二日天蒙蒙亮，四蛤蟆早早起身，梳洗整齐，去见皇帝：“圣上大喜——小人昨夜偶然得了一个微梦，梦见一个玉石麒麟高声唱歌——圣上的玉玺，想必在御花园玉石麒麟嘴里。”
皇帝连忙跑去御花园，找着玉石麒麟，一探手，果真玉玺正在玉麒麟嘴中。
皇帝手捧玉玺，龙颜大悦，当即赐梦神仙黄金千两，还要把金枝皇姑许配给他。
金枝皇姑年纪有点大，性情泼辣凶悍，听说皇兄把自己配给一个矮胖子，不禁怒从心上起。
她派人把四蛤蟆唤到面前，手指一个金盒：“你这个江湖混蛋，一看就知是个骗子，你骗得了皇帝，骗得了我吗？来，看着这盒子——若你能说出这金盒里装着啥，我心甘情愿嫁你。若是说不出，哼哼，我问你个欺君之罪，立马推出午门，斩了！”
四蛤蟆吓得冷汗直冒，心想这下完了。他伸出手，用力朝金盒一拍，感叹道：“唉，四蛤蟆，你今天要死在这金盒里啊！”
皇姑一听，大惊失色：“你真是神仙么？不但蛤蟆说对了，连四只都说出来，就像睁眼看着一个样！”
原来，皇姑想难为他，命太监到池塘捉来四只癞蛤蟆放入金盒，心想这回梦神仙无论如何猜不出。
这下好了，没奈何，皇姑只得收拾心情，准备嫁给他。
那四蛤蟆见这皇姑难缠得紧，急急推辞，说家里早有个老婆玉兰花，其实是个河东狮。一山难藏两虎，这场婚事，还是算了吧！
当晚他不敢回房睡觉，连夜跑出皇宫，赤脚朝家的方向逃跑。跑啊跑，跑了一整夜，回到村庄正是清晨。他小舅子在村边牧羊，见他回来，随手拔了一把青草藏在身后，问他道：“姐夫，猜猜看，俺手里握着啥？”那四蛤蟆又累又困，打着哈欠说：“别闹了，大清早来开玩笑！”小舅子听差了，以为他说“拿青草来开玩笑”，只乐得一蹦三尺高，喜洋洋跑在前头，大嚷大喊：“梦神仙回来罗，梦神仙回来罗——”
回到家，推开门，他娘子玉兰花正手拿擀面棍，独自儿做饺子。见他回来，只委屈得眼泪汪汪，抓住他就是一通猛打，这一顿打下来，那四蛤蟆登时变老实了，再也不敢胡吹说梦。

后记：这个欢乐的故事几乎在全中国范围内流传。在写好这则故事之后，我在一本广东民间故事资料中读到一个叫《闻鼻仙》的故事，那位“闻臭仙”吹牛说，他只需要凑近鼻子去一闻，就能知道所有的秘密，于是乎，开启了一系列误打误撞全撞中的故事，其核心情节跟中原地区与西北地区的梦神仙故事完全一致。
欢乐是一种智慧。俗话说，“笑一笑，十年少”，这些富有幽默感的故事，在古中国漫长的农耕时光里，是一盏盏温馨的灯。

本故事参考资料：山西民间故事《梦先生》（尹泽讲述）、湖北民间故事《黄蛤蟆》、中国民间故事《梦二先生》、中国民间故事《梦先生》；本故事初稿贴出在博客，网友金敏king爷爷提供了“大清早玩笑”的情节，致谢。

好运9（以此为准）

梦神仙2021

一苇 述


从前有个庄稼汉，平日他没啥嗜好，除了爱吹牛，就只爱睡觉。
他长得又矮又胖，所以大伙儿给他起了个花名字，叫他“四蛤蟆”。都说丑人有福气，那四蛤蟆自个儿长得不好看，却娶了个模样秀气的妻子，名叫玉兰花。兰玉花做得一手好饭菜，尤其烧鸡烤得特别香。
一天，他出田干活，没干一会儿就到了中午，他怕太阳晒，早早扛了锄头回家，走到厨房外，听见玉兰花自个儿说话：“本来只想吃个鸡翅膀，没想到一开口吃去半边鸡——待会儿四蛤蟆回来可不能说偷吃。我就说他丈母娘来了，送她半只烧鸡拿回去。”
四蛤蟆在门外待了一会儿，等他媳妇儿煮好饭菜才推门入屋：“媳妇儿，把剩下的半个烧鸡端上来给我吃。”
玉兰花吃了一惊：“你咋知道只剩半个烧鸡？”
四蛤蟆说：“我刚才在田里做活，累了在田头迷迷糊糊睡觉，梦见你偷吃了半个烧鸡，还说等我回家，就说我丈母娘来了，送她半只烧鸡拿回去。”
玉兰花低头扭手不言语，心想这四蛤蟆真厉害，以后啥事儿不敢再瞒他。
过了几天，夫妻俩去丈母娘家吃酒，那玉兰花叽叽呱呱爱说话，心里藏不住事，就把四蛤蟆梦见她偷吃烧鸡的事对她娘说了：“那家伙可恁厉害，一梦一个准，事事就像摆在他跟前，让他瞪大眼睛看着一个样。”
丈母娘一听可高兴了：“原来女婿是个梦神仙，他有这本事我还不晓得呢，昨晚咱家走失个母猪，四下里找不着，不如让他梦一梦，看母猪在哪儿。”
于是岳丈把四蛤蟆唤到跟前：“玉兰花说你梦得准，你给我梦一梦，看母猪在啥地方。”
四蛤蟆连翻一串白眼，装模作样地说：“你要大梦还是小梦？大梦梦三天，小梦梦一夜。”
丈人想要快点找回母猪，就说要小梦。
于是四蛤蟆要了间厢房睡觉做梦，告诉丈人明日天亮前千万不要打扰他。
白日里他好好睡了一觉，到半夜便醒过来，心想前些时看那母猪肚子恁大，可能躲哪里下崽了。他借了月光出门寻找，走到小树林，树林中有堆麦秸，掀开麦秸一看，果然看见一个猪婆在麦草堆中央做窝，下了八个猪崽儿，那八个小猪崽正趴在猪婆怀里，衔着猪奶子睡得香。
四蛤蟆轻悄悄盖好麦秸，回厢房去继续睡觉。
第二天清晨，他岳丈送早餐过来，问他：“梦着了么？”
四蛤蟆打个呵欠说梦话：“梦着了，猪婆在小树林麦秸堆里头哩，好运气，下了八个崽，五个黑来三个花。”
他岳丈一听，连忙与他丈母娘往小树林跑，果然见到个麦草垛，搬开麦草，那猪婆与一窝小猪崽安安稳稳在里头，猪崽儿不多不少正好八个，五个黑来三个花。
岳丈和丈母娘笑得眉眼开花，赶了猪婆，抱了小猪崽，欢天喜地回了家，逢人便说：“俺家女婿四蛤蟆，实打实是个梦神仙，俺丢了母猪让他梦，他一梦梦到猪婆藏麦垛，再梦梦到猪婆下猪崽，不多不少正八个，五个黑来三个花！”
丈母娘讲得快嘴快活，她交游广，朋友又多，一帮三姑六婆越传越神，越传越远，四蛤蟆是个梦神仙这事儿，传呀传，传到了县衙门，教那县太爷听到了。
县太爷那会儿正烦恼，他官印丢失七八天了，派人暗暗查找都没有着落，又不敢悬赏明查，怕上头知道乌纱不保。这会儿听说自家县里出了个梦神仙，急急派出两个心腹衙役：“快备马车，请梦神仙前来见我！”
两个衙役不敢怠慢，连忙去找四蛤蟆，找着时，那四蛤蟆正躺在田头睡大觉。他被衙役唤醒老大不高兴，心想这下闹大了，去县衙不是凶多吉少么？不如想个办法开溜，便说：“我刚才梦到老婆做烙饼，烙饼喷喷香，我得回家吃个饼再跟你们去。”
于是不由分说往家跑，那玉兰花正正好从厨房端出来四个烙饼。四蛤蟆一边吃饼，一边低声跟玉兰花说：“那县衙不知深浅，还是不去为妙。你快快点一柱香，香烧到半柱，立马把门前麦秸堆点起火来，我好借机逃脱。”
四蛤蟆上了马车，趴着打起盹来，不一会迷迷糊糊睡着了。走到半道，他突然大喊“不妙”，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两名衙役忙问他怎么回事，四蛤蟆说：“我梦见家中麦秸堆失火，娘子一人孤掌难鸣，我得赶回去救。”衙役不敢得罪，忙掉转车头，朝四蛤蟆家里赶，果然屋门前麦秸堆着了火，那玉兰花正拿水桶泼水哩。四蛤蟆跳下车救火，两个衙役也冲上去帮忙，不一会，火灭了，俩衙役又催请四蛤蟆上车。
四蛤蟆不情愿去，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家里失了火，今日不宜出行，不去！不去！”
“你不去，如何向县官老爷交待？”
没奈何，那四蛤蟆只得又再坐到车上，一上车，又迷迷糊糊睡了去，走到半路，嘴里喃喃说梦话：“这可如何是好？张三李四说哪个？”
两个衙役一听，只吓出一身冷汗，马上停了车，又是打躬又是作揖：“梦老爷，梦神仙，求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俩，你去到县官老爷面前，千万千万不要说出我俩名字啊！”
原来这俩衙役一个叫张三，一个叫李四，他俩怀恨那县太爷，偷他官印，只想害他丢乌纱。
四蛤蟆这下喜得来了精神：“你俩如何偷藏了官印，从头至尾给我说一遍，要是说得实诚，我就放过你们。”
张三就说了：“那日李四偷拿了官印，我不敢带出官府，只藏在楼顶第三沟瓦，至今在瓦底下压着。”
李四求他：“只要梦神仙你善言妙对，庇护我俩，大恩大德不敢忘记。”
四蛤蟆于是端起个神仙架子，要张三李四好生侍候，又答应不供出他俩名字。
不一会，到了县衙，张三说梦神仙果真神，在田里梦见老婆做烙饼，回到家果然老婆做了烙饼。李四说梦神仙名不虚传，半道上梦见家里失火，转回家果真救了火。
县太爷大喜，设了宴席招待四蛤蟆，又命人收拾了玲珑华丽的一间小客房供他住下：“梦神仙你梦得准，今晚务必好好梦一梦，看我那官印落在何方。”
四蛤蟆慢悠悠说：“你要大梦还是小梦？大梦梦半月，小梦梦七天。”
县太爷只想早早找回官印：“小梦快，小梦吧。”
四蛤蟆喝一口茶，又慢悠悠说：“只怕小梦梦不准。”
县太爷只得耐下心来，等四蛤蟆的大梦。
那四蛤蟆在衙门吃好的住好的，美滋滋受用了半个月，才对那县官老爷说出来：“我梦着了，官印在楼顶第三沟瓦，瓦底下压着哩！”
县太爷连忙让张三李四爬梯子上屋顶，揭开屋瓦，正正好在第三瓦沟找着了官印。
县太爷感激不尽，送三百两白银给四蛤蟆。那张三李四也感恩不尽，一路护送他回家，两人各送他五两银子。
这下好了，梦神仙的大名越传越远，传入了皇宫。皇帝那会儿正犯愁，他玉玺不见了，整日家无精打采。这下听说有个梦神仙，忙派人把那四蛤蟆恭请入宫。
入得皇宫，皇帝对他说：“梦神仙，你若帮朕找回玉玺，朕赏你黄金千两，把金枝皇姑嫁给你。”
四蛤蟆十分惶恐，但他装作胸有成竹的模样：“回万岁，你要大梦还是小梦？大梦梦三年，小梦梦七七四十九天。”
皇帝想要尽快找回玉玺：“小梦快，小梦吧！”
四蛤蟆心想到时找不着玉玺，岂不枉丢了性命？还是尽量拖延时间为上，便说：“圣上的玉玺不是寻常物，只怕小梦梦不着，白浪费了时间。”
皇帝没奈何：“那你慢慢来，安安稳稳做大梦。”
太监安排他住下，教人替他铺好床铺。四蛤蟆高床软枕睡了一觉，醒来时肚子饿得咕咕响，他摆出个真神仙架势，大声叫唤道：“来人啊，先拿饭来！”
话音刚落，一位年轻侍郎踉踉跄跄跑进来，扑倒在他床前，“咚咚咚”拼命磕头：“梦神仙饶命！梦神仙饶命啊！”
原来这侍郎名字叫范来，玉玺正是他偷的。
四蛤蟆喜得心花怒放，脸上却装出心知肚明的神色：“你从实招来，我念你知错，免你灾祸。”
“不敢瞒梦神仙菩萨，玉玺在我手里。我偷拿玉玺，只想过一把皇帝瘾，神仙菩萨若能饶我，范来今生今世感恩不尽。”
四蛤蟆说：“今晚你把玉玺放进御花园玉麒麟嘴里，明日我面见皇上，自有说法。”
第二日天蒙蒙亮，四蛤蟆早早起身，梳洗整齐，去见皇帝：“圣上大喜——小人昨夜偶然得了一个微梦，梦见一个玉石麒麟高声唱歌——圣上的玉玺，想必在御花园玉石麒麟嘴里。”
皇帝连忙跑去御花园，找着玉石麒麟，一探手，果真玉玺正在玉麒麟嘴中。
皇帝手捧玉玺，龙颜大悦，当即赐梦神仙黄金千两，还要把金枝皇姑许配给他。
金枝皇姑年纪有点大，性情泼辣凶悍，听说皇兄把自己配给一个矮胖子，不禁怒从心上起。
她派人把四蛤蟆唤到面前，手指一个金盒：“你这个江湖混蛋，一看就知是个骗子，你骗得了皇帝，骗得了我吗？来，看着这盒子——若你能说出这金盒里装着啥，我心甘情愿嫁你。若是说不出，哼哼，我问你个欺君之罪，立马推出午门，斩了！”
四蛤蟆吓得冷汗直冒，心想这下完了。他伸出手，用力朝金盒一拍，感叹道：“唉，四蛤蟆，你今天要死在这金盒里啊！”
皇姑一听，大惊失色：“你真是神仙么？不但蛤蟆说对了，连四只都说出来，就像睁眼看着一个样！”
原来，皇姑想难为他，命太监到池塘捉来四只癞蛤蟆放入金盒，心想这回梦神仙无论如何猜不出。
这下好了，没奈何，皇姑只得收拾心情，准备嫁给他。
那四蛤蟆见这皇姑难缠得紧，急急推辞，说家里早有个老婆玉兰花，其实是个河东狮。一山难藏两虎，这场婚事，还是算了吧！
当晚他不敢回房睡觉，连夜跑出皇宫，赤脚朝家的方向逃跑。跑啊跑，跑了一整夜，回到村庄正是清晨。他小舅子在村边牧羊，见他回来，随手拔了一把青草藏在身后，问他道：“姐夫，猜猜看，俺手里握着啥？”那四蛤蟆又累又困，打着哈欠说：“别闹了，大清早来开玩笑！”小舅子听差了，以为他说“拿青草来开玩笑”，只乐得一蹦三尺高，喜洋洋跑在前头，大嚷大喊：“梦神仙回来罗，梦神仙回来罗——”
回到家，推开门，他娘子玉兰花正手拿擀面棍，独自儿做饺子。见他回来，只委屈得眼泪汪汪，抓住他就是一通猛打，这一顿打下来，那四蛤蟆顿时变老实了，再也不敢胡吹说梦。

后记：这个欢乐的故事几乎在全中国范围内流传。在写好这则故事之后，我在一本广东民间故事资料中读到一个叫《闻鼻仙》的故事，那位“闻鼻仙”吹牛说，他只需要凑近鼻子去一闻，就能知道所有的秘密，于是乎，开启了一系列误打误撞全撞中的故事，其核心情节跟中原地区与西北地区的梦神仙故事完全一致。
欢乐是一种智慧。俗话说，“笑一笑，十年少”，这些富有幽默感的故事，在古中国漫长的农耕时光里，是一盏盏温馨的灯。

本故事参考资料：山西民间故事《梦先生》（尹泽讲述）、湖北民间故事《黄蛤蟆》、中国民间故事《梦二先生》、中国民间故事《梦先生》；本故事初稿贴出在博客，网友金敏king爷爷提供了“大清早玩笑”的情节，致谢。

愚人1

瓮中美梦2021

一苇 述

从前有个穷汉，全部家当只有一个大瓮。
他每晚在瓮中睡觉，倒也蛮暖和。
话说有一夜，寒风呼啸，他爬入瓮中，发现瓮里有一个鸡蛋。
穷汉把鸡蛋抱入怀里，心想：“这鸡蛋呢，可以孵出小鸡；小鸡呢，会长成大鸡；大鸡呢，又能生鸡蛋；鸡蛋呢，又能孵小鸡……这样子，不出三年，我就能拥有一个养鸡场啦！鸡又继续生蛋，蛋又继续孵鸡，一个养鸡场呢，就要变成两个养鸡场；两个养鸡场呢，就要变成四个养鸡场；四个养鸡场呢，就要变成八个养鸡场；八个养鸡场呢，就要变成十六个养鸡场……不出九年，我就能变成全国巨富啦！到那时，我要建起富丽堂皇的宫殿，宫殿里呢，要造一个镶金砌玉的跳舞池。我呢，要骑上披绸挂彩的高头大马，买下全国各地的绝色歌姬，让她们跳舞给我看……”
越想越高兴，越想越激动，他哈哈大笑，禁不住站起身，跳起舞来。
这下好，手一扬，脚一踏，“砰咚”一声响，鸡蛋碰碎了，瓮，也踏破了。

后记：苏轼有首诗，题目很长，叫《过于海舶得迈寄书酒作诗远和之皆粲然可观子》，从起首“我似老牛鞭不动，雨滑泥深四蹄重”读到“他年汝曹笏满床，中夜起舞踏破瓮。”我只想笑——读着想笑么，想必符合坡翁“皆粲然”之意。
遥想苏轼先生，他是在啥样情景听到此故事，又是如何讲述这穷汉踏破瓮的呢？是与鲁直说诗时提到呢，还是与佛印论佛道时说的？
今晚，我写下它，想到能与东坡共享一个故事，激动得呀，想要跳舞呢——简直要“砰咚”一声，把瓮踏破。

本故事参考文本：刘守华《中国民间故事史》；殷芸《殷芸小说》之《贫人破瓮》；《民间笑话大观》之《一个鸡蛋的家当》；季羡林《一个故事的演变》

愚人2

今天你烧饭2021

一苇 述

从前有两口子，两口子都是懒骨头，到了寒冷的雪天，两人暖融融在被窝里待着，都不肯起床烧饭吃。为了“谁起身烧饭”这件事，吵嚷打架也不止一回两回了。
这天睡觉前，男人想出个计策：“媳妇，明儿早上呢，咱俩哪个醒了先讲话，哪个起身烧饭，怎么样？”
他媳妇两个手掌一拍，夸他脑袋瓜聪明：“这办法好，这办法妙，这办法呱呱叫！就这么办吧！”
第二天天麻麻亮，这屋子钻进来一个小偷，翻箱倒柜，把值钱的东西都装进大布袋去。两口子都看到了，可是为了不起身烧饭，各自闭上眼，装作睡得香，谁也不肯先开口说话。不一会儿，那小偷背起鼓鼓囊囊的大布袋，出了门，跑了。
媳妇儿心疼财物，埋怨道：“亏你还是个男人，钱都给强盗抢走了，锅碗瓢盆全没了，你还不作声！”
“哈哈哈，好啦！好啦！”她男人乐得从床上蹦起来，“今天你烧饭！”

注：与《瓮中美梦》相似，这则故事一直是中华古典笑话的名篇，现今仍然广泛流传。

本故事参考资料：湖南民间故事《一对懒夫妇》；刘守华《佛经故事与中国民间故事的演变》

愚人3

大法师与小商贩2021

一苇 述

从前有个大法师，有个小商贩。
夏天，小商贩推着木板车，在摊档上卖西瓜。大法师穿得破破烂烂，来到小商贩跟前：“哎，老板，给我一个瓜吧，我又渴，又饿。”
“别挡着我的生意，去去去！”
“给一小片，行吗？就一小片。”
小商贩切下一片西瓜，自个儿津津有味吃起来：“瓜是我的，凭什么给你？去去去！”
大法师有点儿难过，就说：“给我一颗瓜籽儿，可以吧？”
小商贩吐出一颗瓜籽儿，喷到大法师脸上：“别再没完没了的，去去去！”
大法师向前走了几步，在路旁挖了一个坑，把西瓜籽儿埋下去。然后他解下葫芦，拔开塞子，一葫芦酒浇下去，绿芽儿“蹭蹭蹭”冒出来，藤蔓儿仿佛跳舞似的，越长越欢畅，一忽儿工夫，开出一片水灵灵的西瓜花。
大伙儿纷纷围上来，一个说：“长得真快呀，能结西瓜吗？”
一个说：“瞧，花谢啦！结西瓜啦！”
就那么眨眨眼的工夫，藤蔓上结满了硕大的西瓜，绿油油，脆生生，看得人直流口水。大法师摘下西瓜，一个接一个分给围观的人：“不争不抢，见者有份。”
大伙儿破开西瓜，水津津，甜滋滋，真好吃呀！
小商贩凑过来看热闹，越看越惊奇。
大法师摘下最大的西瓜，分给他：“来来来，这个给你。”
小商贩欢喜得眉开眼笑：“好瓜好瓜，多谢多谢！”
他抱着大西瓜，回到自己的摊档，傻眼了：车子空荡荡的，一个西瓜也没有。
西瓜哪里去了呢？

秋天，小商贩推着木板车，在摊档上卖秋梨。秋梨又甜又香，价格老贵老贵的。大法师摇着破蒲扇，来到车子跟前：“给我一个梨子吧，我又渴，又饿。”
“别挡了我的生意，去去去！”
“给个小的嘛，最小那个也行。”
小商贩挑了一个小秋梨，自个儿吃起来：“梨子是我的，凭什么给你？去去去！”
大法师有点儿难过：“给我一颗梨籽儿，可以吧？”
小商贩听了这话，觉得有点儿熟悉，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儿难过。但他没有多想，一口吐出个梨籽儿，喷到大法师脸上：“别再没完没了的，去去去！”
大法师向前走了几步，在路旁挖了一个坑，把梨籽儿埋进去。然后他解开葫芦，拔开塞子，一葫芦酒浇下去，绿芽儿“蹭蹭蹭”冒出来，小苗儿仿佛跳舞似的，越长越欢畅，不一会儿，长成一棵茁壮的梨树，比大法师还要高一点儿，一忽儿工夫，开出一树水灵灵的梨花。
大伙儿纷纷围上来，一个说：“长得真快呀，能结梨子吗？”
一个说：“瞧，花谢啦，结梨子啦！”
就那么眨眨眼的工夫，树上结满了硕大芳香的秋梨，黄澄澄，脆生生，看得人直流口水。大法师摘下秋梨，一个接一个分给围观的人：“不争不抢，见者有份。”
大伙儿咬开秋梨，水津津，甜滋滋，真好吃呀！
小商贩凑过来看热闹，越看越惊奇。
大法师摘下最大的秋梨，分给他：“来来来，这个给你。”
小商贩欢喜得眉开眼笑：“好梨好梨，多谢多谢！”
他揣着大梨子，回到自己的摊档，傻眼了：梨子没有了，车子也不见了。
“哇”一声，小商贩大哭起来。

大法师把小商贩招到跟前，交给他一把斧子：“哎，别哭了。来来来，这棵树送给你，这把斧子也给你。”
小商贩一边哭，一边砍那棵树。
斧子钝极了，树身硬得像生铁。小商贩从中午砍到黄昏，人们全散了，月亮升上树梢头，黄澄澄的，像个香饼子。
小商贩又饿，又渴，砍下最后一斧子，梨树终于断了，倒在地上，却又跳起来，变成了一辆木板车。
哎呀，太奇怪了，可不正是他丢失的那一辆吗？
小商贩把钝斧子放上木板车，把车子拉回家。
回到家，铁斧子竟然变成了金斧子。
吃晚饭时，小商贩对他的老母亲说：“这一回，我认得那个乞丐了，他肯定是神仙。下回他再来讨果子呢，我一定把最好的给他。”
可是呢，小商贩再也没有遇上那位大法师——有时候，会有乞丐来讨果子，他会把好果子施舍出来。
后来，一直到老，他的生意都很好。

后记：前几年，我读《搜神记》，读到徐光种瓜，想到《聊斋》的种梨，莫名地高兴，于是把故事讲给孩子听。
讲呀讲，讲成了这个样子——瞧，这是不是地道的童话的样子？

本故事参考资料：干宝《搜神记》之《徐光种瓜》；蒲松龄《聊斋》之《种梨》

愚人4

银骆驼2021

一苇 述

从前有两兄弟，大哥叫“吹破天”，专爱吹牛说大话；小弟叫“补破天”，专爱为他哥哥圆谎。
这一天，大哥拿一把镰刀，提一根绳子，上山去割草。翻过一面山，遇见邻村两个远房的亲戚。他张嘴就问：“哎，两位老表哥，知道哪里有灵芝草么？我好去割点儿。”那两个远房亲戚哪里知道他吹破天爱说大话？一个说：“不知道哟，没听过。”一个说：“哎，大表弟，你要灵芝草做什么？”
吹破天说：“我家喂了个银骆驼呀，吃灵芝草屙金果子，你们不知道？”
两个老表哥一听，眼珠子放光了，没听过银骆驼这稀罕宝，就说：“哎呀，引我们去你家，银骆驼给咱们瞧一瞧，行么？”
“咱是亲戚，怎么不行？”吹破天继续吹，“不过呢，咱家金狮把大门，银狮把二门，铜头老虎把三门，铁尾老虎把四门，一个个眼如铜铃，嘴似血盆，牙齿赛过钢钉子，张口就要吃个人。安全起见，我先回家拴拴好，老表哥慢慢儿走路，歇歇再过来。”
说完，他掉头跑回家，躲入里屋，盖上棉被，再不出来。
补破天看他那个样子，知道又把牛皮吹破了，赶紧跑到床前，问他：“待会谁要来呀？”
吹破天就把刚才在山上的事情说了一遍。
“没事儿，我给你补补。”补破天关上房门，走出屋子。见两位老表哥有说有笑，慢悠悠正走过来。
补破天迎上去，笑吟吟说：“两位老表哥，好久不见！”
“小表弟，你哥叫咱俩来看银骆驼哩。他刚才进去牵狮子老虎，不知拴好没有？”
“哎哟，你们来迟了一步！刚才我哥解开金狮子，解开银狮子，解开铜头老虎，解开铁尾老虎，没想到，狮子老虎一下子全飞上天啦！我哥当场骑上银骆驼，追出去了。”
两个老表哥平生第一回听说这么好玩的事儿，来了精神，急匆匆追问：“追到哪里去？”
“穿过南天门，去到玉皇大帝的后花园。”
“唉，咱俩这回没眼福了。不知道大表弟什么时候能回来？”
补破天连连叹息：“唉，天上一昼夜，地上一千年！”
俩老表哥又是跺脚，又是惋惜，拍掌叹息说：“哎哟，那咱俩是等不起了。等他回来，咱骨头都烂土里啦！”
说完，他俩掉转头，回去了。

后记：一人吹牛一人圆谎的故事，有意思的挺多，我因为偏爱银骆驼的缘故，把这个重述一遍。
不知道银骆驼长啥样子？真想跑到吹破天家，听他神乎其神吹一翻啊！

本故事参考资料：孙剑冰《天牛郎配夫妻》之《割灵芝草》

愚人、笑话、恶作剧5

徐文长2021

一苇 述

1文长，文长，文章很长

徐渭从小聪明伶俐，写得一手好文章，画得一手好画儿，他等不及长大，就去报名考科举。
进了考场，领了卷子，一看题目，哎呀，实在太简单啦！因为才华横溢嘛，他手握毛笔，一挥而就。写完文章回看一遍，这文章当真写得独树一帜，见解高妙，笔墨精短有神。徐渭心想：“我饱读诗书，从古至今的好文章，没有比得过这一篇的。这回准定金榜题名，若是考不取呀，那叫没天理。”
他欣赏完自己的文章，一看时间，离交卷还远着呢！再看卷面，还空着一大截。于是他手痒起来，在文章底下空白处画了一幅画。
他先描画自家祖先的神位，再画出豪华的供桌，供桌上摆满美酒、鲜果、鸡鸭和烧猪，最后他画上他自己，身上穿着新科举人的服饰，毕恭毕敬在祭祖。
主考官收上卷子，看到那幅画，老大不高兴。他看都没看文章，直接在卷子上批了一句：“文字太少，祭祖太早。”
这么着，徐渭落榜了。

过了三年，科举又开场了，徐渭再次入场考试。发了卷子，看到题目，真是一丁点儿也不难啊！他想：“上次呢，主考官嫌我文章短，这回得写篇长的。”
他略一思索，当即文思泉涌，没过一会儿，考卷写满了——怎么办呢？有办法！书桌空着呢。没多一会儿，书桌也写满了——怎么办呢？有办法！椅子空着嘛。很快，椅子也写满了——怎么办呢？有办法！他蹲下身子，把文章往地上写。写呀写，一直写到门槛外面，沿着台阶，一级一级写下去……
写完，一看，哎呀，这文章当真洋洋洒洒，精彩绝伦！
正陶醉，交卷时间到了。徐渭把考卷交上去，把桌子交上去，把椅子交上去，可是呢，文章仍然不完整。
“主考官，我的文章，还有一大半在地上，还请移移步，低低头，慢慢读。”
主考官一听，勃然大怒：“你涂污了考场的书桌、椅子和地板，该当何罪？！”
这一回，又像上回一样，主考官看都没看他的文章，直接判他不及格。

一考再考，科举没考上。徐渭沮丧极了。不过呢，他文章写得长这件事儿，倒是出了名，从那会儿起，人人唤他“徐文长”。

2呱！呱！呱！

两个酸秀才，一个张三，一个李四，两人面和心不和。
这天，张三李四结伴拜访徐文长。
趁李四出恭，张三低声对徐文长说：“文长兄，听说你足智多谋，今日如果能让李四‘呱呱呱’叫三声，我请你吃大餐。”
徐文长笑道：“此事容易。”
等李四出恭回来，徐文长领着两位秀才走到后园的瓜地里，对李四说：“李兄，你瞧，这片葫芦长势多么喜人！”
李四瞪大眼睛，十分纳闷：“文长兄，这明明是瓜，怎么说是葫芦呢？”
徐文长坚持说：“是葫芦！”
李四争辩道：“是瓜！”
徐文长大声压倒他：“葫芦！葫芦！葫芦！”
李四急了，大喊：“瓜！瓜！瓜！”
张三大笑，第二天，恭请徐文长吃大餐。

3闻蛋香

大樟树下，几个少妇在绣花，中间一个是张三的老婆。
李四说：“文长兄，都说你神机妙算，若你能吻一吻张三的老婆，我请你听绍兴大书。”
徐文长笑道：“这有何难？”
徐文长当即上街市，买来全绍兴最香的茶叶蛋，走到大樟树下：“几位大嫂，这是十个五香茶叶蛋，麻烦帮我看管看管。”
绣花少妇看他斯文，一口答应：“没问题。”
徐文长走开了，过了好一会才回来。他打开茶叶蛋袋子，数了数，叫嚷起来：“明明十个茶叶蛋，怎么只剩下九个？你们哪个偷吃了？”
绣花少妇都说：“没有偷吃。”
“那好，你们张开嘴，我闻一闻，哪个偷吃了，嘴里定有茶蛋香！”
绣花少妇为了洗脱偷吃的罪名，个个仰起脸，微微张开嘴，等他来闻。
徐文长挨个闻去，闻到张三老婆时，凑得特别近，看起来像亲吻似的。
李四十分佩服，第二天，恭请徐文长去听绍兴大书。

4煮糖茶

一日，天朗气清，徐文长喜滋滋出门游玩，坐上了一条船。
可是呢，刚上船，就来了好几个老婆子。婆子们叽哩呱啦说个不停，徐文长侧了耳朵听，原来呢，她们结伴坐船，要上山去进香。
俗话说“三个婆子，一群鸭子”，徐文长受不得那聒噪，只觉两岸风光都失了颜色。那会儿，恰好他身上带有两包茶叶，一包糖，就招呼船家说：“路长干渴，借个炉子，我请大伙儿喝糖茶。”

船家自然同意，徐文长于是装出殷勤的样子，又是点火，又是扇风，没多久，水沸了，他沏了一壶龙井，霎时间茶香扑鼻。
徐文长说：“这是西湖龙井，贼香，若是再加点儿糖，就是天下第一等生津解渴茶。”
那几个乡下婆子哪里喝过这样的好茶？经不住他撺掇，喝了一碗又一碗。
徐文长不停地煮水，老婆子不停地喝茶，不知不觉，老婆子们都有了尿意。
可是，船上没有马桶，怎么办呢？这事儿又不好意思说，老婆子全都安静下来，凝神屏气憋着，只盼望船儿快点儿靠岸。
“你们怎么啦？”徐文长装出很关心的样子。
一个婆子说：“没什么事，就是糖茶喝多了，肚子疼。”
徐文长当即拿出一瓶胡椒粉：“肚子疼么，我有祖传秘方——来，吸一吸这个，马上好。”
他打开胡椒粉盖子，老太婆以为是好东西，都凑过头来，使劲吸了一口气。这一吸不打紧，胡椒粉入了气管，婆子们拼命打起喷嚏来。
这下好，几个婆子一打喷嚏，再憋不住啦，个个尿湿了裤子。

5都来看

夏日，午后，酷热难耐。
三个算命瞎子，拄着三支拐棍,慢悠悠在路上走。
一个说：“听说那个徐文长，人品极坏哪！专爱捉弄人！”
一个说：“你说他坏，比得上咱仨个吗？”
一个说：“是呀，徐文长是个什么东西？若撞到咱手上呀，保管整得他跪地求饶。”
正说得高兴呢，就给徐文长听见了。徐文长跟三个瞎子搭上话，慢悠悠走了一段路，瞎子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徐文长说：“我姓都，名来看。”
走呀走，前头有个大水库，徐文长叫唤起来：“哎呀，到水库啦，咱下去洗个澡，如何？”
“洗澡诚然好，可是咱仨看不见呀！”
徐文长说：“没事，我带你们下水去。”
徐文长把三个瞎子一个接一个扶到水边，然后，他抱起一块大石头，“咚”一声，扔进水里，叫起来：“哎哟，哎哟，好凉快！”
三个瞎子以为新朋友都来看下了水，连忙脱光衣服，“扑通”“扑通”跳进水里。
徐文长呢，见瞎子光溜溜下了水，悄悄抱走他们的衣服，回家去了。
三个瞎子洗得快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要上岸了。可是呢，上得岸来，左摸摸，右摸摸，总摸不着衣服，急了，就大声喊：“都来看！都来看！”
于是乎，大伙儿都跑来看啦——他们看见啥呢？只见三个瞎子光溜溜站在岸边，喊得可起劲了：“都来看！都来看！”

6卖大桥

从前，绍兴分为山阴、会稽两个县，两县之间只隔着一条官河。官河上架着一座桥，叫利济桥。利济桥是山阴、会稽的交通要道。

一日清晨，徐文长过桥前往会稽，看见桥上有一具尸体，于是跑到会稽县衙报案：“知县大人，利济桥上呢，有个死人——人命关天呀，请快立案！”
会稽知县一听，挥挥手，赶他走：“官河之西才是我会稽县地界。桥上之事呀，不归我管。”
徐文长掉转头，跑去找山阴知县：“县太爷呀，利济桥发现死尸，有碍交通，又伤风化，请尽快查验收葬吧！”
没想到，山阴知县连连摇头：“我山阴县在官河之东，桥上死人，关我什么事？”

徐文长回到家，找了块板子，龙飞凤舞写下三个字：“卖大桥！”等墨迹一干，再反转过来，在背面写下三个字：“卖官河！”
写好了，徐文长高举招牌，到利济桥叫卖：“卖桥啰，利济桥三千两一座！卖河啰，官河八千两一条！”
山阴知县和会稽知县听说这事，急急赶过来：“大胆徐文长，官河官桥，乃官家国有，岂容你私人买卖？”
徐文长说：“这桥上发现死尸，无奈山阴不管，会稽不收——山阴只管官河之东，会稽只顾官河之西。这桥与这河，既然不属山阴，也不属会稽，为什么不能私卖呢？再说了，我卖桥卖河，也不是为了私利，只想筹措一点丧葬费用，收葬这可怜的无名尸首。我此举当真是地方公益，功德无量啊！”
山阴、会稽两知县给他说得脸红耳赤，无言以对，急急命官差收敛了那具尸体，草草埋葬了事。

7下雨天

一年春天，冰雪融化，百花盛开，徐文长的米缸空了。
徐文长收拾了几件衣裳，住到朋友家。他一个人写字，一个人画画，朋友吃饭他也吃饭，朋友喝酒他也喝酒。
一日他不走，两日他不走，三日他还是不走……
一天清晨，下雨了。朋友拿起笔，写下一行字，大声念：“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朋友念完就出门了，算是下了个逐客令。
然而，徐文长上午不走，下午不走，傍晚还不走。晚上，点上灯，朋友回得家来，问徐文长：“你为何还不走？”
徐文长说：“还不是因为你诚挚挽留……”
“我留你？怎么说？”
“噢，是这么说的。”徐文长高声念诵，“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朋友心悦诚服，哈哈大笑，赞美他的才华。
从那天起，两人一起写字，一起画画，一起吃饭，一起喝酒。
一日不让他走，两日不让他走，三日不让他走。

后记：艾伯华《中国民间故事类型》一书，从352到407页，说的都是徐文长故事，可见在解放前，徐文长故事是很丰富的。与徐文长故事类似的，有广东的陈梦吉故事群，而在东莞，这人叫古人中。
但艾伯华做的故事类型惜墨如金，异常简洁。比如说吧，他这么写：“徐文长纯粹出于恶意让他人陷入尴尬、可笑或者不利的处境。”然后一句话概括了故事要领：“徐让船上的妇女喝很多茶并把马桶拿走，通过一个诡计他让所有的妇女尿了裤子。”
就这样，完了。
我找呀找，总找不着林兰故事的原书，而前些年网购的山海经故事丛书之《徐文长的故事》，已是意识形态主宰下修改过的作品了，一路读去，只见徐文长惩贪官，斗地主，总之他开始抑恶扬善了——这么个新形象呢，与周作人书中所说不大相符。所以呢，我总在想，总有一天，我能见着更地道些的故事，到那时再做徐文长故事吧！
就这么着，总拖着，只述写过一篇神童故事，叫《徐文长与伯父》，说徐文长小时很聪明，懂得木桶放水里借浮力过桥，又能长竿入水取礼物。另有一回，晒太阳偷懒呢，却拍拍小肚子，说晒书。

这一次，有幸到绍兴去，见着阿啃，问及乡间的徐文长。阿啃说，确实不像山海经丛书所说的抑恶扬善，乡间的附着于徐文长身上的故事，多是下流坯子恶作剧捉弄人的桥段。
这就对味了。
纵然到了今天，乡间流传的徐文长故事依然还是这么个样子。故事里的徐文长机智聪明，可是不走正道，损人不利己白开心，往道德或说品行这一面去说，绝对要挨骂。昨日，我在网上找着周作文那篇文章，往博客一贴，文友饭后钟声一瞧，当即评价：“故事中的徐文长确实薄行！”话虽如此，这组故事是势必要追下去。不可能因为即将到来的道德批判，而不整理它。不管我自己喜不喜欢，都必须深入到故事的内核，整理一组地道的徐文长故事，这是当下必得做的事。
在民间发育得如此成熟，仍然生猛流传着的徐文长故事群，支撑着它的内在生命力，是什么呢？由徐文长故事，我想到罗隐故事。罗隐乞儿身皇帝口，四处流浪，有人对他好，他说好话；不顺心，他诅咒。神奇的是，他说出来的话，都成了真。这样一个人物形象，我也只在中国民间故事中看到。故事里的罗隐与真实的历史人物罗隐当然是两回事。但为什么是罗隐呢？为什么不是李白，不是杜甫，不是苏东坡，偏偏是罗隐呢？
我曾经尝试分析它，“乞儿身皇帝口”这个意象，可能是“怀才不遇”的象征——乞儿身，即不遇的命运；而皇帝口，昭示着经天纬地的才华。用集体潜意识去分析，简直太明显了。“怀才不遇”，正是古中国下层知识分子的集体情结。而唐末诗人罗隐，“我未成名君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正是怀才不遇的落魄典型。

而徐文长故事，为什么是徐文长？
所有的故事都昭示着一种聪明，一种机智。聪明与机智和“皇帝口”相比，是一个更表层的象征。但它同样象征才华，象征内在的价值。
乡间大量的徐文长故事，汇集着各种恶作剧，并非大奸大恶，却几乎是小奸小坏的集大成者。同船老太婆聒噪，他让她们喝了大量加糖的茶水，然后逗她们笑，让她们尿湿裤子。大暑天路遇三个算命瞎子，他告诉他们自己名叫“都来看”，然后假装好意，带他们到河涌洗澡，抱走他们的衣裳，结果瞎子光着屁股上岸，大叫：“都来看！都来看！”他看见几个美貌少妇在绣花，就与穷酸秀才打赌，说他有法子与女子亲吻，然后他买来五香茶叶蛋，谎称少了一个，少妇们只得一个挨一个香唇开启，让他闻有没有茶蛋的香味，结果呢，徐文长打赌胜利。
这种完全颠覆礼教的，不走正道的才华——这可能正是乡间绍兴师爷对徐渭的看法，也是他们潜意识深处对自己的看法。他们内心深处可能认为，徐渭确实有才，可是这才华往歪门斜道跑走了。
当正道堵塞时，朝歪道走往往成为一种渲泄，愤世嫉俗的徐渭，在绍兴乡间，成为了这种渲泄的箭垛。

本章1、5、6三则故事采录自绍兴 阿啃 讲述 一苇 采录；其余故事参考过周作人《徐文长的故事》；以及浙江绍兴徐文长故事群

愚人6

那是一定的2021

一苇 述

从前有个富丈人，眼睛长在额头上，看不起自己的穷女婿，三翻四次羞辱他。
那穷女婿呢，也不生气，每每见着那富丈人，总是满脸堆笑，打躬作揖，嘘寒问暖，礼节上十分周全。

有一天，穷女婿在市集上看到一只八哥，模样儿机灵活泼，看上去煞是可爱，忍不住掏出身上所有的钱，把它买回家，白天连着黑夜只教它说一句话：“那是一定的！”
那穷女婿把八哥训练好了，就去拜访一位当官的远房亲戚，借来十两碎银子、一锭金元宝、一套体面的大袄和一顶崭新的礼帽。从亲戚家回来，又忙活了几天几夜，一切准备就绪，他选了个好日子，早早起身，梳洗一翻，穿上大袄，套起马褂，戴上礼帽，对镜一照，真是焕然一新，又光鲜，又体面。于是他擎起那只八哥，笑嘻嘻去找他的富丈人。

那富丈人见穷女婿突然间变得光鲜富丽，心中诧异，不禁问道：“小子，你最近找到什么财路，在哪里发达？”
“好财路倒也说不上，就是得了这只宝鸟八哥，要金有金，要银有银，日子过滋润了。”
丈人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把那只八哥鸟看了半天：“莫非你这只鸟会屙金？”
女婿拉起富丈人的手：“你随我来看。”
他擎着八哥，领着丈人出了大门，走了二十来步，慢悠悠停下来，指着路旁一个小土堆，问那八哥道：“八哥，八哥，这土堆下面有银子吗？”
那八哥见主人问他，嘴巴一张，响亮地回答：“那是一定的！”
穷女婿叫富丈人回家取一把铁锹，顺着那堆泥土往下挖。
第一锹啥都没见着，第二锹，还是啥都没见着，第三锹，挖出来一块银子。
富丈人看到银子，咽了一口唾沫，捡起那银子交给女婿。女婿笑嘻嘻收好银子，继续往前走。
走呀走，前头有个土坑，那穷女婿慢悠悠停下来，指着土坑，问那八哥：“八哥，八哥，这坑里有银子吗？”
八哥见主人又问它，立即张开嘴，快活地大声说：“那是一定的！”
丈人跳下土坑，拿铁锹往下挖，好家伙，一铁锹下去，又挖出一块银子。
“啊！”丈人吃惊得合不上嘴巴，他捡起银块，万般舍不得，慢吞吞交给他女婿。
那丈人看到银子红了眼，追着他女婿问：“贤婿，你这宝鸟会找银子，也会找金子吗？”
女婿微笑说：“咱试试看。”
他擎着八哥走上山丘，看见一块圆石头，就停下脚步，问那八哥：“八哥，八哥，这圆石下有金子么？”
八哥马上爽快地答道：“那是一定的！”
丈人冲过去，搬走石头，用铁锹一掘，掘出一锹土，那土里“骨碌碌”滚出来个明晃晃的东西，凑下身一看，好家伙，真真是一锭金元宝！
丈人眼见女婿黄金白银一个个收入钱袋，不由得动了心：“贤婿啊，我想用我的田产换你这只宝鸟，不知你愿意不愿意？”
女婿一听，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换！不换！我这八哥比起你那田产，不知要胜过多少倍。”
丈人见女婿不肯换，眼珠子一转，又说：“我用我的房子和田产加起来，换你这只宝鸟，怎么样？”
女婿想了想，点头同意了：“也罢，你是我丈人，是我的尊亲长辈，长辈想要我这宝鸟，我岂有不肯换的道理？这八哥住惯了我那小茅屋，等会儿换了八哥，我把我那茅屋送给你们住吧！”
丈人怕女婿反悔，急匆匆拉着女婿，找了个私塾先生，央人家写下两张契约，清清楚楚写明，丈人愿意用田产和房子换女婿的八哥和茅屋。两人在契约上按了手印，这交易就算做成了。
当天，丈人便领上老婆，带上八哥，到女婿的茅屋去住。
女婿也领上媳妇，住到丈人亮堂堂的砖瓦房。

那丈人喜滋滋做了一夜美梦，第二天早早起身，一手擎着八哥，一手提着铁锹，背上一个大布袋，哼着歌儿出门了。
走了几步，见着个小土堆，他停下来，指着那土堆问：“八哥，八哥，这里有银子吗？”
八哥听见问话，张嘴就答：“那是一定的！”
丈人大喜，拿铁锹使劲往下挖，第一锹没挖上银子，第二锹，没挖上银子，第三锹，还是没有挖上银子。
丈人十分懊恼，又挖了几十锹，连个银影子都没看见。
他气冲冲擎上那八哥，继续往前走，走到一个土坑，他停下来问：“八哥，八哥，这里有银子吗？”
八哥一听，立刻答道：“那是一定的！”
丈人跳下土坑往下挖，挖呀挖，挖得满头大汗，身上全是泥，可是，连一丁点儿银渣渣也没看到。
丈人抹去头上的汗，带上那八哥走上山包，看见一个大石头，又问：“八哥，八哥，这里有金子吗？”
八哥快活地说：“那是一定的！”
丈人使出吃奶的力气，搬开那块大石头，气呼呼就是一锹，只听见“当啷”一声，金子没挖着，铁锹断成了两截。

丈人火冒三丈，头顶生烟，一把捉住八哥，瞪着它，泼口大骂：“畜生，畜生！你想气死我吗？”
八哥听主人又问话了，兴冲冲答道：“那是一定的！”
丈人再也忍不住了，高高举起那八哥，狠命往地下一摔：“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谁知八哥一闪身飞起来，高高飞到空中，一边飞，一边叫：“那是一定的！那是一定的！”

后记：

这个故事里，八哥永远只说一句话，说话时永远兴致勃勃，这是一只好八哥吗？那是一定的。
穷女婿呢，总是笑嘻嘻，这次他成功了，然而，他会笑到最后吗？这事儿，可就说不准了。
至于富丈人，钱那么多，人那么傻，心那么贪，骗子不找他找谁呢？
这则故事不仅好玩，而且说得上是一则骗术指南，要去骗人，你就投其所好吧！而人之所以会受骗上当，多数时候因为贪婪，我们乡下有句话说得好：“不贪小便宜，不会吃大亏”——这是永恒适用的真理吧！

本故事参考资料：山东民间故事《八哥戏财主》 张崇刚 整理编写

愚人7

借布机2021

一苇 述

从前有个傻女婿，偏偏娶了个巧媳妇儿。
话说有一天，那巧媳妇儿纺好绵纱，想要织布做衣裳。但是呢，傻女婿家里没有布机，媳妇儿说：“官人，你去我娘家跑一趟，问我娘借一架布机回来，我好给你做衣裳哩。”
傻女婿问：“娘子，布机是啥东西呀？”
“布机就是布机啦，你只要记着‘布机’两个字，不讲错，我娘自然会晓得。”
“我一定不讲错，娘子，我去借了。”
“去吧，官人路上小心。”
傻女婿兴冲冲朝丈母娘家跑，一面跑，一面嘴巴不停念叨：“布机，布机！布机，布机！……”

他念着好玩儿呢，念着唱着，唱出调子来，就忘记了看路。忽然，一脚踩中一块西瓜皮，脚下一滑，“噼啪”一声响，那傻女婿摔了个四脚朝天。
他屁股落地，疼得火烧火燎，好不容易才爬起身来，拍干净身上的泥沙，骂了那西瓜皮一顿：“坏西瓜皮儿，臭西瓜皮儿，让鸡啄了你，让猪吃了你……”
因为心思都拿来骂西瓜皮儿啦，所以就把那“布机”两个字忘了个一干二净。
“哎呀，糟啦，娘子要我借啥呢？公鸡？母鸡？小鸡？肥鸡？烧鸡？……”
那傻女婿急呀，他急得像个陀螺似的，在原地拼命转圈圈儿，不一会儿，转出来一头大汗。再转一会儿，肚子给转饿了。那会儿他一拍肚子，可算想起来了：“啊，记得了，记得了，是‘肚饥’！”

于是乎，傻女婿走一步就喊一声：“肚饥！”
走两步就喊两声：“肚饥！肚饥！”
走三步就喊三声：“肚饥！肚饥！肚饥！”
……
他大踏步朝前走，走呀走，走呀走，总算走到丈母娘家。
那会儿，他岳丈家已吃过中午饭，刚刚收起饭菜。那傻女婿一见丈母娘，立马大声喊：“肚饥！肚饥！”
丈母娘听女婿说肚饥，急忙端出剩饭剩菜，让他吃饭。
傻女婿一口气吃光三大碗剩饭，嘴巴一抹，又对丈母娘说：“肚饥！肚饥！”
丈母娘吓一跳：“你还没吃饱啊？”
“我是吃饱了，但我娘子在家里等肚饥啊！”
丈母娘生气了：“你娘子肚饥，她自己不会煮饭吗？”
“我娘子当然煮得好饭菜，不过她叫我问你借个肚饥啊。”
“说的啥瞎话儿？肚饥怎么好借的？”
“好借！好借着呢！有个肚饥，才好织布做衣裳。”
听到这里，丈母娘总算听明白了，忍不住大笑：“哈哈，你这个傻瓜蛋儿，你听错了，不是‘肚饥’，是‘布机’！”
“对对对，布机！布机！我本来记得清楚，怪只怪路上遇着块西瓜皮，一脚踩上去，‘噼啪’一声响，‘布机’就变了‘肚饥’，真真变得快，哈哈，哈哈哈！”
丈母娘哭笑不得，知道女儿急着要用，连忙从房里搬出个布机，叫傻女婿扛起，快点儿回家。

傻女婿扛了布机，“吭唷吭唷”走回家，走到半路上，遇见个坐牛背的放牛娃。那放牛娃顽皮着呢，是个恶作剧整死人不偿命的主儿，见傻女婿走过来，马上捂住肚子大声笑：“哈哈，哈哈哈！笑死我啦，笑死我啦！”
傻女婿被他笑得浑身不自在，停下脚步，问：“放牛娃，你笑啥呀？”
“哎呀，哎呀，人人说你傻，果真没说错，我看你真是笨到家啦！你是个两条腿的人，怎么反倒扛个四条腿的家伙？你瞧我这条牛，它长了四条腿，一向都是它驮我啊！”
“哎哟，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傻女婿连忙放下布机，对那布机大吼：“布机！布机！你给我听着，你有四条腿，我才两条腿，为啥要我来扛你？太不像话啦！现在换过来，你驮我走。”
说完，他一屁股坐到那布机上，那布机装着缝衣针呢，这一坐，那缝衣针正好扎到他屁股上，傻女婿疼得“哇哟妈呀”跳起身：“布机！布机！你个小气鬼儿，不肯驮我也罢了，别拿针扎我啊！好啦好啦，我不要你驮啦，你跟我身后走。”
可是那布机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还是一动也不动。
傻女婿发起火来，一手从路边柳树折下一根青柳条，拼命抽打那架布机，一边打，一边骂：“懒坯，还不快走！懒坯，还不快走！”
那布机还是站在原地，任凭他怎么打，硬是一步也不挪。傻女婿手臂打酸了，柳条也打断了，生起气来：“懒东西，不理你！待会儿你懒劲儿过了，自个儿走回家来找我娘子。”

他一个人气鼓鼓回到家，天色已经晚了，娘子问他：“官人，布机呢？”
“布机在后头，歇一会它自己会走来的。”
“哎呀，布机怎么会自己走来？”
“它有四条腿，比我两条腿的会走路。”
娘子笑起来：“官人呀，它是木头做的呀，怎么走得动路？”
“娘子你就不对了，船也是木头做的，走得可快啦！”
“船下到河里，当然走得动。木头走不得旱路，你还不明白吗？”
“哦，我明白啦，我这就去把布机弄回来。”
“别急，你饿了，吃过晚饭再去吧！”
娘子烧了晚饭，那傻女婿吃过饭，因为忙累了大半天，倒头就睡着了。

因为睡得早，鸡叫头遍他就醒来啦。他惦记布机，急匆匆穿好衣裳，摸着黑，一脚深一脚浅跑去找布机。还好，还好，那布机还站在原来的地方。它受了一夜露水，变得潮乎乎。那傻女婿伸手一摸，骂它道：“你这家伙，枉自生了四条腿，为何胆子却这么小？独个儿在这过一夜，就吓出一身冷汗来，真是个窝囊废！”
傻女婿扛起布机，走到河边，正想把布机扔下河，忽然想到这布机胆子小，只怕不能像船一般在河里走，等会儿吓一吓，沉水底下，娘子可做不成衣裳啦。
“算了算了，还是我来扛吧！”
他扛着布机，快步跑回家，找他娘子去了。


后记：小时候过年，村里做大戏，经常演一出叫《傻仔洞房》的粤剧，当时年纪小，却也嫌它低级趣味不好看，每回那个戏一开锣，我就跑去晒谷场，跟一大伙野孩子疯跑，玩网鱼的游戏。
现在隔了几十年，再回头看傻女婿故事，却发现里头有浓郁的烟火情味——一种小时不曾理解的魅力。傻女婿的闹剧里，每一个，都散发出柴米油盐的生活气息。以这则故事为例，短短两千字篇幅，官人吃了两顿饭，睡了一觉，布机马上就要扛到家了，娘子即将开始做衣裳——衣食住行四件大事，全齐备啦！

本故事参考资料：傻女婿系列故事之《借布机》；浙江永康民间故事《肚饥布机》；王楠楠《中国“女婿”类型故事研究》；以及其它相关故事。

愚人8

寻毛驴2021

一苇 述

从前有个呆女婿，可听娘子的话啦，娘子叫他喝水他不喝茶，娘子让他吃菜他不夹肉。
咱闲话少说，就说那天他骑个毛驴儿去赶集，临出门，娘子交代他：“你到了市上，记得扯七尺白布回来，有人央我做褂子。你平日里丢三落四，扯了布就缠在驴头上。”

呆女婿把娘子的话记牢靠，到了市集上，先扯了七尺白布，缠在驴头上，然后他赶着毛驴，边赶边唱，走路回家。
走呀走，走到一个树林子，肚子竟“咕噜咕噜”闹起来。没法子，只得离开大路，钻入灌木丛解手。等到完了事，回到大路，糟糕，毛驴不见啦！
毛驴在哪呢？毛驴在哪呢？他沿着大路找呀找，遇见一群人吹吹打打，头上缠着白孝布，迎面走过来。
呆女婿跑过去，冲人家喊：“头上缠白布的驴！我找头上缠白布的驴！有没有看见我那头上缠白布的驴？”
那群人在送殡，正伤心，听得这话，以为他取巧骂人。一时间，个个怒气冲天，“轰”一声围过来，按住呆女婿，劈头盖脑就是一顿痛打。

呆女婿鼻青脸肿，哭哭啼啼回到家，把遇到的事情跟娘子说了。娘子教训他：“你真是不会说话呀，以后碰上这种事，你要大声哭，对人家说：‘多烧纸钱，灵魂上天！’”
呆女婿把娘子的话记牢靠，洗了把脸，出门去寻找毛驴。毛驴在哪呀？毛驴在哪呀？他沿着大路，找呀找，遇见一队人吹吹打打，抬着个花轿子迎面走来。呆女婿一看，想起娘子的话，立即大声哭，对人家说：“多烧纸钱，灵魂上天！”
迎亲人家，谁不图个吉利呀？听到这晦气话，怒气不打一处来，大伙儿放下轿子，“轰”一声围上来，按住呆女婿，劈头盖脑又是一顿痛打。

呆女婿鼻青脸肿，哭哭啼啼回到家，把遇到的事儿跟娘子说了。娘子又教训他：“人家这是迎亲呢，你遇着了，要笑脸迎上去，对人家说：‘花红柳绿真好看，恭喜你家闹新房！’”
呆女婿把娘子的话记牢靠，洗了把脸，又再出门寻找毛驴。毛驴在哪呀？毛驴在哪呀？他沿着大路找呀找，看见前头闹哄哄一伙人，有提水桶的，有端水盆的。原来，那人家大宅子失火呢！呆女婿想起娘子的话，笑嘻嘻走上前，对人家说：“花红柳绿真好看，恭喜你家闹新房！”
失火那户人家屋子全烧光了，听到呆女婿幸灾乐祸说风凉话，怎么肯放过他？二话不话，抓住他，又是一顿痛打。
呆女婿鼻青脸肿，哭哭啼啼走回家，把遇到的事儿跟娘子说了。
娘子哭笑不得：“你哪是找毛驴呀，只找回来三顿打。你瞧，毛驴都比你乖巧，自己回家来啦！”
呆女婿顺着娘子的手势，朝院子一看，果然毛驴在水井旁，摆着尾巴，正喝水呢！那毛驴儿可不笨，它认得路，自个儿回家来了。

后记：这呆女婿货真价实是个呆子，看来，太听话到底不是好现象呀！相比之下，小毛驴就聪明得多，知道尽情玩耍，玩累了呢，知道自个儿回家。

本故事参考资料：傻女婿系列故事之《寻毛驴》

愚人8

拉绳吃菜2021

一苇 述

话说有一回，岳丈大人要做六十大寿，呆女婿拖家带口去祝贺。
他是只呆头鹅，媳妇儿怕他失礼，预先教导他：“见面讲客套，吃饭有礼仪，先教你客套。你见着我爹，要先说‘祝岳丈大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再说‘祝岳丈大人：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只要说了这话，人家就说你有礼貌，不会小看你。”
呆女婿呆是呆，蛮听他媳妇儿的话，连连点头：“记住啦，你放心，我记得牢靠。”

到了岳丈家，门左边有个冬瓜，门右边有个南瓜，呆女婿想起媳妇教的客套话，恭恭敬敬给他岳丈磕头：“祝岳丈大人：福如冬瓜，寿比南瓜。”
大伙儿都笑啦！
岳丈知道他呆，不与他计较，只夸他：“贤婿长进了。”
呆女婿听得夸奖，立马想起下一句：“祝岳丈大人：年年吃金橘，岁岁食香蕉。”
大伙儿又笑啦！
岳丈也笑，又夸他：“贤婿说得好，金橘香蕉好兆头。”

媳妇儿满心欢喜，偷偷儿把呆女婿拉到身边，又叮嘱他：“待会儿入席吃饭呢，也有讲究。你可不能一看到好吃的，就随便动筷子夹菜。你得瞧我眼色，等我爹我娘先吃，你看我朝你笑，才能夹菜吃。记得么？”
呆女婿老实，只摇头：“规矩这许多，我哪记得。”
“好吧，我给你想个法子。”媳妇儿找来一根绳子，绑在呆女婿脚踝上，“待会儿我牵绳子，你就夹菜。我没牵时，你可不能吃。”
“这法子好，我媳妇儿真聪明！”呆女婿乐得口水直流。

不一会儿，饭菜端上八仙桌，大伙儿入席坐好。
岳丈大人先夹起一块红烧肉：“大家都动筷吧！”
媳妇儿牵了牵绳子，呆女婿马上夹起一块肉，斯斯文文吃起来。等他吃完红烧肉，媳妇儿又牵牵绳子，呆女婿又夹起另一块肉。
正吃得乐融融，来了一条小黄狗。它找骨头呢，钻到八仙桌下，一兜，两转，那绳子给狗腿子绊上了。那小狗自由惯了，那会儿绊在绳子上，不舒服呀！于是它拼命抖腿。这下可好，把呆女婿忙坏啦！他使劲儿夹菜，拼命吃，拼命吃，吃呀吃——不一会儿，整整一桌子菜全给他吃光了。

丈母娘知道他穷，见他那样子蛮心疼，忙吩咐底下人：“快上新菜！”
一桌子空盘子撤下去，满满的新菜端上来。那会儿，绳子仍然不停拉呀拉，呆女婿急得大喊：“哎呀，我肚子快撑破了，你还拉呀？”
他拉起衣裳，把圆鼓鼓的肚子露出来，又把腿踝高高提起，给他媳妇儿看绳子。大伙儿见他脚踝上系着绳子，绳子上倒吊起一个小黄狗，笑得饭全喷了出来。
媳妇儿又生气又伤心，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眼泪吧嗒吧嗒流了下来。

后记：呆女婿的故事，从前在东莞乡间流传广泛，几乎每回过年，村里请来的戏班，都要唱《傻仔洞房》。我呢，几乎没有认真看完过一出。当时年纪小，总嫌它不好看。这戏里头的笑点呢，我觉得腻烦、没意思——我是本能地不喜欢这种趣味。我喜欢看穆桂英挂帅，也喜欢包公审郭槐，就连秦香莲吃谷糠都看得泪落涟涟。
这几日读张清水做的呆女婿故事，30多篇，看着只觉亲切熟悉。这一则，读到后头，不禁为那媳妇儿伤心起来。呆就让他呆去罢，硬要教他做什么？

本故事参考资料：广东翁源民间故事《呆女婿的故事》 张清水 搜集采录

愚人10

书呆子2021

一苇 述

从前有个书呆子，读书读得傻痴痴的，村言白话他不说，专爱讲文绉绉的古语文言。
这天，他母亲叫他下厨房蒸馒头，去到厨房，灶边的柴已烧光了。正着急，门外传来“卖柴呵……卖柴呵……”的吆喝声。
书呆子忙跑出去，对那个卖柴的喊道：“售薪者！此薪，售乎哉？”
那卖柴人一辈子没进过书塾，大字不认得一个，哪里听得懂他的话？白他一眼，往前走了。眼看柴越去越远，书呆子追了一段追不着，只好返回厨房，另想法子。
办法不是没有，柴烧光了，还能烧稻草。没想到，才刚把灶烧旺，窗外刮进来一阵大风，火舌突然疯长几尺长，“蓬”一声，燎着了灶边的稻草堆。只一瞬间，大火越烧越旺，浓烟弥漫，熏得那书呆子眼泪鼻涕全涌出来。老母亲见火势急，急忙拉了他跑到门外，放声大哭，直抹眼泪：“快去陈家，唤你爹回来救火！”
那书呆子急急赶往陈家，他爹和陈先生相对坐在棋盘两边，正聚精会神地下棋。书呆子屏息静气站在一旁，过了半天，那局棋终于下完了。他爹发现他站在旁边，就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恭恭敬敬说：“正值黑白纷争之际。”
“你来找我什么事？”
“家中祝融肆虐，令贤妻命愚恭请父亲回家救火。”
“什么？你进来时，为何不早说？”
“愚见二公胜负未分，委实不敢惊动。岂不闻古人云‘观棋不语真君子’乎？”
他爹简直说不出话来，急急拉了他跑回家救火。可是啊，哪里还救得及呢？堂堂一座大屋子，已经烧成一片焦土了。屋顶全倒塌了下来，只剩一根乌黑的长木柱，仍然巍然地挺立。
书呆子心中感伤，不由得摇头叹息：“呜呼！自唐宋以来，未曾有如此‘长炭’者也！”
他的爹爹又是气恼又是心痛，一时急火攻心，抄起一根晾衣服的长铁叉子，猛地一挥，朝那书呆子打将过来。
谁知道，恰恰好，就给那烧焦的长木柱挡住了。
书呆子又惊又喜，向那黑柱子打躬作揖，发表感言：“巍乎哉长炭，善乎哉长炭！若非长炭，吾命休矣！”

后记：读书这事儿，怎么说呢？“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但也有不善读的，夫子有言，学而不思则罔。
读成了书呆子的这位仁兄，是个反面教材。

本故事参考资料：钟敬文《中国民谭型式》之“书呆子掉文”型；林兰《新仔婿的故事》之《书呆子的故事》、《呆儿子》；福州民间故事《实践古人的话》；以及其它相关故事

愚人11

活诸葛2021

一苇 述

从前有一大家子，家族中最为足智多谋的，是一位二大爷。他辈份高，脑筋好，人生经验又丰富。他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哎哟，你们呀，真是没见过世面，要虚心地向我学习。我吃的盐，比你们吃的米还多；我走的桥，比你们走的路还长。”
大伙儿都敬仰他，称他“活诸葛”，但凡摊上繁难的大事，都要请他定夺。

话说这一天，活诸葛在地里种花生，正种得起劲，一个堂侄子飞跑过来：“活诸葛二大爷，不得了啦，家里出大事了！”
活诸葛一听，把花生一甩，光脚上田，一口气跑回家。只见他家的大水牛把头探进水缸喝水，那水缸肚子蛮大，缸口蛮小，牛头伸进去，两弯牛角卡在里面，怎么拔都拔不出来。一大家子全到齐了，密密麻麻围了一圈，一个个抓耳挠腮跺脚，谁都想不出法子。
“活诸葛二大爷，你瞧，你瞧，这可如何是好？”
见这情景，活诸葛沉思细想好一会儿，把胡子慢慢捋一捋，不慌不忙说：“唉，你们这帮没出息的，这点芝麻大的事儿都解决不了——拿锯来！”
儿子侄子听得这话，急急行动，抬来一把倒大树的铁锯。
活诸葛说：“把牛头锯下。”
一大家人分成两拔，一拔按住大水牛的身子，一拔按住水缸。人多好办事，三下五除二，把那牛头锯断了。这一来呢，牛身子和牛头是分开了，但牛角仍然卡在水缸里，牛头还是取不出来。

一大家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齐刷刷望向活诸葛。
活诸葛环顾四周，问：“铁锤呢？铁锤在哪里？”
他老婆说：“在楼上呢。”
“好，你马上回娘家，叫十个人来。”
他老婆向来把活诸葛的话当圣旨来听的，马上跑回娘家，叫来十个身强力壮的亲戚。十个人到齐了，活诸葛说：“把这牛头和水缸给我抬到楼上，在铁锤旁边搁着。”
那水缸也算庞大，内里又还有半缸水，再加上一个水牛头，实在还是比较重。虽说有十个人，也费了大力气，忙活了半天，才算搬上楼去了。
“活诸葛二大爷，这下怎么办？”
活诸葛吩咐他的大儿子：“拿这铁锤，把水缸打碎。”
大儿子得了令，举起大油锤，“砰卡”一声，把水缸打碎了。
果然，水缸一碎，牛头就取了出来。大伙儿纷纷竖起大拇指，称赞活诸葛名不虚传，有大智慧。

活诸葛也很得意，他满心欢喜，吩咐他的老婆、弟妹和嫂子：“这事儿还没完。难得大伙儿都在，咱把这牛剥一剥，煮一锅五香牛肉吧，也好酬谢各位劳了神费了力的亲戚。”
于是剥皮的剥皮，切肉的切肉，生火的生火，不多时，牛肉煮熟了。一屋子人，上下尊卑坐下来，活诸葛二大爷自然坐在首席。你一言，我一语，热热闹闹，正吃得高兴，突然听得“呜哇……呜哇……”有人哭。
谁在哭呢？原来是活诸葛二大爷。
大伙儿齐刷刷放下碗筷，问他：“二大爷，好端端的，为什么哭呀？”
活诸葛二大爷伸出袖子，擦了一把眼泪：“我是替你们担忧啊！你们想，我还能活几年？现在有事，我还能替你们想法子；以后我死了，再遇上这样的事，你们怎么办呢？”

后记：我想像这个故事，要由古中国读过书的某位长辈，一本正经、煞有介事地讲下来。听的人呢，一路听着，一路憋住不笑，一直听到最后，终于忍不住了，讲故事的、听故事的全大笑起来，在笑中回味，笑岔了气。

本故事参考资料：丁乃通《中国民间故事类型索引》之《笨人的故事》I294[取牛头出罐]；林兰《新仔婿的故事》；王心平《多来人》；以及其它相关故事

愚人12

笨贼拐媳妇2021

一苇 述

从前有一阵子，正赶上改朝换代，四处兵荒马乱，原本安居乐业的城市、墟镇和村庄，霎时间变成了你死我活的战场。
战火烧毁了家园，老百姓纷纷离家逃难。
一天傍晚，一队兵马沿大路冲杀过来，路上行人给冲得七零八落。好不容易兵马过去了，一位小媳妇发现自己独自一人躲在树丛里，亲人都走散了。没车没马，裹着小脚走不动路呀，该怎么办呢？

正彷徨，路上跑来一匹大马，马背上坐着一位军官。于是她招手呼救：“将军大人，请您帮忙，带我到宁远城郊的葫芦庄吧！”
那军官来到她面前，低头细看，哎呀，不得了，当真是天下第一等的美人儿！他当即爽快地答应了：“葫芦庄？没问题，我送你去！”
他跳下地，把那媳妇儿抱上马，往她身后一坐，扬起马鞭，策马就朝前跑。跑呀跑，从大路拐入小路，小路又转小路，弯弯曲曲，去到一个偏僻的村庄，在一间矮趴趴的茅屋前停下来。
“到家啦！下马啦！”
那媳妇下得马来，四面一望，不对劲呀，她吓哭了：“你骗我到什么地方来了？”
那军官硬把她拉扯进屋，脱下军服，哈哈大笑：“这就是咱家，你入了我屋门，就是我媳妇了！”
原来，这人不是什么军官，只是个趁火打劫的盗贼，他的军服和战马都是战乱中抢来的。

屋里有个白发婆婆，是那盗贼的母亲，见儿子带回个媳妇，长得体面，衣装也高贵，就说：“儿子啊，你从前不务正业，现在得了好媳妇，从今往后可要好好做人了呀。”
那小媳妇一听这话，心想这大娘人不坏，马上走过去，扶住老人家：“我是好人家女子，今日与大娘相见，是前世修得有缘。”
大娘很欢喜，于是端上饭菜。小媳妇哪有心思吃饭？她一心盘算如何脱身，放下碗筷，想了一会儿，心中就有了主意。
吃过饭，那盗贼打发母亲去睡觉，把小媳妇搂到炕头，硬逼她成亲。
小媳妇正襟危坐，庄重地对那盗贼说：“如今兵荒马乱，我与你遇上，也是前世有缘。我既跟你回家，就已经是你家的人了。但结婚是人生大事，不能这样草率。还是先禀明父母，定一个好日子，办了婚礼，拜了天地再洞房吧！”
“办婚礼要摆喜宴，我哪有钱呀？”
小媳妇忙说：“这事你不必发愁，我爹娘有钱。待会儿我写封信你送过去，家里定然会给我们一笔大钱的——我看这屋子也得重新修建，以后好日子长着呢。”
盗贼喜得眉开眼笑：“娘子考虑周全，就这么办！”
“你快拿笔墨纸砚来，我说，你写。”
盗贼家哪有笔墨？幸好村里有户读书人，盗贼提了灯笼去央人家借得纸笔，可怜他连字都不识得，哪里会写？他装模作样铺开信纸，抓挠着耳朵对小媳妇说：“还是你写吧，写好了我马上给咱岳父送信。”
小媳妇于是提笔写了 ，给盗贼念了一遍，封好了，又反复叮咛，告诉他详细的地址。那盗贼恨不得马上把事办成，立即快马加鞭，披星戴月跑了一宿，第二天清早就把信送到葫芦庄。

老员外拆开信一看，只见上面写着：“父亲：送信人是个盗贼，他把女儿拐到孤村，非要逼迫成亲。接到信非狠揍他一顿不可！求父兄速来接我。女儿叩拜。”
老员外看了信，怒吼一声，把一庄壮丁全唤到跟前：“捉住他，给我打！”
大伙儿“呼啦”一声围住盗贼，你一拳，我一棍，“噼哩叭啦”把他打倒在地。那盗贼起劲求饶，最后他答应带路，把小媳妇送回来。
老员外让两个儿子押着那大笨贼，马不停蹄去到那孤村，把女儿接回家来。

后记：小时候，咱芦村小孩常唱一句歌谣：“大笨贼！大笨贼！有得抢，无得食！”
“贼”字与“食”字念入声，唱起来很押韵。
我以为，用这句歌谣咏唱这个故事，是相当合宜的。
另外，这则故事虽说发生在过往，其实现时亦时常上演，故事中的小媳妇自救的智慧，直至今天仍然富有启发意义。首先她能客观思量，冷静应对，不与盗贼鸡蛋碰石头；然后她以柔制刚，稳住盗贼母子，把他们变成自己人；最后她反客为主，大笨贼反为她所用。举目无亲天地茫茫，这位弱小的女子，靠着智慧，把自己救了出来。

本故事参考资料：辽宁民间故事《傻小子拐媳妇》 金德顺 讲述 裴永镇 采录